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毁教材是对非人化教育制度的抗争 - 葉開的日志 - 网易博客

撕毁教材是对非人化教育制度的抗争

语文之痛 2010-06-24

在中国，教育一直是个热门话题，而且，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对个人自我价值提升的要求越来越高，教育的话题也将会越来越热。在这个渐进的变化中，越来越强烈的自我价值认同感，使得人们对自我价值的定位产生了强烈的探求欲，这对僵化的教育制度产生强烈的反抗和叛逆心理。

最近有两件事情值得一提。

第一件，据教育部统计，2009年中国自费留学人数为21万，比2008年提升27.5％。自费留学人数的绝对数量和上升比例惊人。这意味着两件事：一，每年几十亿美金的教育资金流出；二，对中国教育投不信任票。

我太太一位好友打电话给我，说打算送女儿去澳洲读中学。我听了很震惊。这位朋友离异了，一个人赚钱养家带女儿，不是贪官污吏无良房地产商。她要把女儿送出去读中学，就得卖掉房子。

我提醒她，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考虑清楚，送女儿出国去读书，到底值得不值得这样倾尽全力。第一，不能把孩子当作养老的依靠或投资，第二，不能用国内的成功模式来要求孩子。

朋友的女儿在上海市重点中学读书，作业多，压力大，每天补习，天天在重压下度过。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书包和作业所压，感到无法忍受。

作为一名父母，我们有给孩子提供优质教育的义务，但不能把这种义务转换成对孩子功利主义的目标，对小孩造成巨大负担。我们所希望看到的、获得的这种教育，是让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自我完善，而不仅是功利性、目的性很强的，把留学当成人生奋斗的手段和技术储备。一个现代人，如果没有自我价值认同和自我完善的能力，就不能很好地开掘自己潜力，获得自我的尊严和发展。

我们国家的教育一直是物化的教育，而不是人性化的教育。这种教育的最终目标，不是培养一个有责任心、有独立思考能力、有一定劳动技能和知识的现代公民，而是生产合格“社会的建设者”。这种教育是居高临下的恩赐式“育人为本”，而不是人人平等有教无类的“以人为本”。功利主义的物性化教育体系，在最近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规划纲要里同样令人伤感地延续了。这个纲要，起码要再耽搁一代人的时间。

这些出国留学的学生，看中不仅是那些国家的优质教育资源，也更欣赏那里多种价值的互相融合、彼此尊重，那些学校能以多种手段鼓励和培养每个性格不同、个性差异的学生，让他们对自己的独特性和个人价值产生了信心。

我的朋友中，有一半以上把孩子送到了国外。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可能跟我周围朋友的较高教育背景有关，但这也是中国教育低质量的例子之一。教授们自己都不能忍受中国的教育，而要努力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近十年来父母们更极端，希望小孩子越早出去越好，留学生越来越低龄化，从高中、初中到小学，越来越小。只要有能力就想送出去。

我女儿幼儿园是的一位同学家长未雨绸缪，在小孩子上幼儿园的同时就办理了加拿大移民，等到她女儿幼儿园一毕业，就带她去了加拿大。这个小女孩本来腼腆、不善交谈。两年后，她给我们打电话时，其谈吐却让我感到惊讶。在电话里，这个八岁的小女孩说话自然大方，逻辑清晰，自信淡定。我女儿和她的同学们相反，她们碰到要跟成年人或者教师打交道时，首先就感到胆怯、恐惧，说话吞吞吐吐，胆战心惊，生怕犯下错误。幼儿园时，我女儿表达能力比加拿大女孩子好，现在人家却高出了一大截。

小孩子一旦进入小学阶段，非人性教育，恐吓性教育，平均主义教育和奴化教育，就开始了。在学校里，小孩子受到最多的教育就是恐吓——分数恐吓，教师权威恐吓，标准答案恐吓，没完没了的考试恐吓，三座大山一样的复习资料恐吓，加上对每个孩子独立思考能力的压制和个性的打击。加拿大那位女孩子，却能在轻松自由的状态下正常地生长。我女儿二年级时，正为跳绳很难达标而急得要哭时，这个女孩子在电话里说，她在加拿大不用强制性地上统一的体育课，同学们可以根据爱好挑选喜欢的项目。她喜爱安静，就选练瑜伽。这话让我女儿羡慕极了。加拿大女孩子的学习进度相对较慢，但她过得很快乐。我女儿现在是四年级，单比做数学题，可能比加拿大女孩子厉害。可是，人生的含义是丰富多彩的，不仅是机械地算数，需要多方面地去开拓。中小学阶段，是青少年情感培育的最重要时期——这种培育包括友爱，和善，交流，平等，自由。情感的培育，不是填鸭子灌输式“教”出来的，而是在小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和交往中慢慢地养成的。但我们的学校里，这种培育气氛极其匮乏。学校在功利主义思想的控制下，在物化教育的模式下，把所有的学生全都混同在一起敲打，他们所学习的德育课程，更多是空洞无聊乏味虚假的政治洗脑，剩下的时间就是做作业，复习考试，年复一年，十一年的中小学教育，犹如漫长的个人劳役。

第二件事更让人震惊。网上出现湖北仙桃、河南平顶山等地高中考生在教室里撕毁教材的壮观场面——那些从教学大楼上抛洒下来的废纸，形成了这种十一年一贯制强制性的、非人化教育下的荒谬景观。这个盛大的场面表明，考生在中小学阶段缺乏真正有效的情感交流和情感教育，他们进了学校，仿佛就被宣判了十一年徒刑，熬到高考终于算是等到了假释来临了，全身心都需要来一个彻底宣泄，并由此而产生以下的系列性行动——彻底撕碎垃圾教材，打破身上的枷锁，告别可怕的机械化教育，从此获得新的生命。我是老考生，没有撕过教材，但太太说她考完试回家后，立即搬出所有的复习资料，撕碎烧掉。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总共十一年的时间，最后居然以这样一次类似反上梁山式的近乎暴力的方式来进行告别，难道这样的事件还不值得我们的教育界进行深刻的反思吗？难道这十一年间，给这些从儿童经少年而长大到青年的学生们留下的记忆，居然是如此的不堪，如此地急于忘记吗？他们在这十一年间，一定有各种事情发生，一定应该有些美好的事情可以发掘出来留存在人生的记忆里，那是什么？是同学间的友爱？是自由地探索新知的欣喜？是得到理解的宽慰？是和教师之间深刻的情感交流？是和同学们在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之后难分难舍的伤感？还是更多的苦涩记忆？漫长无尽的作业和作假的人生？这些经验，本来应该累积在学生们的身上，成为他们人生中的精神财富的原始积累，为他们今后的人生打下坚实的基础。但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十一年里，这些经验和记忆不仅没有任何价值，反而成了他们人生中的累赘，必须彻底地抛弃，才能获得新生。这让我想到了一艘即将沉没的航船抛出压舱物，想到飞机抛弃副油箱，想到热气球的飞行员扔掉篮子里的重物，这都是为了远航和高飞，更主要的是为了保住未来的希望，所以，告别得越彻底，就越可能如释重负，如凤凰涅槃。

除非是病态心理或者说谎，或者人入黄昏后的美化记忆，很少参加过高考的人会热爱高考和高中复习的苦熬。我本人至今都觉得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但是，宣泄过后呢？是一片废墟？还是一篇培育美好的苗圃？我对此仍然很迷惘。

中国教育体制沉疴已久，已经积重难返了。

这种恶性循环，还要没有盼头地继续下去，真是令人伤感和愤怒。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初稿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五日修改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六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