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两个矿工家庭的共同梦魇-华尔街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0:29:34
当杨世荣上周一听说王家岭煤矿透水事故中有115名遇险矿工被救出的消息时,他急忙跑到事故现场及附近两家医院,以搜寻有关他失踪外甥的消息。杨世荣说,他没得到什么消息。

Victor J. Blue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贝尼•魏灵海姆的工作照大约在同一时刻,伊迪丝•魏灵海姆(Edith Willingham)正站在她西弗吉尼亚州科琳(Corinne)那座三居室住房的门阶上,送丈夫贝尼到Upper Big Branch煤矿去上工。她对丈夫说:“再见,当心”。这句话她33年来许多早晨都要对丈夫说一遍。

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伊迪丝与杨世荣一样有了可怕经历。她丈夫与其他至少25人工作的矿井发生瓦斯爆炸。伊迪丝坐在房间里,希望能接到说她丈夫还活着的电话。

美中两国矿工的境遇截然不同。美国很少发生矿难事故,而中国平均每天有七名矿工死于事故。美国矿工的亲属在事故发生后能得到大量信息;而中国遇险矿工的家人可能得不到多少消息。就在中国政府盛赞矿难救援人员的英雄主义行为之际,它继续禁止王家岭矿难的幸存矿工与家人会面。

与危险相伴的中国矿工生活山西省的杨世荣在离家不远的煤矿供职多年,出于安全考虑,他最终放弃了下井挖煤的工作。杨世荣的外甥师伟科也是一名矿工,他在王家岭煤矿透水事故中被困井下,他的安危无时不在牵动家人的心。《华尔街日报》Josh Chin报道。杨世荣家和魏灵海姆家虽然分处两个世界,但分别推动了美中两国经济增长的煤矿却使他们具有了共同的命运。两个矿工家庭都知道,他们下井挖煤的家人时时面临死亡威胁。现在,这两家都处在震惊之中,只不过魏灵海姆家知道了其亲人的命运,而杨世荣家仍不知道亲人的下落。

3月28日那天早上,矿工师伟科骑着摩托车去王家岭煤矿上早班,途中经过了他舅舅杨世荣的家。

今年35岁的师伟科来自王家岭煤矿附近的一个小山村。师伟科这样的人家世世代代都靠在陡峭的黄土高坡上耕种贫瘠的土地为生。

但这些贫瘠的土地下却蕴藏着巨大的矿藏。山西是中国最重要的煤炭产地之一。这个省分布着不少靠煤炭提供动力的工厂,它们生产从水泥到清洁剂的各式各样的产品。

从学校毕业后,师伟科没有一直在家种地,而是像杨世荣,还有他另外一个舅舅一样,到煤矿打工。杨世荣说,他曾反复提醒师伟科这份工作的危险性,他10年前在一次煤矿瓦斯爆炸事故中生还后对这种危险性有了深刻体会。杨世荣曾一度说服师伟科离开煤矿去学开铲车。

但这份工作的收入不稳定,而师伟科需要有稳定的收入来养活妻子、年幼的女儿和患病的双亲。他在矿井下当电工每天能挣人民币100元,这在山西乡下就是不错的工资了。师伟科今年早些时候决定回煤矿工作。

他的亲戚们记得他当时说,这是座大型国有煤矿,它是安全的。师伟科保证他只是临时回矿上干活,几个月后当家里的麦子成熟时他就会再度离开煤矿。

Matthew Niederhauser/Institute for WSJ师伟科的妻子郭琴琴正在等待丈夫的消息。3月28那天清晨,师伟科骑着摩托车,穿过了矿上用预制板搭建的破旧的宿舍,这些宿舍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家在外地的矿工。他来到矿井后摘下摩托车头盔,签名领取了黄色安全帽,然后乘上一辆运送矿工下井的缆车。

王家岭地区满是废弃的矿井,其中一些有积水,这对附近仍在开采的矿井构成了潜在威胁。

师伟科和工友们为一家转包商工作,后者被雇来从事矿井开掘工作,以便王家岭煤矿今年10月能够按时投产。政府的初步调查显示,这家转包商没有像应该做的那样先建设通风井,而是从煤矿将被开采的地方开凿了一条隧道。

据调查人员和国有媒体说,工人们发现隧道内有渗水现象,但经理们仍命令他们继续在井下施工。目前为止尚无人出来回应这些指责。

师伟科32岁的妻子郭琴琴说,出事前的几天,师伟科一次回家时裤子的膝盖以下都是湿的。与师伟科已结婚12年的郭琴琴说,我没问他工作的事,因为他每天回家都很疲惫。

师伟科的亲属们说,他通常是在一处地下仓储间工作。工人们意外挖透一个废弃矿井、透水发生时,他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官方数据显示,当时有261人在井下。一些人被水冲走,108人疯狂逃出。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一位亲戚把透水事故告诉了杨世荣,并说他的外甥失踪了。杨世荣回忆说,我们急忙赶过去找人,但没有看到他。我们去了矿工宿舍区,有一个人在那里,他说我们的外甥在井下。杨世荣看到一间宿舍里放着外甥的摩托车头盔和平常穿的衣服。杨世荣说,看到这些东西我很害怕。

政府动员了3,000名救援人员搜救被困井下的153人。救援人员向井下伸入长长的管道用于排水。

一个星期里,杨世荣每天都离开自己铺着破旧地砖、挂着毛主席像的屋子,来到矿区打探消息。消息很少,当局也不公布生还者名单。一些前来的亲属被政府官员集中安排在宾馆里,受到严密监视。

在中国,矿难现场的安保一般都很严格,因为官方对家属的愤怒、对安全和赔偿方面的疑问都感到紧张。医生说,生还者身体太虚弱,不能接见来访者。

杨世荣没有放弃希望。水位下降了。4月5日凌晨零点过后不久,救援人员找到九名矿工,他们蹲在两个浮于水面上的煤车生存了下来。截至当天下午,153名被困井下的人中又有106人被救出。还有38人被困。

杨世荣说,我也当过矿工,我非常有信心,因为我知道只要有空气和水,生存机会还是有的。

同一天在美国西弗吉尼亚,贝尼吻别妻子,钻进了一辆汽车。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人,他们都在那座由Massey Energy Co.所有的煤矿里工作。

贝尼出生于煤矿工人家庭,现年61岁,高中时当过摔跤运动员,后来加入美国空军。在空军服役期间,他受训成为补给员,并被派往越南。妻子伊迪丝说,他很喜欢这段经历。

四年后,贝尼肩上带着刻有四张A牌和“Born to Lose”(生而为失败)字样的纹身,回到了西弗吉尼亚南部地势崎岖的老家。他花光了遣散费,和周围多数身强力壮的男人一样,成为了一名矿工。

他和伊迪丝•普里拉曼(Edith Prillaman)在当地一家酒馆相遇。两人于1977年结婚,在科琳买了一套两层楼的房子。这个村庄位于古埃恩多特河(Guyandotte River) 河边的山脚下,有50户左右人家。

科琳村每一个人都同采矿有关。多数人对这种工作充满感激,知道其中的危险,并有着虔诚的信仰。贝尼基本上每天早晨上工前都读《圣经》,并在教堂担任了执事一职。他当了30多年的矿工,后17年都是和同一支队伍一起工作。多数人在瓦斯爆炸事故中和他一起遇难。每天早上,他都套上缝了反光带的连体工作服,戴上一顶安全帽,再穿上一双250美元的钢头靴,然后才下井。

贝尼肌肉发达,留着黑色的小胡子和一头剪得很短的头发。他的主要工作是“锚定顶板”,也就是把三英尺长的钢钉打入巷道顶板,将其固定。

他的内弟桑格(Bobby Sanger Jr)说,工作很艰苦,但贝尼很喜欢,这都是因为他的同事们。桑格说,他们就像是一支运动队一样,我只能这么描述那种同志情谊。

贝尼同为矿工的继子乔迪•卡纳达(Jody Canada)说,作为矿工,你心底里就会一直惦记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但你不能去想它,这是不可以的,你只管干活就好了。

下班后,贝尼就会洗去煤尘,驱车回家和妻子一起看电视节目《幸运之轮》(Wheel of Fortune)。伊迪丝坐在家里的一张栗色躺椅上说,我们两个都很聪明,我们会一起竞猜节目中问题的答案。家里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耶稣的画像。

他们过着舒适的生活。卡纳达说,去年贝尼•魏灵海姆拿回家七万多美元。魏灵海姆太太伊迪丝患有糖尿病。她说,当她抱怨说看不清电视节目《幸运之轮》上的字母时,贝尼用现金购买了一台52英寸的平板电视。

贝尼将在他62岁生日的前一天──5月13日退休。他与太太和另一对夫妇相约去佛罗里达参加维尔京群岛邮轮游。伊迪丝笑着说,他们计划在游轮上美餐,再度一次蜜月。

爆炸发生时,贝尼正准备下早班,坐着轨道车出矿。伊迪丝从家里的新电视上看到了新闻。亲友们开始来到她家。最初的新闻报道称有六人死亡,多人失踪。

事故发生时,矿工们知道要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伊迪丝说,我坐在那儿等电话。

那天晚上,贝尼的妹妹珍妮(Jeanie)和妹夫桑格(Sanger)开车前往矿井。桑格从事采矿设备销售工作。在矿井办公室,他们经人指点见到了人力资源部的一位女士。这位女士拥抱着珍妮说,我很抱歉你的哥哥去世了。

贝尼家里聚集了约30个人。伊迪丝坐在躺椅里,亲友们围在她的身旁。她说,我一看到他们的表情就明白了。

周二,验尸官对贝尼进行了尸检以检查他煤尘肺的严重程度。肺容量的损失情况将决定他的继承人可获补偿的金额,补偿由行业出资的信托基金提供。

伊迪丝走进医院,看到丈夫的遗体套着医院蓝白两色的袍子。她俯下身,轻轻地亲吻他。

她说,他们给他洗了澡。他没有瘀伤,看上去很平静。

到周三下午,科琳倾城而出,人们先后到魏灵海姆家看望了伊迪丝。厨房桌上摆满了菜肴、意大利面和蛋糕,还有瓶装的饮料,屋内充满了笑语和泪水。

伊迪丝说她并不怨恨Massey公司。她说,贝尼选择了这份工作,他喜欢这份工作。

在中国,杨世荣和他的弟弟杨晓林疯狂地在矿上、临时救援总部和医院中寻找师伟科。幸存的矿工被送往附近城市的医院。

杨晓林说,我们到了矿上,想问问师伟科的消息,但没人能告诉我们。杨晓林在焦化厂工作。

医院中受伤矿工的治疗区由武警把守。杨氏兄弟说,守卫们不让他们进去。当地官员催促他们及其他家属回家。他们说,受伤矿工历经磨难后身体仍很虚弱,过分激动对他们不好。

上周三,救援人员已开始从井下抬出尸体。

救援开始几天后,当局在新闻发布会上大声宣读了153名受困矿工的名单,但拒绝公布这一名单。《华尔街日报》见到的一份名单显示师伟科的名字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但不清楚他是否是115名幸存者之一。

杨世荣和他的弟弟开始失去希望。他们对师伟科的父母撒了谎,说他已经获救,但还不允许说话。

抬出的尸体正在进行DNA鉴定。医生取走了师伟科父亲的血样。

师伟科和妻子郭琴琴在煤矿附近租了一间房。由于她吃不下饭,郭琴琴正躺在床上输葡萄糖液。她一听人提起丈夫就开始哭。她一直告诉女儿爸爸很快就会回家。

她自己不再相信丈夫会回来。她说,出事后的头10天,我还抱着希望,现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人怎么能活那么久?

杨氏兄弟说,没有师伟科的消息让他们又生气又失望。从周三开始他们就没回矿上。

杨世荣说,他就是为了钱才回矿上的,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
Douglas Belkin / Shai O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