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工资”讨论中的逻辑悖论

“公务员工资”讨论中的逻辑悖论 

——兼与魏英杰《公务员工资低是“真实的谎言”》商榷 

文/乐云

 关于公务员工资的话题永远是网民们关注的热门，任何有关公务员涨薪的传闻都会激起欣然大波，并引来网民的一致讨伐，以致于我国的公务员工资改革几乎停滞不前。这种维持现状的结果是，一方面社会充斥着对公务员的谩骂与挞伐，以致不少公务员上街都不敢自报家门，另一方面，却是公务员队伍中普遍存在的因工资待遇偏低而累积起来的委屈与怨气，最终导致社会公众与公务员队伍的尖锐对立。

 近读魏英杰先生的《公务员工资低是“真实的谎言”》一文，对于他在文中所表达的观点有些我比较赞同，因为他的话语道出了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的一些客观现实，代表了大部分民众的看法与心声，但笔者同时认为，在这篇言辞较为激烈犀利的文章背后，缺乏较为理性的分析与冷静的思考，存在着较多的认识误区与逻辑错误。

 魏先生这篇文章主要是针对全国人大常委会预算工作委员会主任高强的一段话而言，高强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谈到，中国政府公务员的工资水平与很多国家相比比较低。魏先生却认为这句话是一个“真实的谎言”。因为他认为中国公务员的工资和国内其他阶层相比，虽然一般不会高于那些外企主管和白领，但是至少也是中高收入阶层。暂且不论他将公务员工资归入高收入阶层有何事实依据，就拿他所举的几个例子，便存在明显的事实不清与逻辑错误。

 第一，他认为公务员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公开收入和那些一年收入才几千块钱的普通老百姓相比，至少不算少。魏先生这一证据不知从何而来，但笔者却想质疑，现在有几个普通老百姓一年才几千块钱的收入？除非是极贫困山区的农民。按照官方的统计数据，2009年中国职工人均工资都达到29000元，而对于大部分地区的公务员来说，他们的工资收入与这一数字只能说基本平齐。基本的事实是，广大基层公务员工资是偏低的，甚至有些低于当地人均工资水平。原湖南省临湘市副市长姜宗福就曾经向媒体透露，他每个月的工资只有2600元。一个县级市的副市长才这么点工资，其他公务员的水平则可想而知了。

 第二，公务员报考人数众多与工资水平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魏先生举出的另一个理由是：每年公务员考试，那么多人如过江之鲫地涌进考场，都是为了什么？在此笔者倒想反问一下，难道是因为工资高吗？其实，大学生热衷于报考公务员，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因为中国目前的就业环境并不理想，另一方面则是出于稳定性与将来前途的考虑，而最重要的方面，是因为一旦进入公务员队伍，就有可能获得宝贵的权力资源与灰色收入（甚至包括黑色收入）。在中国这样一个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环境里，这一点公众其实都心知肚明。

 第三，关于“灰色收入”的逻辑悖论。魏先生当然注意到中国公务员队伍中普遍存在的“灰色收入”现象。他宣称公务员工资并不低的主要证据是公务员有“灰色收入”与“黑色收入”。从总体收入上说，公务员收入并不低，甚至称得上社会的中上阶层。魏先生的这种说法有较强的说服性，这或许也是普通百姓讨厌甚至憎恨公务员的一个最关键的原因。但人们却往往忽略了其中存在的逻辑错误。主要表现在：1，公务员的工资与收入不是一回事，工资才是他们的合法收入，而不能把所谓的“灰色收入”“黑色收入”囊括在内。因为一旦这样判断的话，事实上是承认与鼓励了公务员拥有“灰色收入”“黑色收入”，其可怕之处在于，公众认同了公务员可以拥有“灰色收入”“黑色收入”，将使得公务员在获取这些收入时变得心安理得，甚至肆无忌惮。2，部分公务员拥有其他收入并不能代表所有的公务员都有。实际情况是，绝大部分公务员是很难获得除工资以外的其他收入的。只有那些掌握了核心权力与垄断资源的公务员，才有可能获远远超过工资的其他收入。3，抛开“黑色收入”的层面，我们该如何定性与判断公务员的“灰色收入”？公众的普遍认识是，公务员会收红包，会收礼，还有各种各样的优惠券与购物卡等，这些“灰色收入”无形中提高了他们的收入水平。但如何定性和判断这些“灰色收入”，我们却无法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监督惩罚措施。4，不能将“灰色收入”作为限制公务员加薪的主要因素。每次政府想提高公务员工资，都会引来社会舆论的一片哗然，其理由是，公务员虽然工资不高，但总体收入并不低，甚至有些还超高，因为他们有“灰色收入”。但笔者认为，这样的理由不仅有些牵强，甚至有些危险，因为它其实默认了公务员“灰色收入”的合法性，间接地鼓励了公务员获取这些收入的积极性，从而扰乱与破坏了整个中国政治体制的公平性与公正性。

在对于公务员工资讨论进行一番逻辑清理后，我们有必要探讨一下“讨论公务员工资问题是否有意义”？魏先生特别强调说：“光说公务员工资水平比较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既不能真实反映公务员的收入水平，也不能获得人们对公务员的同情和理解。这种说法带有强烈的黑色幽默色彩，让人感觉当一名普通老百姓真是悲哀——公务员都混得这么差了，老百姓还有啥盼头？但愿，有关说法别成了给公务员涨工资的理由。”不过，笔者并不这样认为，在当前处于极速转型期的中国，讨论公务员工资问题有着不可低估的现实意义。主要表现在：

第一，有利于我们从历史传统中反思中国公务员队伍的工资问题。中国传统社会一直奉行官员低薪制度，期望官员个个都像孔圣人一样，拥有极高的道德修养，淡薄名利，做一个恪尽职守、爱民如子的清官，然而事实证明，指望官员做圣人的想法根本就不靠谱，反倒是造就了一大批的贪官。甚至那些本来不想贪的官员也不得不堕入贪腐的大染缸。或许有人会反问，高薪就能杜绝腐败吗？当然不能，但至少可以让一部分并不想贪腐的官员断绝这样的念头。从世界范围来看，不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公务员工资基本上超过当地的平均水平，这应该成为文明社会的一个普遍共识。

第二，有利于公众走出对公务员的认识怪圈，对公务员工资有一个较理性的态度。长期以来，社会对于公务员的“灰色收入”是愤愤不平，讨伐声一片，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对公务员合理的工资增长说三道四，既想让公务员不要贪腐，不要有“灰色收入”，又不想让公务员维持基本的较体面的生活。这种认识怪圈如果不及时破除，公务员的“灰色收入”不会杜绝，政府的贪腐之风只会愈演愈烈。须知，现在公务员的进入门槛较高，这些队伍的许多人都是拥有高学历高素质的精英人才，如果社会不能给予他们一个较合理的生活待遇，又如何能让他们获得成就感与自豪感，又如何能让他们兢兢业业地工作呢？中国的历史一再证明，依靠道德来防范贪腐根本不可行，归根结底是要从制度入手来寻求解决之道。新加坡的高薪养廉政策应该能够给予我们一定的启示。

第三，有利于纯洁公务员队伍，一定程度上摈弃那种以升官发财为目的的官本位思想。贪腐现象之所以屡禁不止，关键在于公务员的“灰色收入”与“黑色收入”几乎成为公务员队伍中的普遍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体制漏洞，监管不严，风气使然，私心膨胀等等，要完全杜绝这种现象，是非常困难的，它也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中的一大难题。但这个难题又不得不破解，因为它会极大地削弱政府在执行政策措施上的公信力，动摇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根基，甚至可能会酿成大的社会动乱。笔者窃以为，提高公务员队伍的准入门槛，精简公务员队伍，给予公务员一个较合理的工资待遇，加强对公务员的制度监管，完善公务员的淘汰退出机制等，都是比较切实可行的办法。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公务员只是一个工作，我们不能赋予它太多的义务与责任，希望公务员做当代的活雷锋，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只管付出，不问索取，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对公务员职业的误解。

 笔者写作此文的目的，并不是为政府为公务员涨工资作鼓手，也不是公然与大众民意唱反调，只是想强调一点，我们必须对公务员工资进行改革，它是我国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当然，工资改革并不是简单的涨工资，而是要建立一种合理有效的公务员制度，让广大的公务员队伍能够舒心快畅地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使他们在公开透明的法律环境里不敢贪腐甚至不想贪腐，营造一种公务员与民众和谐共处的社会环境，这不仅是公务员之福，更是公民社会中每一个公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