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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王俊义：抗日的战壕是谁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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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义：抗日的战壕是谁挖的？

　　我们的村庄有一座马头寨，很远就能看见高高的寨墙。童年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登上寨墙，捡拾抗日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手榴弹。运气好的时候，一个人能捡十来个，堆放在一起，点燃起大火，想烧响他们，给无聊的童年一些点缀。我们站在距离大火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注视着大火慢慢的熄灭，手榴弹也没有爆炸。最后，火焰全部熄灭的时候，手榴弹们轰然燃烧起来，在天空中散发出淡绿色的烟花，轮廓的边沿，是一些彩虹类的幻影，把烟花装点的五颜六色，多彩缤纷。我们就像胜利了一样，对着战争遗留下来的烟花高声大叫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远处的山谷和村庄里都回荡着童年的声音。特别是在傍晚，太阳落山的瞬间，手榴弹燃烧后的烟花在山寨的上空迸飞，把整个天空都燃亮了，村庄里的人们看着山寨上的烟花，也跟着欢呼起来。

　　回到村庄里，大人们总是要呵斥几声：“你们不要命了，你们不要命了，炸飞你们，恐怕连个蛋子也找不到。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村庄里的很多人，就是在拆卸炸弹的时候被炸死的。”

　　我们问：“拆卸炸弹干什么啊？”

　　大人们说叹息着说；“要炸弹上的红铜弹壳，一斤能换来二斤小麦。”

　　童年的时候，总认为有好多个生命，就是被手榴弹炸死了，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生命出现。该烧手榴弹还烧手榴弹，该拆卸手榴弹还拆卸手榴弹。时间长了，大人们就不在干预，当手榴弹最后在晚霞消散之后闪现出美丽烟花时，大人们也是很愉快的抬头注视着乡村惊人的美丽瞬间。

　　马头寨战役在日本的战史里有记载，在国军的战史里也有记载。当中国军队攻击马头寨的那天早上，我们的村子里挤满了国军的部队。祖父活着的时候说：“那天早上，国军的每一个连队都敞开口子让当兵的吃饱，背上一天的干粮。有一个团长背上干粮之后，把自己的大碗摔碎了。他大声的骂着，日他奶奶，日他奶奶，马头寨攻不下来，我们就没脸面再吃干饭，老百姓连尿液不会让我们喝。当兵的也把碗摔碎了，在团长面前的稻场上大声叫起来，男人们集体的呼叫是一种力量，掩盖了大战来临之前的恐怖和恐惧。结果是四个团的兵力，围着马头寨进攻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黎明时，把占据着马头寨的所有日本鬼子消灭干净。那个团长就死在马头寨上，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说：“那不叫死，叫牺牲。”

　　祖父说：“国军的兵死了，叫个阵亡就不错了，不能叫牺牲。牺牲是一个壮烈的概念，是不属于国军的。”

　　我们当时根本不懂祖父的话，也没有把死和牺牲的关系弄明白。我们也不知道捡拾的手榴弹是日本鬼子的还是国军的，依然在山寨上燃烧出美丽的烟花。

　　村庄后面的山岗上有很多战壕，里面残留着弹壳和弹夹，甚至还有五个一排的子弹，被弹夹完整的固定着。那个时候，有一个货郎担，带着很多糖块行走在乡间的每一个村庄。他大声喊：“弹壳换糖 弹壳换糖，三个弹壳一个糖。”他的声音刚刚滑落在村庄的巷道里，孩子们就捧着弹壳围着货郎，换取糖果，还有用糖捏的糖人。月色下，嘴里嗍着糖人在村庄里转悠，是童年最幸福的时光。残酷的战争留给我们的是弹壳，弹壳留给我们的是糖人，残酷转化为甘甜，现在想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的时候，我们干起危险的营生。那些没有使用过的子弹，我们用一个钉子轻轻的撬子弹的和子尖的结合部，然后让弹壳和子尖脱离，倒出里面的火药，制作成简单的礼花，在晚上点燃。而弹壳换来糖果和糖人，来弥补童年生活的苦涩。那个年代，乡村的孩子们的学费和书钱都是自己挣的，我们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挖桔梗、血参、天冬、黄精、天花粉，凑够学费之后，大人还允许买一个九分钱的铁壳汽车，一毛钱的公鸡打架。挖药的过程，也是我们练习作战的过程。每一个人占据一条战壕，把泥土作为炮弹，来攻击进攻你战壕的童年的伙伴。结果是大家都胜利了，都站在自己的战壕旁对着天空高唱着胜利的歌谣。

　　晚上回到家里，借着月色，一边刮着桔梗的皮，一边问祖父：“咱们山岗上的战壕是谁挖的？”

　　祖父说：“是73、84军挖的。”

　　我问：“谁的73、84军？”

　　祖父小声说：“胡宗南的。”

　　我说：“你胡说。胡宗南是个战犯，他还挖战壕，他还打日本鬼子。”

　　祖父的声音更小了：“咱们的这儿的战壕是胡宗南的部队挖的，咱们这儿的鬼子是胡宗南的部队打的，咱们这儿的马头寨就是胡宗南的部队打下来的。”

　　我刮着桔梗说：“反正不是胡宗南自己挖的，马头寨的日本鬼子不是胡宗南打的。”

　　祖父无语。当我们刮完桔梗，祖父说：“不是就不是吧，你也不要在村子说。搞不好祖父要因为这些话挨斗争的。”

　　我点点头，始终没有在村子里说过胡宗南挖战壕和打马头寨的事情。后来高考，后来工作，在史料里知道在我们这儿抗日的真的是73军和84军，其中一个师长叫廖运周，解放战争时起义，尽管也在1955年授了军衔，但是一直在全国政协挂了个空衔，直到上世纪90年代去世。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争被村子里的人们忘记了，但是村子后面山岗上的战壕还在，偶尔人们还能捡到几个弹壳。我站在战壕旁边，看着远处的马头寨，总在想童年时祖父和我在刮桔梗时的对话。祖父不是历史学家，但是祖父是我们这儿抗日战争的见证者。有的时候，见证者比历史学家还要真实。历史学家可以说假话，可以下虚假的历史定论，但是见证者没有观点和定论，他们看见的或许才是历史的真实。时间过去了几十年，我们应该采取真正的历史唯物主义态度，来看待那场战争。抗日的战壕是谁挖的就是谁挖的，只要是中国人挖的，一个民族就不要轻易忘记他们。马头寨的鬼子是谁打的就是谁打的，只要是中国人打的，一个民族就不要轻易的诋毁他们。在抗日战争的年月，中国人的血管里流淌着共同的民族血液。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的侵略，我们每一个人在历史的章节里，都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