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一场水电开发口水战(南都周刊 2009-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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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水电开发口水战
2009-3-20 12:02:52 来源: 南都周刊 浏览量: 31网友评论 0 条点击查看
中国水电开发是否过热?争论经年不衰,而这一次两个男人的口水战,从谩骂开始,以诉讼收场,照例谁也不服谁。
南都周刊编辑 潘葱霞pcx001@hotmail.com 记者 ·陈鸣 北京报道

2007年18日刮起来的环保风暴击中了中国的30家企业,首当其冲的是中国三峡总公司承建的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
反坝派:章轲

“水电开发该降温了。目前我国大部分河流的水资源开发程度高达80%以上,四川、云南等西南地区一些河流的水资源开发程度甚至高达100%。”
挺坝派:张博庭

“中国水电开发程度只有20%左右,章轲是公然和国家大力发展水电的国策唱反调,意图以此出名,难道我们中国的环保事业,还真是要成为弱智人成名的事业?”
“你觉得你多大程度上代表了你们水电的利益?”
“我不代表水电的利益,我代表的是国家的利益。”
“你怎么能代表国家利益呢?那我能不能代表国家?!”
“你也可以代表,你说的话对国家有好处就说明你代表国家。我们用的是官方的资料,学界通用的观点……”
“你的意思是用官方的资料、学界通用的观点就能说章轲是弱智的人?”
“对!对!他就是弱智!!”
2月23日,第一次庭审结束后,原告章轲的一位朋友和被告张博庭在摄像机前,面对面地争论起来。双方怒火十足,越吵越凶,最后在法官厉声警告下才各自悻悻归座。
2007年12月20日,《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章轲在报纸上发表了《水电开发该降温了》一文。文章不长,只有700多字。其中引述了水利专家刘树坤的观点:“目前我国大部分河流的水资源开发程度高达80%以上,四川、云南等西南地区一些河流的水资源开发程度甚至高达100%”。
四天之后,一位名叫“水博”的网友在博客中国网上发表了《社会不需要无知无耻的绿色人物》的博文,文中称国内水电开发程度只有20%左右,章轲是公然和国家大力发展水电的国策唱反调,意图以此出名,并在文末忧心忡忡地写道:“难道我们中国的环保事业,还真是要成为弱智人成名的事业?”
“水博”对国内环保圈内很多人来说是个熟悉的名字。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的副秘书长张博庭教授。在网上,“水博”四面出击,时常对他认为的“失实报道”和“伪环保”奋力鞭挞,措辞激烈。
他与章轲并不认识,他说自己只是想借此博文“表达对绿色人物评选的担忧。”文章写完,张还在贴于人民网的文章上,又加了一句:“一看他的经历就是那种数理化打死也学不会,靠死记硬背考上文科大学的‘残废’。”
随后,43岁的章轲认为张博庭文章多处言论已超过对文章和学术观点本身的评价,侵犯了他的名誉权,一怒之下,将张博庭告上法庭。
针尖对不上麦芒
北京宣武区人民法院对此案相当重视。一早,法院的一名工作人员就专门到门口接扛着相机和摄像器械的记者们入场。
庭上,面对数台摄像机,张博庭的辩护律师彭剑始终眉头紧皱,埋头拿着胶棒往证词上一张张地贴着标签。张博庭则面带微笑,亲自高声朗读其辩护词。
“为什么说章轲先生脑子不太好使呢?我们来看他文章中出现的逻辑问题。”接下来他列举了一些反驳章轲的数据。“这样的逻辑!这样的脑子!居然还敢在报纸上公开地叫嚣:水电开发该降温了。我说他胆子大、活宝不应该有什么不恰当!”
其间,旁听席上有位长者忍不住多次笑出声来。相比之下,章轲显得更加低调,他不时地努努嘴,应对对手的挑衅。
从张博庭激昂的战斗姿态,一点都看不出他已经55岁。年轻时他曾经是东北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1977年恢复高考后回北京念大学,毕业后进入中国水利水电科学院,从事水电站大坝设计研究、坝体应力分析计算和实验研究以及工程结构可靠度分析。1990年起进入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他的大半辈子都与水电开发事业有关。
他颧骨高耸,看起来似乎总是保持着和蔼的微笑。《云南电力报》的记者在对他进行采访后印象深刻:“一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就很热情地倒茶,让我这个晚辈感到他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是个温和儒雅的智者。”国内一家门户网频道负责人曾因工作关系多次接触到张博庭,她说:“你会看到一个说话时面带微笑、口若悬河的张,也会看到一个写文章时恶语连篇、极尽冷嘲热讽的张。这两个都是张博庭本人。”
这一次张博庭抓住章轲稿子里的数据发起了猛攻。他认为这些数据是造假,目的在于为来年评选“绿色中国人物”积累资本——“因为通过对中国水电开发事业的污蔑,更容易成名”。对章轲所引述观点的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的专家刘树坤,张博庭更是在法庭上直截了当地称其为“已退休员工”。
在3月15日回复记者的采访邮件中,张博庭怀疑:“章轲看到造谣诬蔑中国水电的‘功臣’可以当选绿色人物,具有立刻迎头赶上的心理是完全正常的。于是他就利用自己工作之便,在当年的绿色人物落选后,立刻就大胆地发表了一篇更加恶毒的造谣诬蔑中国水电的文章。”
对这种心理揣摩,章轲表示不屑。“如果说我作为一个记者,想靠这几百字的东西出名,那也太小瞧我了。我成为‘2007绿色中国年度人物’候选人,至少说明在环保报道领域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同时,刘树坤也站出来表态说:“章轲引用的话,我是可以百分之百来承担责任的,都是属实的。如果有不同意见,我愿意到法庭上去作证,来阐述我的观点。”
43岁的章轲诉张博庭损害其名誉,而张博庭则乐于将这个官司当作一场学术宣讲会,“只要法官对被告指责原告的内容认定属实,就不应该认为被告在侮辱原告。”他反复引用多项数据来表明章轲造假、造谣。
面对章轲一方不愿对水电开发数据进行回应,张博庭认为对方完全是没有底气,“不讨论学术,就要我道歉,可能吗?”而在章轲的代理律师看来这是一场名誉维权,不是学术讨论会,更何况跟张博庭讨论也没有任何价值。
双方挟冲冲怒气而来,针尖对不上麦芒。
挺坝派和反坝派
“我之所以要打这个官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认定:如果认可了他的这种不道德的行为,那就意味着,以后谁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博客,肆无忌惮地骂人了!”3月9日,在宣武区法院门口,章轲愤愤地说,“我就是要为兄弟们出口恶气!”
如果章轲没较这个真,这事儿或许和以往一样,在两派一番互骂中结束。在此之前,挺坝派和反坝派双方早有恶斗。四川地质专家范晓、民间社团“绿家园”负责人汪永晨和《中国水危机》一书的作者马军等人都曾被“水博”写文章在网络上公开骂过。
双方的争斗此前在2004年到2005年间的“怒江建坝之争”中达到高潮。
2004年1月,人大代表、环保人士李小溪就怒江建坝事件上书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得到总理亲笔批示:“对这类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且有环保方面不同意见的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一度如箭在弦上的怒江水电工程被紧急叫停。
但随后的2005年4月,何祚、司马南、方舟子和张博庭等人突然在云南大学发起反击,称“绿家园”的汪永晨、“自然之友”总干事薛野等人为“伪环保反坝人士”。2005年8月,由马军执笔,99名个人及61个环保组织签名的《民间呼吁依法公示怒江水电环评报告的公开信》呈送国务院、国家发改委、国家环保总局等有关部委。2008年,有媒体报道,怒江水电项目已正式上马,而该项目的主要设计者——华东勘测设计院和北京勘测设计院,与张博庭所在水力发电工程学会此前都隶属于中国水电工程顾问集团。
张博庭语言上的犀利时常让笔下的对象感到很难接受。在2005年的一篇文章里《说说我所了解的马军》,张博庭斥责马军已经变成了一个“制造反坝谣言的专家”。马军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我们都是平常人,看到这样的文字心理上接受不了,而且他们的攻击像炮火一样,很集中,现在我已经无法安心工作了。”
不过反坝派中也有“狠角色”,一些回击挺坝派的语言同样毫不客气。范晓此前曾在网上痛骂张博庭和方舟子是“如丧考妣般地急火攻心、嗷嗷乱叫,气急败坏”。
反观章轲,将张博庭告上法庭几乎不假思索。在去年12月底读过水博的文章之后,他马上到公证处对水博骂人的文章进行了公证,2008年1月8日拿到公证书,1月30日就给张博庭发了律师函。动作如此迅速果决,原因是不想和张博庭有太多的交涉,“不想给他借此炒作的机会。走司法程序,我想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章轲状告水博的消息迅速在环保圈内传开。
中国科学院首席研究员蒋高明听闻此事后,在博客中表达了对章轲的支持也亮明了自己的态度:“骂什么骂,没出息,动手吧,抄家伙,我是喜欢两人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别玩阴的,更别骂。我的嘴笨,骂不过人家,动手还有把子力气。”此前两派纷争积愤之重由此可见。
法庭之外,张章二人的支持者分成了截然对立的阵营。在张博庭这边,方舟子是他的坚定支持者。在“怒江建坝之争”中,两人一直是十分密切的盟友。
“新语丝”网站的“怒江争坝”合集里刊发了水博的众多文章。在3月11日接受记者的邮件采访时,方舟子说:“章记者利用其记者和‘环保人士’的双重身份,有众多媒体朋友为其助阵,拥有话语优势,而水博除了网络,就没有别的发表平台了,我愿意为他提供一个发表言论的地方。”
同时,他认为“智障”、“无知无耻”、“脑子不好使”、“活宝”这类用语在网文中极为常见,“经常阅读网文的人不应该会对此觉得惊讶”。相反,“章记者对水博的驳斥,不做有根有据的反驳,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报道有不实、错误、误导读者之处,对此不做澄清,不做道歉,反而纠缠于张博庭纠正文章中的个别用语,这么做很无聊。”
“我认为张博庭在普及水电知识、澄清一般人对水电的误解、揭露‘反坝人士’的虚假宣传等方面,是做了很有益的工作的。” 方舟子说。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位与水博有过多次合作的《科学时报》的编辑说:“在我编过的文章中,张博庭的文章逻辑性还是很强的,而且他引用的数据一般都比较严谨权威,但他的确在用语上过于激烈。”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张博庭介绍他现在这种“擅长揭发和辩论”的文风的形成和年轻时的经历密不可分。初中时候学的是《毛主席语录》,在黑龙江当知青的7年里,写的是大字报和批评稿,语文基础都是从大字报和批评稿中锻炼出来的。
但张博庭对“文革手法”的指责并不认同,他承认自己的态度确实有些尖刻,但“对伪环保骗子,也必须像抓小偷这样的予以揭露、曝光,让他感觉到造谣的耻辱,才能引起公众的注意。”
至于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公众反对水电大开发,在张博庭3月15日回复记者的邮件中说:“伪环保通过大量地拉拢记者已经占有宣传渠道的优势”,同时这是国外敌对势力“颜色革命的一部分”。
但范晓对此提出的质疑是:国内媒体一向注重“舆论引导”,大型水利工程的报道大部分还是正面宣传,“而且这也完全不构成进行谩骂和人身攻击的理由,作为一个公民社会,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挂着专业技术人员的牌子,但是完全没有一个科学讨论的基本态度,只是一味地扣帽子,水平十分低下。”
一位署名“陈家沛”的网友也在中国网上发文反对张博庭说:“鲁迅先生早就说过‘恐吓和辱骂决不是战斗’。”
除了令人不快的“斗争哲学”方面的指责之外,张博庭所在的水力发电工程学会也成了反坝派直指的软肋。
国家电力公司分拆后,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挂靠于中国水电工程顾问集团,后者是国资委直属的大型骨干企业,囊括了国家电力公司过去所有8家勘测设计子公司。尽管张博庭表示自己状告章轲完全是出于“为了引导正确的舆论导向”的善意,但有一点,张博庭所在学会的经费主要来自于水电行业内部,张博庭和他的对手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至3月17日本刊截稿为止,章轲诉张博庭名誉侵权一案尚未宣判。一位担心卷入争吵而要求匿名的水利专家说,近年来一方面环保组织和公众舆论对水电开发质疑之声日涨,另一方面国内水电开发依然在持续进行之中;一方对生态的持续恶化除了关注之外毫无办法,另一方发现他们日益丧失了舆论支持。这是两派至今争吵不断的根本原因。
目前这场争吵尚无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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