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的精神力量

　　他们在金陵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他们称之为“太平天国”——非常和平的天上王国。他们的领袖称为“天王”，也就是天上的国王。他们在这个明朝的故都坚守了3年，击退了企图把他们赶走的所有官军。

　　太平天国运动是由企图征服未来的人们进行的一场广泛而神秘的运动。历史记载上没有太平天国运动这般大规模的内战。事实上在1914-1918年的世界大战以前，它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战争。它的打击令清朝一蹶不振，并且给中国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即便今天，国民政府的首都南京还残留着1860-1864年太平军作战造成破坏的痕迹。当时全城都遭到了破坏，后来未曾修复。太平天国运动造成的伤亡据估计多达2000万人。财产损失估算为25亿美元。所有行省都瘫痪了。600个城镇被从地图上抹掉了。

　　太平天国运动的惊人力量是由一个宗教理想主义者释放出来的，他具有煽动大批人行动起来的力量。如果他获得了成功，他的名字就会在历史上跟默罕默德、康斯坦丁或布利格姆·杨这类领袖人物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但他失败了，他的名字如今只是长江流域的一个记忆，因为此地曾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这位奇特的领袖是谁?欧洲人把他叫做“苦力皇帝”。太平天国的臣民称他为“天王”。他的姓名是洪秀全，他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他是花县一个村庄的小农民洪镜扬的儿子，他的家乡在广州以北一百里处，靠近白云山。他的父亲虽是村长，但是非常贫穷，全家人靠种田为生。洪秀全生于1813年，他出生时的名字叫做“亮崽”，后来按照中国的习惯，他取了文气的名字“秀全”，意思是“优雅而完美”。他在早年显示出显著的求知欲，他的家庭决定将他培养成为一名学者。他父亲渴望家里出一个秀才，因为他追根溯源，不论正确与否，可以追溯到先祖洪皓，他是宋朝艺术家皇帝徽宗的一名部长。

　　在12世纪鞑靼人入侵并推翻宋朝的时候，洪皓和他的皇帝都做了俘虏。宋朝统治中国期间，正值中国处在历史上的一个最繁盛的时期，或许还是世界艺术最丰富的时代。洪镜扬受到先祖事迹的启发，梦想着天才的儿子能够恢复先人的荣耀。他希望秀全能够考得学位，步入官场，然后成为翰林学士，因为国家的最高官员要从中选拔。如此一来，荣耀又会笼罩着自洪皓去世以来一直默默无闻的洪家后裔。

　　从洪秀全7岁到16岁，家人一直供他念书。接着，贫穷迫使他结束学业，他不得不走下稻田从事劳作。几个月后，一名同窗请他一起读书，并给自己授课，这使他得以暂时继续学业。

　　洪秀全16岁开始参加第一学位的考试。他一路考去，从县试、府试到广州的省试。秀全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在广州举行的省级考试就出了状况。在这里他的仕途被清政府的贪官阻断了。在晚清几位皇帝的治下，卖官鬻爵成为普遍的现象。秀全的朋友们坚持说他无法通过乡试，因为他一贫如洗。他们说，他的名字本来高中榜首，后来却被刷下去了，因为他没给官员行贿。秀全在广州几次投考乡试，次次名落孙山。

　　这时候，根据他的追随者的说法，预言之手在操控他的命运。1836年，他在参加乡试的路上遇见了一位算命先生。此人穿着明朝的服装，而明朝是被满人推翻了的朝代。此人身着宽袖衫，一头长发在头顶打成一个结。他被想要他指点迷津的人们围在中央。秀全因考试屡屡落第而焦虑，于是去找此人，打算向他请教自己究竟能否考中举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转向他说：“你会得到最高的学位。你不要着急，焦虑会使你生病。我要恭喜令尊，因为他是有德之人。”

　　这个预言令秀全高兴，但他当时并未十分在意。第二天，他遇见两位基督教改宗者，给了他一套圣经译文的小册子。他对这件事也没十分留心。他把几本小册子带回家，看了一眼，便放到一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1837年，秀全最后一次参加在广州举行的乡试。他又落第了。仕途，中国人公认的通向名利之路，已经向他关闭。他考完之后就病倒了，不得不租一顶轿子把自己送回家乡的村庄。秀全在病中产生了一系列触目惊心的梦境和幻觉。他有时好几天都处于昏迷状态。接着他会起床，满屋子乱跑，像士兵打仗一般跳跃，喊道：“铲妖!铲妖!铲呀!铲呀!杀死妖魔!杀死妖魔!杀!杀!这里有一个，那里有一个。好多，好多，架不住我宝剑一刺!”

　　这位行为急坏了秀全的父亲。他以为儿子发疯了。他将此不幸归咎于风水先生挑选了不吉利的墓地埋葬他家的先人。他断定儿子是魔鬼附身，请了道士来驱魔。

　　道士的符咒对秀全影响不大。他继续追杀妖魔。“我要杀死他们!我要杀死他们!”他喊道，“这些小鬼怎敢和我作对!好多，好多也挡不住我!”在疯狂的状态中，他会冲向出现在眼前的妖魔，那些妖魔一会儿是狮子，一会儿是成群的怪鸟。

　　有时候，他似乎略有好转，双手摆在膝头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陷入沉思。他的表情肃穆庄重，他不苟言笑。他耽溺于对他发疯时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些幻象的思考，他无法解释他所看到的景象。

　　在那些幻象中，秀全首先看见一大群人在欢迎他的到来，他认为此梦意味着他将死去，进入中国冥界国王阎罗王的领地。他将父母和其他亲属叫到床边，对他们说：“我来日无多了，我的生命要结束了。爸，妈，我未能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我无法后去功名光宗耀祖了!”

　　此后，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亲人们认为他死了。他失去了意识，身体也僵硬了，但他脑子里还在出现幻觉，那些幻觉后来他还能记起。他看见了一条龙、一头老虎、一只公鸡进入他的房间。接着来了一队演奏乐器的人。他们把一顶漂亮的轿子抬到床边，请他上轿入坐，然后把他抬走。

　　秀全对自己受到的拥戴非常吃惊。这队人很快就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那里有众多显赫的男女聚集在轿子两旁，兴高采烈地欢迎他。他下轿以后，一名老妪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一条河边，说道：“你这不洁的人，为何要与那些人为伍，以致亵渎了自己?我现在必须将你洗净。”

　　接着，老妪为他清洗身子。洗完之后，秀全在一大群德高望重之人的陪伴下，进入了一座宫殿。在陪伴他的那些人中，他看见了许多古代的圣贤。进殿以后，人们用一把刀剖开他的躯体，取出他的心脏和其他器官，换上红色的新器官。伤口立刻愈合，秀全看不到切口的痕迹。

　　秀全注意到，宫殿的墙壁上挂着劝人为善的格言。他逐句地阅读。此后人们陪伴他进入一个大殿，其金碧辉煌是他前所未见的。一位蓄着金胡髭、身着黑袍的可敬的老人坐在大殿里最高的座位上。他一见秀全，便开始落泪，说道：“世上所有的人都是我所生所养，他们吃我的粮，穿我的衣，但无一人有心纪念我、尊敬我。更有甚者，他们拿着我的礼物去膜拜妖魔。他们背叛了我，令我生气。你不要跟他们一样。”

　　然后，可敬的老人给了秀全一把剑，令他去斩杀妖魔，但要救出他的兄弟姐妹。他还给了秀全一方印，用于征服妖魔的精神;他又给了秀全一只黄色的果子，秀全吃了觉得甜美无比。

　　秀全收下几样东西之后，开始劝谕聚集在大殿里的那些人，让他们回心转意，效忠于可敬的老人。有人答道：“我们确实忘了对可敬老人应尽的责任。”又有人说：“我们为何要尊敬他?我们只要快活，和朋友们饮酒作乐。”

　　秀全为他们的铁石心肠赶到惊骇，留着眼泪继续劝谕。可敬的老人对他说：“鼓起勇气去干活。每当你遇见困难，我会帮助你。”接着他转向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说：“秀全有能力负起责任!”

　　可敬的老人领着秀全走出大殿，叫他俯瞰地球，说道：“看看地球上的那些人!他们心中邪念深种!”秀全把眼光投向地球，见到了目不忍睹的堕落与邪恶。

　　这时他从昏迷中清醒了。他怒发冲冠，心中充满强烈的愤怒。他忘了自己的虚弱，起身下床，穿上衣服，去找父亲。他对父亲鞠躬，说道：“天上的可敬老人命令所有人都要服从我，所有的财富都要归于我。”

　　此后秀全又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那些幻象仍然影响着他。他在梦中经常遇见一个中年男子，他称之为兄长。此人指示他如何行动，陪伴他行走到天涯海角去寻找妖魔。在另一个梦境里，秀全听到可敬的老人谴责孔夫子在他著作中未曾清晰地解说真正的教义。孔夫子对自己的过错供认不讳，而且显得无地自容。

　　秀全在幻觉中继续劝谕人们要对可敬的老人尽责。他在劝谕时经常以泪洗面。“你们无心敬拜老父，”他说，“可是你们却跟妖魔鬼怪交朋友。是啊，是啊，你们没有良心，也没有良知。”接着他会朝四面挥拳，击打妖魔。当他担心自己打不过妖魔时，他会冲着妖魔举起可敬的老人送给他的那方印玺。妖魔一见印玺就会逃之夭夭。

　　在秀全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的两位兄长会把他禁闭在他的房间里。许多人过来看他，他很快就在本县以疯人而著称。他常说他是中国的皇帝，如果有人称他为皇上，他会非常高兴。如果有人说他是疯子，他会大笑着说：“你自己才是真正的疯子，你却说我是疯子?”大约在此期间，秀全梦见一轮红日进入他的手心。有一天，他父亲在门缝里发现一张字条，上面用皇家的朱红色写了一句话：“天王大道君王全。”

　　40天后，秀全开始痊愈。此后的几年中，他的幻觉虽然未从脑子里消除，却没有对他的生活发生有力的影响。他的态度比过去更加严肃，仅此而已。他在痊愈之后继续他的学业，在离出生地二十几里的一个村子里做了许多年的私塾先生。学生们说他是一位严厉的教师。

　　秀全病后几年，他的一位姓李的中表兄弟到他教书的村子里来找他。他浏览秀全的藏书，看到了几本圣经译文的小册子，它们已被秀全搁置了许多年。李中表问这是些什么书。秀全无法回答。他只知道书名是《劝世良言》，写得文理不同，没有一个学者会去阅读。然而这些书吸引了李中表。他怀着极大的兴趣读完了，告诉秀全这是几本奇书，完全不同于中国的读物。

　　这些小册子包含圣经的几章内容，还有许多有关圣经的解说、语录，以及从圣经里找出的格言。《劝世良言》的作者署名为“学善”，本名是梁阿发，他是来华的首个基督教传教士罗伯特·莫里森博士劝化的第一个信徒。莫里森博士是伦敦传教士协会的代表，于1807年抵达广州。他从一开始就跟美国关系密切。由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对传教士不够友好，他乘坐一艘美国商船从纽约航行到中国。国务卿麦迪森——后来的总统，为他写了一封信给美国驻广州的代表卡灵顿领事。莫里森博士在中国的第一个年头，住在纽约米尔纳与布尔公司在广州的商行里。1828年，他完成了把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翻译成中文的工作，并且劝化了梁阿发。

　　梁阿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他在马六甲的一家传教印刷厂当排字工人。1832年，他编写出版了基督教的宣传册，其中有几本落到了秀全手上。这些小册子复印前经过了莫里森博士的修订。梁阿发在马六甲将他们印出来，带到广州，与许多转化的基督徒分头派发。他为此遭到广州官府的迫害。他的一名教徒同伴被判处死刑，另一位被毒打了一通。梁阿发为逃命去了新加坡，在此之前他把小册子发给了秀全。就这样，来华的基督教传教士劝化的第一个信徒，把基督教的种子植入了未来太平天国领袖的身上。

　　李中表对梁阿发这些小册子的兴趣，激发了秀全一读为快的兴趣。他吃惊地在其中找到了关于他那些幻觉的解释。那可敬的老人就是天父上帝;那曾经指导他的中年男子就是耶稣;中国人民就是对可敬的老人逃避责任的世人;那些妖魔就是中国的伪神和满人。

　　秀全推理道：“这些书是上天故意送给我的，让我确认那些幻象的真实性。如果我得到了这些书，而不曾有那些幻象，我就不敢相信书中的内容。如果我只是生病了，而没有得到这些书，我就无法证实自己看到的那些场景。”

　　秀全在要读懂基督教宣传册遇到了一些困难。他很自然地借助他所知道的中国古代作品来解释其中的内容。但是其中包含着中国人很难理解的外国方言。每当他见到意指“全部”、“全体”、“完整”、“彻底”的“全”字，他就认为该处是指他自己的名字。他认为他从上帝那里直接得到了启示。宣传中包括圣经中有关圣保罗谈话的记载，秀全读了之后，立刻认为他听到了曾在去塔尔苏斯的路上对保罗讲话的那同一个上帝的活生生的声音。

　　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定要反对现世的习俗，劝谕人们回归对上帝天父承担的责任。他的李中表也立下了相同的志向。他们从宣传册中得知必须接受洗礼，秀全与李中表按照梁阿发讲述的办法彼此施行了洗礼。他们向上帝发誓绝不崇拜恶魔，也不做邪恶之事，而要坚决听从天国的命令。他们往彼此的头上泼水，念道：“洗除罪恶，去旧从新。”

　　接着，秀全赋诗一首：

　　吾侪罪恶实滔天，幸赖耶稣代赎全。

　　勿信邪魔遵圣诫，惟从上帝力心田。

　　天堂荣显人宜慕，地狱幽沉我亦怜。

　　及早回头归正果，免将方寸俗情牵。

　　他们二人抛弃偶像，从教室里拿走所有中国学堂都要供奉的孔夫子牌位。然后，秀全回到他出生的村庄，到处宣讲新的教义。许多人以为他疯了，但他还是劝化了几个人，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中成果尤大。在他那个村庄内的皈依者当中有两位教师，他们是冯云山和洪仁玕。秀全在村旁的一条小溪边为他们施了洗礼，从他们私塾里取掉了孔夫子的牌位，并赋诗一首，以唤醒他们的心智：

　　神天之外更无神，何故愚顽假作真。

　　只为本心浑失却，焉能超出在凡尘。

　　洪仁玕按照中国人的方式写诗酬答，结尾用了相同的词语：

　　全能天父是为神，木刻泥团枉认真。

　　幸赖耶稣来救世，吾侪及早脱凡尘。

　　从学堂里除去孔夫子的牌位是对国教的否定。由于这个行为，这些教师很快就失去了生源。他们家计贫穷，受到一句格言的影响：“先知不无荣耀，除非在其家乡。”他们决定旅行到另一省份，沿途贩卖笔砚，同时传教。

　　他们走了3个月，来到广西山民独立居住的地方，即所谓的苗寨。他们在此遇见了在苗人中教书的另一位汉人教师。秀全一行劝化了他，留下宣传册，让他劝化村民，因为他们不懂当地人的语言。后来秀全跟同伴分手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返回了各自的家乡，但其中之一的冯云山进入了广西桂平县的一个山村，在那里劝化了许多人。冯云山后来在太平军中是个重要人物，他的官位是南王。他是太平组织的最早建立者。太平天国的一位领袖说过：“谋立创国者，出南王之谋，前做事者皆南王也。”洪仁玕则在运动的后期成了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