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们为什么逃睡在外? - 学术中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8:45:01

大学生们为什么逃睡在外?

  新学期伊始,各地高校发生了一场禁租与反禁租的大战:校方根据教育部的通知,三申五令禁止学生在校外租房,而一些学生则打起了游击战,一方面被迫在学校租一个铺,另一方面继续在校外安营扎寨。据报道,仅广州一地,依然有三分之一的高校学生逃睡在外。与此同时,媒体上又发生了一场争论大战,反对禁租令者认为大学生已经是成年人,有权利自由选择住在何处;而赞成禁租令者则认为高校为了学校的管理需要,有权对学生行为进行规范。

  最近我在加拿大做访问学者,当我在网络上看到这一事件的报道和争论,告诉这里的国外朋友时,他们都大惑不解地耸耸肩:为什么你们中国学生不喜欢住在校园?我们这里大家都抢着要住进学校呢!

  是啊,当国人热烈地争论着(学校)权力与(学生)权利何为重要时,似乎很少有人从深层的角度讨论一下:中国的大学生为什么逃睡在外?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校园宿舍?

  从表面来看,这一答案不言而喻:大学宿舍里人太多,缺乏个人的自由和隐私等等。的确,这些都是实情。不过,细细推敲,似乎又不是最主要的,国外的大学宿舍也多是两到四人共享一个单元套间,自由和隐私也未必不受一定的限制,那么,他们竞相申请入校居住,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这一谜底直到我最近住进校园,重过大学的集体生活,才真正有了经验性的体会。简单地说,人不同于独往独来的虎豹狮象,他是一个群居性的动物,需要一个社群。而大学宿舍对于西方的大学生来说,不仅是一个栖身之地,而且是一个自己所喜欢的社群。

   从我入住的第一天起,社群(community)这个词就一直不绝于耳。我访问的英属哥伦比亚大学(UBC),采用的是英国式的住宿学院制。我居住的是圣约翰学院。说起这个学院,还与中国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上海当年有一所名声斐然的圣约翰大学,它也是我服务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前身之一。1949年以后这所教会名校撤出大陆,花果飘零多少年,最后在台湾和温哥华各建了一所学院。在UBC,要想成为圣约翰学院中的一员,不比申请一份讲学金容易。你要在申请时证明,你有什么能力或志向,可以为圣约翰这个社群作出贡献。

  在中国的大学里面,一切以系院为中心,学生宿舍只是一个睡觉休息的地方,住客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更没有集体的认同感。再加上一种半军事化的兵营管理,何时息灯,何时关门,男女大防,一切皆由学校行政部门统一管理,住集体宿舍,犹如经受福科所说的集体规训。所有的规则都是外在的、禁令性的,学生不得参与其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你到哪个大学,哪幢宿舍,皆是一律。

  而在国外,一个学院,就是一种风格。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和历史传统。比如,圣约翰学院就以融合东西方多元文化为其特色,北美、欧洲、亚裔、南美和阿拉伯的学生济济一堂。新任院长就是中国明清史研究专家卜正民教授(他的名著《纵乐的困惑》年初刚刚翻译成中文在国内出版),而UBC的另一些住宿学院,或者以基督教为背景,或者以学术氛围著称。选择学院,就是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社群、选择一种独特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

  英式的寄宿制度,过去所培养的是贵族的阶级品味和集体荣誉感,如今世俗化以后,虽然不再有传统的等级色彩,但独特的社群精神犹如学院的徽记一样,依然成为寄宿生活的核心所在。它背后的理念是,大学不仅是传输知识的场所,而且是造就博雅之士、培养公民文化的摇篮。大学是未来社会的缩影,一个民主的、宽容的、自主的理想社会,是从大学时代的日常生活中开始实践的。

  以我半个多月的亲身感受,可以将英式的寄宿制度概括为三个词:自治、自律和互助。所谓自治,是说学院的所有重要事务,都由学生们参与决策和管理。由行政人员和学生代表共同组成的管理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和膳食委员会,分别管理和组织学院的日常生活、学术探讨和公共伙食。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学生自己组织的委员会。虽然学院的学生总共只有100多位,但这类自治性的委员会有20多个,几乎每个人都是某一个或多个委员会的成员,承担自我管理的义务。住宿的学生来自文理工商医不同的学科,但每周都有跨学科的专题学术讨论会。都是由学生自己组织,是为熏陶博雅的情怀。

  自治是否成功,须取决于自律。二者是互为前提的。自律不仅是一个法治的观念,而且需要社群的认同。圣约翰从学生入住的第一天起,就给你一种宾至如归的家园感,让你对这个集体产生认同甚至自豪感。当大多数成员都将学院视作自己家的时候,自律就自然形成了,而少数越轨者就会受到很大的无形压力。

  最后是互助。社群的形成取决于成员之间自觉的、积极的互动和交往。学院实行的是包餐制,这在中国早已被认为是落伍的、反个性的包餐,在这里却发挥着独特的交往功能,学院的饭厅成为了学生们自由交流的公共空间。学院里还有世界各种语言的学习班,授课的老师就是学院的学生,没有任何报酬,但他们都乐于为社群服务,做一个快乐的义工。

  通过学院的EMAIL群,我读到了许多刚刚离开学院的老生们对圣约翰的留恋之情,留恋学院的美食、留恋圣约翰的文化氛围,留恋在这里的同学师长们。为什么他们不像中国学生那样喜欢逃睡在外,反而纷纷要挤进“围城”? 比较一下中西宿舍的制度和文化的差别,答案已经尽在其中了。

  我们的教育管理部门,与其下达一道道禁而不止的通令,不如重新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们的学生们不喜欢他们的宿舍?我们对大学生活和大学理念的理解,究竟还停留在什么样的年代?

  原载中国《新闻周刊》19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