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记耳光赔一架飞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常听一些老上海开玩笑：“侬不要奎，侬又勿是陆连奎”，上海话称吹牛皮，盛气凌人为“奎”。当时只晓得陆连奎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名气满大，后来得知陆是湖州老乡，就是太湖边上织里镇陆家湾人，曾捐资建造了陆家祠堂和连奎小学。在当地老人口中，我听到了许多陆连奎的传奇轶闻：
清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陆连奎出生在陆家湾一户农家。14岁时其父托人将儿子介绍到桐乡乌镇水警队当勤务兵，在那里陆连奎学会了吃喝玩乐、敲诈勒索的全套本事。某日，趁队长喝醉昏睡之际，偷偷拿了队长的驳壳枪，到镇外一个财主家中敲诈了一笔钱财。不料财主和水警队长的上司有交情，队长将他抓获欲杀鸡吓猴。幸亏家里人知道后想方设法托到湖州的水警队长罗宝昌，罗与陆的顶头上司私交甚厚，言明受人之托请他卖个面子，放了小家伙。乌镇水警队队长看在老朋友面上答应放了陆连奎，但陆必须马上离开湖州地区。
是夜，风雨交加，陆连奎怀揣几块大洋，搭乘过路的煤船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十里洋场。
陆连奎在上海滩举目无亲，吃尽苦头，终于在一家水果行当了小伙计，逐渐深得老板欢心。陆连奎慷慨讲义气，手头又有点小钱，在上海滩结识一批流氓小混混，一个偶然的机会，陆连奎和他的小弟兄救了沪上巨商虞洽卿的性命，虞感激之余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他去投师青帮黄金荣门下谋职。
陆连奎投在黄金荣门下，很快在英租界巡捕房当了一名“一条杠”的华捕。当时租界内还有被称做“红头阿三”的印度巡捕、越南籍的“安南巡捕”，华捕的地位比他们低得多。陆连奎凭着灵活的头脑、善于钻营拍马的江湖手段，搜刮钱财，忠心耿耿效力于洋主子，步步高升，没几年就成了租界十三班巡捕的总头目——公共租界督察长。据陆的养子回忆，当时的公共租界督察长有穿制服与穿便服的两种，穿制服的督察长精通英语，只管例行公事；陆连奎是穿便服的督察长，行动范围广，有捉放人的权力。如罪犯由捕房律师提起公诉，只要陆一句话，就可重罪轻判，甚至无罪释放。所以常有许多当事人家属送重礼或金钱给陆督察长，以求情、消灾、避祸。
陆连奎的敛财手段十分高明，先开了家百货公司，又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建了一个大陆游泳池，创办了中央旅社、中南大旅社等实业，后来还在五马路开了家中央饭店。每天下午四点钟从巡捕房下班后，陆就直接到中央旅社经理室坐镇，有事相求的人都上那里找他。当时国民政府明令禁食大烟，而陆连奎开办的中央旅社、中央饭店则公开抽大烟也没人胆敢管。当时在上海滩，凡事以陆连奎的名义出面，几乎没有不能办到，故当时上海人中就流传这么一句话“侬不要奎，侬又勿是陆连奎”。
终于有一日，陆连奎在自己的中央旅社里栽了个大跟头，而且跌得鼻青眼肿，大伤元气。
某日，陆连奎到中央旅社与新结识不久的小情人刘小姐幽会。他们手挽手上电梯时，正好有一位拎着皮箱的青年也上电梯，因人多拥挤，一不小心就把皮箱角碰在刘小姐的大腿上了。刘小姐“哎呀”一声尖叫，陆连奎顿时火冒三丈，对拎皮箱的青年瞪大眼睛，本想当场发作，但虑及对方是住店的客人，自己是本店的老板，大庭广众发威有损形象，便叫茶房查清那人的房号，带人直闯302室。
房门敲开后，陆连奎气势汹汹地问：“你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箱子是我的，关你什么事？”谁知那青年人根本不买他的帐，反唇相讥。
陆连奎何时碰到这样的犟头，喉咙咣咣开始响：“我命令你马上打开箱子，接受检查！”
“我的箱子随便拎到哪里都没人敢检查的。”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青年脸上，陆连奎的流氓本性暴露无遗。
“你胆敢打我，好！我要让你付出代价的。”
陆连奎一听此话，更是火上浇油，他一捋袖子，掏出手枪掼在台子上，步步逼近青年人：“好！既然打耳光有价钿，那我就索性多来几记。你开个价钱，一两百万我还是付得起的，明朝我开支票付总账！”说着又伸手狠狠给了那青年人一记耳光，然后一努嘴，让闻讯赶来的巡捕将被打得双颊红肿晕头转向的青年抓走了。
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了陆的好梦：“对，我是市长吴铁成！我问你，知道刚才抓的人是谁吗？不知道？我告诉你，他是蒋委员长的外甥俞洛民。”
陆连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头皮发麻，想到自己发狠乱打俞洛民耳光的情景，穿衣裳的手开始索索发抖不听使唤了。
陆连奎急忙将关在巡捕房里的俞洛民请回，陪着笑脸左一声俞先生，右一声俞少爷，请求原谅，连夜设宴为俞先生压惊，还要小情人亲自斟酒夹菜。俞洛民是88师师长俞济时的堂弟，在该师任军需官，奉命到南京领军饷，回沪想买点东西才入住中央旅社，没有想到会得罪这位流氓大亨。
天还没亮，沪淞警备司令部荷枪实弹的大兵就气势汹汹地包围了中央旅社，但一直等到市民们出门上班买菜最闹猛的时候，才将平日盛气凌人的陆连奎五花大绑从旅社的大门口公开抓走。当天，上海滩大小报纸都是陆督察长狼狈不堪的新闻照片。
蒋介石听说自己的外甥在上海被打，而那人口吐狂言一两百万也付得起时，并没发脾气，只是让人打电话给上海市市长吴铁成：“这位陆先生很有钱吗，好吧，我外甥被打就不用他赔偿了。现在国难当头，为了抵御日寇的侵略，就叫他捐10架飞机吧！”
陆连奎原打算破财免灾，忍痛割肉赔偿一两万元了结，谁料蒋介石一开口就是10架飞机，倾家荡产也凑不足这个数字，忙让家人备重礼找到国民党中央委员、湖州同乡好友诸民谊，请其出面帮忙求情。后经诸民谊多方奔走，结果以捐赠一架飞机抵消两记耳光之辱，陆连奎才被沪淞警备司令放出来。
陆连奎两记耳光赔一架飞机的事很快传开了，老百姓拍手称快，那些曾受过陆连奎欺压敢怒不敢言的人更是奔走相告、弹冠相庆。连老头子黄金荣都特意摆了一桌酒席，与手下一起笑骂这平时眼睛高过额角头的家伙也有背时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