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述强文选---我们的老师韦启良先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4:57:38

他的背后是一棵青葱的榕树,这榕树在他的窗下.看他的书房可以俯瞰幽邃深藐的龙江.

从他病重开始,我就发现棵树有点病蔫蔫的,气色不对,后来,他走了,树也枯了.

       这枯树的色彩好长一段时间震撼着我,我天天过江,在江舟之上目睹郁郁葱葱的江岸,唯此一树枯榕,它的色彩是多么孤寂,与周边的环境是多么的不和谐!

 

     下面是先生去世后我写的怀念文章,发表在当地的报纸.

                              

        流淌在心底的声音

         ——怀念恩师韦启良先生

       我从来没有当面叫过他“先生”,由于一开始就叫他“校长”,因此,就一直叫了下来,没有改口过,也不好意思改口。先生,这个属于内心的声音和名词好象注定我不能当面给他,只能藏在内心深处和无声的文字之中。
       这些年,由于工作和地利的诸多因缘,我和先生相处比较多,获得的教益,是难以状述的,但我知道,所有的教益都不仅是当下的,而且是终生的。受教于先生的学子甚多,许多人毕业十数年之后,忆念起先生来,无不流露出钦佩之情和深深的敬意。我想,这是一个师者获得的最高礼遇吧。     

      先生住世70年。那承载70年忧乐的真诚的生命个体经历了过去那么一段时空,与那么一段时空,以及时空中的人事、风雨、世态变迁,休戚与共70年。也因为如此,先生的70年,会在时光中留下印痕,而重视这样印痕的人们,不难找到其中的富矿。

        除了那些有证有据,句句落实,隐约可见内心激情和光明的文字,足以流传久远之外,先生的人格魅力,我想,这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十多年来,我与先生有过不计其数的谈话,一个明显的特点是:他从来不和我谈哪个哪个仕途如何,哪个哪个发了财,即使因为叙事提到,也只是淡淡带过,没有特别强调,脸上更没有那种特别的羡慕和欣赏的神情。他关心的,是哪个校友教学上有什么方法,哪个校友发表了什么文章,研究什么学术课题。学生发表文章,他是最高兴的。他知道,桂西北的作家大多数从《河池日报》副刊起步,所以,他非常重视这个园地。经常向我提起谁又发表文章了。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重视幼芽的生长。对培养文学新人的《河池日报》副刊他同样寄予厚爱。他爱这个园地,爱这个园地上生长的每一株文学幼苗。他的关怀,他的话语,常常就像是幼苗上的春晖和甘甜的露珠。此外,他的话题会延伸到文学史上一段被遗忘的插曲,一个不应当被忽略的文化人,一个历史事件的真实背景,他最近的一个读书心得,等等,有时候,他也会谈点他的人生经历,谈点他的人生感悟,比如,寻访故地,一定得有故人才行。世上还是好人多这样一些寻常事。“文革”期间,先生被下放到乡村劳动,他的任务是给生产队放牛,有一天,一头牛打架的时候不幸打脱了一只角,他非常紧张,但生产队长对他说:“没事,牛打架哪个管得着。”他对这个队长,是非常感激的。因为,换成别人,那可能就是大事,要命的大事。先生这种重精神、非功利的人文情怀我认为在当今时代是特立独行的,是他真性情的体现。这种性格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是落伍的,但是,他始终坚持。先生对这方水土文学风气的形成影响至深,我想,一种风气的形成,跟一种寂寞的坚持可能大有关系。
       先生不善于张扬自我,他做的学问也比较冷僻,总像是退到一旁默默地做,不跟任何人打抢。也不跟任何人比高下。仿佛不声不响地走进图书馆一样,他的文章,也大都在不声不响中写成。像他没有写完的“大学校长列传”,昔日大学先贤们的思想,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总结和发扬了,先生默默地做着,用文字细细地擦亮那些人隐在历史深处的面庞。特别是那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先生会用自己的视角把它们发掘出来。先生有点像是古代太庙的那个祭司,把那些无人过问的器物擦亮,让它们一尘不染,好像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好像是那些器物亮了,太庙会更加神圣和庄严起来。     

       先生善于发现每个人的长处并充分肯定这样的长处。尽管我历世不深,但我深信,这种善于欣赏别人的品格是一道人世的亮光。我认为,这样一道亮光,可以摧毁人和人之间那道坚硬而冷漠的屏障。

       听过先生的课的人都知道,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句句在理。夏天上课,比较炎热,他一把扇子,就娓娓道来。而且,他上课从不强调课堂纪律。如果课堂上有人讲话,声音就一定会压过授课的声音,幸好,大家听他的课,几乎是最安静的。以至于那种细微而有力的声音像溪水一样,可以流淌到每个人的心田里去。2005年10月18日夜晚,也就是先生出殡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东西师兄在宜州城内某个地方,仔细构思一副对联,我们得出的上联是:“句句落实字字到位从来讲理声音小”,可以说是抓住了先生的风格。先生的授课、作文、为人,似乎可以从这一句话找到信息。反复朗读这句联语的时候,我和东西师兄,以及在场的土路师弟在内心里回想先生那弱小而有力的声音,默默地感受一种震撼。即使是在弥留之际,先生都很重视仪表,躺在病床上,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衣着,这虽然有点固守形式,但谁能肯定这不是一种为人师表的庄严呢?2005年9月13日先生从南宁转回宜州住院,病情显然已经恶化,不能言语了,那晚到医院探病的人很多,他都对他们一一点头致意,甚至还微笑着。这样的细节,显示了先生对生死的通达。当天晚上,我们在医院通宵看护他,到了第二天凌晨4点左右,斜坐在床头的先生向我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一个握手的暗示,我赶忙伸手过去。两只握着的手在病房黯淡的灯光中晃动了两次,第二次似乎更加深沉有力,且幅度较大。在旁边的黎东明(先生的二女婿)像一个出色的翻译家一样,破译了先生无声的言语,黎东明说:“谢谢,非常感谢!”语言和手晃动的节奏惊人地吻合。这是我与先生最后一次握手了。随后的日子,先生已经不能运作他的手足了。 
       2005年10月17日,世界同时发生的大事:文坛老人巴金先生去世。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傍晚时分在北京发表演说,称中国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原因主要是翻译问题,中国优秀的小说缺少好的译本。这对我的启示是,好的东西没有遇到好的因缘,是有可能被隐藏起来的,甚至不为人知。但是,不容否认,不为人知的力量同样地潜伏在我们的世界中,默默地影响我们的生活。这一天,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带着一副死神般的面孔第五次参拜靖国神社。这个固执的家伙简直是乐此不疲。现代文学时代留下的最后一个文化老人走了,讲授和研究现代文学的我们的老师韦启良先生走了,他们像是约好一样,结个伴,同日乘鹤西去。而我们的世界,依然有着这样或那样不安宁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