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英雄传系列之 中兴名将: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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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英雄传系列之 中兴名将: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 顾剑

罗马英雄传系列之中兴名将: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
可以说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是“中兴名将”,也可以说他们是“古罗马最后的名将”,因为查士丁尼再征服之后,东罗马帝国的野心再也不是力图恢复整个帝国,而是局限於偏安一隅了。延续1千零50年的罗马执政官这个传统职务,也在查士丁尼朝最后消亡。此后的东罗马应该称为拜占廷帝国,而不是罗马帝国----尽管这两者之间并没有截然的分野。
第一章。时代背景
1.帝国两分
伟大的罗马帝国在公元三世纪,由於内部纷争和外部民族大迁徙的挤压,经历了一段内外交困的时代,史称“三世纪危机”,所幸这个世纪的末期,戴克里先皇帝出来重振国威,稳定内外局势,使罗马暂时摆脱近一个世纪的危机。在戴克里先大帝的改革措施当中,有一项是将帝国分为两部分,由东西两位皇帝“奥古斯都”来统治,这两位奥古斯都皇帝之下,各有一位“凯撒”,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助手,副统帅,兼法定继承人的意思,中国评书的话,大概叫“一字并肩王”吧。帝国的分治在戴克里先时代,首先是军事形势的需要,到了后世,逐渐因为文化,民族等等差异而使东西两帝国渐行渐远。罗马是一个环绕地中海的国家,东西距离远大於南北。依靠了境内发达的战略道路网络,不列颠境内的军团,有时可以在两周之内强行军赶到多瑙河前线,但是要在帝国东西两线之间统一调动兵力,比如说从不列颠或者西班牙去叙利亚,那就很困难了。而三世纪和四世纪,罗马帝国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有效地保卫帝国边境,而罗马皇帝呢,首先是一位军事司令官,这跟我们中国所理解的皇帝职责有所不同。因此东西两位皇帝分治,在军事上,也算顺理成章。
按照中国传统的政治观念,天下大一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皇帝呢,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是断断不能有两个的,一旦有两个皇帝,国家就分裂了,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达成混元一统不可。在四世纪的罗马,情况并非如此,东西帝国之间并非水火不容的关系,其实更多的是声气相通,互为奥援,而且东西帝国常常出现统一在一顶皇冠之下的情况。在戴克里先晚年退休之后,罗马诸军事将领争夺皇位,没过多久,君士坦丁大帝击败其他竞争者,不但登上皇位,而且是东西帝国的共主,他在欧亚交界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边上,古希腊殖民城邦拜占廷故城的遗址上,新建了君士坦丁堡,作为帝国的新都。君士坦丁大帝常常被说成是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罗马皇帝,实际上君士坦丁在位期间,同情基督教,推行与基督教友好的政策是有的,颁布“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也是有的,但是他本人直到临死的最后一刻,才正式成为基督徒。
君士坦丁身后,罗马帝国相对平静了一段时间,公元378年,受到匈人压迫的哥特人移民进入帝国边境并发生起义,哥特人的骑兵大败罗马军团,这一年的阿德里安堡战役,成为骑兵取代步兵作为战场上决定性兵种的里程碑事件。但是罗马(加拜占廷帝国)两千年历史上山重水复的例子已经不止一次了,这次出来作定海神针的,是提奥多西皇帝,提奥多西在位期间击败哥特人的挑战,将东西两帝国重新统一于一顶皇冠之下,但他是罗马帝国最后一位两帝国共主,提奥多西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两个皇位。
2。三代风流
这时历史已经走到公元4世纪末和5世纪初,民族大迁徙对罗马世界的冲击波已经无可抵挡。大厦将倾,总是从内部最先崩坏,当年提奥多西大帝手下有两员大将,其中之一哥特人阿拉里克在提奥多西死后不久,举兵反罗马,而汪达尔人斯提里科出任西帝国军队总司令,忠心护主。斯提里科曾经屡次击败阿拉里克,可惜功高不赏,自古皆然,西罗马皇帝荷诺留自毁长城杀死了斯提里科,於是无人可以克制的一代枭雄阿拉里克,成为7百年来第一个举兵攻陷罗马的蛮族首领,此事发生于公元410年。
整个公元5世纪,西罗马帝国风雨飘摇,终於倾覆。在这近百年的沧海横流之中,大致有三个时代:第一个阶段是阿拉里克和斯提里科的时代,以410年罗马的陷落为高潮,阿拉里克本人死于同一年。第二个阶段是匈王阿提拉,“最后的罗马人”埃提亚斯,以及汪达尔人盖撒里克的时代,第三个时代是法兰王克洛维和意大利王提奥多里克的时代。
阿提拉-埃提亚斯-盖撒里克时代在这个世纪中期。匈王阿提拉,上帝之鞭,434年即位,他的匈族骑兵两次入侵东帝国巴尔干半岛,曾经围困君士坦丁堡。在西方,阿提拉的兵锋直抵今天法国南部的奥尔良。西帝国朝廷权臣埃提亚斯联合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在451年的沙隆会战击败了阿提拉最大规模的一次入侵,提奥多里克战死,阿提拉被暂时击退,第二年卷土重来,却在453年意外地死于迎娶新娘的婚床上。他死后,匈帝国分崩离析,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民族解体了,但是匈人作为勇敢的战士,有很多继续在罗马帝国的军队中服役,两百多年以后,还有罗马匈族雇佣兵的记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罗马史上的Hun人,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匈奴人,实际上,现代历史学界对这个假说持否定态度。因此,我的文章中不用“匈奴”这个通常的译法,而改用“匈人”,以示区别。莫谈国史(神州遗少)兄的大作“民族大迁徙史话”中,用“胡人”的译法,也是出於同样的原因)。
阿提拉的罗马对手埃提亚斯,在历史上被称为“最后的罗马人”,也是一代传奇人物,早年阿提拉刚刚即位的时候,埃提亚斯还在匈人帝国作过人质,后来他在西罗马权倾朝野,是事实上的统治者。他依靠和匈人良好的关系,从阿提拉那里获得支持,连续击败朝廷里的政敌,以及西哥特人,布艮地人等蛮族,后来阿提拉入侵的时候,又反过来联合西哥特人击败了阿提拉。以埃提亚斯的才干和勇武,多年用兵于高卢和西班牙,颇有重新稳定摇摇欲坠的西帝国,再振国威的希望,可惜这个“最后的罗马人”在阿提拉死后的第二年,被瓦伦提尼安皇帝亲手刺杀于宫廷之上。公允地说,埃提亚斯之死跟上一代的罗马英雄斯提里科还不完全一样,埃提亚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作为一代权臣,多少也有咎由自取之道。但是随着他的死亡,西罗马帝国灭亡的命运,也就最终注定了。
这一代中另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是汪达尔王盖撒里克。盖撒里克也许不如阿提拉那么有名,但是事实上他的武功和业绩比阿提拉更加了不起,个人的观点,盖撒里克实在可以算作民族大迁徙数百年里,各蛮族领袖中的第一号牛人。汪达尔人也是北欧来的日尔曼民族,本来不是一个强国,在那个时代,蛮族的国家和国王是没有固定疆域的,一个民族就是一个国家,流浪到哪里算哪里,停下来就占地为王,打了败仗要么就举国逃难,要么就依附别人,或者举国(族)屠灭。盖撒里克出道比阿提拉还早,428年当上汪达尔王,当时汪达尔还是在西班牙南部受西哥特人欺负的一个弱小民族,举族男女老幼不过8万人,能战之兵怎么算也不可能超过3万,可是就凭这点兵力,429年他带着族人渡海进入北非,两年之内征服北非大部,获得西罗马皇帝承认为北非之王,比之于圣经出埃及记实在有过之无不及。以后30年,当埃提亚斯和阿提拉在欧洲大陆上征战的时候,盖撒里克的汪达尔海军是整个西地中海的统治力量,将西西里,撒丁,科西嘉这些大岛尽数收入囊中。因为盖撒里克是个瘸子,有传说讲他选择作海上霸主,就是因为身有残疾不能骑马。埃提亚斯和阿提拉死后不久,455年,盖撒里克不甘心仅仅作他的海上霸主,於是领兵登陆意大利半岛,继当年的阿拉里克之后,又一次让罗马这座“永恒之城”臣服于脚下。这还没完,再过13年,东罗马皇帝利奥发兵10万讨伐盖撒里克,先声夺人占领的黎波里,这是那个时代的无敌舰队,结果让盖撒里克在北非邦角外海用火船一阵杀败,落花流水,从此以后东帝国再也没有能力集结起如此规模的大军。477年,西罗马帝国正式灭亡之后的一年,盖撒里克以87岁高龄死去。
在盖撒里克,埃提亚斯,阿提拉这一代人之后,西罗马帝国于476年最终灭亡。其实要说“灭亡”也不准确,从法理上讲,基本上各个蛮族都承认罗马帝国的至高权力,并没有一个朝代取而代之,只是476年最后一个西罗马皇帝罗慕洛被废后,再也没有一位西罗马皇帝,是个“空位时期”而已。(罗慕洛倒没有被杀,他退位以后一直活到511年)。所以三百多年以后,查理曼大帝加冕,理论上是继承的西罗马皇帝位,以后的“神圣罗马帝国”也是同一道理,自称是西罗马帝国的继承者,实际上当然早就不是一码事了。
这个世纪的第三代风云人物,分别是西欧的法兰克国王克洛维,和意大利的东哥特国王提奥多里克大帝。提奥多里克还是克洛维的妹夫。克洛维国王是法兰克人墨洛温王朝的第5代国王,481年登位,当时离北非的汪达尔国王盖撒里克病逝已经有4年了。克洛维的征服,主要在西欧高卢地区,他先后征服了布艮第人,图林根人,把西哥特人赶到西班牙半岛,统治了法国的大部分地区。克洛维第一个以巴黎作为首都。和大多数蛮族国王一样,克洛维也在名义上承认东罗马皇帝为共主(西罗马已经没有皇帝了),他拥有东罗马皇帝安纳斯塔西斯赐予的罗马执政官头衔(后人考证应该是“同执政官”衔),他还归依罗马天主教。
提奥多里克所属的东哥特人,原来是寄居在东罗马帝国境内,他从小在君士坦丁堡当过多年人质,东罗马的利奥和齐诺两任皇帝都很欣赏他(利奥就是派出无敌舰队征讨盖撒里克失败的那个),提奥多里克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东罗马的军队司令官和执政官头衔。488年他回到自己的部落任东哥特国王,当时是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12年,比高卢的克洛维即位晚7年。提奥多里克即位之后,在齐诺皇帝的授意下,带领东哥特人西迁,打进意大利半岛,俘虏并杀死了灭亡西罗马帝国并自称意大利国王的Odoacer(他是赫卢利人,在废掉了西罗马皇帝以后,实际也被东罗马利奥皇帝册封为贵族,承认了意大利国王的地位)。这样,提奥多里克这个东哥特国王,名义上是东罗马帝国皇帝的意大利总督,实际上就是独立的意大利国王。他有“大帝”头衔,同时也是西班牙的西哥特摄政王。
这样,经过公元5世纪的三代兴亡更替,西罗马帝国灭亡,西欧的舞台已经搭好:基本上,汪达尔人盖撒里克的后代占有北非,东哥特人提奥多里克占有意大利,法兰克王克洛维统治高卢,西班牙则有西哥特人。这些国家都在名义上承认东罗马皇帝的宗主权。当6世纪我们故事的主人公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出发西征北非意大利的时候,他们所面对的,就是盖撒里克和提奥多里克的后人。
3.查士丁尼朝的开端和东方形势
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是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的手下大将,他们的功业,就是“查士丁尼再征服”的功业。东罗马帝国在利奥皇帝无敌舰队讨伐盖撒里克失败以后,下一任皇帝是齐诺,就是他派遣提奥多里克打进意大利。齐诺之后的皇帝是安纳斯塔西斯(Anastasius),从491年即位,在位将近30年,进入了6世纪,期间帝国还比较稳定。主要是跟东方的萨珊波斯发生战争,还有来自北方斯拉夫人,保加利亚人的入侵。就是他在位与波斯战争期间,在东方防线修筑了达拉城(Dara),日后贝利撒留将在这里第一次崭露头角。
说起罗马的东方对手,话也很长了,可以从1千2百年前的希腊波斯战争说起: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希腊同盟军灭亡了波斯帝国,建立起偌大的马其顿帝国,在伟人死后立刻分裂成埃及,叙利亚,马其顿本土等几块,因此,当后来罗马兴起,向东征服马其顿和希腊世界的时候,在东方的对手,是叙利亚的塞琉古王朝,这是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建立的,虽然地处亚洲,实际是希腊文化占主导的政权。公元前197年,汉尼拔的战胜者,罗马统帅西庇阿和他的弟弟卢修斯-西庇阿远征亚洲,击败了塞琉古王朝的安条克大帝(详见拙作“罗马统帅西庇阿:比拿破仑更伟大?”的结尾部分)。安条克帝国的中兴被打断,罗马向东扩张,塞琉古王朝渐渐分崩离析,它的东边波斯高原上,早就兴起了一个帕提亚帝国,北部小亚细亚半岛黑海沿岸,兴起了本都王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塞琉古王朝在被西庇阿打败以后还存活了将近2百年,尽管是苟延残喘。后起的强权本都王国,经过和罗马统帅苏拉,卢古卢斯,庞培等人的三次米特里达提斯战争都被征服了,塞琉古王朝还存活着。(我将在下一篇“苏拉和马略”的文章里详细介绍有关本都王国和米特里达提斯的情况)。最后,还是“伟大的人”庞培看这个王朝不顺眼,最终灭掉了它,叙利亚成为罗马的行省。
塞琉古王朝的东方领土,大部分为帕提亚所继承,当罗马征服本都并灭掉塞琉古王朝以后,就和帕提亚帝国迎头相撞。帕提亚最有名的胜利,就是用骑兵全歼克拉苏罗马军团的卡莱战役(Carrhae,公元前53年),其中弓箭轻骑兵在战斗初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以火力软化敌方防御的作用。但是如果要从这一次战役就得出骑兵在那个世代就可以对重步兵占有战场优势了,那是荒谬的,因为卡莱战役之后数百年,处於进攻状态的一直是罗马帝国,直到公元2世纪,罗马军团三度占领帕提亚帝国首都泰西封(Ctesiphon),最后,帕提亚被东方波斯高原新兴的一个属国,萨珊朝波斯(第二波斯帝国)所代替。
萨珊波斯帝国始于公元224年,跟中晚期的罗马帝国在两河流域征战不休,双方多多少少维持一种均势状态,到我们故事发生的公元6世纪,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来萨珊波斯和东罗马谁也灭不了谁,不断的战争,其性质多数只是大规模的边境冲突和劫掠而已,双方打打停停,均没有一举消灭对方的意思。
在安纳斯塔西斯皇帝朝的这次波斯战争继续了三年,然后停战。518年老皇帝临死的时候,没有儿子,有三个侄子,老皇帝想把皇位传给其中一个,据野史传说,老皇帝对三个侄子并无偏爱,想听从命运的安排。他安排了三把椅子,将传位诏书藏在其中一把椅子座位下面,然后叫来三个侄子,谁坐上那把内藏诏书的椅子,谁就是皇帝。结果天意弄人:有两个侄子居然是同性恋情人,坐在同一把椅子里,空下来的椅子,恰巧是藏诏书的那把。皇帝哭笑不得,又许了一个愿,说明天一早谁先走进这间宫殿,谁就是皇帝。结果第二天早上,第一个走进来的,是皇帝近卫军司令查士丁(Justin)。这就是下一位罗马皇帝查士丁一世。
当然,这些只是假语村言而已,姑妄听之,作不得真,只能说明当时权力是和平交接的。事实上,古罗马皇帝近卫军司令拥有兵权,拥立皇帝甚至篡位的情况经常发生。这次皇位传与外人,将来在查士丁尼朝的奈克暴动中,还将引起麻烦。
安纳斯塔西斯老皇帝死于88岁,他的继承人查士丁一世即位的时候也不年轻了,是个68岁的老将军,起于行伍之间,出身寒微没受过教育,不识字,精力也已经不济。但他有个精力充沛而且博学的侄子作助手,那就是日后的查士丁尼皇帝。查士丁只在皇位上坐了9年,这期间,查士丁尼作为继承人的地位日益明显。518年查士丁尼获得罗马执政官头衔,不久任命为东方军团总司令,对付波斯,实际上查士丁尼一直在宫廷作事实上的摄政王,代替叔叔处理帝国政务,527年查士丁尼被正式任命为“凯撒”(副统帅接班人一字并肩王),4个月以后皇帝驾崩,44岁的查士丁尼正式登基。
查士丁尼皇帝后来也得享高寿,活了82岁,在位38年。他被称为“最后的罗马皇帝”,因为他力图恢复罗马帝国的旧疆界,在他之后,东罗马帝国的野心,只满足于偏安一隅,只能称为“拜占廷帝国”,不能称为“罗马帝国”了。而且,查士丁尼是最后一位以拉丁语为母语的东罗马皇帝。查士丁尼朝不仅有贝利撒留的军事再征服,而且在政治,艺术,宗教,法律多方面都取得了极高的成就,查士丁尼法典是今天西方法律系统的鼻祖,罗马法的集大成者,查士丁尼朝在君士坦丁堡建成的索非亚大教堂是建筑艺术和工程学的奇迹,始建于325年君士坦丁大帝朝,2百年来两次烧毁重建,其中包括532年查士丁尼朝的奈克暴动,最后终於重建完成就是在查士丁尼手中。它的大穹顶在整个欧洲中世纪都没有人能够复制,直到文艺复兴时代的佛罗伦萨教堂穹顶才有超越,索非亚教堂在1453年土耳其征服以后改为清真寺,现代土耳其将它世俗化成为博物馆,在一千年的时间里,它都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直到今天,以内部空间而论,仍然是世界第4大教堂。另外有传说,讲中国养蚕织丝的秘密,也是那个时代查士丁尼派间谍偷到欧洲去的,在这之前,欧洲人一直以为丝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当然,蚕的事情是野史。
4。查士丁尼再征服的宗教背景
在宗教方面,我们知道今天的罗马天主教和东正教是基督教会东西分裂的结果,但是教会的正式分裂是在1054年,我们的故事之后好几百年的事情了。6世纪的基督教会还是统一的,罗马大主教(教皇)是地位最高的主教,但还远没有中世纪教皇的权威,教会在罗马皇帝的监督和主持下,皇帝对宗教事务有很大发言权。实际上,536年查士丁尼主持下召开的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宗教大会通过决议,宣布教会不可以做违背皇帝意志和命令的事情。(不过中世纪基督教会分裂以后,无论罗马天主教还是东正教会,都不承认分裂前第一至第七次宗教大会)。
在没有进行现代的世俗化之前,基督教和其他一神教一样,对其他宗教和自身的异端没有多少容忍度,道理很简单,一神教的性质就是排它的。我想,无论读者是否基督教徒,都可以同意我这句话。因此,即便在东西教会大分裂之前,基督教会的历史,就充满了分裂和斗争。两百年前君士坦丁大帝刚归依基督教的时代,就有公元325年第一次尼西亚(Nicaea)宗教大会,通过教令宣布阿里乌斯教派为异端邪说。阿里乌斯教派(Arianism)由亚历山大主教阿里乌斯(Arius)开创,相信圣父上帝和圣子耶稣不是同时存在的,耶稣是上帝创造的,而正统的三位一体信仰则认为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同时存在。有一点英语文献的语言歧义值得在这里指出:这个阿里乌斯开创的教派,跟随他的名字稍加变化,拼成Arianism,而信徒,则是Arian,跟民族学上的“雅利安人”恰巧拼写相同。但是这个教派跟希特勒所说的“纯雅利安人”那个民族概念,根本不是一码事。所以我在文章中宁可用“阿里乌斯派”,而不用更贴切的音译“阿里安派”或“雅利安派”,就是为了怕在汉语中再引起不必要的张冠李戴。
本来宣布了异端邪说,好象盖棺论定,可那是罗马信奉基督教的早期,连罗马皇帝的信仰都不坚定,君士坦丁大帝的继承人,君士坦丁尼乌斯皇帝,本身就信阿里乌斯派,再后面的裘里安皇帝又信回了罗马传统多神教,再后面378年死于阿德里安堡战役的瓦伦斯皇帝,又是一个阿里乌斯派。直到阿德里安堡战役以后,提奥多西大帝,三位一体的正统派才在罗马宫廷站稳。
上层的“思想混乱”状态,不可避免会影响到民间。在公元4,5世纪涌入罗马帝国疆界的日尔曼蛮族,大多数都归依基督教,但大多数都是阿里乌斯派。到查士丁尼朝之前,除了高卢的克洛维带领法兰克人归依罗马天主教主流派以外,意大利的东哥特人,北非的汪达尔人,西班牙的西哥特人,高卢和意大利的布艮第人,这些都是阿里安教派。糟糕的是,查士丁尼是严格的三一主义者,而且对宗教事务非常热心,矢志要用武力推行正统信仰。所以,查士丁尼朝的再征服,多少也带有一千多年后德意志三十年战争那样的宗教圣战色彩。
5。贝利撒留时代的军事体制
在公元6世纪,古典时代曾令人闻名丧胆的罗马重步兵军团体制,早已经不行了,当时罗马军队都已经不用军团的称号了。但是罗马两千年,其军事力量的强大,不在於某一种体制,而在於不停地创新不停地学习,在於它的“变”。阿德里安堡战役以后一百年,骑兵成为罗马军队的主要力量,蛮族雇佣兵也在罗马军队中占据重要地位。东罗马-拜占廷帝国处於欧亚大陆的中心地位,在多年跟西方日尔曼蛮族,北方匈奴等游牧民族,东方波斯帝国的不断征战中,学到不少东西为我所用:传统长矛重骑兵是军队主力,披锁子甲,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也有双手合持长矛的重骑兵。当时还没有马蹬。骑兵编制大约3百到4百名骑兵编为一个中队。除了罗马军队本身的重骑兵,还有很多蛮族骑兵,比如萨尔马特人(Sarmartian),就是罗马重骑兵很好的来源。有一种说法,英国亚瑟王的原型,就是在罗马驻不列颠军队服役的萨尔马特人重骑兵,大家看最近的电影“亚瑟王”的开头,编剧就是采信的这个说法。
步兵原本是罗马的拿手好戏,现在的素质下降得很厉害,因为骑兵的地位已经高于步兵,体力好装备好的士兵都去当骑兵了,有时一场胜仗下来,缴获敌人的马匹,也会有很多步兵变成骑兵。但在罗马军队中,步兵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为罗马的制胜法宝是联合兵种作战,步兵起到骑兵的出发基地和抵抗核心作用。步兵用密集方阵作战,有矛兵,弓兵,和盾兵混编,盾长1米5,盾兵站在前两排,作战时形成盾墙矛林,所有的盾手和矛手都有剑,可以近身格斗。方阵内是标枪手和弓箭手。勇敢而坚定的重步兵方阵,在战斗中仍然可以抵挡重骑兵冲锋。从作战理论上讲,那个时代的骑兵,仍然不能有效地破解重步兵方阵,但实际上,因为骑兵地位的提高,素质高的士兵都去了骑兵,步兵素质比较低,所以实战表现出来的,往往是步兵方阵抵挡不住骑兵冲击。步兵防护很好,不仅有重盾,还有装甲,但并非方阵中人人有甲,一般来说,只是前几排才有。
罗马军队还从波斯人那里学到了一样西方蛮族没有的法宝:重骑兵弓箭手。西方蛮族只有步兵弓箭手,而罗马的装甲骑兵有部分是装备弓箭的,除了用弓箭远程杀伤敌人,他们还可以象普通重骑兵一样,用长矛冲锋。这些骑兵弓箭手有装甲保护,除了配备弓箭,也配备长矛和刀剑,有一面小圆盾,一般挂在左肩上,不用占手。最初罗马骑兵的马匹是没有装甲保护的,后来在长期同波斯-萨尔马特等东方军队的战斗中,学到了马甲。
罗马军队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弓箭轻骑兵,一般是由匈人,赫卢利人(Heruli)充任。赫卢利人是匈人和西徐亚人(Scythian)的混合民族,也擅长骑射。
以上是6世纪贝利撒留所统帅的罗马军队的兵种组成。编制情况呢?罗马军队由3部分组成,一般的罗马正规军叫Numeri,为罗马作战的各民族雇佣兵叫作Federatii,他们仍然运用本民族的装备和作战方式打仗,而罗马的精锐是近卫军Buceuarii,这是私人性质的军队,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近卫军,皇帝也有近卫军,从常规部队中精选勇士组成,基本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能够被选入近卫军是一个战士的荣耀。每个将领的近卫军规模不等,只要你有钱有战功,有人愿意跟你,就可以招募,象贝利撒留本人的近卫军,最高峰的时候竟达到7千人,要知道,他在北非和意大利作战时候的全军总数,也从没有超过1万6千人呢。
在这个时代中,其实东罗马帝国的军事实力,是东西方各个强权中最强的,一方面因为它处於中央地位,博采东西方众长,善於学习,另一方面也因为罗马人善於思考总结,把从各个民族学来的战术总结成教条,教给罗马将军们。贝利撒留的作战方式跟纳尔西斯的作战方式就颇有不同,贝利撒留受游牧民族作战方式的影响更深,往往用小股游骑兵打前阵,然后再用步骑兵主力突击,但他与游牧民族不同的是,他的先头游骑是精锐的装甲重骑兵,而部队主力也是联合兵种,步兵骑兵互相掩护。而纳尔西斯,则擅长于打防守反击,更多发挥联合兵种作战的优势。在他们的时代之后不久,公元7世纪的拜占廷皇帝莫里斯,写出了“战略学”一书,实际上是罗马帝国战术条令的集成,再后来,9世纪利奥皇帝出版了“战术学”一书。这说明罗马人善於思考,融汇东西方的战争经验。战略学成书的时间,仅仅晚于贝利撒留的时代几十年,书中无疑大量采用了前代最杰出两位名将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的战争经验。
但是公元6-7世纪罗马帝国的军事体制有多少是由贝利撒留本人所独创的,我们今天很难辨别。毕竟,查士丁尼朝再征服历史的最权威来源,普洛柯比乌斯的“战争史”和“秘史”没有在军队编制和装备方面多作描写,而且他是贝利撒留的幕僚,他的战争史一书讲到贝利撒留去职就没有了,后面纳尔西斯作战的资料,还要去找不同的来源(主要是7世纪拜占廷历史学家Agathias的DigestofJustinian)。这正如我们说古罗马军团“马略改革”,其实新的军团编制有多少是马略本人的创造,有多少是他采纳了前人的实践,还有多少其实是别人的改革措施,我们今天也很难说清。这跟近代的古斯塔夫-阿道夫改革不同,瑞典国王的军令政令,清清楚楚都有流传,而古代这些军事改革,在古人的那一两部权威通史中,都不作正面的系统描述。
好了,在我大费口舌,概述了查士丁尼朝的开端,他的东西方政治地理形势,理清楚各个主要蛮族的头绪,简介了宗教背景,并描述了军事体制和作战方式之后,舞台总算搭好,红地毯终於铺平,灯光亮起,是我们的两位英雄主角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第二章少年得意
每一个时代有它宠爱的英雄形像,象亚历山大大帝,在各个时代被不同的人们作出不同的诠释,他的形像从神圣,到大英雄,到超人,到幸运儿,再到自我怀疑的同性恋者,变化不知凡几。又例如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他在近代军事史的贡献很长时间被人们忘却,直到最近一百年才抬高到“近代军事之父”的地位。贝利撒留则正好相反:关于他的研究著作近百年很少出现,反而在中世纪到近代,贝利撒留似乎是历史学家和文学家的宠儿。关于他的书,绝大多数根本就是文学作品,比如现在在图书馆如果你打入“Belisarius”检索的话,最常出现的书,是“贝利撒留伯爵”,那是二十世纪初的三幕戏剧。把一个被几百年文学作品浪漫化的人物还原,谈何容易。
贝利撒留505年前后生于色雷斯的日尔曼尼亚城(GermaniainThrace),换句话说,跟斯巴达克是同乡。今天色雷斯地区属於保加利亚,土耳其,和希腊。贝利撒留比6百年前的斯巴达克要幸运多了,在公元前100多年斯巴达克出生的时候,色雷斯是罗马的敌人,斯巴达克因罗马的征服而作了奴隶。而贝利撒留的时代,色雷斯已经是东罗马帝国的心脏地带,贝利撒留天然是罗马公民身份。这就涉及到一个“究竟谁是罗马人”的问题。最初罗马还是小城邦的时候,罗马人是罗马城的自由民,后来渐渐有很多意大利联盟城邦和个人,因为战功或别的贡献,而被奖授罗马公民身份。再后来,在苏拉和马略的时代,经过“同盟战争”,所有的意大利盟邦都被授予罗马公民权。(我下一篇文章会详细写马略和苏拉)。又到帝国时代,罗马公民权进一步扩大,212年卡拉卡拉皇帝正式下令授予所有帝国境内的合法居民罗马公民权。也就是说,现在“罗马人”可以是任何族裔,不必是罗马城的市民。贝利撒留是色雷斯人,纳尔西斯是亚美尼亚人,皇帝查士丁尼是依利里亚人(现在南斯拉夫),皇后提奥多拉是塞浦路斯或者叙利亚人,等等等等。
还在查士丁尼即位前两年,年轻的贝利撒留就是查士丁尼近卫军的军官,在查士丁尼527年即位前后,罗马与第二波斯帝国的边界战端又启,当时还算中级军官的贝利撒留和另一名青年军官西塔斯(Sittas)分头指挥两支罗马骑兵冲进波斯疆界,进行袭扰作战。史书上记载当时两名将校都是血气方刚,刚刚二十岁,胡子还没有长齐。当时罗马的东部边疆与波斯接壤的战线,大约可以划分为三个战区:从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向东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小亚细亚半岛,是罗马帝国也是今天土耳其的核心地带,出了小亚细亚半岛根部再向东就是边界,北部夹在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山麓,那是亚美尼亚地区,当时亚美尼亚分为两部分,罗马和萨珊波斯各统治一半,这是北战区。中间,从小亚细亚向正东方向,是两河流域的上游,今天伊拉克的地方,那就是中部战区。出小亚细亚半岛向南拐弯,地中海东岸的叙利亚,巴勒斯坦,那是南战区。贝利撒留和西塔斯两度出击袭扰波斯边境,都是在北战区的亚美尼亚,第一次满载而归,第二次却受到挫折,被波斯的亚美尼亚将军纳尔西斯三兄弟所击败。纳尔西斯应当是当时很普通的一个亚美尼亚名字,这个纳尔西斯,不是本文的主人公“哥特人之锤”太监名将纳尔西斯。史书对这次挫败语焉不详,但是从事后推断,似乎并非贝利撒留本人的战术错误,因为之后不久,贝利撒留就升任东部前线重镇达拉(Daras)的总督。达拉城是整个罗马防线的支撑点,又过几个月,贝利撒留更升任整个东线的总司令,从中级军官一跃跻身帝国最高级将领之列。而曾经击败他的纳尔西斯,则从波斯倒戈投奔罗马了(Again,此纳尔西斯非彼纳尔西斯)。
在那个时代,攻城很难,在边界筑城则被视为是一种挑衅行动。贝利撒留刚到达拉不久,就奉命在达拉城外修造明登堡(Mindon),进一步完善边境防御体系,这是波斯皇帝卡巴德(Kobad或者Cabades,萨珊波斯帝国第17位皇帝)所不能容忍的,贝利撒留以两万余罗马军保护筑城,而波斯统帅米拉纳(Mirranes)带两倍于此的兵力前来进攻,发生了贝利撒留军事生涯的第一场大规模会战,达拉战役。这次战役之前,贝利撒留采取防御姿态,预先安排战场,他在战场的构造上颇费了一番心思:城墙下面挖一道平行的深壕,布置步兵在城头火力掩护下防守,主战壕两端再垂直向前挖两条短战壕,短战壕尽头再横向伸出平行的战壕,两翼平行工事背后以精锐的骑兵防守,而两段垂直短壕则掩护了匈人骑兵作为预备队。最后,在整个战线左侧最外端,布置600名赫卢利骑兵(Heruli)埋伏在一座小山的反斜面。这个阵势发挥两重作用:一是故作疑兵计,波斯人认为正面战壕是一个陷阱,不敢进攻贝利撒留薄弱的步兵防御,而径直进攻两翼;二是壕沟工事限制了波斯骑兵的数量优势,作战过程中米拉纳一直是用波斯重骑兵作轮番冲锋,好象无法展开全部的兵力,左右两翼也无法策应。而且波斯的阵形逆风。激战中,罗马阵形左右垂直工事背后的匈族骑兵突然出击,从内翼向两侧迂回,打击在两侧波斯骑兵的背上,同时事先埋伏的赫卢利骑兵突然杀出,由外翼打击波斯军背后,吃惊的波斯军队很快溃败。
达拉战役之后,卡巴德皇帝问计于波斯附庸,萨拉森国王阿尔蒙达(Almundar)。萨拉森人就是阿拉伯人,仅仅100年以后阿拉伯人将灭亡萨珊波斯。萨拉森王阿尔蒙达自告奋勇,率领1万5千波斯和阿拉伯联军,分别由他本人和Azarethes指挥,从战线南侧翼奔袭叙利亚。这是个大胆行险的奇袭计划,因为从东线南翼进攻,要穿越叙利亚的沙漠,没有后勤供应线,也没有重要的城镇作补给基地,如果不能速胜的话就很危险。贝利撒留听说叙利亚遭到攻击的时候,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的反应很快,带两万罗马军星夜南下幼发拉底河,抢占附近城市。但是贝利撒留并不打算作战,他一生作战的风格就是特别会节约兵力,不作无谓的伤亡。实际上贝利撒留是打算挡住敌人,等敌人食水用尽再看战机,如果没有会战的机会,也可以自然将敌逼退。果然阿拉伯人看到无法占领城市只好开始撤退。但是贝利撒留的部下坐不住了。贝利撒留手下那个时期的罗马军队,跟以前令行禁止的罗马军团可不一样,那是个雇佣兵性质的军队,不但蛮族士兵是雇佣兵,就连精锐的将领私人近卫军也是雇佣兵,劫掠战利品是他们最佳的生财之道,如果严肃军纪,不让他们劫掠,军队是要哗变的。这次罗马军队看到有便宜可占,舍不得放走敌人,要求乘胜出击,贝利撒留起初无论如何不答应,因为他能看出敌人虽退但并不慌乱。可是最终他费劲口舌也制止不住部下,只好领兵在阿拉伯/波斯联军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结果骑兵突击竟然被敌人杀败,贝利撒留手下的依索里亚骑兵溃逃(Isaurian,小亚细亚半岛安纳托利亚高原南部)。贝利撒留最后依靠亲自率领的罗马步兵方阵抵挡住波斯军队的反攻,将敌人顶过河去,再退出战斗。这次战役除了说明贝利撒留一贯的节约兵力的指挥风格以外,也可以看出,坚定的步兵方阵,仍然可以有效抵挡重骑兵的冲击。
此次战役之后不久,波斯皇帝卡巴德病逝于83岁,新皇年幼,朝中政争,根基不稳,於是波斯和罗马又一次达成停战协定。贝利撒留取得过一次大的胜利,但是总的战绩有胜有负,还真看不出以后那种名将的霸气来。其实这跟当时罗马与波斯冲突的大气候有关,双方打了几百年边界战争,谁也消灭不了谁,最近几十年基本都是罗马吃亏,很少主动采取进攻行动,象贝利撒留那样的进取精神和战绩,已经是非常罕见了。要知道当时贝利撒留还只有26岁,“简在帝心”,深受赏识,基本已经内定为未来西方征服战争的统帅。
第三章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战争结束后,贝利撒留回到君士坦丁堡结婚,新娘安东妮娅(Antonia)是一个比他大22岁的寡妇,当时已经48岁了。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贝利撒留对妻子的宠爱和忠诚一生不衰,到了迷恋的地步,尤其是安东妮娅并不忠诚,后来还与人通奸,而此事也为贝利撒留获知。难怪就连吉本也在他的巨著“罗马帝国衰亡史”中用一种很委婉的笔调困惑地评价“他对於她的耐心与忠诚,要么是在一个男人的性格之上”(大概是指高贵的骑士式的忠诚);“要么是在男人的性格之下”(大概指的是懦弱)。但是至少安东妮娅对于贝利撒留政治上还有一些帮助,就象18世纪英国名将马尔巴勒公爵丘吉尔的妻子萨拉一样,她是皇后提奥多拉的密友(萨拉是英国安妮女王的密友),可以通过皇后间接地对皇帝和宫廷产生影响。
说起这位提奥多拉皇后,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物:她出身寒微,父亲Acacius是君士坦丁堡大斗兽场的动物饲养员(喂熊的),后来她当了女演员,演出过很受欢迎的喜剧和马戏,属於演艺圈明星一流的人物,要说这也不算怎么丢人的事情,江青也当过电影明星的。不过在那个时代,演员并不象现代是高等的职业。真正令人惊讶的是,提奥多拉还在亚历山大城当过妓女,而且很有名,而且从亚历山大城一路高张艳帜经过叙利亚到了君士坦丁堡,换句话说,东罗马帝国最强大的皇帝的皇后,曾经是国际级的名妓。这罗马帝国的社会风气是不是太开通了一点?皇帝顶戴无数顶绿帽居然满不在乎,这在中国人看来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她比皇帝小20岁,青春魅力不可抵挡吧?
但也正因为提奥多拉皇后在社会底层历练过多年,见过生活的困苦,所以意志非常坚强,比皇帝本人还强,为人处世也有手腕,皇帝和皇后经常在朝政方面扮演不同角色唱双簧,配合默契,比如皇帝支持基督教正统派严厉镇压异端,皇后就扮演怀柔派对一体论异端(Monophysite)取亲和态度;京城里的暴民流氓集团分蓝绿两党,皇帝明里支持蓝党,皇后就支持绿党,结果是帝后分别控制京城里的流氓势力。其实如果撇开“生活作风问题”看,提奥多拉皇后在政治上不失为皇帝的贤内助,起过很大的正面作用。我个人倾向于猜测皇帝选皇后时是有这方面考虑的:查士丁尼最大的能耐就是知人善任,他本人的才能并非如何突出,但是军事上从籍籍无名间一手提拔了贝利撒留,又从身边的老仆人中派了一个纳尔西斯,结果两个都是绝代名将;他所委派的编订“查士丁尼法典”的人,重建索菲亚教堂的建筑师,等等都是很有才干的人,也确实每人都干出了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来。可见这个查士丁尼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强。也许他选择提奥多拉是有政治考虑的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查士丁尼朝的事情,似乎总是能给人以不可思议的“惊喜”。现在,皇帝夫妇,贝利撒留夫妇都已经聚集在京城,又一幕悲喜剧上演了,这就是尼卡(Nica或者Nike)暴动。
没错,就是Nike暴动,当今世界最大体育用品公司的品牌,“耐克”暴动。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公元532年发生在帝国京城的这场暴动,本就是两群体育迷的暴动。尼卡是希腊神话中胜利女神的名字,主掌战争和体育竞技的胜利,那么古代体育迷暴动和现代的体育用品公司品牌恰巧用了同一个典故,也可以理解。实际上,60-70年代美军的“奈克”防空导弹,也是用的这个名字。1863年从希腊Samothrace岛出土的一尊带翼胜利女神像,尽管残破了没有头,但是雕像迎风飞舞的衣摺所体现的美妙线条,已经足以使之成为古希腊雕塑最高成就的代表作之一,现在是传世之宝,收藏在法国卢浮宫。
这个尼卡暴动最令人迷惑不解的地方,是它不象历史上那些农民起义,奴隶起义,城市平民暴动,它似乎没有明显的阶级矛盾或利益诉求作为政治动机(除了抗税)。蓝党和绿党还可以说在体育运动之外也代表了政党和阶层的不同,但是暴动不是在两党之间,而是两党联合起来暴动,完全是整个城市的暴民运动,而又没有一定政治目标(立新皇帝是暴动以后才临时想起的目标)。
仰仗电影“斯巴达克”还是“角斗士”之功,现在大概是个人就知道,古罗马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通俗性娱乐活动,就是角斗。其实同时赛车也很流行,看电影“宾虚传”就知道,其中的赛车一段是经典镜头,那部电影至今还是影史上奥斯卡获奖数冠军(和“泰坦尼克号”并列。切!)。角斗这种野蛮的运动在君士坦丁大帝时候已经被禁止了,后来偶尔死灰复燃,罗马城的最后一次角斗发生在404年。在查士丁尼的时代,角斗早已绝迹,赛车就更加流行。从罗马共和国时代,就有红白两支车队,后来在早期罗马帝国时代,总共有4支车队,分别是蓝,绿,红,白,就象现在F1的法拉利,麦克拉伦(好象现在译成迈凯伦),威廉姆斯,雷诺,各自都有自己的赞助者和车迷。到后来,历史较久的红白反而并入了蓝绿阵营,於是剩下两大对立车队。但罗马时代蓝党绿党跟今天的一级方程式赛车可不同,那是经常有暴力冲突的,也许更象足球流氓,再作时髦一点的比方,好比超级女声在台上PK,台下的玉米,盒饭,凉粉,笔迷这些人打起来了,而且从场内打到街上,再打到酒馆,旅店,甚至打到宫里,连皇帝和皇后也卷入,你可以想象吗?到最后,几乎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都分蓝绿阵营,在街上看见不同阵营的人拔刀就可以砍,而如果法官跟你是同一阵营的话,你还会无罪释放。这是种可怕的,泛社会化的政治传染病,两党的成员后来也有了政治分野,往往某一行业的人,大多数都加入某一党。没有任何现代的例子,可以比拟这种卷入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暴民政治,也许当年全国范围的武斗,有点近似。可是就连武斗也有一点比不上:你可以想象当年的保皇派和造反派竟然联起手来,对付最高统治者么?而这确实在尼卡暴动中发生了。
一切开始于公元532年1月11日,君士坦丁堡当时人口60万。那天是本年度新任执政官就职庆典,照例又发生了蓝党和绿党之间的体育流氓斗殴事件,君士坦丁堡市长出面弹压,逮捕7名暴徒,倒也公平,绿蓝都有,经审判罪名成立,判处绞刑。第二天行刑也是合该有事,吊死了5个,还有两位命大,居然绞索断裂,人掉下来了,於是两个囚犯趁官兵惊愕之时抱头鼠窜,逃进教堂寻求庇护。那个时代的教堂是神圣的,任你是大奸大恶之徒,只要有本事逃进教堂,当局就不能抓人(大家看过“巴黎圣母院”吧?)。巧的是这两位幸运儿一个蓝党一个绿党,於是两党联合向皇帝求情,要求特别赦免这两位。查士丁尼起初只答应赦免死刑,暴民不答应,非要皇帝答应完全赦免。僵局维持了到13日,大竞技场又举行比赛,暴动发生了。
君士坦丁堡的大竞技场始建于203年,可以容纳6万观众,跑道长639步,大约合100米的样子,宽79码(25米),就建在皇宫旁边,皇帝可以从宫殿里他的包厢出面,接受竞技场看台观众的欢呼(又一个不可理喻:皇上住处紧邻6万人体育场,就象把工体建在中南海边上,不嫌吵吗?)。举行大型比赛的惯例一般是一天24场赛车,幕间休息加演斗兽,这天查士丁尼也在包厢观看比赛,看台上已经不时响起对皇帝不敬的大声呼喝。比到第22场,看台上“蓝”“绿”加油的呼声,渐渐汇集成同一个声音“尼卡,尼卡”,全场观众联合起来,冲倒警卫,放火焚烧竞技场,然后冲出竞技场,暴动瞬间波及全城。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场景就象“胜利大逃亡”结尾那个法国人民起义的情节一样。
暴民们将宏伟的索非亚教堂付之一炬,在街上到处竖立街垒,并围困皇宫,部分宫殿已经起火。当时君士坦丁堡是个大城,人口60-100万,暴乱来势汹汹,而皇帝手中只有3500禁军,而且这些禁军平时在城里呆长了,本身就跟蓝绿两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帝也不敢完全信任。暴民们这时提出了政治条件,先是罢免财政大臣卡帕多西亚人约翰(JohntheCapadocian,他执行皇帝的高税收政策很不得人心),罢免编撰查士丁尼法典的大法官Tribonian,再后来,干脆罢免皇帝,提出推戴前皇帝安纳斯塔西斯的侄子海帕提斯(Hypatius)登基。皇帝对付突发事件信心不足,在诸将领,元老,大臣的会议上,提出离城暂避风头再做打算。这时,意志坚强的提奥多拉皇后起了决定性作用,她坚决反对皇帝动摇,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我相信皇权是最好的坟墓”。因为皇后的力主,大家决定抵抗到底。这是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第一次合作,也典型地反应他们两人不同的风格:27岁的青年将军贝利撒留,提宝剑出宫召集城里各处卫戍部队和近卫军,54岁的老总管太监纳尔西斯拎着钱袋出后门,去收买蓝党领袖作分化工作。这两位还真是配合默契,等纳尔西斯离间了两个党派,让蓝党的一部分人从风暴的中心大竞技场撤出去(那个时代的天安门广场),贝利撒留一马当先冲进竞技场,大开杀戒,据说那一天在大竞技场杀了3万人之多。1月18日,尼卡暴乱平息,伪帝海帕提斯就擒被杀。
其实这个海帕提斯也是个被迫“黄袍加身”的倒酶蛋:我们知道前帝安纳斯塔西斯没有传位给三个侄子的任何一个,而传位给近卫军司令查士丁,查士丁再传位自己的侄子查士丁尼。作为那三个侄子之一(我不知道他是否乱伦同性恋那两个之一),海帕提斯也是罗马元老院成员,地位尊崇,那天御前会议他也参加了,当听到外面暴徒拥护海帕提斯的声音,查士丁尼让他出宫去安抚群众,当时也是信任他的,但他的妻子是个明白人,拉住他的袍子死活不让他出去,结果等海帕提斯一出宫,黄袍加身就身不由己了。他又没有赵匡胤那样的手段那样的幸运,暴乱平息,这个胆敢篡位的伪帝,自然是不能留在世上。其实我们也不能排除查士丁尼借题发挥,先陷人于不义再杀人的可能性。毕竟,政治是黑暗和狠毒的,你自己是否老实人,是否冤枉并不重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你的地位客观上对皇权造成隐患呢?
虽然蓝党和绿党随后还将延续几百年,但是尼卡暴乱的平息,客观上稳定了帝国内部,而东疆与波斯的战事也随着波斯皇帝去世而告一段落,查士丁尼的眼睛盯向西方,准备开始他久已筹划的恢复伟业,在这个中兴运动中,年轻的贝利撒留将是一柄出鞘的宝剑。查士丁尼正在等待机会,而机会就在最合适的时候送上门来。
机会来自北非。
第四章横扫北非
从第一章的历史背景我们知道,北非当初由汪达尔王盖撒里克征服以后,向东罗马称臣,开基的大牛人盖撒里克死于477年87岁高龄,北非很是平静了一阵子,他的儿子和三个孙子先后登上王位。出状况的这个孙子,是希尔德里克(Hilderic)国王,523年到530年在位。希尔德里克不好战,很被汪达尔贵族瞧不起,他在位期间又干了两件蠢事:首先是要归依罗马天主教主流派。我们知道汪达尔人和大多数日尔曼蛮族一样,是阿里乌斯派基督徒,希尔德里克要信奉与阿里乌斯派水火不容的基督教正统派,那么自己跟大臣贵族们之间也变得水火不容了。第二,他杀了前任国王Thrasamund的王后,东哥特王提奥多里克大帝的妹妹Amalafrida,和她陪嫁来的东哥特卫兵。本来,只要北非的汪达尔国和占据意大利的东哥特国结秦晋之好,互为奥援,那么东罗马帝国也不敢轻易攻击两国。这样一来,汪达尔和东哥特就绝交了,孤立了自己。
530年,希尔德里克的表弟盖利摩(Gelimer)发动宫廷政变,自立为王,囚禁了废王希尔德里克。这下查士丁尼皇帝等待的机会来了,因为希尔德里克与东罗马关系良好,又是名义上的臣属,皇帝于533年派遣大使来北非,命令恢复希尔德里克的王位,当然被拒绝,於是东罗马向汪达尔宣战。说起派兵的过程,还有个有意思的传说:原本宫廷里财政大臣和内务大臣反对出兵,朝中莫衷一是,后来贝利撒留发现自己乡间别墅的酒窖里,红葡萄酒经常莫名其妙自动溢出来,告诉皇帝,皇帝认为是个吉兆,於是决定出兵。古书多迷信,无论中国还是罗马的正史,都有很多关于徵兆的传说,不足信,一笑而已。
公元533年,贝利撒留带领远征大军从京城君士坦丁堡启航。他手下兵力包括1万步兵,5千骑兵,600名赫卢利骑兵,400名匈族骑兵弓箭手,分乘500艘运输船,由92艘战舰护航,舰队另有2万名水手,这是不能陆战的。君士坦丁堡居民的反应并不热烈:北非是一片广袤的土地,1万6千军队实在称不上很多,况且他们看到过更强大的远征军出发的情景,60年前利奥皇帝派10万大军1千1百艘战船征讨北非,那次真正是无敌舰队,可结果惨败而归,这次兵力少多了,结果会有不同吗?
这次唯一的不同,在於远征军统帅是贝利撒留。
贝利撒留这次出征,有幸运也有麻烦:幸运的是,占据意大利的东哥特王国与汪达尔交恶,愿意帮助帝国军队,让贝利撒留中途在哥特人控制的西西里岛上停靠,补充食品和淡水。汪达尔的海军强大,从盖撒里克时代开始,就占据地中海的制海权,可是现在正好因为汪达尔的属地撒丁岛暴动,汪达尔王盖利摩的弟弟率5千精兵和全部舰队去撒丁岛平乱去了,无遐拦截罗马舰队。麻烦的是,后勤保障出了问题,供应部队面包的无良商人以次充好,用没有干透的变质麦子做面包,结果一下子吃死了5百多士兵。
贝利撒留在西西里稍事休整,带舰队启航登陆北非。当时汪达尔王国的首都在古城迦太基。这个城市当年在布匿战争之后被罗马彻底夷平,后来据说因为凯撒的命令而重建,又成为罗马帝国非洲行省的首都,汪达尔在北非建国以后,也在这里建都。贝利撒留没有选择奇袭迦太基城,而将登陆地点选在城东150英里(大约10天行军距离)的海岸。按照美国利文沃思堡指挥与参谋学院的总结,原因可能是他不想在缺乏情报的情况下攻坚,不愿冒在迦太基城与汪达尔优势舰队进行海战的危险。贝利撒留作战的最大特点,就是战略上的进攻,辅以战术上第一阶段的防御,以节省兵力,在一场胜利的会战之后再转入战术进攻。这次,贝利撒留就是把战场的主动权先交给对方。
贝利撒留登陆之后沿海岸公路向西水陆并进,向迦太基城推进。他的行军序列是这样的:亚美尼亚人约翰担任先锋,率领300名精锐近卫重骑兵开路,左侧内陆方向5公里处,派出由匈人和马撒格泰人(Massagetae,古代曾杀死波斯居鲁士大帝的部落)组成的独立支队600名骑兵担任掩护,贝利撒留自领主力,与前锋保持5公里的距离行军。这个箱式队形可以保证前锋和侧卫一旦遭遇敌大部队,可以及时得到主力接应,而主力也不至於受敌奇袭。
盖利摩听到罗马军队逼近的消息大为恐慌,立即杀死了囚禁在狱中的废王希尔德里克,然后集合城中所有能战之兵,史籍记载达8万人,几乎肯定是夸大的。比较现代的估计是万余人,但是这万余人基本都是骑兵,机动能力比罗马军队要强,罗马军1万5千人有三分之二是步兵。盖利摩的作战计划是大纵深迂回,分进合击:王弟阿马塔斯(Ammatas)率兵2千出城向东,正面迎击贝利撒留,南侧翼侄子吉巴蒙德(Gibamund)率兵2千从侧面迂回,盖利摩本人率主力5千多骑兵进行深远迂回,绕到罗马军背后攻击。这个计划听起来还不错,但是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汪达尔人本来仓促迎战兵力就不多,还犯分兵的错误。第二点,在那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各支部队的协调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分进合击要想成功,要么是小范围的战场协调,要么就要靠运气。(当年汉军分道北击匈奴的时候,也是要靠运气的,几支军队只能作战略配合,无法作有效的战术配合)。
AdDecimium战役,从字面上可以叫十里之役,大概因为它是在离迦太基城东10里的地方发生的。正面汪达尔王弟阿马塔斯的军队与罗马先锋迎头相撞,首先发生战斗,约翰的300名罗马骑兵虽然人数劣势,但都是精选的近卫重骑兵,一举击溃了2千汪达尔骑兵,阿马塔斯阵亡。史载阿马塔斯作战十分英勇,死前力战,手刃12名罗马近卫军。约翰比较鲁莽,遭遇战发生的时候他派人飞报贝利撒留主力,但战胜之后他挥军穷追,一直追到迦太基城门外,这样,无形中造成前锋和本队之间的空隙拉大。
第二个发生战斗的是南侧翼,这里是600罗马的蛮族雇佣兵对2千汪达尔军,也是兵力劣势,但来自亚洲草原的骠悍民族有阵前单独格斗的喜好,在一场一对一的斗将中,匈人的勇士格毙了汪达尔勇士,汪达尔军气为之夺,结果也是溃散。而盖利摩亲率的汪达尔主力5千人,不知怎么,没有迂回到位,不是绕到贝利撒留的背后,而是提前向海岸拐弯,截到罗马主力前头,遭遇了一支800人的罗马近卫军,并将这支罗马军杀散。这是贝利撒留听到前锋与敌交战的报告后,立刻从本队派出来增援前锋的分队,位置处於主力和约翰的前锋之间。在这个时候,如果盖利摩乘胜向贝利撒留的主力作正面突击,至少还可以来一次主力会战,未使没有胜利的希望,可是盖利摩在胜利的战场上意外发现了早些时候弟弟阿马塔斯遗留的尸体,遂不顾一切抚尸大恸,要将尸体安葬再继续作战。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盖利摩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哪有在战场上为了哀悼亲人而无所作为的统帅?结果汪达尔5千主力停在战场上无所事事,被收拢部队赶上来的贝利撒留一鼓击溃。盖利摩逃遁的时候没有敢进迦太基城,因为约翰的罗马前锋已经先于他赶到城门口了,盖利摩绕城西逃。贝利撒留占领汪达尔首都。
下一步,贝利撒留仍然计划按兵不动,因为非洲腹地太大,逃敌又是骑兵,他的兵力不多无法穷追。可是汪达尔上次战役是仓促上阵,真正的主力还没有召集,如果给盖利摩以时间的话,他会卷土重来,那么贝利撒留倒乐得省去跑腿,等盖利摩自己送上门来。贝利撒留也没有闲着,他一进城就抓紧时间命令士兵抢修城墙工事,准备迎战盖利摩下次的围城战。
果然,盖利摩不但集结了非洲腹地的汪达尔军队,而且还会合了由另一个弟弟查宗(Tzazon)所率领的当初远征撒丁岛平叛的军队。查宗的手下是汪达尔的精兵,听说本土受到入侵,匆匆从撒丁岛撤回来,形成了反攻的主力。据说这支军队总共有10万人,又是一个夸张的数字,现代的估计,汪达尔军大约1万5千到2万之间。
贝利撒留听说盖利摩反攻,率领大约1万3千罗马军出城向西30公里迎战,於是533年12月6日发生了特里卡麦伦战役(Tricameron)。这次战役,双方隔一条溪水对峙,罗马在东,汪达尔在西,水浅可以徒涉。贝利撒留中央和右翼是近卫骑兵,左翼蛮族联盟军,匈人部队在守城期间因为贝利撒留禁止劫掠而军心不稳,有哗变的危险,贝利撒留将匈族骑兵单独分成一队,与主阵地远远地互相支援,免得万一匈人阵前倒戈冲乱阵脚。罗马步兵在主阵线后方列阵,形成一个防御基地。盖利摩的汪达尔军把查宗的精兵放在中间,背后是非洲土著部落摩尔人的轻步兵,而盖利摩的骑兵部队负责机动总接应。战斗开始,贝利撒留命令亚美尼亚人约翰率前锋重骑兵涉过小溪,发动试探性进攻,头两次都被严阵以待的汪达尔人赶了回来,第三次,约翰振奋精神一举突进到汪达尔阵形中央,在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格斗之后,查宗阵亡,中央的精锐一经挫败,汪达尔全军崩溃,盖利摩逃向西北非的山地。这一战,汪达尔死800人,罗马阵亡50人。
贝利撒留知道这次胜利的意义,汪达尔主力的脊梁已经打断,如果能够穷追不舍的话,北非的格局可以一鼓而定。他指挥士兵抢占汪达尔大营,汪达尔王国的国库都没有来得及带走,军营里充满了珍贵物品,可是当时的罗马军队也是雇佣军的性质,看见丰富的战利品就不顾打仗了,贝利撒留几度严令士兵放下战利品追击,居然没有一支部队听他的。这说明当时的罗马军队与古代的罗马军团相比,军纪已经沦落到何种地步。好在贝利撒留能带士兵打胜仗,素有威望,手下不会立即哗变,但是要想完全控制部队,连贝利撒留也不行。
好容易等到第二天罗马士兵抢够了,贝利撒留才能收拢部队组织追击。他自己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有任何一个对手想到用这些珍宝作诱敌之计,打回马枪的话,百分之百能够成功,这是那个时代军队状况决定的,连贝利撒留也毫无办法。贝利撒留还是派亚美尼亚人约翰带先锋重骑兵穷追盖利摩,将盖利摩封锁在帕布亚(Pappua)山中,冬天大雪封山,没有食物,盖利摩已经成为笼中困兽,可是约翰却在一次作战意外中,被自己手下的士兵误伤而阵亡。第二年3月,饿得没有办法的盖利摩终於出山投降,北非的汪达尔王国正式灭亡,罗马重新征服了北非。
这一年是公元534年,贝利撒留29岁,征服北非是凭借1万6千兵力做到的。但是功高震主的将军手握兵权在外,贝利撒留自己也明白是招忌讳的事情,於是主动请求放弃兵权回到京城。
534年,贝利撒留带着盖利摩和缴获的汪达尔国库,回君士坦丁堡献俘,这是贝利撒留最荣耀的时刻,东罗马好几百年没有这样的大胜利了,贝利撒留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古代罗马的凯旋式,这是君士坦丁堡成为帝国首都以来的第一次,在罗马帝国最近几百年来也是首次。贝利撒留被选为下一年的唯一执政官。这个时代的执政官不象罗马共和国时代那样有实权,更主要是一种崇高的荣耀职位,象当年东哥特国王提奥多里克,和法兰克国王克洛维,就有罗马执政官或同执政官衔。个人理解,它有点象宋朝的节度使头衔。
盖利摩呢?他被赦免,不仅没有丢掉性命,甚至没有坐牢,查士丁尼赐给他一处君士坦丁堡城外的住宅,得以善终,一直活到553年病死于73岁上。汪达尔人从此作为一个民族国家消失了,很多汪达尔留在非洲,作罗马的臣民,后来又作阿拉伯帝国的臣民,渐渐地与当地其他部族同化,还有很多汪达尔加入罗马军队,被派到东部前线与波斯作战。
第五章征服意大利
1.战端初起
如愿以偿拿下北非,而且顺利得难以置信,查士丁尼皇帝的眼光,现在盯向下一个战略目标:意大利的东哥特王国。毕竟,没有罗马城的罗马帝国总是名不副实,在传统上,意大利才应该是帝国的心脏。
哥特人在前不久的北非战局中,还襄助过罗马,这会儿用什么理由开战呢?就在查士丁尼寻思的时候,又是对方的王室内乱给他送上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我们知道意大利的哥特王国当初是提奥多里克在东罗马齐诺皇帝的授权下打下来的,他跟东罗马关系一直很好,他的女儿是汪达尔国王的王妃(给希尔德里克杀掉的那个),他还是法兰克王克洛维的妹夫,本人还是西班牙西哥特人的摄政王。提奥多里克大帝在查士丁尼即位前一年(526年)死去,到536年刚刚过了10年。
提奥多里克长寿(72岁),活过了他的儿子,因此继位的是他的10岁的孙子。国王年幼,摄政王是太后,也就是提奥多里克的儿媳妇,阿玛拉松莎(Amalasontha)。小国王在位8年夭折,王太后想找一个好控制的傀儡来当国王,好继续垂帘听政。她挑选了年长的王叔Theodatus。Theodatus是提奥多里克的侄子,去世小国王的表树。太后以为新国王个性温和,年纪又老,好控制,谁知看走了眼,老国王上台以后立即发动宫廷政变,囚禁了阿玛拉松莎,不久将她淹死。但是在政变之前的时间里,阿玛拉松莎曾经以属国的身份向查士丁尼求援,请求帮助调解宫廷纷争,而且许诺要把整个国家献给罗马。现在她一死,查士丁尼大怒,拒绝承认新王,并名正言顺地派遣大军讨伐哥特人。
535年,罗马皇帝派遣南北两路大军西征,南路由贝利撒留指挥,从海上占领西西里,然后登陆意大利半岛,从南向北进攻。北路从连接希腊巴尔干半岛和意大利半岛的达尔马提亚地区出发,从今天的的里雅斯特-威尼斯地区打进意大利半岛北部,南北对进。北路军统帅是达尔马提亚总督门德斯(Mundus),3年前曾经配合贝利撒留平息尼卡暴乱。可是查士丁尼这次给予贝利撒留的兵力比在北非更加吝啬:贝利撒留用来征服意大利的,只有7千5百人,北路军才4千人。这不仅是因为要分兵两路,而且当时帝国中心部分正流行霍乱,兵源枯竭。
贝利撒留于535年秋天渡海突袭西西里岛,未遇重大抵抗就横扫整个岛屿,受到当地居民欢迎。在西西里比较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强攻巴勒莫城,贝利撒留想出一个很绝的注意:他命人把几条大船连起来,在大船的主桅杆顶上再放小船。大船乘涨潮驶进港内,士兵爬到半空中的小船上,居高临下对城墙守军放箭。既然罗马掌握了“制空权”,巴勒莫守军只好投降。
在战争的开始阶段,贝利撒留的进展总的来讲很顺利,因为哥特宫廷对是战是和没有定见,Theodatus国王和哥特贵族上层恐惧罗马的威力,正在与君士坦丁堡谈判,而哥特人中的大多数主张迎战,这样上下不齐心。还有一个原因是哥特人和汪达尔人一样,是意大利和北非的异端少数民族统治,他们的臣民绝大多数都是原来的罗马公民,哥特人和汪达尔人都是少数,而罗马居民信奉基督教正统派。所以罗马军队再征服的时候,当地人民颇有金国统治下北方老百姓踊跃欢迎王师北定中原的劲头。战争初期给贝利撒留造成最大麻烦的,反而是他自己的军队。从北非战争的结尾到意大利战争开端这一段时间,最突出地体现了当时欧洲军队纪律松弛,为所欲为的现状。
正当贝利撒留想从西西里登陆意大利南部的时候,大后方北非出事了:查士丁尼朝一直奉行高税收政策,尤其对新征服地区的盘剥极为残酷,因为非这样不能够支持帝国的军事开支,和那些索菲亚教堂之类的纪念碑工程。再加上贪官污吏和骄横跋扈的驻军,北非居民在一年之内就怨声载道,对罗马离心离德。再加上那时还有摩尔人问题。摩尔人是当地的土著,居住在沙漠和大山里的游牧民,经常出来劫掠,无论是汪达尔人,还是罗马人的统治,包括后来的阿拉伯统治,他们都不臣服,都是麻烦制造者。当贝利撒留出兵西西里的时候,北非居民暴动,而罗马北非总督,太监所罗门派兵平乱(他也是一个很有军事能力的将领,在北非作战过程中是贝利撒留的监军,独立打过一些比较漂亮的战斗,后来在北非总督任上征讨摩尔人的一次战斗中阵亡),结果罗马驻军集体哗变,北非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月征服,再几个月,所罗门总督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星夜坐一条小船渡海来西西里,向贝利撒留求援。
北非本不是贝利撒留的事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意大利。可是太监所罗门当初在北非当贝利撒留监军的时候,两人配合不错,也是朋友,而贝利撒留明白这种哗变的事情,最容易是扑灭在摇篮里,拖延只能让事态越来越糟。贝利撒留也真大胆,他仅带一百名近卫,乘一艘战船就敢在北非登陆,昂然直入迦太基城。哗变的叛军没有料到罗马的反击来得这么快,还都在城外开大会,商讨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一是出於震惊,一是被贝利撒留威名所镇,再就是不明对方实力,结果不敢作战被惊退。贝利撒留稍稍停顿,召集2千还忠於罗马的当地军队出城追击(有些军队其实根本是首鼠两端在那里观望,贝利撒留的名声把他们拉过来了),叛军有8千人,与贝利撒留战于蒙布莱萨(Membresa),贝利撒留乘着强劲的顺风,一鼓击溃叛军,军事形势稳定以后,把北非交给所罗门再行整顿。等贝利撒留胜利回到西西里,发现居然自己的军队又哗变了,於是再行平乱。等他手忙脚乱把葫芦和瓢全都按下去,才可以继续登陆意大利,干他的正事。
贝利撒留征服意大利的路线,跟二次大战盟军的路线差不多,都是先北非,再西西里,然后在意大利半岛脚尖登陆。登陆之后势如破竹,一直进军到半岛小腿胫骨处的那不勒斯城,才遇到顽强抵抗(离二战盟军萨莱诺登陆的地方不远)。起初两次突击没有成功,后来贝利撒留手下士兵发现一处城防破绽,可以沿古罗马引水道的废墟钻进城墙,於是贝利撒留派600名轻步兵偷偷掩进城内,里应外合一举破城,围城战持续了12天。拿下那不勒斯,贝利撒留乘胜北进,目标是永恒的城市,罗马。
在此期间,哥特人的阵营发生重大变化:首先是罗马的北路征讨军在达尔马提亚战败,统帅门德斯阵亡,这个胜利鼓励了哥特宫廷,认为罗马人不过如此,中断了跟查士丁尼皇帝的和谈,决心抵抗,而老国王Theodatus一向怯懦畏敌,被族人鄙视,被前摄政女王阿玛拉松莎的女婿维提吉斯(Vitiges)发动政变杀死。维提吉斯是坚定的主战派,被公推为新国王。
新哥特王维提吉斯上台的时候,战略形势已经大大改善:罗马的北方军已经被消灭,维提吉斯再遣使输诚,向意大利北部和高卢地区的法兰克人修好,要求法兰克人不要从背后动武,并派兵支援哥特人。这样,维提吉斯只需要全力对付南方的贝利撒留一支军队。只是当贝利撒留的7千军队北上进军罗马的时候,维提吉斯国王尚立足未稳,与法兰克人的谈判也在进行中,於是维提吉斯觉得守罗马的信心和准备不足,只留4千军队守城,主力向北进一步收缩到首都拉文纳。
2.罗马围城战
罗马城位於意大利半岛中部的西海岸,如果把意大利半岛比作一条腿的话,罗马大概是膝跳反射的那个位置。从上个世纪西罗马帝国的末期起始,罗马就已经不再是帝国的首都,新首都在意大利北部东海岸的拉文纳(Lavena),位於半岛的大腿中部,哥特人征服意大利之后,继续把拉文纳作为首都,这里是意大利新的政治中心。贝利撒留进军罗马不费吹灰之力,罗马城居民自动起义欢迎王师,赶跑了哥特守将。但贝利撒留清醒地认识到,哥特军的实力未损,一定会集全国之兵卷土重来。贝利撒留立刻命令全军加上所有罗马居民一起动手,日夜修复罗马已经残破的城墙。他打算依托罗马城接受围攻,这样可以用地利来弥补兵力不足,在围城战中,打断对手的脊梁。
果然,过了不久,哥特国王维提吉斯在拉文纳完成兵力集结,南下罗马。普洛柯比乌斯的权威史书“战争史”记载哥特军达15万之众(历史学家本人当时就在罗马城,是贝利撒留的参谋),应该是夸大其词,现代的史家估计大约在3万人左右。就是3万人的兵力,比贝利撒留还是占有压倒优势。贝利撒留登陆意大利的时候大约7千人,在每处重要城镇都要留下几百守军,在罗马城里剩下的正规军无论如何不可能超过4-5千,他可以征召罗马城居民入伍,所以守军大约1万到1万2千人。但是这些新兵没有训练,发给他们长矛在城上呐喊装装样子没有问题,让他们射箭,速度和准度就勉强,至於出城野战,根本不用想。贝利撒留所仗恃的,是罗马城墙。
罗马围城战延续一年多,这是第一次意大利战局的关键战役,也是贝利撒留一生最漂亮的作战。既然贝利撒留设计用围城战消耗敌人,他就压根没想被动地龟缩起来。他先在罗马城北托斯卡那地区的佩鲁贾(Perugia),斯波莱托(Spoleto)两个城市留少量兵力坚守,迟滞敌人,又在罗马城北郊尼禄平原接近地的米尔万桥(Milvian)留下守军,要他们扼守桥梁,再消耗哥特军一下。可是军队素质又一次让贝利撒留险些遭殃:米尔万桥的守军震于哥特人声势浩大,连夜放弃阵地逃了。第二天白天(537年3月11日)贝利撒留从城里带1千军队来增援桥头守军,不料迎头遭遇已经过河的哥特大军,这是平原地形,贝利撒留的1千人被包围陷入白刃战。史籍对这次战斗的描写相当浪漫化,把贝利撒留写得有如常山赵子龙一般:说他一手长矛一手剑,在敌军中当者披靡,杀人无数,硬是领着这1千来人在15万哥特大军的包围下杀回罗马城,等他杀到罗马城门下,哥特人已经比他先到城门(这倒不奇怪,包围么),罗马城门关闭,贝利撒留发现身后还有罗马士兵仍在包围中,没有到达城下,於是又返身杀回,将哥特军杀退,带着残余的士兵安全返回城里。整个一个长阪坡七出七入的翻版。其实这怎么可能?首先现代历史学家认定哥特人不可能有15万,其次,哥特武士也是顶盔贯甲的重骑兵,不是衣衫褴褛的庄稼汉,哪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切割?不过各种史料对这次遭遇战都有记载,发生过这次战斗应该是可信的,至於细节,就不必当真了。这次战斗至少可以说明史籍上记载贝利撒留身材高大,勇武有力,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哥特军当夜围困罗马,加紧建造攻城机械,18天以后展开第一次总攻。哥特人建造了几乎跟城墙一样高的木塔,塔里有弓箭手,也有准备登城的步兵,用很多牛拉着向城墙靠近。显然哥特人的主将考虑欠周:木塔有防护作用,牛可没有防护,结果守军集中投射火力打倒了拖曳的牛,所有的攻城木塔都停在那里了。同一天,哥特军又派兵绕到另一处城门,哈德里安陵墓,想从这里破城。罗马守军兵力不足,注意力集中在萨拉里安门(Salarian)的木塔主攻,差点让哥特人乘虚而入,还好少数士兵及时发现,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弓箭,就拆陵墓上石雕的大理石,当滚木擂石向下砸,总算守住城墙。(皇帝陵的大理石雕,珍贵文物啊,可惜了)。在另一座城门也出现险情,哥特军已经突破外城墙,贝利撒留闻报带预备队赶到,依托内城墙防守,再让预备队反冲锋夺回外城墙封闭突破口,这样将突入城内的哥特军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有的书上说是故意安排的陷阱)。看到战事有利,贝利撒留再派人悄悄开启本来已经封闭的萨拉里安门,派一支突击队绕到攻城主战场的哥特人背后进攻,哥特人没有料到封死的门还会再开,也没料到守军反击,结果溃败。这一天的紧张攻防战下来,据说哥特军被杀3万人(又是夸张)。
维提吉斯看到急切间无法攻下城池,於是下决心长期围困,并毁掉了宏伟的罗马大引水道工程。但是罗马城太大,18个城门哥特人无法全都围困,罗马人仍然可以偶尔出城袭扰,而且罗马城可以通过台伯河,从海上获得粮食补给和援兵。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证明,哥特军的兵力绝对不可能有15万之多。贝利撒留的兵力更少,也无法在罗马每段城墙留足够的力量固守,於是采用城墙一线放警备队日夜戒备,主力作为预备队到处救火的方法。更重要的是,贝利撒留决非被动地接受围攻,他不停派出小股突击队袭击哥特大营和野外征粮的散兵,突击队规模从三百人到一千人不等,结果是坐在城里的贝利撒留吃喝不愁,围城的哥特军倒被困在大营里不敢轻易出来了。
哥特第一次总攻后23天,537年4月,查士丁尼皇帝派遣的1千6百名援军乘船溯台伯河而上进入罗马城,稍微缓解贝利撒留的兵力危机,贝利撒留手里本钱多了一些,就准备采取攻势。第一次尼禄平原之战,贝利撒留领兵出城挑战,他的兵力还是不够,很多是罗马城里新招募的平民,这些人没有当骑兵的技术和装备,当然就全编在步兵当中。贝利撒留把步兵方阵摆在左翼,出奥里略门(Aurelian),骑兵摆在右翼亲自指挥,依托萨拉里安门和品西安门(Pincian),意图是用骑兵作为打击力量,而步兵,他嘱咐他们任何情况下不要作战,在背后城墙上弓箭火力的掩护下,举着长矛装装样子就好。双方总兵力,按照现代挤去了水分的估计,是贝利撒留8千人对维提吉斯2万4千人。贝利撒留右翼的进攻起初发展良好,哥特人依靠盾墙缓慢后退,但是左翼的步兵看到似乎罗马要获胜,忍耐不住也想冲上去,否则战后劫掠战利品就没他们的份儿。结果这些步兵不冲锋还好,一冲就露了馅,被当面的哥特人打个落花流水,同时哥特左翼骑兵反冲击,也击败了罗马骑兵。所幸这次败仗有城墙上火力掩护,部队可以及时退回来,损失不算大。几个月以后,贝利撒留又打了类似的第二次尼禄平原出击战,这次打了胜仗。
前面说过,贝利撒留从未将罗马的战事看作一次单纯的攻防战,而是击败哥特人的战略性战役,因此,他在守城之余,还不断从城里分出兵力去全意大利范围打击哥特人。比如派兵潜出罗马,去提沃利(Tivoli),特拉西那(Terracina)断敌人粮道。后来维提吉斯醒悟过来,终於派兵封锁台伯河出海口,全面封锁罗马的时候,贝利撒留还让随军的妻子安东妮娜在小股兵力护送下潜出罗马,去南方那不勒斯与已经在那里的幕僚普洛柯比乌斯(战争史的作者)会合,一起招募兵力支援罗马城。他们会合了由帝国派来的两支援军,总共接近6千人,由新到的将军“血腥”约翰率领,带着粮车辎重向罗马进发,贝利撒留听到援军和粮车接近的消息,先在白天出城大杀一阵,然后夜里只带一百名随从出城接应援军,粮食突破台伯河口的封锁装船运进罗马。哥特大军已经不敢出营拦截了。然后,贝利撒留派约翰率领2千人,再从罗马出发,直奔北方虚张声势。这个约翰不是北非那个亚美尼亚人约翰,那个已经在北非阵亡了。这个“血腥”约翰是一员很能独立作战的猛将,而且渴望个人荣誉,有主动精神,他把贝利撒留小规模破袭的命令放大很多倍,领兵一举攻占罗马和拉文纳之间的名城里米尼(Rimini),却违令没有去破坏敌后两处较小的要塞。里米尼离哥特首都拉文纳只有一天的行军距离,尽管约翰马上被包围和孤立在里米尼城里,但是袭占里米尼给罗马前线的哥特军带来了极大心理震动。哥特王维提吉斯意识到不可能攻下罗马,而且不能断绝城里的粮食供应和援兵,哥特的围城军反而成了被围困的军队,於是决心撤退。
538年3月,经过1年零9天不成功的围攻之后,哥特军拔营从罗马城下后退,贝利撒留乘势掩杀,维提吉斯在过米尔万桥的时候没有安排好掩护和撤退序列,结果大军被拥堵在桥边,贝利撒留击其半渡,又杀伤了大部分哥特后卫。经过这次战役,哥特人元气已伤,征服意大利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贝利撒留并未立即向拉文纳穷追,而是在意大利半岛大部拔除哥特据点,扫荡敌军。
3.与纳尔西斯的争吵
罗马解围之后,贝利撒留去东海岸,会合了帝国派来的迄今为止最大的一股援兵,总共7千人,在Ancona登陆,主将是宫廷总管太监纳尔西斯。这是纳尔西斯第一次带兵,这个年高体衰,没有任何军事经验的残疾人,将来会以“哥特人之锤”的绰号留名后世。两位名将的第二次合作并不愉快(第一次是平息尼卡暴动),就大军下一步的去向,两人发生激烈争吵。争吵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个是否为被围在里米尼的约翰解围,一个是否为意大利深远北方的米兰解围。贝利撒留的个性很强,看来不太能容忍部下自作主张,对约翰违反命令进占名城的行为,视为追逐个人荣誉,主张不去解围,让他自生自灭,而纳尔西斯比较体恤部下,主张立刻去增援。纳尔西斯得到多数将领的支持,经过争吵,贝利撒留被说服,分兵三路连夜点起无数火把行军,虚张声势惊走了围困里米尼的哥特军。自然,后来约翰肯定会死心塌地地服从纳尔西斯,而对贝利撒留离心。
另一个问题,是利古里亚地区的米兰城发生了迎接罗马的起义,驱逐哥特守军,结果被哥特人联合布艮地人围困起来,米兰遣使向罗马军求援。这次是贝利撒留主张援助,而纳尔西斯反对。两个人吵得更厉害,贝利撒留写信向皇帝询问指挥权限,皇帝回信再次重申,贝利撒留是意大利境内的最高统帅,纳尔西斯不是平级,而是来援助的,“在符合帝国利益的情况下,纳尔西斯应该无条件接受贝利撒留指挥”。可是纳尔西斯抓住信中“符合帝国利益”这几个字作文章,拒绝服从贝利撒留的命令。后来两个人妥协,纳尔西斯带兵北上增援米兰城,可是行动缓慢,有故意拖延的嫌疑,结果米兰被哥特人攻陷。贝利撒留再次写信给皇帝申诉,539年冬2,3月间,查士丁尼召回了纳尔西斯。
4.第一次哥特战争结束
在539年,贝利撒留已经完全平定了意大利半岛大部,只剩下北部拉文纳周围,以及波河流域的利古里亚地区。那个地区现在叫伦巴底地区,在波河以北阿尔卑斯山以南,是哥特的大后方,哥特人,布艮地人,法兰克人的势力互相渗透。本来上半年贝利撒留可以完成征服的,但是中间出了一个插曲:北方的法兰克人出面干涉,他们集结10万人的庞大兵力南下,对哥特和罗马军同时攻击,一路劫掠象一群突如其来的蝗虫,先袭击了米兰的哥特守军,再攻击罗马军,横扫利古里亚全境。贝利撒留对法兰克人发出警告,同时那年大饥荒,法兰克人又不适应意大利半岛的炎热天气(其实米兰周围还是北部,算不上太热),军中瘟疫流行,死了三分之一。於是法兰克很快退兵。
贝利撒留顺势进军拉文纳城下,开始最后的围城战。他通过收买内应,一举烧掉拉文纳城中的粮草储备,此举对守军是个重大打击。哥特王维提吉斯向查士丁尼宫廷求和,皇帝给出的和平条件是让哥特人退到波河以北,可以保留利古里亚地区,也可以保有意大利一半的税收收入。哥特使臣很快在和约上签字,皇帝则派使者将和约送到拉文纳军营,告诉贝利撒留让他做最后决断,如果打得下来就打,打不下来就批准和约。贝利撒留是坚决的主战派,拒绝和平,非要哥特无条件投降。维提吉斯为了保住王冠,现在也不择手段了,他向贝利撒留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建议贝利撒留拥兵自立,哥特人愿意拥戴贝利撒留作西帝国的皇帝。我们知道,西罗马帝国所谓“灭亡于476年”,只是最后一个皇帝被废,并没有一个帝国取而代之,只要贝利撒留愿意,他可以用手中的兵力,加上哥特人的支持,坐上空缺了60年的西罗马帝国皇帝宝座。
这是对贝利撒留的极大考验,他手中有兵,有名望,如果想要自立是很容易的事。但贝利撒留毕竟对查士丁尼赤胆忠心,查士丁尼皇帝在远征前也曾想到这一点,让贝利撒留发誓不篡位,对帝国效忠。贝利撒留不打算破坏誓言。但是如果能不经一战就拿下拉文纳,也是个很大的诱惑,贝利撒留於是假意答应称帝,当哥特国王打开城门迎接贝利撒留入城的时候,贝利撒留突然变脸,逮捕了维提吉斯。
539年12月,东罗马对意大利半岛上哥特王国的征服基本结束,意大利本土全境臣服,只有在最北部的帕维亚(Pavia)一个城市还有哥特人的抵抗。贝利撒留回师君士坦丁堡,这次贝利撒留功劳太大,声望太高,仅属於他个人的近卫军就已经达到7千人,贝利撒留又曾经商量过自立的事情,查士丁尼不由自主有了戒心,这一次没有给贝利撒留举行凯旋式。哥特国王维提吉斯跟汪达尔国王盖利摩一样,也被安置在君士坦丁堡得到善终。
第六章第二次哥特战争和贝利撒留的隐退
1.战端再起
从539年底胜利回京,到544年再次出战,这4年的日子贝利撒留过得并不如意。波斯在东线跟罗马又一次发生边境战争,波斯大军这次来势汹汹,一举占领叙利亚的首府安条克,但是并不守卫城市,而是一路蹂躏边境地区。贝利撒留被任命为东线总司令,采取以攻对攻的策略,也入侵波斯疆界。双方的战争打了不久就不得不停止,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死病大流行使双方都无法作战。
贝利撒留的妻子安东妮娜一般是随军的,这次没有出来,留在君士坦丁堡卷入了一场宫廷权力斗争:皇后提奥多拉和财政大臣约翰(卡帕多西亚人约翰)是政治上的死敌。但是皇帝要倚重约翰给他课征苛捐杂税,尼卡暴动时市民就恨死了这个财政大臣。约翰有不臣之心,安东妮娜给皇后出主意,自己假装流露出对皇帝不满,要反叛的意思,还暗示这是贝利撒留大将军的想法,引诱约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在密室的布帘后面,就隐藏着皇后本人和几名武士。当约翰说出反叛起事的话,幕后的武士立即跳出来,当场处死了约翰。安东妮娜这次跟皇后交上死心塌地的朋友是很有用的,不久她自己就有麻烦了。
在这期间,贝利撒留获知妻子与手下一名军官通奸的事情,安东妮娜这时该有快60岁了吧,居然爱上一名青年军官。妻子通奸,丈夫总是最后知道的,贝利撒留因为夫人赏识此人,还把他收为义子。此事败露之后,安东妮娜去找皇后提奥多拉,皇后偏袒安东妮娜,还罚去了贝利撒留一大笔家产。其实我猜测是皇帝皇后借贝利撒留的家事来削弱贝的势力,因为没有了巨额财产,供养近卫军的规模自然也小多了。幸好安东妮娜的情夫很快病死,贝利撒留夫妇又破镜重圆,贝利撒留不仅原谅妻子,而且仍然和以前一样尊重和爱着妻子。难怪吉本要说“不在一个男人的性格之上,就是在其之下”的话了。本来中国人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出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奇怪,但是贝利撒留对此事的态度和耐心,却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在这4年中,意大利的形势又一次恶化了。跟北非一样,罗马征服了一块地方,那些贪污的行政长官和暴虐的收税人就跟着到来,非把当地人民榨干了,或者逼反了不行。哥特的抵抗并未完全扑灭,他们在北部帕维亚城坚守下来,推举抵抗领袖维提吉斯的侄子Uraias当王,Uraias在抵抗运动中威望很高,但对王位没有兴趣,让给了另一个哥特贵族Ildibad,因为Ildibad跟西班牙的西哥特王族有亲属关系,比较方便去招来外援。却不料Ildibad一登上王位马上忘恩负义地杀掉了Uraias。想想也是,政治是个残酷的游戏,国王的王位是别人让出来的,国王自己能觉得舒服吗?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根本不在於你有没有争位的想法,只要你有这个实力,就足够你死一千次的了。不过Ildibad也没有善终,仅仅一年以后就被另一班哥特贵族刺杀于酒宴之上。在Eraric短暂当过国王之后,541年秋天,哥特抵抗力量公推Uraias的侄子托提拉(Totila)为王。
这个托提拉也是个英雄人物,史书说他慷慨,大胆,而指挥若定。托提拉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座城市,兵仅2千,但是查士丁尼派到意大利的罗马军队1万2千人也是部署无方,他们总共有12个司令官,而且互不统属(可能是皇帝怕军中再出现一个西帝国皇帝),托提拉先以一千兵力在帕维亚附近打败了一支罗马军队,而后11名罗马将军联兵1万1千人,跟托提拉5千哥特军会战于Faventia,托提拉先以300名哥特战士从上游渡过一条河埋伏,而后在下游隔河向罗马军挑战,等敌人渡河,前后夹击,大败罗马军队。托提拉再围Florentia(今之佛罗伦萨城),守将Justinus会合罗马援兵,而托提拉主动撤退到Mugello河谷设伏,再次击败罗马骑兵。最后,托提拉的哥特军发展到5万人以上,意大利全境除了拉文纳,罗马等几个据点以外,基本恢复。托提拉乘胜围攻罗马城,古都告急。
2。双雄争锋
君士坦丁堡大惊。544年,查士丁尼再召贝利撒留出任统帅征讨哥特王国。但是查士丁尼这次不信任贝利撒留,给他的兵力更是少得可怜:贝利撒留在希腊招募了4千人,渡海到达意大利首都拉文纳。托提拉一开始听说贝利撒留回来了也很紧张,想要试探虚实,於是伪造一封意大利城市热那亚的求援信,说本城忠於罗马,现在正遭到哥特人围攻,请求救援。果然,贝利撒留的兵力过於虚弱,无法出来替热那亚解围,托提拉看到这些,心中有数,於是放心大胆地继续围攻罗马。
热那亚可以不救,罗马不能不救。贝利撒留带领援兵乘船直抵台伯河河口,嘱咐部将依萨克守好入海口作为退路,自己领舰队溯台伯河而上。托提拉为防备罗马从河道增援,在城外14英里处河床狭窄的地方架起一座桥,再设两座高大的桥头堡,并在桥头堡之间拉上拦河铁链。贝利撒留挑了两艘大船,在甲板上蒙牛皮作为装甲防护,然后将两条船连起来,在两条船的联合甲板上造了一座比桥头堡更高的木塔,备齐硫磺等引火材料,径直向防御公事开来,船上的士兵不怕哥特人的弓箭袭击,驶近大桥,先烧塌了桥头堡,跳上桥,并砍断了拦河铁链。本来这次进攻眼看已经得胜,贝利撒留守后路的伊萨克按捺不住,擅自出击,结果被托提拉的另一支兵力击败,况且罗马城里的总督贝萨斯(Bessas)不肯出击里应外合,结果贝利撒留怕后路被抄,只好回去巩固自己的河口基地,解围战功败垂成。
要说这个罗马城总督贝萨斯也可以算作罗马恶吏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在围城之中,居然还囤积居奇,把粮食都集中到自家仓库,谁缺粮,都要以高于市价几十倍的价格向他购买,没几天就成了超级富豪,而城里饿死的穷人到处都是,连守城士兵都断粮了。贝利撒留来解围的时候,贝萨斯觉得钱还没有赚够,居然不想解围,所以才选择不去接应贝利撒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城破那些金银珠宝对他有什么用呢?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许贪婪真的能让人失去最基本的常识吧。无论如何,罗马城的军民是恨透了贝萨斯,贝利撒留解围失利的消息传来,很快就有人开城投降,把罗马城防叛卖给了托提拉。於是,546年12月17日罗马城破,贝萨斯也死于乱兵之中。
托提拉占领罗马之后,向君士坦丁堡派出和平使者,查士丁尼皇帝征求贝利撒留的意见,贝利撒留主张坚决拒绝。他就象后世的另一位浪漫主义英雄麦克阿瑟一样,对他们来说,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代替“彻底的胜利”;正如麦克阿瑟是“美帝国主义者”的杰出代表一样,贝利撒留也可以说是“罗马帝国主义者”的杰出代表。
托提拉求和不成,领兵南下,去平定意大利南部那些忠於罗马的城镇,他知道贝利撒留手中只有两三千兵力,不可能有大作为,只在罗马留下一支守备兵力监视贝利撒留,哥特主力先南下,再北上试图拿下罗马的权力中心拉文纳,可是贝利撒留觑见这个空档,又出兵突袭罗马,再次占领罗马城。这次的成功,除了贝利撒留动作突然,出其不意之外,托提拉的错误也是一个原因。应该说托提拉是一个杰出的领袖,也是个英勇的战士,但是他跟明末李自成,太平天国石达开一样,有严重的流寇主义:哥特人不善城市攻防战,每到一地不是巩固城池,而是急忙把城墙拆掉,使之无法防守,同时自己也基本不守城。贝利撒留可以轻易突袭罗马得手,是因为罗马的城墙已经被哥特人毁坏了。贝利撒留一进城,就马上拼命修复城墙,当23天以后托提拉闻讯从拉文纳城下赶回罗马,被贝利撒留主动出击,一阵将托提拉杀败,哥特军退到提沃利城(Tivoli)。
从此以后,战争进入相持状态,贝利撒留总能够在战场上占到上风,但是手中兵力很少超过4千人,这还是在罗马守卫战时期的兵力高峰,出了罗马城,在意大利进行野战的时候,他的手下常常只有2-3千人。贝利撒留连续向君士坦丁堡求援,皇帝每次派来的援兵都是300人,500人,最多的一次1千人。凭这点兵力,贝利撒留也无法有大的作为。就这样打了4年,公元548年底,托提拉围攻罗马占领的Ruscianum城,贝利撒留带领2千步兵2千骑兵去增援,但是哥特人严密防守海岸,贝利撒留在附近找不到登陆的合适地点,於是先去罗马,派出骑兵袭击托提拉后方交通线重镇Picenum,而托提拉不为所动,坚持围攻,拿下Ruscianum城。后来贝利撒留带着妻子(安东妮娜一直随军)离开罗马去塔兰托港,路上遇到风暴暂时靠岸,夜里骑兵岗哨疏于戒备,被哥特骑兵偷袭又败一阵。贝利撒留上船到达西西里筹兵筹粮。这次他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他要完成的任务,跟他手中能支配的力量根本不成比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对他失去信任。贝利撒留派妻子回到君士坦丁堡面见皇帝申诉:要么给他足够的兵力,与托提拉一战,要么干脆召回贝利撒留。
皇帝选择了后者。
3。战后岁月
托提拉乘胜占领西西里,科西嘉,和撒丁岛,并又一次占领罗马。这次他占领的,是一座空城。当年帝国鼎盛时期,罗马是“永恒的城市”,3世纪的时候罗马人口高峰有1百20万居民,超过同时代汉朝的长安洛阳。经过5世纪阿拉里克和盖撒里克两次洗劫,再加上西帝国迁都拉文纳,到查士丁尼再征服战争之前,罗马人口减少到不足25万。再经过贝利撒留和托提拉这么来回折腾,罗马城几次易手,最后托提拉占领城市的时候,据说城里的居民寥寥无几,几乎是一座鬼城,罗马时代的大浴场,大引水道这些公共设施全部荒废或毁坏,在罗马帝国的标志性纪念碑建筑前,人们种上了小麦,来填饱肚子。
如此凄惨景象的,不仅是罗马城。那几个世纪民族大迁徙所带来的灾难,对全世界的古典文明都是毁灭性的:484年(西罗马灭亡后8年),古印度Gupta王朝被白匈奴所灭。480年,萨珊波斯受到白匈奴入侵,皇帝被杀死。在东方,西晋被南匈奴所灭,接下来长达三百年的中原板荡,五胡乱华。洛阳,长安都曾受到毁灭性打击。
贝利撒留被召回以后,住在君士坦丁堡。最初他被立即任命为东方前线总指挥,因为波斯又一次入寇。贝利撒留到任后象26岁击退阿拉伯人入侵那次一样,领军1万5千细心选择幼发拉底河上游的战略位置屯兵,控制住波斯大军的进攻路线,如果波斯胆敢绕过他的军队北上的话就会脱离补给线,结果波斯只好撤退。这次战役贝利撒留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皇帝可能不放心再让贝利撒留领兵在外,随后加了他一个皇帝近卫军司令的头衔,这样贝利撒留就只好长住京城了。559年,北方保加利亚人和匈人2万骑兵南侵,一直打到君士坦丁堡城郊,京城震恐,贝利撒留再次奉召出山,皇帝给他的命令是“DoSomething”,“做一点什么”。结果贝利撒留做得比“一点什么”更好。他在城里搜罗了大约300名从前跟过自己的近卫军骑兵老战士,外加1千名左右临时武装起来的平民步兵,到城外选址伏击匈族骑兵。三百骑兵为了虚张声势而从三面包抄数量大得多的敌人,一千步兵在后面呐喊助威,结果受到奇袭的匈人骑兵败退,而败兵逃到主力,又涣散了保加利亚人的士气。最后贝利撒留凭这1千3百人,打败了2万敌人的入侵,一直将他们赶回多瑙河彼岸。这是贝利撒留最后的一次战役。
贝利撒留从意大利战场回来以后,除了这两次征召,都是赋闲在家。他在562年57岁的时候被起诉犯有贪污罪,法庭判处有罪,将他关进监狱。入狱没几天,查士丁尼就给予特赦放了出来,并重新在宫廷上接待贝利撒留。但是经过这一次,贝利撒留失去了大部分财产。其实贝利撒留的豪富是有名的,那是他经过各次战役得来的战利品,在那个时代,打胜仗的将领得到大部分战利品是惯例,何况他缴获过汪达尔和哥特两个王国的国库?我的猜测,很可能是皇帝或者什么宫廷大臣一方面看中了他的财产,一方面想敲打他一下,免得他有野心吧。但是事情过去,目的达到,也就不逼人太甚了。
关于贝利撒留的结局,中世纪的传奇小说和戏剧都写得十分悲惨:说他被皇帝以叛国罪逮入天牢,还挖去了眼睛,晚年的贝利撒留双目失明被放出来以后一文不名,天天在君士坦丁堡城门口乞讨“赏贝利撒留将军一口面包吧”。
没有比这更典型的意淫症了。中世纪的骑士小说追求这种“功高不赏,君王忘恩负义”的戏剧性效果,这些情节都是瞎编的。到18世纪吉本写“罗马帝国衰亡史”的时候,已经否定了这个传说。越到现代,史家对此说否定得越厉害。到1828年马洪勋爵(Mahon)写的“贝利撒留的一生”中,就专门辟出一章来追溯这个神话形成和流传的来龙去脉。现代史家一般认为,贝利撒留晚年的确曾失去大部分财产,但是剩下的财产仍然足够让他过舒适的生活。他也没有受到皇帝的进一步迫害,晚年平静而默默无闻。公元565年,贝利撒留善终于60岁。他死之后几周,查士丁尼皇帝驾崩。结束了查士丁尼朝的伟业。
同一年在中原,北齐和北周正打得不可开交,十余年后,隋代北周,统一中国,结束了南北朝的纷乱局面。
贝利撒留的一生虽然交代完了,但是故事并没有完。贝利撒留当初调离意大利,还留下一场没打完的战争怎么办?况且,我们另一位身世更加奇特的主人公,还没有登场呢。
548年贝利撒留离开意大利战场,皇帝任命日尔曼努斯(Germanus)继任总司令,日尔曼努斯是皇帝的侄子,也是当时帝国除贝利撒留以外的第二号统帅,一般情况下,当贝利撒留出发远征的时候,日尔曼努斯是波斯或者北方前线的总指挥。作为皇亲,日尔曼努斯比贝利撒留受信任,而且他也是一个相当有能力的将领,打过很多胜仗,但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刚刚发布任命,就病死在住所。他的儿子小日尔曼努斯,将来会继承皇位。
意大利战场接连失去了两任深孚众望的统帅。谁来接班呢?查士丁尼不慌不忙地从夹袋里又抽出一张王牌,这次的牌更怪:下任统帅,将是时年已经74岁,一辈子只带过一次兵(还被贝利撒留打发回家),从来没打过仗的总管大太监,纳尔西斯。
第七章太监名将,哥特人之锤
纳尔西斯,太监名将,罗马史上最有神秘色彩的人物之一,毕生从未打过一次败仗。我们在前面的故事里看到他出场两次,一次是平息尼卡暴动,一次是在意大利战场短时间领兵,跟贝利撒留不和。但是为保持叙事的连贯性,当时都没有仔细介绍他的背景。
纳尔西斯是亚美尼亚人。亚美尼亚位於地中海以东到里海之间,高加索山麓,在那个时代,亚美尼亚是东罗马帝国和第二波斯帝国之间的东北前线,分东西两部分,罗马和波斯各占领一半。纳尔西斯出身于波斯的亚美尼亚省。
说起来,亚美尼亚是个很独特的国度。当初“光辉者”圣格利高里(St.GregorytheIlluminator)在这里传播基督教,并于公元300年成为国教,亚美尼亚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归依基督教的王国。君士坦丁大帝奉基督教为罗马国教,还比它晚30多年。直到今天,亚美尼亚拥有自己独立的基督教会和牧首,既不属于罗马天主教,也不属於东正教。为什么呢?第一章我们介绍宗教背景的时候提到天主教和东正教还是统一的基督教的时候,开过七次宗教大会。在公元451年的第4次宗教大会卡尔塞顿大会上(Chalcedon),主要解决基督的双重属性和单一属性之争。正统派的双重属性理论认为,基督同时兼有人和神的两重性,而单一属性派坚持基督的神性是单一的,人的属性已经消失,被清除掉了。卡尔塞顿教令宣布单一属性派为异端邪说,破门出教。而亚美尼亚教会,正是信奉单一属性说的。所以亚美尼亚教会不承认卡尔塞顿教令的合法性,从此独立于基督教主流派以外。既然后来的罗马天主教和东正教都是从基督教主流派大分裂而来,那么当然亚美尼亚教会跟双方都没有关系了。它的地位有点象阿里乌斯教派。
话题拉回来说纳尔西斯。没有人知道他的青年时代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做了太监。从中古到近代的书提出过各种说法,从小时候卖身进宫,到战俘被净身,除了“武林称雄,引刀自宫”以外,基本什么都有,但没有一种说法有足够的证据。纳尔西斯没有在壁画或者史书上留下画像,现在拜占廷一些遗迹,象索菲亚教堂里,留下很多马塞克拼贴画,我们能够知道查士丁尼大帝,提奥多拉皇后长什么样子,有人说纳尔西斯也在画像上,这是非常可能的,尤其留下来很多宫廷的群像。但是没有人能指出画上哪一个是纳尔西斯。流传的史书说他身材瘦小枯干,其貌不扬,甚至有的中世纪传说将他描写成一个身体变形的侏儒。我们今天最多只能大致猜测,他的身材确实不高,也不太可能象贝利撒留那样武艺超群。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大约在530年,纳尔西斯在宫里已经是查士丁尼皇帝信任的大太监,管理皇帝的私人金库,后来为皇帝管理文书档案,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参与朝政作皇帝的助手,拿明朝的话讲,大概叫“秉笔太监”。540年,再晋升为总管太监。纳尔西斯在宫廷的环境下历炼多年,最大的特长是政治,为人处事极为老道,跟谁的关系都很好,尤其他掌管皇家财政,而皇上的小金库,据说比国库还要充足,纳尔西斯经手用这些钱来买通蛮族和政敌,因此享有慷慨大度的名声,尤其是匈人,赫卢利人,伦巴德人这些蛮族,特别服气纳尔西斯。从这一点看,纳尔西斯就不是普通人:大多数人一生追求的,无非是财色两个字,太监要追求美色是不可能了,也难怪在财方面的追求更强烈一点,所以中国明代的宦官大多贪婪敛财。但纳尔西斯居然以慷慨出名,说明他还很会花钱。
纳尔西斯是太监,而且是老太监,550年出任远征军统帅时已经73岁,在那个时代属於随时可能老死的高龄了。纳尔西斯出任统帅的优势在於,他享有皇帝的绝对信任,查士丁尼绝不怀疑他会篡位,因此纳尔西斯几乎可以在不影响东线和北线国防的前提下,动用帝国的一切军事资源和财政资源。这是贝利撒留做梦也得不到的。另一个优势是,纳尔西斯深得部下将领和蛮族的爱戴,因为他不象贝利撒留那样去尽力约束军纪,对部下比较纵容,待人接物也讲策略。所以纳尔西斯还可以招募大量蛮族军队为他打仗。纳尔西斯出发远征的时候,集结的大军总数,现代估计2万到3万5千不等,其中有6千5百伦巴德人,4千匈人和赫卢利人。这样规模的军队已经是当时三线作战,财政紧张,又瘟疫流行的东罗马帝国能搜罗的最大规模兵力了。
1.塔吉纳战役(Taginae)
罗马远征军出发路线,是纳尔西斯精心制订的。他没有走贝利撒留历次采用的海上路线,但是示假隐真,让罗马舰队在海上频繁活动,作出在意大利南部登陆的样子,引诱哥特王托提拉带领大军在南部围攻一系列罗马控制的意大利港口,托提拉想控制所有可能的登陆点,让罗马人无法着陆。但这样托提拉就被钉死在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上面,攻陷了一些城市,也在另一些城市下吃了败仗。而纳尔西斯选择从达尔马提亚经威尼斯地区进军意大利西北的陆路。
这条路线基本是走连接巴尔干半岛和意大利半岛的欧洲大陆,经过今天的南斯拉夫,的里雅斯特,威尼斯。它有两点困难:一是这个地区大部分内陆都处於法兰克人的控制下(今天奥地利的蒂罗尔),而法兰克人对罗马是有敌意的,纳尔西斯还不想招惹他们,以免树敌过多,因此必须尽量靠南避开他们,紧贴着海岸行军。二是紧贴海岸的地形沼泽森林密布,还要跨越阿迪杰河,波河两条大水系,无数河流注入海洋,今天的水城威尼斯就在这个地方,大兵团很难通过。纳尔西斯解决的办法是依靠当地居民的协助,发动当地人用无数小船载运兵力渡过各条河流(大概就是刚朵拉了),而用海军的拖船运输辎重补给。当时还没有威尼斯城,这些当地人都是几个世纪以来为躲避战乱逃到这个水网沼泽地区的,就是这些人后来在这里建起了威尼斯。
纳尔西斯挺进意大利半岛之后,迅速南下,552年6月进入仍然在罗马手中的拉文纳城,休整9天,向罗马城进军。托提拉在南方听到罗马大军从背后打来的消息,也星夜北上迎战,但是因为行动仓促,没有来得及集结所有在南方的围城部队,所以兵力上就吃亏了。罗马城在西海岸,拉文纳在东海岸,两支大军相遇于半岛中间亚平宁山脉里的一处狭窄平地,摆开战场。这个地方叫塔吉纳(Taginae)。
两军交锋之前,纳尔西斯就在战略上成功地调动了敌人,占据兵力优势,罗马人对哥特人是2万5千对1万5千(另有书说是2万8千对1万9千)。贝利撒留打仗从来都是兵力劣势,而纳尔西斯就从来没有在兵力少于哥特人的情况下作过战。纳尔西斯人生经验丰富,熟悉蛮族的战争心理,主动给托提拉送去一封挑战书。托提拉刚勇,不能不接受挑战,於是信上批复“8天以后决战”。可托提拉刚勇归刚勇,并不愚蠢,既然要决战,那还不如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因此第二天就出战。不过这点小把戏,在老道的纳尔西斯面前,太稚嫩了。纳尔西斯早料到这一招,同时也让全军列阵。托提拉本来最好的选择,是拖延等待援兵。他还有后援在路上,而罗马虽然兵力大占优势,但这就是全军,不会再有后援了。况且这里是亚平宁山区,只有这一条大道,罗马军也无法迂回过去。可是托提拉先是逞强,然后耍小聪明,全都落入纳尔西斯算计之中。结果是,两军相遇的第二天,就展开了会战。
尽管占尽优势,纳尔西斯仍然不希望主动采取攻势。他的排兵布阵充满了一个老人的沉稳。他要敌人先进攻。
这一天,托提拉和纳尔西斯仍然在斗智。托提拉看到对手列阵,心知今天只有死战恶战了,他在阵列中央集中所有精锐重装甲骑兵,特别下令:不准使用弓箭,大家集中长矛,用密集队形,猛冲。突破以后,第二线步兵跟进,扩大突破口。同时他还有2千援兵在路上,由副将泰亚斯(Teias)率领,当天可以赶到,托提拉要至少拖延半天时间。因此首先托提拉派出一个叫Cocas的哥特勇士,在阵前单挑。罗马方面派出的勇士叫Anzalas,两人相斗,Anzalas将对手斩于阵前,自己也受伤不轻。斗将之后,托提拉盔明甲亮,亲自上阵,表演骑术和武艺,甚至表演哥特人的作战舞蹈。他是正在年轻,武艺精湛,博得双方阵营阵阵喝彩声,大概颇有天王巨星的风度。这场表演,一方面是拖延时间,同时也是鼓舞自己的士气。
罗马阵营中,如果主帅换了贝利撒留,英雄主义气质浓厚,没准会象关公斩颜良一样,也来个单枪匹马,斩敌将于阵前,什么“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之类的。可纳尔西斯是老人,早就没有一丝火气,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干:他在马上连坐都坐不稳呢。看着年轻的托提拉耀武扬威,表演得精彩纷呈,纳尔西斯一定在微微笑着,这笑是赞赏年轻人的活力和朝气,也是在冷笑。纳尔西斯的安排,更加实际,更加精心:
首先,他一眼看出附近一个小高地的重要性,头天夜里派50名士兵抢先占领,等哥特军来攻的时候,居高临下打退敌人。有这个高地,罗马人可以看清哥特的兵力调动,自己的伏兵却可以遮蔽在山后面。纳尔西斯的派兵布阵想前人所未想,独出心裁。战线中央是1万3千5百名步兵,列成密集方阵。特别的是,他们不全是真正的步兵,而是纳尔西斯特别命令蛮族伦巴德人和赫卢利人骑士下马,结成密集长矛方阵。我们知道,那个时代骑兵的素质远远高过步兵,纳尔西斯让体力强壮的骑兵下马作战,其实就是示弱于敌,引诱敌人攻击中央,实际上这些骑士身批重甲,其战斗素质和抗冲击能力,远远高过一般的步兵。
战线两翼,各自依次排列了3千骑兵和4千名步兵弓箭手(这跟贝利撒留不同,贝利撒留打仗喜欢用马弓手)。富勒的说法是骑兵在弓箭手背后而非依次排开。两翼弓箭手和骑兵比中央战线突前,形成喇叭状。纳尔西斯本人坐镇左翼。在左翼顶端以外,还有两支伏兵,一支500人一支1千人,准备好侧翼包抄。其中1千人的那支部署得尤其远,就是依托小山的掩护,准备打击哥特人的背后。全军背靠山坡列阵,地势较高。
至於阵前动员鼓舞士气,纳尔西斯才不去干托提拉那种类似演艺明星的活。
纳尔西斯举起了他的钱袋。
这个鼓舞士气的办法简单而有效。简直是赤裸裸地有效。
拖延到中午,哥特援军赶到,托提拉命令全军假意回营吃饭,他希望罗马军也照样做,可以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可是纳尔西斯十分谨慎,下令所有士兵不许吃饭,严阵以待。托提拉的算计又一次无法奏效。托提拉回到阵中,脱下鲜艳的盔甲,换好普通骑士的装束,身先士卒带队冲锋。他很清楚作战和作秀的区别。下午,托提拉一声令下,哥特骑兵杀向罗马中央步兵方阵,但是罗马步兵除了长矛如林森然排列之外,盾墙也是坚不可摧,况且步兵人人有重甲在身,哥特骑兵跟本冲不动。纳尔西斯看见哥特骑兵向漏斗阵的底部冲锋,下令两翼弓箭手以密集箭雨覆盖战场,同时两翼骑兵向中央挤压哥特骑兵,这样,弓箭手根本不用瞄准,几乎就是箭无虚发。托提拉本人几乎是第一次冲锋就受了致命重伤,被亲兵抬下战场后送。哥特骑兵进退不得,又受弓箭杀伤,他们发动过好几次冲击,只有第一次是有组织有秩序的,后来就是一堆一堆的骑士在前线和后方之间乱冲乱突,同时不断地被罗马弓箭射倒。纳尔西斯看见哥特进攻队形一乱,命令伏兵杀出,打击在哥特阵营背后,哥特骑兵向后奔逃,又冲垮了步兵的阵形。整个战场变成一个屠场。此战哥特人阵亡6千,数千俘虏也被罗马军中的蛮族全部屠杀。托提拉本人受伤极重,送到后方在离开战场不远的一个小村里死亡。
(注释:关于托提拉战死的情形,古代作家中说法相异:Agathias所著DigestofJustinian说托提拉开战不久受致命重伤,而普罗科皮乌斯的“战争史”明确地讲,托提拉在塔吉纳之战失败后,带着5个人殿后掩护大部队撤退,在深夜中被拜占庭的格皮德雇佣兵Asbad用投枪刺中背部,导致伤重而死,并不是开战就丧失战斗力。就此我在小隐跟莫谈国史兄讨论过,我文中采纳Agathias的说法是考虑到罗马包围阵形,殿后最后5个人到最后还没有损伤的几率太小,而且战役大部分时间哥特人进攻没有组织。莫谈国史兄倾向于采信普罗科皮乌斯的说法,因为他是战役的亲历者,而且哥特人在国王受伤的情况下没法打仗,况且哥特人还是有几千突围出去了。所以我把两种古书上的说法都在注释中列出,供读者参考。)
2.拉克塔里山战役(MonsLactarius),哥特王国的平灭
塔吉纳战役消灭了哥特军队的主力,纳尔西斯很快占领罗马,哥特军残余拥戴泰亚斯(Teias)为王,在北方的帕维亚城继续抵抗。当初托提拉从意大利南部北上迎战的时候,去得仓促,国库金钱留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库梅城(Cumae)没有带出来。库梅守将是哥特人Aligern,据传说是神射手,象李广一样射箭能穿石,曾经有过一支箭连续穿透一名罗马骑士的盾牌,胸甲,和身体的记录。新国王泰亚斯即位以后急于取回留在南方的国库,於是趁纳尔西斯在西海岸罗马城的时候,绕道东海岸南下,纵贯意大利半岛,顺利与库梅守军会合,取回财宝。纳尔西斯闻讯,从罗马南下,截击这支哥特人最后的有生力量。552年7月,两军会战于MonsLactarius,此地离维苏威火山不远。纳尔西斯拥兵1万5千人,泰亚斯7千人,哥特军被两倍的罗马军包围在小山上。
纳尔西斯总是善於调动一切有利的因素,这场战役,他占据地利和人多,同时还施展贿赂手段,买动哥特海军叛变。本来泰亚斯被困在海边,可以依赖海军供给,可是海军叛变,守军顿时断粮,未战已经陷入绝境。饥饿使哥特人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用不着动员,人人清楚此战若败,哥特人就是身死国灭的结局。泰亚斯命令骑兵下马作战,把所有战马放掉,以示绝不逃跑,死战到底的决心。然后退下小山,主动放弃地利,表示不再防御(山坡崎岖,利於防守,但是不利步兵方阵保持进攻队形)。双方都用步兵方阵作战,这次战役,更象古罗马共和国时代的军团作战,而不象当时骑兵为主的战役。
泰亚斯自己已经不想活了,他穿着国王的鲜明衣甲在第一线带头冲锋,勇不可挡,在罗马军阵中从早上冲杀到下午,据说他的盾牌上已经插了12支敌人的长矛,实在不堪使用,就在泰亚斯从身边亲兵手中接过一面新盾牌的时候,暂时失去掩护,被两支罗马标枪贯穿胸部,阵亡了。哥特人退回营寨,罗马人将泰亚斯的首级割下,传示哥特人劝降,哥特人却更加坚定必死的志愿,没有一个人愿意投降。当晚双方休息一夜,第二天失去了国王的哥特人重新自发地组织起来,又一次发动进攻,又是一整天的惨烈撕杀,这次一直杀到夜里。第三天,已经所剩无几的哥特人终於愿意放弃抵抗,他们请求纳尔西斯放他们一条生路。纳尔西斯答应了,要他们远离意大利。哥特人用几面盾牌拼起来,抬走了泰亚斯国王的尸体,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场会战,标志着东哥特国家和民族的灭亡。哥特人从意大利境内散失,有些去了西班牙投奔西哥特人,有些流浪到蒂罗尔,德意志,或高卢,还有不少进入东罗马军队服役,罗马帝国也是来者不拒,将他们整编派往东线,抵抗波斯人。留在意大利的零星哥特人,后来在伦巴德人入侵意大利的时候,逐渐被伦巴德人同化。渐渐地,这个民族消亡了,就象以前的森布里人,汪达尔人,后来的赫卢利人,东方的匈奴人,鲜卑人等许多历史上曾经显赫的民族一样。
3.卡西利努姆战役(Casilinum)
平定意大利之后,纳尔西斯成为帝国的意大利总督。事情还没有结束,75岁的老将军还有一场大仗没打。这次是对付法兰克人。
我们知道贝利撒留第一次征服意大利的时候,法兰克人曾经出兵干涉,同时攻击哥特人和罗马人,但是不久就自动退回。当时领兵的,是克洛维的孙子,时任法兰克国王Theodebert。他宣布从此不再接受罗马帝国名义上的权威,用自己的头像铸币。到553年,纳尔西斯最终平定意大利之后一年,法兰克人和附属他们的阿勒曼人(Alamanni)人大举南下,在两名阿勒曼公爵布提林(Butilin)和洛瑟(Lorthier)的率领下,以7万5千人大军占领意大利北部的帕尔马(Parma)。所谓“公爵”“伯爵”,要到中世纪才能成为贵族头衔,现在这个时期的古书里,一般把拥兵镇守一方的总督叫做“伯爵”,独立的蛮族首领叫做国王,而半独立的那些部落的首领,就叫“公爵”了,布提林和洛瑟两个人可以理解为阿勒曼人的部族首领。
法兰克人南侵的时候,纳尔西斯正在南方拔除剩下的哥特抵抗据点,无法分兵抵抗。纳尔西斯急于脱身,想了个很有意思的诡计,骗开被围攻的卢卡城(Lucca):城里哥特守军曾答应以30天为期,30天以后投降,结果到期不投降,按照惯例,纳尔西斯可以处决守军留下的人质。他命人将这些人质的脖子用木头包好,外面缠上布,从远处看不太出来,再拉到城下当着守军的面一一砍头。然后纳尔西斯对城上守军说“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如果你们投降,我可以叫这些人质复活”。守军当然不信,於是纳尔西斯大显法力,让其中两个装死的人质真的活了过来,哥特守军目瞪口呆,於是投降。稍后,死守库梅(Cumae)城的那位强弓将军Aligern也投降纳尔西斯,后来成为一位很有名的罗马将军。
入冬,纳尔西斯终於安定了后方,北上向罗马城附近集结兵力,准备迎击来年法兰克人的大举侵袭。554年,10万法兰克大军在布提林和洛瑟的带领下进攻,当时法兰克人的作战方式跟罗马,汪达尔,和哥特人都不同,他们的骑兵很少,大量的步兵成楔形密集队形冲锋,纯粹凭借冲锋的动量和数量压倒敌人。步兵没有甲胄,用长矛,刀剑近身格斗,圆形盾牌中间有尖锐突起,也可以用来杀人,具有民族特色的武器是飞斧和重飞镖(Angon),还有一种钩镰枪,可以投出去嵌入对方盾牌,往回一拉可以毁坏盾牌。每当冲近敌人阵线的时候,法兰克战士一齐投射出成片威力强大的飞斧,飞镖,钩镰枪,标枪,砍倒敌人或者劈裂他们的盾牌,然后马上发起冲锋。
一开始,纳尔西斯看到法兰克人势力强大,就按兵不动,坐在罗马城眼看着法兰克军蹂躏整个意大利半岛,法兰克人以为纳尔西斯怯战,更加放心大胆,布提林和洛瑟分两路南下一直到达意大利半岛的尽头,布提林打到脚趾尖部位,洛瑟打到脚踵。纳尔西斯相当冷酷,他并不在乎当地人民遭受战乱之苦,而想让天气和轻敌来帮助他打胜仗。纳尔西斯不打无把握之仗。况且,纳尔西斯知道蛮族缺乏有效的攻坚手段,就命令各将领紧守城池,不与法兰克人纠缠。果然,洛瑟的一路劫掠够了以后,先独自向北返回,在意大利中部被Fano城罗马守将Artabanes的3千驻军狠狠地伏击了一下,丢掉大部分抢来的财物,败退回波河北岸,洛瑟公爵也因为战伤而死。另一路布提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在意大利停留得更久,受到炎热气候和黑死病流行的削弱。等布提林北返经过卡普亚境内卡西利努姆城(Casilinum)附近的时候,只剩下3万军队,这时,纳尔西斯的大军出现了。
纳尔西斯有1万8千人,在沃尔图诺河北岸扎营(Volturno),布提林在南岸扎营。纳尔西斯派出游骑劫粮,并将抢来的一车稻草点着,顺风烧毁法兰克人在河岸建立的木制高塔桥头堡,占领了桥梁。然后,纳尔西斯授意一名赫卢利人假意叛逃到布提林大营传播假情报,引诱布提林主动进攻。
卡西利努姆战役,纳尔西斯基本沿用塔吉纳战役的战术构思,中央阵线重步兵由新得的降将Aligern指挥,大部分是下马的骑兵,全身披甲,长矛盾牌,第二线是轻步兵弓箭手,可以用45度角曲射火力越过前排重步兵射击法兰克军。整个中央阵线成半圆形,又是请君入瓮的姿态。两翼各有三千名骑兵弓箭手,纳尔西斯本人在右翼,左翼尖端又埋伏了一支骑兵,可以用来打击敌人背后。布提林使用典型的法兰克战法,除了少量骑兵打头阵,主力两万多步兵排成楔形三角阵,他本人和他的亲兵构成最强的三角尖端,大家的盾牌联在一起,密不透风,而且盾牌上还突起矛尖,可以在将敌人向后推的同时杀伤敌人。
凭借可怕的飞斧和数量优势,法兰克人冲进了罗马中央阵线,三角阵的顶端已经突破罗马防线,纳尔西斯命令手下赫卢利人预备队上去填补防线空洞,将法兰克人顶回去。同时,两翼的大量弓箭手显示出无比的威力:我们知道对於任何方阵或者三角阵来说,阵中士兵的盾牌连成墙,向往的正面得到很好保护,但是向自己阵内的后背是没有防护的,而法兰克步兵没有甲胄,除了盾牌就没有第二层防护措施,於是纳尔西斯命令突出的两翼骑兵弓箭手不射击当面之敌,专门射击对翼敌军的背后。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形成交叉火力。又因为法兰克的阵线如此密集,罗马弓箭手箭无虚发。同时,罗马埋伏的骑兵包抄法兰克大三角阵的背后。此战的结果,据当时人说,2万2千到3万名法兰克步兵全军覆没,仅仅逃出来5个人。纳尔西斯方面阵亡了80人。当然,这种结果肯定夸大了,不太可信。
消灭法兰克人之后,意大利全境才告平安。纳尔西斯回到罗马城,举行了凯旋仪式。这大概是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太监可以作罗马凯旋式的主角,而且这也是罗马城历史上,最后的一次凯旋式。公元554年,罗马城的居民人口总数仅仅4万。
4.纳尔西斯的结局
纳尔西斯作为查士丁尼的总管太监,始终受到皇帝无条件的信任。从公元554年胜利开始,到567年,纳尔西斯作了12年罗马帝国的意大利总督,驻节拉文纳。在此期间,565年黑死病瘟疫在意大利爆发。同年,贝利撒留和查士丁尼皇帝相继去世。纳尔西斯虽然岁数比他们都大,但还活着。新皇帝查士丁二世并不信任纳尔西斯,而且新皇帝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即位的第二年,皇帝撤销了纳尔西斯的总督职务,纳尔西斯不敢回君士坦丁堡,於是跑到佛罗伦萨附近的别墅躲起来作寓公。他刚刚下台的第2年,568年伦巴德人入侵意大利。这次来势极为凶猛,对意大利的破坏比之前几十年的战乱还厉害,因为这个民族当时的文明程度远远低于罗马,哥特,或法兰克人。虽然伦巴德人从来没有完全占领意大利,帝国至少守住了拉文纳附近的地区,但是伦巴德人以后数百年就定居在意大利,意大利的拉丁文明受到重创。意大利西北部波河平原,以世界名城米兰为中心的地区,原先古罗马时期叫作利古里亚的,从这个时期至今,还叫做伦巴底地区,就是从伦巴德人那里来的。
有一种说法,讲纳尔西斯是一个自私而诡计多端的人,被解职以后心怀怨望,给北方伦巴德人的王送去两大筐意大利各地出产的水果,以意大利的富庶来引诱伦巴德人的贪欲,故意引狼入室。现代历史学家Fauber在他关于纳尔西斯的专著里对此说提出疑问。这个传说未见于任何与纳尔西斯基本同时代的史料记载,是后来几百年才出现的,不排除中世纪作家编造故事的可能性。就这个故事本身的情节来讲也并不合理:伦巴德人当年跟随纳尔西斯大举征服哥特,肯定早就见识过意大利的富庶,根本不需要用水果的样品去引诱,而且当时没有铁路没有飞机的情况下,意大利那么炎热的天气,从那不勒斯运到阿尔卑斯山以外,水果就算没有烂成果酒,恐怕看上去也不会怎么诱人了吧?
这个传说的起因,无疑是因为纳尔西斯去职和伦巴德人入侵发生在前后两年,时间上确实巧合得太厉害,不由得人们不作暇想。解释这个巧合也可能有另一条思路:也许伦巴德人出於尊敬(纳尔西斯掌权的时候对他们不错),也许出於畏惧(纳尔西斯毕竟是一代名将),不敢入侵纳尔西斯掌管下的意大利。当纳尔西斯去职之后,这重顾忌也就取消了。两个间接的证据,一是纳尔西斯解职以后向南跑。如果他勾结伦巴德人的话,应该选北方的住址才对,这样一旦事情败露方便逃跑。二是纳尔西斯死后,尸体运回君士坦丁堡风光大葬,皇帝皇后都出席了。如果当时的人,尤其是宫廷,知道纳尔西斯里通外国的话,不太可能进行这么高规格的葬礼。
以上都是猜测,真正的原因如何,史籍没有可靠的记载,我们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答案。我们所知道的事实是,纳尔西斯退休以后又活了4年,最后由罗马教皇作中间人调解,把他劝回了罗马城。纳尔西斯死于573年,活了95岁,在那个时代的医疗和饮食条件下,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死后尸体运回君士坦丁堡隆重安葬。
第六章评价
1.个性方面
作为罗马帝国最后的两位名将,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之间合作得并不好。再也没有什么人比他们俩的反差更大的了。富勒在“世界军事史”中从个人性格和政治处境方面描述两个人的差别,非常精确:
“这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实在很难找到同样的例子。。。贝利撒留从青年时代就一直从军,而后者却是到了中年以后,才开始参加军事活动。贝利撒留体格高大,相貌英俊。纳尔塞斯却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前者具有旋风般的作风,勇敢到了鲁莽的边缘,同时又有机敏的心思。他那鄙吝成性的主人给与他的工具,差不多总是不适当的,而他却从不畏缩,照样能够战胜敌人。纳尔塞斯却内心毒辣,态度恭顺,非常狡猾而且工于心计,如果他认为工具不适当,就决不肯用他的荣誉来孤注一掷。他们都是优秀的战术家,但是就战略才能来说,纳尔塞斯似乎还略高一筹,同时他也更擅长治国之道。
贝利撒留是一个仁慈的征服者,他总是尽量减少战争中的恐怖成份,有时不免有点妇人之仁,甚至使他在战略上受到不利影响。反之,纳尔塞斯却能正确认识到战争是政治的工具,决不能因为其他考虑而影响到政治目的。皇帝非常信任他,而对于贝利撒留则不一样,因为贝利撒留的成就太大,所以经常引起查士丁尼的疑忌。纳尔塞斯因为是个太监,没有篡位的可能性,所以皇帝对他言听计从。”
2.军事方面
换一个角度,从军事领域来评论这两个人。美国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在80年代专门有一篇论文是讲贝利撒留的将道的,总结他的作战模式,发动战略意义上的攻势,手段却是战术上的防御-反击。同时,贝利撒留善於运用欺诈手段等心理战技巧。防御是一种比进攻更强的作战形式,尤其在当时蛮族缺乏有效的攻坚手段的情况下,坚固的防御可以弥补贝利撒留一贯存在的兵力不足的弱点,长达一年的罗马攻防战就是这种作战方式最杰出的代表作。在防御中时刻积极地进攻,而不把防御当作是单纯的权宜之计,这就将防御上升到了进攻战略的高度,作为战略性进攻的一种手段。这是一个非常辩证的关系。贝利撒留的心理战技巧突出体现在他和纳尔西斯一起去解里米尼之围的虚张声势,及数次击退波斯和北方入侵所表现出来的技巧。
引用利德尔-哈特的总结:“第一,他总是以极少的兵力来完成追求远大目标的战局;第二,他系统地运用了防御战术。他的一系列战功都是采取不靠进攻的办法得来的。这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例。而且更加令人信服的是,他用以进行防御活动的军队的基础,却是一支机动的骑兵部队。贝利撒留本人并不缺乏胆略和勇气,可是他的战术,不仅在于给敌人设置障碍,而且总是设法使敌人认为自己抢先发起进攻较为有利。他如此信赖防御手段,部分的理由是他手中总是兵力不足;但同时,也是因为他在战术上和心理上有着准确精密的计算。”
有人(包括富勒)说查士丁尼不给贝利撒留足够的军队是吝啬成性,做大事使小钱。其实我觉得查士丁尼不信任贝利撒留是有的,但是吝啬倒未必。帝国还要在东线和北线保持军力,要搞纪念碑建筑大兴土木,还有黑死病肆虐。查士丁尼手中恐怕也没有多少资源。但这也正显示出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的不容易,他们几乎是单凭自己的将才,在客观上不具备条件的时候,完成了再征服。
贝利撒留的军队并不可靠,这大大增加了作战的难度。当时的军队多是蛮族雇佣兵,不守纪律,动不动就要哗变,很难加以约束,贝利撒留有好几次败仗都是因为部下浪战造成的,这种困难最集中地表现在北非特里卡麦伦战役之后,整个军队忙於抢劫敌营,呈现完全的无组织状态。
贝利撒留在军事上的特点还在於善於运用联合兵种作战的威力。我本人对网上论坛骑兵与步兵的争论从来都不愿参与,在我看来,只有联合兵种作战才是王道。我们在前面第一章介绍当时罗马军队组织和战法的时候提到,罗马善於在军事上博采众长,然后为我所用。它的很多兵种是从与之交战的各国学习来的,而怎样把这些兵种有机结合在一起,这是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所作的贡献。他们所确立的作战原则,三十年以后在莫里斯皇帝朝的“战术学”一书中有详细总结,已经上升成了一种教条。以这样的深度来专门探讨联合兵种作战的著作,在西方要到现代才会再出现。
罗马所拥有的兵种,蛮族也拥有大多数(除了马弓手以外),而波斯则拥有全部。但在合成兵种作战方面却没有探讨。贝利撒留曾经亲自向普洛柯比乌斯分析哥特人的联合兵种作战弱点“哥特人在战斗中不能协调一致地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而其原因,一方面是部队数量太多,兵力过大,很难灵活调度;另一方面,则是哥特骑兵缺乏经验,尽管这支骑兵是由优秀的骑手组成,但他们只受过长矛和短剑的训练,而且他们的徒步弓箭手,也只习惯于在骑兵的掩护下作战。因此,哥特骑兵只能在近战中进行有成效的作战,而当对方的骑兵在远距离上利用弓箭向他们攻击时,他们便毫无抵抗的能力。至于哥特人的徒步弓箭手,则是任何时候都不敢冒险,不敢在开阔地形上面对敌人的骑兵。结果,哥特人的骑兵经常都是往前靠,力求靠近敌人,保持近战距离。这样,也就常常使自己在不利的条件下进入战斗。而每当掩护步兵的骑兵脱离太远的时候,步兵也就落后,甚至后退,因而它们之间的协同动作将被破坏,于是,在步兵与骑兵之间便要出现缺口。这个时候,正好可以从翼侧实施反突击。”
这段话的意义在於,不是每个兵种都有就能叫联合兵种作战,需要思考如何有机地进行协调和配合。德国人并没有发明坦克,所谓闪电战,其实是一种联合兵种作战模式,并非单纯的坦克突破。同样道理,也不是拥有航空母舰,水面舰艇,潜艇和空军就能叫联合作战,还要多加演练军兵种之间的配合,特别是海空潜之间的合同,才能形成战斗力。这是目前中国军队面临的最重要课题。
纳尔西斯跟贝利撒留一样,也是联合兵种配合作战的大师,这从他在塔吉纳战役和卡西利努姆战役中的兵力配置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兵力配置是独创性的,前无古人。纳尔西斯也是防御-反攻作战模式的实践者,原因却与贝利撒留不一样。贝利撒留是因为兵力不够,被迫的,而纳尔西斯则是出于老谋深算的主动选择。同时,纳尔西斯还是一个很出色的政治家,非常会调动一切战斗以外的因素,比如与蛮族盟军的关系,比如说贿赂。他无疑比贝利撒留冷酷得多。贝利撒留会尽力约束军纪,减少战争给平民带来的痛苦,尽管这有时会给作战带来麻烦。但纳尔西斯不会,相反,为了保证胜利,他可以在罗马按兵不动,坐视法兰克人纵贯意大利半岛,他对军队的约束也很少。这才是一个真正可怕的对手。也难怪贝利撒留时常会打败仗,而纳尔西斯却可以保持一生不败。
3.对查士丁尼再征服战争的历史评价
查士丁尼的再征服,可以看作罗马荣耀和威力的中兴,无疑查士丁尼本人就是这么看的。但它给被征服地区的人民带来的,却是彻底的灾难。本来北非在帝国和汪达尔时期,战乱很少,可说是世外桃源。罗马再征服以后,高税收的竭泽而渔政策不断激起变乱,无休止的哗变和平叛,加上摩尔人又出来趁火打劫,后来据说“你可以在北非大地一口气走上一天,而碰不到一个活人”。罗马也是一样,鼎盛时期人口1百20万的罗马(有的书说1百50万),几乎变成一座空城,城里居民为了糊口,在大理石圣殿里种上了麦子。
“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北非,东线,西班牙,意大利,都已经虚弱不堪,难怪仅仅20年后,伦巴德人征服意大利,仅仅70年后,阿拉伯帝国兴起,征服中东北非西班牙会如此轻而易举。不过我还是不同意吉本所说的“再征服是帝国的回光返照”的评语。毕竟,东罗马帝国没有那么不堪。阿拉伯一举灭掉了第二波斯帝国,却仍然吃不掉拜占廷。虽然拜占廷失去很大一片疆土,但是顶住了阿拉伯的进攻,后来还逐渐收复失地,到巴西尔皇帝的时候又强盛起来,直到巴格达哈里发都被成吉思汗灭掉了,拜占廷还在那里呢。从拜占廷的角度来说,查士丁尼再征服,未使不是一次中兴,一针强心剂。
从欧洲历史的角度看,有现代历史学家认为,查士丁尼再征服彻底打破了哥特活力和罗马文明相结合的可能性。中国经历了五胡乱华和南北朝的动乱以后,不是由中华正统的南朝来再征服,而是由混血的北朝征服南朝,从而在隋唐实现了蛮族血液和中华文明的再组合,后来唐的盛世,不象汉那样是真正汉人的盛世,而是有赖于刚刚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那些蛮族所带来的活力(传统的中华文明,在魏晋风度那个时代,就象罗马一样,走向奢侈与堕落)。这个历史进程,在欧洲没有出现。贝利撒留和纳尔西斯的战功,可以比拟作桓温北伐或者刘豫北伐,而罗马人成功了,桓温刘豫却失败了。个人认为,这就是中国和西欧的历史走向,曾经惊人地一致,但从此分道扬镳的分野。因此,实际上查士丁尼的征服,彻底打破哥特活力和罗马文明相结合的可能性,也决定了欧洲进入中世纪黑暗时代。但也有西方历史学家从基督教的角度,觉得至少再征服打掉了在欧洲非常盛行的阿里乌斯派,保证了基督教文明在欧洲的纯洁性和统一性。
至於查士丁尼本人,他无疑是一个象柴荣或者杨广那样的“英主”,但他比杨广要幸运得多。杨广身死名裂,后世史家再添油加醋一番,这个昏君称号是铁案如山了。而查士丁尼,是罗马帝国的中兴之主,是拜占廷最强大的帝王,也是基督教会的圣者,大帝。他的朝代许多方面的成就,实实在在是足以辉耀后世。相似的作为,为何评价如此悬殊?我想可以引用汪达尔废王盖利摩的评价,这句话是他在被押解到君士坦丁堡凯旋式上所说的,被后代历史学家广泛引用:
“浮华,浮华,一切都是浮华”。(Vanity,Vanity,Allisvanity.)
帝王将相们总是不记得,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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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Brogna,Anthony,少校,1995.TheGeneralshipofBelisarius.美国陆军指挥与参谋学院硕士论文。
Fauber,LawrenceH.1990,Narses:HammeroftheGoths,NewYork,St.Martin’sPress.
Gibbon,Edward,18世纪,TheFallandDeclineofRomanEmpire罗马帝国的衰亡,NewYork,ModernLibrary.
Grant,Percy,1907,TheSearchofBelisarius:AByzantineLegend.NewYork,Brentano’sPress.
OldMixon,1713,TheLifeandHistoryofBelisarius.London,Baldwin.
Procopius,古代历史学家,Russell,William,H.翻译,1964.TheHistoryofWar.U.S.NavyAcademy英译本.
Ross,Roy,1993,Justinian’sWars:Belisarius,Narses,andtheReconquestoftheWest.Stockport:Montvert.
Stanhope,Philip,伯爵,1829,TheLifeofBelisarius.London:Murray
Wikipedia维基百科有关条目
另外参考了莫谈国史(神州遗少)兄的网文“民族大迁徙史”,写作过程中蒙小隐上Amenhotp,Markgraf,Saverage,Newavartar,战争的艺术上Mars等兄提出修改意见并纠正错误,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