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也要一分为二 - 仲之春 - 雅典学园法律博客

旅美学者赵鼎新在《中国改革》（2007年第12期）上发表了《现代民主的两面观》一文，作者认为，“在现代社会中，民主体制比起任何其它政治体制都能更好地解决国家的合法性以及统治者内部权力制衡这两个关键问题，同时还大大提高了一个国家的对外合法性”。但同时作者又认为，“以竞争性选举为核心的现代民主有许多局限，一些主要的局限性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选举的可操纵性和选举结果的非理性、民主对于原有社会结构的强化、民主社会的向众性、忠于反对党与稳定民主的困难性”。文章从“民主体制为一个国家的内外政策提供合法性”和“现代民主也有局限性”两个方面展开了阐述，立论有据，逻辑清晰，并就“现代民主的中国出路”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多读一些这类的文章，对于热切地追求民主的我们未尝不是一副有益的清凉剂，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民主。而也只有在认识到位、全面的情况下，实践才能避免走许多弯路，才能更好地取得成功。

民主本身也有其缺陷和局限，所以当它来临时，我们也不必为社会上出现的种种负面现象——这其中有的就是民主政治本身所具有的，有的则是在实现民主的过程中所难以避免的代价——而大惊小怪，甚至产生动摇，走回头路，从而成为“叶公好龙”的最好注脚。俞可平先生认为：“民主决不是十全十美的，它有许多内在的不足。民主确实会使公民走上街头，举行集会，从而可能引发政局的不稳定；民主使一些在非民主条件下很简单的事务变得相对复杂和烦琐，从而增大政治和行政的成本；民主往往需要反反复复的协商和讨论，常常会使一些本来应当及时做出的决定，变得悬而未决，从而降低行政效率；民主还会使一些夸夸其谈的政治骗子有可乘之机，成为其蒙蔽人民的工具，如此等等。”①我们需要的是面对一个存在种种缺陷和不足的现实世界运用经验理性不断地加以改良的务实精神，而不是要一劳永逸地进入到一个完美无缺的“黄金世界”的乌托邦空想。认识到这一点可以使我们对民主具有一个客观而清醒的认识，避免对它抱有一种过高的期望。期望值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往往会使人们产生巨大的幻灭感，而这正是届时发生民主倒退、专制回潮的民众心理基础。同时，我们也要对民主化进程中可能出现的负面现象多做一些防范和应对的工作，未雨绸缪，从而尽可能减少民主化所要付出的代价，多收获一些民主化的积极成果，这对于民主化的成功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民主只能为各种社会问题的解决提供一种制度的框架，它不是万应灵丹，也不能包办一切。民主或许有助于许多社会问题的解决，但许多社会问题又不是民主本身所能够解决的，只有找到它们各自的解决途径，建立起各自的解决机制后，民主的这种作用才能更好地发挥出来。譬如，“从理论上讲，民主和经济平等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只有当一个社会中的下层政治力量能达到较好的整合时（比如产生了较强的工会甚至是强大的代表下层的政党时），民主才会对经济平等产生巨大的正面作用”②。我们只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才能够避免不切实际地把解决所有社会问题的希望都寄托在民主身上（把解决所有社会问题的希望都寄托在民主身上的结果是会使民主不堪重负，当后来人们发现这些问题无从解决时又开始归咎于民主，从而对它大失所望起来）。同时，民主制度的一些局限性也要通过一些非民主制度来加以补充，从而才能够更好地提高政府行政的效率和水平。“根据西方社会的政治实践，瑞典政治学家罗斯坦（Rothstein）指出在很多场合下以下的非民主制度都将比民主制度来得更有效率：科层制、专家制、利益集团制、类市场制和抽签制。在民主体制的主导下，充分发挥这些组织制度的作用将大大提高民主社会的绩效。”③

民主只能存在于其应有的活动范围，而不能适用于政治的所有方面。“如果超出这样的范围（指民主所包含的本质规定涵盖的存在和活动范围——引者注），民主就会被滥用，把不是民主所有当成民主所有。其结果，民主就会变形走样，或者效率低下，反过来败坏民主的名声，使民主失去应有的功能。……因此，正确运用民主，就要严格按照民主的范围进行活动。例如选举，不可把公共行政权力机构的所有政治官员都拿来选举。按照民主的规定和通行的做法，只需把其主要政治官员，以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一把手’或再加上‘二把手’拿来选举。至于其他的班子成员，完全可以采取组阁制的方法，由选举当选的‘一把手’任命决定。……又如，在公共行政权力部门，实行行政首长负责制，这是行政首长在民主选举产生后赋予他独立处置公共事务作决定的权力，也不应该搞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制，对行政首长应该严格实行的是问责制即责任追究制。”④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其相应的存在和活动范围，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无法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甚至还会适得其反。在不适合实行民主的地方也实行民主，这表面上看似乎显得很“民主”，处处都有“民主”，实际上却是违反了权力的运行规律，降低了政府的行政效率，败坏了民主的声誉。然而，我们在现实中恰恰经常出现这样的现象，在许多需要实行民主的地方见不到民主的踪影，而在许多不需要实行民主的地方却冒出“民主”来。这或许是一种认识上的不清，或许是一种避重就轻的策略，或许只是一种装门面罢了，总之，它们对于民主化是无补于事的，甚至是有害无益的。

也正因为如此，在追求民主的过程中也不宜给人民许下过多的承诺，仿佛民主一旦实现，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1912年4月后，辛亥革命的果实不得不落到了袁世凯手中。后来人们逐渐发现革命不过是虚有其表，除了推翻帝制外似乎社会一仍其旧，并没有给人们带来革命党人所曾经许诺下的东西，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对共和失去了热情。这固然与民国初年的政治一直没有走上正轨有直接的关第，但同时也与当初革命党人给人民所作出的过多的许诺有关系。1991年8月，历史学家章开沅在夏威夷大学东西中心举行的纪念辛亥革命80周年的国际研究会上作的《辛亥革命与“只争朝夕”》的一文中说道：“包括孙中山在内的革命者，在动员人民投身与支持革命的岁月里，确曾不断作出种种美好且不切实际的许诺，仿佛革命是万灵神药，一经胜利立刻便会结束所有的腐败与痛苦，带来无限的光明与幸福。现在既然已经推翻清朝，建立民国，人民就有理由要求革命者实现诺言，很快给予他们曾殷切期待的革命美果。”而民众对民主的失望和民主热情的低落又使得他们开始远离政治，让政治成为官僚政客自我表演的舞台，这又成为后来复辟帝制和军阀割据的重要原因。

民主存在着各种的局限性，但民主本身也有一个不断走向成熟和完善的过程，民主的许多负面现象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得到减少和消除。一些国家刚刚走上民主道路时，往往存在着许多选举贿赂、党派恶斗、议会冲突等种种乱象。但随着社会对民主规则的逐渐适应，随着社会上民主精神的逐渐产生，民主又会逐步地走上正轨。虽然民主的一些局限性无法完全避免，但可以在民主的框架内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譬如，政治人物对选民的操纵、大众媒体对选民的影响等等因素，使得民主选举的结果往往难以代表“人民的意志”，但只要有民主制度的基本规则在，这些不利因素还不至于达到离谱的程度，而且随着民众的成熟和信息的发达，这些不利因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减少和消除。民主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无比壮丽的事业，除了需要我们要有足够的热情之外，还需要我们要有足够的韧性。面对民主道路上的种种阻力和障碍，我们不能灰心丧气，而是要持之以恒，不断地排除困难，坚定地朝着民主的目标前进。

民主意味着人类已经从“君权神授”时代进入了“主权在民”时代，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但不同的地区又都有着不同的情况和特点，不同的时代也都有着不同的课题和任务，因此，在不歪曲民主的本义、不改变民主的主体架构的前提下，还需要因地因时地对民主制度进行调适，使之更加符合自身的情况和特点，更加趋于合理和完善，更加充分地发挥其积极的功能。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民主不仅是一种工具，也是一种价值，是人类的一种理想追求。从君权时代进入民权时代，不仅是要建立一种实现权力良性运行的政治制度，也是为了实现人民的当家作主。如果仅仅把民主当作一种工具，当它在实践中产生种种的缺陷和局限时，人们就会觉得它“无用”，“没有效率”，从而抛弃它，重新回到过去。“民主保证人们的基本人权，给人们提供平等的机会，它本身就是人类的基本价值。民主不仅是解决人们生计的手段，更是人类发展的目标；不仅是实现其他目标的工具，更契合人类自身固有的本性。即使有最好的衣食住行，如果没有民主的权利，人类的人格就是不完整的。”⑤

①⑤ 俞可平：《民主是个好东西》，《学习时报》第367期

②③ 赵鼎新：《现代民主的两面观》，《中国改革》2007年第12期

④ 许耀桐：《民主是我们的生命》，《民主与科学》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