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评论系列(4)--马雅科夫斯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57:34

致命的激情

    马雅科夫斯基是本世纪苏维埃俄罗斯许多自杀的作家中的一员。叶赛宁是因迷惘而自杀;勃洛克是因厌倦而自杀;亚什维里是因糊涂而自杀;法捷耶夫是因内疚而自杀;茨维塔耶娃是因绝望而自杀;马雅科夫斯基则是因孤敖而自杀。马雅科夫斯基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也是“世界上被人引用得最多、理解得最少的作家之一。”(《现代主义》,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2,P248)从前,我们只知道马雅科夫斯基是一位写“楼梯诗”的诗人。那排列得像楼梯一样的诗歌,就是革命的宣传鼓动诗、政治抒情诗、广告诗、“社会订货”诗:

       今天,

         无产阶级啊,

            让呼声

              像雷一般

                轰鸣吧,

                    --《沃罗夫斯基》

          

    曾经参与过“未来主义”小组的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十分敬重马雅科夫斯基的才华,但一提到他的后期诗歌则颇有微辞,说他的后期诗歌是不可理解的。他说:(马雅科夫斯基)“那些劣拙的押韵的东西,那满篇的空话,那些人云亦云的玩艺儿和老生常谈的大实话--写得做作、混乱而又不俏皮,我已经无动于衷了。”(《人与事--自传体随笔》,乌兰汗译,北京三联,1992,P252)由于这些宣传标语式的诗,使马雅科夫斯基在本世纪的30--50年代赢得了各种荣誉;50年代“解冻”之后,也是因为这些诗而使得他威风扫地。他早期的《穿裤子的云》、《弗拉基米尔· 马雅科夫斯基》等作品,不但使诗坛震惊,也迷住了许多普通读者。即使是他20岁时写的诗歌,也显得非同寻常:

 

                  这时--揉成了一床床灯光的被单--

              夜,淫秽的,沉醉的,欣赏着自己的狂荡,

              从那街市的后面蹒跚着走来了

              那谁也不需要的、萎靡颓唐的月亮。

                               (《城市大地狱》)

   

              而上帝将会对着我的书痛哭流涕!

              这不是语言--而是粘结成一团的痉挛;

              他将要挟着我的诗跑遍天国,

              喘着气给自己的朋友们朗诵我的诗篇。

                                             (《虽然》)

  

   他曾宣称:“我们今天口悬若河的查拉图斯特拉。”(《穿裤子的云》)他是那个时代最有激情的人。他像孩子一样好奇,对一切新的东西都好奇;又像孩子一样地爱恶作剧,到处与人争吵,甚至大打          出手。他像孩子一样在街头玩赌博的游戏;他到处登台亮相,在诗歌沙龙里激情澎湃地朗诵,在工人和水兵的聚会上大声呼叫,在电台、在自己的诗歌的形式中……他在各种公共场合都表现出一种巨大的、过剩的激情,以致于这种激情掩盖了他自身。帕斯捷尔纳克说,他不知羞怯,而这种不知羞怯的动力恰恰是来自他的强烈的羞怯心,“在他装模作样的意志坚强下面,掩盖着的是他罕见的、多疑而易于无端陷入忧悒的优柔寡断。”(《人与事》,P135)

    这个世界在他那里,一会儿被紧紧抱着,一会儿被拒之千里;他完全凭自己的心血来潮。因此,他常常被那些难以把握的激情弄得言不由衷。在正式公开的场合,他所赞美的,有可能是他所厌恶的。萧斯塔科维奇在回忆中谈到,有一位演员要找一套很难看的衣服作演出服,马雅科夫斯基说:“到国营商店去,看见那套就买那套,保证合适。”而他在诗歌中却大肆鼓吹宣传苏联的产品。他大骂资产阶级,自己却从头到脚都是最好的进口货--德国的套装,美国的领带,法国的衬衫和皮鞋。(《见证》,花城,1998,P314 )他还在诗歌中大声地喊叫:“吃你的菠萝吧/嚼你的松鸡吧/你的末日到了/资产阶级”。所有这一切,都包裹在他那常人少有的激情之中。并且,我们丝毫也没有理由去怀疑它。

   “激情”是很容易被利用的,除非这种激情是出自一个人的精神结构的深层。马雅科夫斯基常常表现出一种假激情。但由于他的生命结构中有着那种真正的“酒神”精神,因而,他的假激情在后期作品中常常表现出一种混乱不堪、言不由衷、难以理解的形式。对他的后期作品的阐述是非常困难的,除非阐述者的内心也涌动着一股虚假的激情。列宁和托洛茨基并没有打算利用他,甚至还严厉地批评他。列宁认为,他的长诗《一亿五千万》“胡说八道,写得愚蠢,极端的愚蠢,装腔作势”,批准这种东西出版,“不能超过1500册,供给图书馆和一些怪人。”托洛茨基说他那些最像共产主义的作品,艺术上最差,他未能与革命融为一体。(参见托洛茨基《文学与革命》,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92,P133--134 )斯大林利用了他,把他变成了官方的作家,让所有的大中学校的学生都读他的诗歌。在30--50代官方的宣传中,马雅科夫斯基诗歌中真正的激情是被过虑了的。诗人的自杀成了一个忌讳的话题。当诗人同恋人莉丽·布里克那些激情澎湃的情书公诸于世的时候,官方认为它是“危险的,为流亡批评家提供了论据”的东西,而加以禁止。

    马雅科夫斯基是激情的化身。这种激情无论是对革命还是对他自己的命运,都是致命的。但是,对于诗歌而言,又恰恰是这激情,一种真正的、骨子里的激情拯救了他,使得马雅科夫斯基没有与那短暂的历史运动一起消失。 (19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