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铁路局原局长离任两年后身陷囹圄

《财经》杂志记者罗昌平／“多种经营”背后复杂的利益关系，至今还是一笔未能见光的灰账，也折射出铁路体制的多年积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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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铁路局原局长李树田恐怕没有想到，离任两年后还会身陷囹圄。
1月11日，北京市政协第二十八次常委会上，北京市纪委书记马志鹏通报全市反腐败工作情况时披露，北京铁路局原局长、政协北京市第十届委员会委员李树田，因涉嫌受贿已被逮捕。会议随后通过了关于撤销李树田政协委员资格的决定。
现年63岁的李树田，于1998年由原哈尔滨铁路局局长调任北京铁路局局长，直至2005年离任时，仍保留北京市政协委员职务。
“李树田被立案调查，事因北亚集团董事长刘贵亭一案。”北京铁路局党委副书记李鹏告诉《财经》记者。
北亚集团（上海交易所代码：600705）原为哈尔滨铁路局下属企业。自1996年以“铁路概念第一股”上市后“超常发展”，近几年却遭遇严重亏损，董事长刘贵亭亦外逃。
2006年5月11日，公安部以涉嫌挪用公款和受贿，对刘贵亭发出B级通缉令；同年6月9日，刘在深圳被逮捕。
刘贵亭被捕后，李树田于2006年9月初被“双规”审查。知情人士透露，李涉嫌受贿犯罪的时间集中于1996年至2005年间，涵盖其在哈尔滨、北京任职的全过程。
李树田案发当月，国家审计署的一纸公告，直指其在北京铁路局任期内的另一桩丑闻----未经原国家计委和铁道部审批，擅自动用1.64亿元铁路资金建设别墅式酒店。
从交织于李树田身上的“灰色交易”，既可窥见铁路系统现实体制之弊病，亦可深究铁路系统改革之艰难。
案起北亚集团
李树田生于吉林省通榆县，曾就读于大连铁道学院（现大连交通大学）；1967年毕业后由齐齐哈尔铁路分局一名普通铁路工人起步，1992年前后任哈尔滨铁路局局长。
始建于1903年的哈尔滨铁路局，可谓中国铁路管理模式的发源地。由于受限于旧体制，至1996年底，全局累计亏损40多亿元。该局多种经营处一位人士称，李树田在任内大刀阔斧改革，通过做大多种经营，将指标层层分解至路局各级，在1998年初遏制住亏损，减亏近2亿元。
北亚集团成立于1992年7月，正是在李树田主政哈尔滨铁路局期间，哈尔滨铁路局为其第一大股东。北亚集团早年主要从事铁路客货运输和铁路高科技产品开发业务，1996年5月16日在上海证交所挂牌上市。1997年4月，在公司第一次董事会议上，李树田出任名誉董事长。
哈尔滨铁路局一位退休人士称，1998年5月，李树田升任北京铁路局局长时，刘贵亭被“紧急安排”为北亚集团副董事长、党委书记，不久又兼任总经理，成为上市公司的实际掌舵者，后又于2002年出任董事长。
刘贵亭生于1955年，比李树田正好小一轮。熟知者称，刘、李二人私交甚密。有过四年军旅生涯的刘氏转业后供职于铁路系统，后得李树田赏识进入哈尔滨铁路局任中层干部，并成为李树田“做大多种经营”的得力干将。
接近检方的人士称，李树田调任北京铁路局局长后，仍对北亚集团及刘贵亭多番照顾，其所涉的多笔贿赂款正是来自刘贵亭等前下属。
铁道部发展计划司一位人士告诉记者，借铁路“网运分离”改革之机，2001年后，李树田多方活动，促成北亚集团与北京铁路局、郑州铁路局、哈尔滨铁路局签署长达16年的《合作经营客运项目协议》，使该公司揽下“哈尔滨－上海”、“满洲里－北京”、“郑州－西安”以及“北京－天津”四条线路。此前，北亚集团已获得哈尔滨铁路局辖下另外三条黄金线路。当此之时，北亚集团的获利不仅是依靠“改革”，更是依靠李树田对他掌控下的铁路网络的影响力。
其实，北亚集团法人股东持股既分散且比例不高，如哈尔滨铁路局是北亚集团第一大股东，但持股比例在10％以下。相比之下，北亚集团流通股比例超过50％，且集中度极高。业界人士分析，北亚集团独揽七条“黄金线路”，可能是内部人利用垄断行业改革之机上下其手的案例。而李树田正是这张内部关系网的核心之一。
不过，到了2003年8月，“网运分离”改革被国务院叫停，北亚集团七条“黄金线路”的运营方案相继搁浅。熟知内情的一位人士称，仅此一项，北亚集团就被占用5亿多元资产。
从铁路运输领域撤退后，北亚改行多元化经营战略。2004年，公司已拥有16家全资及控股子公司和7家参股企业，涉足铁路运输、纸浆生产、贸易、乳业、金融、物流和房地产等，但公司当年报亏高达2.58亿元。
2004年，“兰州铁路局60亿元资金黑洞”事件曝光。作为建国以来铁道系统最大经济案件，此案引发铁道部于2005年7月19日开始对全路系统单位实施 “清产核资”工作。据消息人士介绍，正是这次“针对全路系统单位的封账清查”，致使北亚集团及其子公司的资金黑洞纳入铁道部高层视线。
2006年5月初，刘贵亭因涉嫌挪用公款和受贿，被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正式立案侦查。此时，人们发现刘已不见踪影；5月11日，公安部对刘贵亭发出B级通缉令，指称刘贵亭涉嫌挪用公款5000万元，涉嫌受贿人民币6万元。一个月后，即2006年6月9日，刘贵亭在深圳被逮捕；三个月后，李树田亦随之被 “双规”；继李树田之后接任哈尔滨铁路局局长，并在2000年前兼任北亚集团董事长的齐晓敏，也因此“协助调查”。
据悉，刘贵亭案还牵涉其他黑龙江地方官员，包括黑龙江证监局原局长丁若鹏等。丁已于2006年8月底被当地司法机关控制，其担任北亚集团董事会秘书的儿子丁宇博也一同被查。
截至目前，官方对刘贵亭案最新进展尚未披露。
以“改革”的名义
在李树田涉案的当月，北京铁路局巨资修建北京别墅式酒店一事，亦成为国内媒体关注的焦点。
此事源于2006年9月11日国家审计署的一纸通报：“2000年至2004年，北京铁路局将所属西山疗养院改造工程拆分立项，在未经原国家计委和铁道部审批的情况下，动用更新改造资金6524万元、公益金9829万元，建成集住宿、餐饮及娱乐为一体的别墅式酒店。”
据现行法规，铁路更新改造资金需专款专用于铁路运营、施工、供销等，由人民银行和建设银行对口管理。公益金，则是企业从税后净利润中按5％－10％的比例提取、专门用于职工集体福利设施开支的一项专用基金。
位于北京香山金顶山路西侧的豪华别墅群，占地约100亩，集酒店、会务、休闲和娱乐于一体，自2003年2月起，以北京西山翠源山庄有限责任公司名义对外营业。至记者发稿时，该酒店已改为“北京铁路局西山疗养院”。
审计署一位官员称，公益金主要用于购建职工住房、幼儿园等，而这一豪华酒店不属于公益金支出范围。审计署在报告中称，北京铁路局“采取化整为零等方式逃避上级主管部门的审批管理”，并“违规挪用更新改造资金建设楼堂馆所”，故将此事“依法移送铁道部处理，并建议追究相关责任人”。
《财经》记者调查获知，此事正是李树田本人签字促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李树田此举，也是在“改革”的旗号下进行的。
据介绍，北京铁路局在1998年时货运量急剧下滑，客运任务完成进度排在重工业基地沈阳局之后，列于全路倒数第一。1998年初，李树田担任北京铁路局局长后，接下“扭亏”重任。至2002年，北京铁路局客运收入比其1998年接手时增长了40亿元，总收入增加126亿元，当年入选为全国企业500强中的第25名。
北京铁路局一位高层告诉《财经》记者，李树田的成功，得益于他开展多种经营，其激增的利润多由此而来。早在2000年就开始建设的香山别墅酒店，便是他多种经营的范例之一。
李树田在接受中央电视台专访时曾坦言，自1998年以来，北京铁路局需减员4.12万人，这是当任领导班子最大的压力。李提出了“两个轮子一起转”的策略，即一是运输业，二是多种经营。到2002年，北京铁路局旗下的企业数达到1997家，尽管全都建立了独立法人，但总体管理还是属于北京铁路局的第三产业。
长期研究铁路改革的一位人士称，李树田这些“大刀阔斧”、以“扭亏”为特点的改革，虽一度被视为范例，实际上走的是一条利用垄断地位牟取部门利益的歧路。尤其在投资、借贷和担保等方面，李树田留下的一些资金黑洞和制度漏洞，至今未能消弥。“由于权力过于集中，李树田可以对多产公司的贷款和担保作决定。”北京铁路局一位中层称，目前尚不掌握经李之手形成的担保和贷款数量，但在系统内，这是“众所周知的明规则”。李树田的“多种经营”背后复杂的利益关系，至今也还是一笔未能见光的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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