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英雄传系列之一 西庇阿:比拿破仑更伟大?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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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英雄传系列之一 西庇阿:比拿破仑更伟大?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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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马英雄传系列之一西庇阿:比拿破仑更伟大?顾剑
古罗马统帅西庇阿,非洲的征服者,战略之父汉尼拔的战胜者,他的胜利奠定了罗马在地中海的霸主地位,甚至可以说决定其后五百年西方世界的历史走向。无论在罗马史还是世界军事史上,西庇阿自然有他崇高的地位。但是“西庇阿:比拿破仑更伟大”这样一个题目,还不是笔者敢信口开河说出来的。这是英国军事理论家利德尔-哈特一部专著的标题,原文就是“ScipioAfricanus:AGreaterThanNapoleon”。可是利德尔-哈特因为这句话,被别人怒斥为“他把西庇阿说得比拿破仑还要伟大。这样一个人决不可以称作是军事理论的杰出学者”。利德尔-哈特的大名,相信即便是国内的一般军事爱好者都如雷贯耳。而那位直斥利德尔-哈特胡说八道的,是现代的另一位军事历史和理论巨擘杜普伊,提起他的“武器和战争的演变”一书,天下谁人不识君?除了这本已经翻译成中文的战争通史著作,杜普伊研究德国总参谋部历史,古典时代亚历山大,汉尼拔等人军事指挥艺术的专著,也是权威作品。两位理论权威的观点针锋相对,甚至发展到人身攻击,是不是很刺激?当初就是因为在“武器和战争的演变”一书第32章的大段注释里,读到杜普伊对利德尔-哈特治学的严厉贬斥,激起我研究西庇阿的兴趣,想自己来给两位巨匠作个裁判,看看倾向于哪一方。正因为“比拿破仑更伟大”是有争论的,所以我这篇文章的标题,在引用利德尔-哈特原书的标题之余,用了一个问号。
写西庇阿,当然不能不提到位列西方军事历史四大伟人之一的汉尼拔,这是西方历史上“易水潇潇西风冷”的悲剧英雄。如果单以拓土略地,百战百胜,建立不世武功而论,四大伟人中,无疑亚历山大大帝居首,凯撒副之,汉尼拔敬陪末座;可是如果单纯比较军事指挥上的技巧,毅力,和艺术,很多军事史行家会把汉尼拔排在首位,拿破仑副之。汉尼拔统乌合之众万里悬军,数十年进行无后方作战而未尝一败,伟大的罗马在他面前颤抖,“战略之父”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可惜,时不利兮骓不逝,“将军百战声名裂”,也可以说非战之罪也。那么在一场兵力相当的堂堂正正会战中,一举击败“战略之父”的西庇阿,又当是如何的伟大呢?难不成叫“战略的祖父”?或者还是象滑铁卢的胜利者惠灵顿一样,在被他所击败的伟人面前相形见绌?(惠灵顿倒决非平庸,但是他在军事史上的地位,跟拿破仑相比,无论从哪方面说,相去都不可以道里计)。
让我们来拨开历史的迷雾,探寻一下西庇阿的庐山真面目吧。
第1章战争大舞台
普布里乌斯。科涅利乌斯。西庇阿PubliusCorneliusScipio,史书上一般称“大西庇阿”,或“非洲的征服者西庇阿”ScipioAfricanus,以便跟他的父亲“老西庇阿”,他的弟弟小西庇阿,和他的继孙西庇阿相区分,这个家族是古罗马历史上煊赫的世家,代出名将,老西庇阿是罗马执政官,在第二次迦太基战争中指挥西班牙战场,在战争中阵亡。大西庇阿是我们故事的主角,他的弟弟卢修斯。西庇阿,后来统兵击败了叙利亚的安条克三世,被称为“亚洲的征服者”ScipioAsiaticus。大西庇阿的儿子体弱多病,并未从军,也没有儿子,但是从马其顿战争中皮德纳战役的征服者保卢斯家里,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位大西庇阿的继孙,后来也大大有名,就是第三次迦太基战争中,指挥罗马军团最终将迦太基城夷为平地的统帅ScipioAemilianus。
阿非利加的西庇阿,大约生于公元前236年,早年经历未见于史册,我们只知道当时的时代背景:在东方,千古一帝亚历山大早已逝世,伟人身后的马其顿帝国分崩离析,继承人战争尘埃落定之后,大致分为三块:马其顿本土,继续坐镇希腊世界的盟主;塞琉古帝国,雄霸于叙利亚和东方;托勒密帝国则占据埃及,偏安自在。(托勒密埃及的创建者,就是电影“亚历山大”里面安东尼。霍普金斯演的,向史家讲述亚历山大故事的埃及王。这个埃及托勒密王朝后来一直延续到两百年后的凯撒时代,它的末代传人,就是埃及艳后克利奥佩特拉)。
“万物皆有时”,希腊的辉煌顶峰已过,下一个欧亚的霸主会是谁呢?在地中海中部,一南一北两个新兴强权正在崛起:亚平宁半岛上的农业城邦罗马,基本完成了对意大利各城邦的征服,正野心勃勃图谋扩张,而北非突尼斯半岛上,腓尼基人的迦太基共和国,也建立起了庞大的商业贸易网络,并在整个地中海广布殖民地。这两个新兴力量之一,将统治地中海世界的未来。两雄不并立。在汉尼拔和西庇阿的时代之前,罗马和迦太基之间,已经爆发过一场战争,史称“第一次迦太基战争”,主要结果是罗马摧毁了迦太基的舰队,夺得西西里岛,和地中海的制海权。但是这场战争的结果并未让双方伤筋动骨,反而激起迦太基军队统帅汉米尔卡。巴卡对罗马的刻骨仇恨,卧薪尝胆。巴卡有四个儿子,其中长子汉尼拔在乃父死后,接替姐夫哈斯德鲁巴,出任迦太基军队统帅,统兵从西班牙出发,出其不意地翻越阿尔卑斯山脉,从罗马人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向,出现在罗马的战略后方,第二次迦太基战争爆发,罗马人不得不在本土接受汉尼拔的挑战。
公元前218年,骑在高高战象上,矗立于阿尔卑斯之颠的汉尼拔,我们可以揣测一下他当时的心情:自小允文允武的汉尼拔,自然应该对自己的能力和意志,充满自信:十年一剑,迦太基将雪耻,罗马人就要尝到苦头了。可是另一方面,此去千里无后方作战,稍有差池,全军将粉身碎骨。一旦翻过这座山,从此将永无退路。
向河梁,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潇潇西风冷,
满座衣冠胜雪。
这雪,是阿尔卑斯山上亘古不化之雪。
汉尼拔此刻的心境,也许只有百五十年后,立马于卢比康河边的凯撒,和两千年后经行同一路线的拿破仑,才能够与之共通吧。反正我们知道,此时罗马的统帅,是没有一个与他心思相通的:罗马的眼睛,盯在南方,盯在进攻上面。按照既定方案,罗马的两位执政官,老西庇阿和森普罗尼乌斯,将分道出击,用无敌的罗马步兵军团,铸成两只铁拳,砸向迦太基:森普罗尼乌斯的军团是左直拳,将由西西里岛渡海,直取迦太基本土;老西庇阿是右钩拳,从意大利北部向西,进入西班牙半岛,征服正在那里的汉尼拔主力军团。换句话说,罗马人面向南方,没有意识到汉尼拔的进攻将来自背后。老西庇阿和他的弟弟(大西庇阿的叔叔)所率领的罗马军团,跟汉尼拔主力相向而进,却错肩而过。
老西庇阿刚到高卢,就得知汉尼拔主力已经逆向错过,直奔意大利而去,因而大惊失色,他清楚罗马对来自背后的突击缺乏思想准备。但是老西庇阿也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物,当机立断:他让弟弟统兵继续向西班牙进发,自己带轻骑昼夜兼程返回意大利,在波河流域组织防御,截住汉尼拔。乍看起来,这是个鲁莽的决定,因为老西庇阿轻骑而回,手中无兵。实际上,这个大胆的决定是当时最好的对策:如果罗马的西班牙远征军团尾追汉尼拔,大军无论如何不可能比对手快,汉尼拔反客为主之势已成。倒不如顺势征服西班牙这个汉尼拔的后方基地,断其后路。同时,老西庇阿轻骑赶在汉尼拔大军前头,可以在波河凭借天险,组织当地部落武装来抵抗,而且罗马在意大利北部也不是没有军队:司法官曼利乌斯的两万军队正在此处,只是还不知道汉尼拔的突袭而已。老西庇阿可以组织起足够的抵抗兵力,同时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以后,也需要休整。只要老西庇阿能够迟滞汉尼拔,再八百里飞檄南方的森普里乌斯军团,等南方主力军团北上会师,就可以对汉尼拔构成绝对兵力优势。以上,是我个人揣测的老西庇阿的决策基础。
直到这个阶段,还没有任何史料记载我们故事的主人公,17岁的大西庇阿身在何处。按照常理推测,也许应该是跟父亲和叔叔出征,半路上星夜折回的时候也随侍在老西庇阿身侧的吧。反正当老西庇阿和汉尼拔在波河流域迎头相遇的时候,双方皆没有料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而双方都自信必胜,於是爆发了汉尼拔在意大利本土的第一战,提西努斯河战役Ticinus。这场战役本身规模不大,具有前哨战的性质,但却是大西庇阿第一次见诸史书记载:当时是两军在波河北岸支流提西努斯河对峙,双方统帅都带领骑兵亲自侦察,结果迎头相遇,在一场激烈而短促的骑兵交锋中,罗马主帅老西庇阿陷入敌阵,身被刀伤,17岁的大西庇阿救父心切,不顾周围罗马骑兵畏缩不前的情况,几乎是单骑突阵,结果,他的勇气激励起周围的罗马亲兵,冒死救出了老西庇阿。汉尼拔赢得了远征意大利的初战胜利,而大西庇阿,也第一次出现于战场上,尽管此时的他,还是一普通一兵,而非统帅的身份。
提西努斯河战役之后,受伤的老西庇阿且战且走,等到执政官森普里乌斯率罗马南方军团主力北上会师。老西庇阿比较持重,主张继续坚守待变,而森普里乌斯锐气方刚,执意出战,结果特雷比亚河一战大溃,4万罗马大军,只逃出1万步兵。战后,双方各自扎营过冬,老西庇阿养好伤势,到翌年交卸掉执政官职务,再次赶赴西班牙,跟他的弟弟一道经略西班牙半岛,以期断绝汉尼拔跟陆地大后方迦太基援军的联系。史书没有记载从特雷比亚河战役到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之战中间,大西庇阿在何处。从道理上推测,大西庇阿在特雷比亚河战役时,应该还是随侍在受伤的父亲身边。但是第2年老西庇阿出发去西班牙的时候,大西庇阿没有随行,而是留在意大利本土的罗马军主力当中。
大西庇阿再次出现在史书中,是在汉尼拔的不朽经典,坎尼之战。此战汉尼拔以几乎1比2的兵力劣势,对抗两位执政官率领的8万罗马大军,结果竟然以少围多,几乎全歼罗马军团。大西庇阿是能够率部拼命突围的军官之一,他和其它3名军团将校领着4千败军在维努西亚停下来固守,等到统帅执政官瓦罗赶来,总算是聚集起一支军队的核心。
坎尼之战以后,大西庇阿又在史籍中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汉尼拔无法攻破罗马的坚城,而罗马军队自此也不敢再与他作战,意大利境内的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在西班牙,局势出现了大起大伏的变化。起初罗马在西班牙的主要基地,在半岛东北部的埃布罗河谷地带Ebro,这里是比利牛斯半岛通向亚平宁半岛的必经之地。扼住这条路,西班牙的迦太基军就不能重走汉尼拔的道路进军意大利,也就断了汉尼拔的后援。
迦太基军队在西班牙的主要基地,是半岛东南部的新迦太基城,这是他们与北非本土联络的枢纽,也是主要补给基地。双方的作战,主要就是在半岛的东部沿海一带展开。这时由西班牙的地理决定的:西班牙半岛内部多山而且贫瘠,被当地部落占领,这些部落在罗马和迦太基之间朝秦暮楚,大部分则是独立王国,谁的帐都不卖。这个半岛,用19世纪拿破仑战争中英国惠灵顿公爵的话来说,叫作“一支大的军队会被饿死,而一支小的军队会被消灭。”因此,双方的补给要么依靠掠夺,要么由近海船队从基地港口运输。
起初,老西庇阿兄弟经略西班牙,进行得一帆风顺。老西庇阿并非庸将,他们兄弟在西班牙作战6年,稳扎稳打,数次击败了汉尼拔的两个弟弟,哈斯德鲁巴和哈诺的围攻,并生擒哈诺,然后一步步向南推进到半岛东海岸中部的桑古图姆Sangutum,同时联络西班牙当地土著部落,广交朋友。可是公元前212年,老西庇阿一招不慎导致满盘皆输。
当时在西班牙半岛,有三支迦太基军队,分别由汉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鲁巴、马戈,和另一位哈斯德鲁巴(吉斯戈之子)指挥。老西庇阿一时疏忽,与弟弟分散了兵力,又得到情报说西班牙当地部落酋长Indibilis人要以7千5百部队增援迦太基军,老西庇阿就想率领轻骑出击,在西班牙军和迦太基主力会合之前,打它个措手不及,消灭这支倒向迦太基的部队,也借此向当地各个部落示威。结果老西庇阿时运不济,来晚一步,他的轻骑兵与迦太基主力遭遇,在一场混战中,老西庇阿阵亡。他的弟弟格奈乌斯。西庇阿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得到消息,急忙赶来想搭救乃兄,半路上又遭遇迦太基的得胜之师,被迫退守一座小山,最终寡不敌众,几乎全军尽没。这样,老西庇阿兄弟6年经略之功,毁于一次作战失误。罗马在西班牙半岛的部队几乎完全崩溃,土著部落亦纷纷倒戈,罗马副将马西乌斯Marcius带残部退回埃布罗河坚守。元老院派来大将尼禄Nero代理西班牙总督。(对罗马史不熟的朋友一定分清楚,此尼禄并非三百年后那个荒淫得火烧罗马城的皇帝尼禄。)
谁去正式接收西班牙战场呢?在元老院的选举中,满朝名公巨卿一时丧胆,无一个敢於出头。这是罗马国运最黑暗的时刻,西班牙基本算是丢掉了,本土还在被常胜将军汉尼拔蹂躏。结果,24岁的西庇阿挺身而出,以唯一候选人的身份当选西班牙总督,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待遇,按照惯例,大西庇阿还不到担任这么高公职的法定年龄呢。
以上“众人丧胆,西庇阿挺身而出”的说法,是出自李维的“罗马史”。德国历史学家蒙森对此有另一个解释:这是元老院的故意安排,目的是让一个次要的将军去替换回尼禄,因为元老院认为西班牙战场已经没有指望了,最多就是保有东北一隅的基地。而尼禄是当时罗马最称知兵的大将之一,需要他和马尔克卢斯,费边等人在本土主战场与汉尼拔周旋。而西庇阿的父亲叔叔生前在西班牙又有人望。因此愿意出任西班牙总督的年轻的西庇阿,才被元老院安排为唯一的候选人。
即便后一种说法正确,那也得大西庇阿有胆子去挑这副重担才行。史实是,24岁的西庇阿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早于法定年龄当选总督,率1万步兵和1千骑兵出发去西班牙接替尼禄的职务。
历史就是这样: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最危难的时刻,对英雄来说,也是最好的机遇--只要你胆子够大。
由此,我们的主角西庇阿闪亮登上了布匿战争的舞台,24岁的年轻人在今天也就是大学本科毕业不久的样子,他却出发去拯救罗马,征服世界。也许,豪杰本来就是疯子?
第2章西庇阿借东风:一个神话的诞生
1.妙计
豪杰也许就是疯子,可是疯子未必都能成为伟人。除了大胆,你还得有那份才华,那个机遇。年轻的西庇阿出山第一战就不同凡响。这一战,最典型地体现出他以后一贯的作战风格:构想大胆,执行细密,总是谋定而后动,好比象棋好手“下棋看五步”,有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老谋深算。
首先是选择作战对象的问题。当时在西班牙半岛,罗马军队偏处东北一角,坚守西班牙通向高卢和意大利半岛的要道。迦太基军以为罗马人已经不足为患,三支军队分散开来。汉尼拔的两个弟弟各带一支军队,哈斯德鲁巴在西班牙中部,今马德里附近地区,马戈在南部海边的直布罗陀,另一军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在西海岸的塔古斯河口Tagus。分兵的原因,除了轻敌以外,主要是三名将领互相不服气,而西班牙的给养水平又负担不起一支太大的军队,而且西班牙内地的土著部落非常善战,需要弹压。
这样,西庇阿就处於内线的地位,他的兵力强于分散的三支迦太基军中的任何一支,但是弱于任意两支的合力。在他的地位上,最自然的选择,就是利用内线地位,抢先攻击最近的一支敌军,各个击破。西庇阿却选择了看似最冒险的方案。他不去攻击任何一支敌军,却径直沿东海岸南下,奇袭半岛东南角迦太基军队的总补给基地,新迦太基城。说这个方案冒险,是因为西庇阿劳师袭远,新迦太基又城防坚固,易守难攻,那个时代攻城是不容易的,汉尼拔横行意大利垂十五年,也没敢去碰罗马的金城汤池。万一初战不能一鼓而下,敌人援军赶到,马上就是顿兵坚城,受内外夹击的局面。
但是细看这个方案,其实构思很巧妙。首先是时间差:西庇阿奔袭新迦太基城,是7天的行军距离,而任何一支迦太基野战军,赶到这里至少都要10天的行军。这样,只要西庇阿3天之内拿下要塞,就能反客为主。其次,罗马拥有海军优势,就算至不济,攻城失败,被援军包围于坚城之下,还可以退上战舰,从海路撤出来。所以,这个行动并不象看上去那么冒险。第三是新迦太基城防虽然坚固,却只有1千精兵防守。第四,拿下此城还只是西庇阿算计中的第一步,他从内线变为外线奇袭新迦太基城,成功之后还要从外线再变内线,引诱三支迦太基军来攻,再各个击破。
这个计划,显然在西庇阿心里盘算了许久,他到任的时候是冬季休战期间,对新迦太基地形兵力的刺探,整个冬季都在秘密进行。新迦太基的地形是处在一个半岛上,座西朝东,南边是大海,北边是一大片咸水湖,这个湖与大海有一条运河相通,而运河就在城的西面背后。因此,新迦太基城南北西三面环水,只有城东是半岛根部的狭窄正面。守军几乎所有兵力都在这里,城墙也最高最厚。而西庇阿却从当地人口里,知道了一个连守军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是什么呢?
2。奇迹
西庇阿的整个作战计划制定得相当精细。他带大军出发的时候,对所有人隐瞒了此行的目的地,只告诉副将,指挥舰队的莱利乌斯一个人Laelius,要求他务必在陆军到达的同一天,赶到新迦太基城。既不能早也不能晚。7天之后,罗马水陆两军会师新迦太基城外,大战爆发。西庇阿遵循常规,从东部正面攻城。早上攻击城墙的罗马步兵故意示弱,引诱守城精兵开城出击,然后西庇阿两翼伏兵突起,杀伤了大部分出击的守军,差一点就能尾追敌军夺下城门。可惜守军的运气终究比较好,动作也比较快,城门封闭,罗马军队不得不从正面强攻。
罗马军团从上午攻到傍晚,死伤枕籍,看起来要无功而返了。此时,奇迹突然出现:城北面,也就是罗马军的右翼,守军的左翼,那个大湖的水开始退潮,水浅到可以徒涉。西庇阿早已等待这个机会,他亲自率领集结待命的五百精兵,从湖面涉水绕过城北,从没有一个人防守的西北角登城,然后指挥士兵从城墙上杀回正面,侧击守军,打开城门,一举攻占了这座坚固的要塞。
这就是后来西庇阿神话的最主要来源:你想,在一场激战正酣的时候,掩护敌人侧翼的湖水突然退了,而西庇阿统率罗马突击队徒涉湖面,就象能在水面上行走一样,能不让当时的人惊为神迹吗?更妙的是,战前西庇阿的动员演说里,就公然预言“今天会有奇迹帮助我们取得胜利”。所以,这个奇迹绝对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歪打正着,而是统帅西庇阿能够通神,请来了朱辟特,马尔斯,阿波罗,孙悟空等等诸神大仙帮助作战的结果。那个时候的人都迷信,经此一战,西庇阿不但树立了统帅的威望,而且建立了一个神话,大家不仅把西庇阿看作一位统帅,而且简直就是一个半仙。
3。解谜
对我们后世的人幸运的是,西庇阿这个神话的谜底,还是有史料揭穿了。其实没有什么神力,而是我们前文提到,西庇阿侦察出了一个连当地守军都不知道的秘密:湖水会退潮,而且退潮的时候水深可以徒涉。西庇阿本人放纵这个神话不予澄清,则是因为当时的人迷信,正好可以利用迷信来建立国民和士兵对统帅的绝对信心,也是个鼓舞士气的办法。我们后世写这段历史,无论是蒙森,利德尔-哈特,还是杜普伊,富勒,再大腕的名家,所依据的原始资料,主要都是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和罗马历史学家李维,而李维的主要资料,也是转述波利比乌斯。正好波利比乌斯是个当时最不信邪的主儿,他的资料来源,就是西庇阿的副将,那个唯一事先获悉西庇阿全盘计划的莱利乌斯。西庇阿的大部份战役计划,都是莱利乌斯亲口告诉波利比乌斯记述下来的。再者,西庇阿本人二十年后给马其顿王腓力五世写过一封亲笔信,信中详细论述了新迦太基之战的决策过程,这封信得以流传后世。西庇阿跟腓力五世,是亦敌亦友的关系,这封信的主题很有意思,就是要论证:“我是人,我本平凡,千万别把我当半神看”。
但是退潮之说,用来解释“神迹”其实也不圆满,聪明人会提出这么几个疑问:第1,内陆的泻湖与海相通,涨潮退潮也没有什么奇怪,可是退潮是有规律的,天天都有,如果每天都有那么一个时间水浅可以徒涉,即便当地的守军不知道,老百姓也会下水,抄个近道,会个情人,钓个鱼虾螃蟹什么的。长此以往,守军会不知道?打起仗来,会不加以防备?第2,如果西庇阿知道会有退潮的话,他等退潮前总攻,把敌人正面主力吸引住就行了,为什么事先精心设计诱敌,诱敌不成又花一整天时间强攻,增加很多伤亡,好像他事先不知道似的?牺牲士兵的生命就为一个戏剧效果,这个戏,也做得太矫情了吧?
后来到了十七、十八世纪,又有历史学家兼地理学家实地考察,发现真正退水的原因,既不是奇迹,也不是退潮,而是风。当地的这个季节,常会刮一种从内陆来的大风,因为湖的肚子大出口小,大风一起,会把大量的湖水从运河吹到大海,这样水面就变浅了。更妙的是,无论平时的退潮,还是内陆的大风,单独一项都不能把湖水变得浅到可以徒涉,必须两者叠加才行。所以,平时大部分时间,湖面是不能走过去的,当地守军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老住户才知道。
这也可以说明西庇阿作战一整天的原因。他只知道会有风,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风,甚至不知道在这三天当中会不会起风。所以,西庇阿所设计的作战方案,是做好准备以待天时。天时到了固然好,万一借不成风,他还想凭实力试试强攻的手段,结果呢,天遂人愿。这就是所谓“机遇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和“天助自助者”的道理。
三国演义里,有诸葛亮借东风的故事,那是小说。不过西庇阿在公元前209年自己的初战新迦太基战役,确确实实玩过这个“借东风”的把戏。我当年在大学里看凯撒的内战记,亚历山大远征记这两部书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跟“三国演义”十分类似的情节,记得凯撒就干过类似空城计的事情,当时就常常感叹,其实古今中外人类的战争智慧,还是共通的。西庇阿呢,除了这次“借东风”,后来还有过“庞统连环计”,“火烧连营”,“围魏救赵”的事迹,尼禄在梅托汝斯河战役也有过近似于孙膑的“增兵减灶”,我们将在后文中一一提到。
第三章平定西班牙
1.贝库拉战役Baecula:公元前208年
西庇阿初战奇袭新迦太基得手以后,并未马上向三支敌军中的任何一支发动攻势,而是停下来过冬。他并不是不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但是他所占领的,是迦太基人在西班牙的总补给基地,他要等一段时间,让迦太基人的士气感受到这次战役的后果,也给西班牙本地部落思考的时间,琢磨琢磨支持迦太基人是否明智。这又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招数,让饥饿和自然条件站在自己一边作战,出自一个26岁年轻人手中,丝毫看不出年轻人的火气。
翌年,终於是迦太基人忍受不住,主动进攻了,糟糕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酝酿,迦太基人仍然做不到协调一致,而是各自为战。先来挑战的,是汉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鲁巴。两军双方交战于贝库拉地方,西庇阿的3万5千人对哈斯德鲁巴的2万5千人。哈斯德鲁巴并非糊涂,他知道自己的兵力弱于西庇阿,也希望等其它两军赶来以后再以绝对优势兵力交战,因此哈斯德鲁巴先据险扎营,这是一个高于周围平原的台地,有两级,哈斯德鲁巴将精锐驻扎在最高的一级地势,稍低的地形由轻步兵掩护。应该说,这个部署没有什么失误。西庇阿这一方,自然希望速战速决,在其它两支迦太基援兵赶到之前结束战斗。因此西庇阿主动挥军仰攻,经过激战,先让罗马轻步兵登上第2级台地,站稳脚跟。然后,罗马军团主力绕台地第二级向左右两翼迂回。迦太基军主力此时还在营地里面没有完全出来,而营地周围是有壁垒的,要从营门出来再作环绕布防,迦太基主力赶不上罗马军团迂回的速度,结果罗马人比较轻易地就登上最高的台地。迦太基军丧失了地利,气为之夺,未作顽强抵抗就开始后退,结果损失1万2千人。不过此战哈斯德鲁巴的撤退还是很利落的,他损失的主要是轻步兵和联盟部队,保全了部署在后面的近半数精兵和全部辎重。
为争取当地人心,西庇阿立即释放了所有扣押在迦太基营地的西班牙各部落人质。当时无论罗马人还是迦太基人,迫使联盟部落交出高级人质作为结盟的抵押品,都是通行的做法。西庇阿此举,意在收买人心。在俘虏当中,有一位青年骑士,是努米底亚部落国王马西尼沙的侄子。努米底亚人是北非的游牧部落,特别擅长骑马打仗,出产当时地中海世界最优秀的骑兵。汉尼拔屡战屡胜,努米底亚骑兵的助力不小,而罗马的骑兵,数量和质量远远赶不上努米底亚骑兵。努米底亚人不是黑人,而是属於北非柏柏尔人的一支。他们有不同的部落联盟,虽然服从于迦太基的霸权,为迦太基军团提供雇佣军,但是内政是自治的。最强大的努米底亚部落王国有两支,一个以马西尼沙为首,是迦太基人的盟军,另一个部落更大,已经正式成为王国,国王叫西法克斯Syphax。西法克斯国王与迦太基时有龌龊,当时并未参与西班牙境内的战争。原本马西尼沙因侄子年幼,禁止他出来作战,小王子是自己偷跑出来参军的,结果第一战就被罗马人俘虏。西庇阿得知以后,给予热情款待,不但放人,临走还送钱送衣甲,并附送了一大套“作战英勇,少年有为”之类的客套话。这是一笔利润丰厚的感情投资,而且还是长线投资。此后在西班牙的战局中,马西尼沙虽然还是站在迦太基一边,但是后来在北非倒戈。六年以后决战扎马,西庇阿手下的马西尼沙实在是起了无可估量的决定性作用。他的感情故事也相当精彩,我们在后文“爱在西元前”一章还会提到。
2.横扫千军:公元前207年
贝库拉战役以后,西庇阿并未穷追,而且放哈斯德鲁巴带部队越过比利牛斯山,进入意大利半岛,增援汉尼拔去了。后来的历史学家一般认为这是一个错误,近世的评家,只有利德尔-哈特极力为西庇阿辩护,在利德尔-哈特的书中,记载迦太基的损失是被杀8千人,被俘1万2千人,因此,后来带到意大利去增援汉尼拔的军队,老兵数量已是微不足道。但是我看到的其它几种史料,都认为迦太基保存了主力的三分之一到一半。那么1万2千似应是总损失数。
很可能,西庇阿没有追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因为如果穷追,有可能遭遇其它两支迦太基军会合后的优势兵力。另外,西庇阿的主要战略任务在西班牙,虽然说阻止敌人进军意大利半岛增援汉尼拔也是他的任务之一,但他只要吃定了西班牙,即便有一支敌军进入意大利半岛,仍然是无本之木,自有意大利本土的罗马军团来对付。
事实上,贝库拉战役之后两天,另外两支迦太基军团由汉尼拔之弟马戈,和哈斯德鲁巴-吉斯戈率领,就和汉尼拔之弟哈斯德鲁巴的残兵会合了。三将开会协商,决定哈斯德鲁巴率残部,加上马戈的一部分兵力,脱离西班牙战场,进入高卢,再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增援汉尼拔。马戈的另一部分兵力转交给吉斯戈,让他正面抵挡西庇阿,缓缓向西撤退,放弃西班牙半岛的大部分,而马戈本人去海岛上招兵买马。
如此,西庇阿经两战,就大致搞定了西班牙全境,尽管没有全歼迦太基军,但比他自己父亲和叔叔6年经略的成果,还要大许多。
公元前207年,迦太基从本土派遣哈诺前来增援(Hanno,迦太基的常见名字,史书上在这一段提到好几次,应为几个不同的人。其中汉尼拔的第三个弟弟哈诺曾被老西庇阿俘获,后来在北非大西庇阿登陆的第二战战死,。另外此处的哈诺,日后大西庇阿登陆北非时初战被杀的哈诺,和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的助手哈诺,史书没有说清是否同一人。史上还有一个老哈诺,是汉尼拔之父哈米尔卡在第一次迦太基战争中的政敌,迦太基著名的亲罗马派,后来西庇阿征服非洲时候迦太基的谈判代表之一)。哈诺与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和马戈三人合兵一处,前出安达卢西亚地区,准备与西庇阿再作决战。
西庇阿这次的反应极快,他趁哈诺和马戈的援军还未来得及跟吉斯戈的主力会合,自领军监视吉斯戈,同时派遣副将西拉努斯Silanus率1万步兵和500骑兵远程奔袭哈诺和马戈。西拉努斯进军太快,在迦太基人还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迦太基的盟军,西班牙凯尔特-伊比利亚人Celt-Iberian,迦太基军本队立足不住,随即崩溃,汉尼拔之弟马戈逃跑,哈诺被擒。
顺便说说去意大利增援兄长汉尼拔的哈斯德鲁巴的结局:他先在高卢招兵,进入意大利的时候,翻越阿尔卑斯山倒没有受到什么困苦。进入意大利北部之后,罗马军队的主力分作两处:李维乌斯率一部堵截哈斯德鲁巴,执政官尼禄(就是西庇阿去西班牙替换回来的那个)在南方与汉尼拔对峙。尼禄截获了哈斯德鲁巴给汉尼拔的书信,获悉哈斯德鲁巴的进军路线,於是星夜率一支精锐部队借助夜暗掩护,急行军北上,还是在夜里秘密抵达李维乌斯的大营,下令不准新搭营帐,新来的援军挤住进原先的部队的帐篷,为的是不让敌人知道罗马军实力暴涨。这就是罗马版的“增兵减灶”之法。第二天,哈斯德鲁巴从罗马号角中听出来了有两支部队,打算闭门不出,趁夜撤退,却在转天于梅托汝斯河畔,不得不接受会战。结果全军覆没。尼禄又是星夜兼程回到汉尼拔主力的当面。这一次远程机动作战实在是大胆而隐秘,汉尼拔在梅托汝斯河战役之后一星期,还在盼望哈斯德鲁巴的消息。后来,据说是尼禄遣俘虏主动告诉汉尼拔,也有史籍说是尼禄让人将战死沙场的哈斯德鲁巴的首级,射入迦太基营地,汉尼拔才知道弟弟的噩耗。
3.伊利帕大战克竟全功:公元前206年
前206年,哈斯德鲁巴已死,哈诺被俘,西班牙战场的迦太基将领,只剩下马戈和哈斯德鲁巴-吉斯戈了。当哈斯德鲁巴在意大利败亡的消息传来,迫使迦太基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与西庇阿决战,以便在打败西庇阿以后,再努力增援汉尼拔。吉斯戈和马戈集结了一支规模空前的大军,共7万步兵和4千骑兵(另一说是5万步兵和4千5百骑兵),还有32头战象,到今天西班牙城市塞维利Seville附近一个叫做伊利帕的地方Ilipa,向西庇阿挑战。西庇阿的罗马军团共4万5千步兵和3千骑兵,人数上占绝对劣势。但是他并无惧意,对手都是自己手下败将,送上门来,正好是一劳永逸结束西班牙战局,克竟全攻的时候了。
何况,西庇阿有一肚子的算计,还没施展出来呢。伊利帕战役,又是一个西庇阿深思熟虑,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战例。
西庇阿对决战的计划盘算已久。两军对垒的一连数日,没有交战,双方每天都是同样的一套程序:迦太基军先拉出营,列队挑战。西庇阿的罗马军天天故意比迦太基军晚一个时辰出营列阵,部队序列也是天天相同,罗马重步兵军团主力在中央,战斗力较弱的西班牙部落盟军列阵两翼。两阵对圆,西庇阿却拒绝作战,只让部队守住阵脚,既不出击,也不回营,就那么两支军队面对面站着相面,从早晨相到晚上,大家混个脸熟,然后各自回营睡觉。
难道西庇阿有什么暗渡陈仓的锦囊妙计?也不是。西庇阿是在玩心理战,用现代术语讲,头两天是让对手先建立一个心理定势。
到决战的那一天,西庇阿亮出底牌了。他天不亮就让部队饱餐战饭,抢先出营挑战。这让前数天习惯了晚睡晚起的迦太基军大吃一惊。可是对手今天早起了,看来是立心要掐一架,自己不奉陪也说不过去呀,所以迦太基军队匆匆忙忙顶盔贯甲出营列阵,等站好了,举起刀枪,才想起来:哎,对了,净想打架了,早饭还没吃呢,肚子开始叫。要知道,冷兵器时代作战,绝对是重体力活,吃饱没吃饱,有没有力气,那打架的效果可差得远去了。还没开战,迦太基军在心理上和体力上,先吃了一个亏。
所以说,老祖宗教导我们:“早饭吃得好,午饭吃得饱”,绝对是有道理的。
除了没吃早饭,迦太基军队还发现,怪了,怎么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敌人,我全都不认识呢?前两天相面相熟的跑哪去了?原来,西庇阿突然改变了作战序列:西班牙盟军在中央,罗马军团放到两厢。今天,西庇阿安心是要重演坎尼会战两翼包围的好戏,只不过,这次遭殃的,是迦太基人。
西庇阿故意等到中午时分,估计迦太基人饿得差不多了,才命令罗马阵线挺进。迦太基军队好容易睡醒,也没吃饭,稀里糊涂上了战场,发现对方序列有变,并没多想:反正都是敌人,冲上去砍丫的就是了,管他熟不熟呢,生人倒更容易下得去手。可是上前一冲才发现,怎么距离这么远,半天还没冲到跟前呢?
这又是西庇阿的精心算计。他把自己战斗力较弱的中央向后收缩,尽量延迟与敌人交战的时间,同时,两翼精兵前出,排出一个盆钵形,一下子就击溃了迦太基军队的两翼,将整个迦太基军队主力收入钵中。迦太基军刚刚与正面的罗马西班牙盟军接战,侧翼就已经溃败,全军被罗马军团包围,数万大军遭到灭顶之灾,只有主帅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和马戈两人,带着6千部队逃脱。为什么古代作战两翼迂回会这么有效呢?因为那时的战阵,都讲究保持作战队形和正面朝向,一旦侧翼受到攻击,除非能及时将两侧部队正面及时旋转过来,就象高加米拉战役中亚历山大大帝的空心方阵,或者布莱登菲尔德战役中古斯塔夫-阿道夫的左翼旋转那样。否则的话,作战队形正面向前,仅仅个别战士侧过身来抵抗,是形不成战斗力的。
如果说坎尼会战中,汉尼拔的中央凹陷半月阵,是中央弱旅与罗马军团交战过程中自然形成的话,那么伊利帕会战,西庇阿的收缩中央,两翼前出的阵形,则是有意为之。实质上,西庇阿这个阵形,就是古希腊底比斯名将埃帕米农达斯首创,两千年以后由普鲁士腓特烈大帝发扬光大的斜楔式阵形的对称版,可以看作更加复杂的左右双斜楔阵形。他们共同的精髓,是集中优势兵力于一侧,同时回缩己方较弱的一侧,抢先击溃对方一翼,延迟自己较弱一翼投入交战的时间,打一个时间差。那么西庇阿在伊利帕之战的精心设计,比汉尼拔在坎尼的胜利更加高明么?我看倒未必。因为缩回一翼的斜线阵形要有敌方的配合才能奏效,敌人在交战前仍然有行动自由,如果敌方不中圈套,还可以及时调整部署,这样设计就落空了。只有以正面主动牢牢吸引敌人,让敌人无法调整部署,才是保证侧翼迂回战术成功的不二法门。
战役之后,西庇阿指挥罗马军队和伊比利亚联军,进行了坚决彻底的战略追击,这次,再也不用顾忌迦太基新锐野战军的威胁了。这样彻底的战略追击,在拿破仑之前的古典时代还很少见。
第四章围魏救赵与单刀赴会
伊利帕之战以后,西庇阿在西班牙半岛犁庭扫穴,克竟全功,再无对手。他一个个地拔除迦太基剩余的据点,好整以遐,不慌不忙,他还平息了一场兵变,联络了努米底亚的马西尼沙。此时西庇阿的眼睛,已经不在局限於西班牙或者意大利。下棋看五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北非突尼斯半岛上的迦太基本土。汉尼拔正在意大利半岛南部牢牢扼守住一块根据地,罗马军团主力可以限制他,击败他的援军,可是漫长的13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位优秀的罗马统帅能和汉尼拔正面战而胜之。据公元前207年的人口统计,罗马当时所有够从军年龄的青年男丁,总和不过13万7千,而仅仅在意大利本土对付汉尼拔的军团,就有7万5千罗马人,在西庇阿手下的军队中另有至少2万人。罗马实在已经是被汉尼拔拖得筋疲力尽,不得不竭泽而渔,没有多少人能够从事农业生产和军事以外的工作了。西庇阿的构想,是直接登陆北非,将战火燃烧到敌人的本土去,从而反客为主,迫使汉尼拔从意大利半岛回兵。这就是西庇阿版的围魏救赵之计。
可惜的是,罗马元老院并不同意西庇阿的战略构想,反对派首领,恰恰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将,被授予封号“伟大统帅”的费边(FabiusMaximus)。西庇阿要做的事情,一是外交上合纵连横,联络北非的努米底亚人王国,尤其是马西尼沙和西法克斯两人,以获得他们的骑兵强援,为入侵非洲作准备。二就是去说服元老院那些目光狭窄,一心只想着在意大利战场跟汉尼拔正面交锋的元老们的支持和批准。
第一件事,争取努米底亚人的支持,进行得比较顺利。首先,西班牙的老对手马西尼沙,由於西庇阿的多年争取,终於正式投向罗马。此时被西庇阿派去秘密潜入北非,招募努米底亚骑兵去了(他倒戈的具体原因很有意思,在后文还会提到)。不过,由於马西尼沙倒戈,他在阿尔及利亚的部落政权,已经被迦太基剥夺,马西尼沙现在是个逃亡之人,势力还小。另一个强大的努米底亚国王,与马西尼沙素有嫌隙的西法克斯,就成了关键人物。为争取西法克斯,西庇阿不惜孤身犯险,演了一出单刀赴会的好戏。
西法克斯一直以来跟迦太基有些小摩擦,在战争中保持倾向于罗马的中立,不过西庇阿此次外交使命并非丝毫没有风险。一是出使来回途中没有兵力护送,有可能遭受迦太基舰队的袭击,二是迦太基此时也在极力争取西法克斯,万一西庇阿使命失败,西法克斯一变脸就可以把人扣下,那就有去无回了。凑巧的是,当西庇阿使团所乘坐的两艘五层战船驶近阿尔及利亚海岸的时候,迦太基主帅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刚刚带7艘三层战船先期抵达。双方的使命相同,吉斯戈的兵力处於绝对优势,扬帆出航拦截三艘罗马战船,眼看就可以擒贼擒王。也是天佑西庇阿,刚巧刮起一阵顺风,西庇阿的战船在受到拦截之前抢先登上了非洲海岸。海上无论双方怎么掐架都可以,一旦上陆,这里是西法克斯国王的地盘,吉斯戈也不敢造次,於是两位对手同时作为西法克斯宫廷的客人,接受款待。大家放下刀剑,举起酒杯,堆起笑脸,比的是个人魅力和外交手腕。西庇阿在酒席上的风度和谈吐,绝对不次于他在两军阵前的谋略水准,据说不但赢得了西法克斯的好感,连吉斯戈都很佩服,甚至和西庇阿交了个私人朋友。西庇阿回程的时候,不但带回西法克斯的支持承诺,还有吉斯戈送行。可是西庇阿这番传奇性的外交努力,两年以后却付诸东流,西法克斯最终站在迦太基一边与罗马作战,其原因并非西庇阿的外交失败,而是吉斯戈家有女初长成,国色天香,被许配给了西法克斯国王。西庇阿的再有外交技巧,再有领袖气度,终究比不过人家美女倾国倾城的魅力大,这也就难怪了。哈斯德鲁巴-吉斯戈的女儿,名叫索芙妮斯芭Sophonisba,她和西法克斯,马西尼沙之间江山美人的种种故事,将集中在后文单辟一章来讲。
回头再说西庇阿的第二个任务,争取元老院批准远征非洲。西庇阿的计划,遭到费边的强烈反对。费边性格严正刚毅,是个典型的罗马人,当年汉尼拔入侵意大利半岛,罗马大军接连遭到灭顶之灾的严峻时刻,是费边挺身而出,以独裁官的身份担当战争指导的重任,以坚壁清野的战略,将汉尼拔在战场上的胜利一一化解为无形,因此被授予Maximus“伟大统帅”的称号。至今在欧洲各国的语言中,坚壁清野就叫做“费边战略”,就象得不偿失的胜利叫做“皮鲁士的胜利”,破釜沉舟叫做“渡过卢比康河”一样,都是从罗马典故流传下来的西方成语。
西庇阿于公元前206-205年冬天凯旋回到罗马,当选为第二年的执政官。如今他已非当年吴下阿蒙,既是战争明星,又享有慷慨的大名,甚至被外界传为半神(拜他那个新迦太基“神迹”之赐)。在元老院的大会上,费边和西庇阿各自做长篇陈述,辩论了种种远征非洲的利弊。结果,西庇阿说服元老院批准远征行动,但是元老院只把这个行动当成一种试探,抱着投机心理:如果非洲远征成功,能迫使汉尼拔从意大利撤兵固然好,如果失败,反正也不投入血本。所以西庇阿去西西里岛练兵,筹措粮草装备,所得到的全部兵力,就是从罗马招募7千步兵(还不是整个军团),加上已经在西西里驻屯的第5,第6军团共1万来人。这两个军团,当年在坎尼之战惨败,从那以后就被流放在西西里,再不受重用,作为惩戒。
西庇阿整个前205年都在西西里练兵,没有立刻实施他围魏救赵的计划,因为他的兵力实在太弱了。在这一年,西庇阿甚至出手管了意大利主战场的一次“闲事”:他听说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的据点之一,洛克里城Locri有意投降罗马,於是从西西里派出3千士兵里应外合登陆占领了洛克里外城,迦太基守军退往内城,并派人向汉尼拔告急,汉尼拔迅速行动,从背后打击攻城的罗马军,罗马军凭借外城墙抵抗,汉尼拔的部队没有携带登城云梯,这天白天双方就这么包围反包围地胶着下来。到夜里,西庇阿亲自带兵从西西里出发,悄悄进入洛克里外城埋伏下来,等汉尼拔次日天亮再攻城的时候,西庇阿突然开城杀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汉尼拔因为整体上兵力占劣势,不敢恋战,迅速撤退,洛克里城最终被西庇阿完全攻陷。这是汉尼拔和西庇阿作为统帅第一次过招,规模不大,战场上西庇阿占了点小便宜,汉尼拔也没吃大亏,但是洛克里作为汉尼拔在意大利的一个据点,战略地位却是相当重要的。
第5章纵横北非
1.初战阿加托克里斯塔
公元前205年,31岁的西庇阿率领1万6千步兵和1千6百骑兵登陆北非突尼斯半岛的邦角CapeBon。史籍中对西庇阿远征兵力另有一种说法是步骑兵总共3万5千。此时,北非迦太基本土的统帅,是西班牙战场的老对手,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和他的新女婿,西法克斯国王。西庇阿自己的努米底亚盟军,马西尼沙,也带领三百骑兵加入罗马阵营。(有一说马西尼沙给西庇阿带来的努米底亚骑兵,是3千人不是3百人,但罗马史家李维对此说不予采信,因为马西尼沙此刻已经失国,以一个流亡者的身份,不可能召集到那么大一支骑兵军团)。
熟悉第二次世界大战北非战史的朋友都知道,突尼斯半岛,是北非中西部向北伸出的一个大半岛,1943年5月德国非洲装甲集团军群就是在这里最后投降的。半岛北部顶端一东一西有两个港口,突尼斯港和比塞大港Bizerta。不过在古罗马时代,还没有这两个港口城市呢。半岛顶部,有另外两个重要城市,靠东边,在今天突尼斯港附近,是迦太基城。迦太基城后来在第三次布匿战争中,被西庇阿的继孙平掉了,现在你如果去突尼斯的话,只能凭吊它的遗迹。另一个港口,也在半岛北海岸,更靠西的地方,叫尤提卡城Utica。西庇阿登陆地点,就在尤提卡港旁边,意在先拿下这个港口作为日后作战的补给基地。
迦太基对罗马军团登陆有所准备,登陆后不久,迦太基将军哈诺Hanno就率1千努米底亚骑兵前来截击,结果被西庇阿的大军一战全歼,哈诺阵亡。这个哈诺,不是曾被老西庇阿俘虏过的汉尼拔的弟弟,但是史书没有说清他跟在西班牙被大西庇阿俘虏的哈诺,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没等西庇阿主力从容围攻尤提卡城,汉尼拔的四弟哈诺带4千努米底亚骑兵又赶到。这连续两支哈诺骑兵,都是为了迟滞西庇阿行动,为迦太基主帅吉斯戈和西法克斯国王大军会合争取时间的快速机动部队。
西庇阿这次使用了一个埋伏计,他派遣马西尼沙领小股努米底亚骑兵向哈诺挑战,刚接战又突然退却,这样反复进退,把哈诺弄得很恼火发狠穷追,结果被引诱到西庇阿选定的战场,叫做阿加托克里斯塔AgathoclesTowers,这是平原上拔起的两座对峙山峰,两山之间的山脊是一个马鞍形的缺口。西庇阿将自己的骑兵主力分别隐藏在两座山峰背后,让马西尼沙引诱哈诺的骑兵从内陆方向追来,翻过山脊缺口,然后两翼伏兵尽起,先抄哈诺的后路,再从背后发动突击,来个瓮中捉鳖。这是一场完全的骑兵战斗,哈诺的4千精骑被杀1千,在其后的追击中又有2千骑或杀或俘,汉尼拔之弟哈诺也阵亡。古代史上,一般认为罗马的军事体制轻视骑兵,不善於骑兵作战。西庇阿是一个例外。
排除了迦太基的骑兵干扰,敌人主力还没有完成集结,西庇阿放心大胆地围攻尤提卡城。谁知尤提卡城防相当坚固,罗马军团围攻40天而不克,迦太基主帅吉斯戈的大军会合了西法克斯前来解围,总兵力8万步兵和1万3千骑兵。这次是迦太基倾全国之力,而西庇阿顿兵于坚城之下,腹背受到两倍于己优势兵力的围攻,战略形势开始恶化。西庇阿从尤提卡城下撤围,退入附近的一个小半岛,背靠大海,由罗马海军优势作为掩护,在半岛根部狭窄正面构筑深沟高垒,与迦太基、努米底亚联军对峙,并度过这一年的冬天。
2.火烧连营
在公元前205-204年冬天,两军对峙的休战过程中,西庇阿又开始争取西法克斯倒戈,在他估计,西法克斯与新妻子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概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刻已经过去,应该比较容易做思想工作了吧。谁知道,饶是西庇阿一生征战料事如神,这位索芙妮斯芭美眉的魅力,竟还远远超出西庇阿的想象。西法克斯一口回绝西庇阿的议和条件,不过念在与西庇阿当年的朋友交情,提议做罗马和迦太基之间的居间调解人,最好两国达成和平条件,各自从非洲和意大利半岛撤出,谁也别割地赔款,那就皆大欢喜,他西法克斯既不得罪朋友,也不得罪老丈人。於是冬季休战过程中,双方频繁互派使团,开始和平谈判。
这西庇阿智计百出,令人莫测高深,到今天谁也不知道他开始停战谈判的时候,有几分诚意。笔者的猜测,从他后来两次与迦太基达成和约和一次与安条克达成和约的内容来看,西庇阿是个宽厚的人,完全的征服并非他的目标,也许这次和谈一开始他还有几分诚意吧。可是后来,谈判双方立场分歧越来越大,眼看不可能达成协议,西庇阿的心思就转变了。他向和平使团中,派进了越来越多的间谍特工,利用谈判的机会,刺探迦太基和努米底亚联军阵营的情报。
西庇阿的特工们发现,吉斯戈的迦太基军和西法克斯的努米底亚军分筑两座营垒,中间相隔1里半左右距离,两座大营中的营房,大多用树枝草叶芦苇搭建,没有用泥巴糊墙糊顶。泥巴是防火材料,而不用泥巴单纯由芦苇树枝搭的房子,造起来是容易,但是拿今天的话说,算违章临建,乱搭乱盖,属於火灾隐患的范畴。两相比较,努米底亚人比迦太基人文明程度较低,技术较差,纪律更松弛,他们的营区乱堆乱放情况严重,有些草棚子甚至搭在营区范围以外。基於这些情报,西庇阿一开春就退出了停战谈判,将大营内的重型攻城机械大张旗鼓地装上运输舰,作出从海上围攻尤提卡城的姿态,吸引迦太基人的注意力,同时秘密制定下火烧连营的计划。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西庇阿命令罗马大军悄悄地掩出营地,衔枚疾走,接近了敌人的违章建筑群。罗马人兵分两路:西庇阿亲自指挥一路,悄悄埋伏在吉斯戈的迦太基大营附近;副将莱利乌斯Laelius和马西尼沙率领一路,埋伏在西法克斯的营地旁边。一声令下,莱利乌斯和马西尼沙先开始顺风纵火。努米底亚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人以为火灾是一次事故,懵懵懂懂从床上爬起来救火,衣服来不及穿,兵器也想不到拿,被早已埋伏在暗影里的罗马士兵和马西尼沙的努米底亚骑兵一个个砍翻在地。又因为有很多着火的营房是在营垒范围以外的,营内的士兵出来救火,这营门一开,罗马士兵连强攻都不用,一下子就从大门冲进了敌人营地,一边放火一边杀人。
努米底亚营地的鼓噪和火光,惊动了吉斯戈的迦太基营地,迦太基士兵也以为是火灾意外,纷纷起来出营观望,却被早已埋伏好的西庇阿的部下一鼓夺下营门,同时也开始纵火。这一次火烧连营进行得极为成功,将近10万迦太基-努米底亚联军一鼓而溃,很多人还没见到敌人就在睡梦中丢了性命。等吉斯戈和西法克斯各自明白过来,部队已经溃不成军,只好各自带着亲兵连夜逃亡。这次火烧连营,总共迦太基联军死伤4万人,被俘5千人,其余溃逃。
3.宜将剩勇追穷寇:大平原之战
西庇阿偷营纵火成功,回去继续围攻尤提卡。他需要这个港口作自己的补给基地,这个港口一日不拿下来,他一日不得安心。但是他的敌人也很顽强。吉斯戈败回迦太基城,说服迦太基元老院和市民,不要气馁,收拾溃散的军队,我们仍然有一战的本钱。西法克斯呢,本来是要逃回自己在阿尔及利亚的王国,可是半路上正好碰到从西班牙来的4千名伊比利亚重步兵生力军。这支伊比利亚军队是迦太基在西班牙的盟友,装备精良,作战勇猛,有了这支部队作核心,西法克斯觉得又有了信心和底气,他和吉斯戈再次会合,吉斯戈也从迦太基城带来2万援军。他们整顿部队,重新集结起一支大军,人数在3万到3万5千之间。
西庇阿得知此事,觉得敌人新败,应该趁机穷追不舍,彻底打掉迦太基在非洲的主力,这样,最好迦太基就此求和,就算不求和,将来汉尼拔回师非洲,西庇阿只需要对付汉尼拔一支军队,任务也轻松得多。因此西庇阿撇下尤提卡城,亲自率领1万5千人马,急行军5昼夜,赶来向吉斯戈挑战。吉斯戈和西法克斯看到己方占据2比1的兵力优势,也就大胆列阵会战。
这一仗,迦太基方将精锐的4千西班牙伊比利亚雇佣军放在中央,左翼是西法克斯的努米底亚骑兵,右翼是吉斯戈的迦太基骑兵。西庇阿这次一开始没有什么花巧,按照惯例,中央罗马重步兵军团是三线式阵列:第一线青年兵Hastai,第二线壮年兵Principes,第三线老兵Triarii,左翼由马西尼沙率领努米底亚骑兵,对吉斯戈的迦太基骑兵;右翼莱利乌斯的罗马骑兵对西法克斯的努米底亚骑兵。
虽然迦太基联军拥有2比1的兵力优势,但是新败不久,士气低落,刚开战左右两翼骑兵就被击溃。但是战线中央的伊比利亚雇佣兵,作战却极为顽强。他们来自西班牙,所属的部落对罗马是降而复叛,一旦战败的话,就算投降罗马人都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而且他们是客军,刚到北非,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就算要逃,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因此,这批西班牙人个个视死如归,对左右两翼的溃败连看都不看一眼,拼命地砍杀当面的罗马人,对他们来说,败就是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应该说,这批伊比利亚人个个是勇士,冷兵器时代打仗讲究体力,士兵拼命所起的作用不可低估。可惜“一将无谋累死千军”这句话也不是白说的,再勇猛的士兵,敌不过对方优秀的统帅。西庇阿见中央战况胶着,而两翼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行动自由,立即下令变阵,让罗马军团的第二第三线步兵从中间分开,分别挺进到第一线的左右两翼,这样,罗马步兵就由三线配置变成一线排列,阵形延长了三倍,又因为两翼有完全的行动自由,罗马军团得以一下子包围了迦太基阵形中央的伊比利亚步兵。这些伊比利亚勇士自知逃生无望,在罗马的包围圈中战斗到最后一人,全部阵亡没有一个幸存者。直到死绝,他们都保持着战斗队形。
大平原之战,从战术上讲,西庇阿赢得比伊利帕之战更漂亮。伊利帕之战的双斜线战术,是将中央回缩,没有有效牵制当面敌人的主力,西庇阿弥补这个缺点的手段,是在战前用心理战来故布疑阵迷惑敌人,让敌人临场想不到变更部署。但如果对手是汉尼拔的话,汉尼拔才不会上这个当(这从后来扎马决战中汉尼拔紧紧控制第三线主力的行为,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但是在大平原之战,西庇阿实实在在用中央兵力拖住敌人,然后变阵,让敌人无法变更部署,这就减少了胜利的偶然性,增加了必然性。
4。连环计
惨烈的大平原之战以后,整个北非再也没有一支野战军堪与西庇阿一战。西庇阿派遣莱利乌斯和马西尼沙穷追西法克斯,直捣老巢,同时也有让马西尼沙复国,代替西法克斯掌握努米底亚人部落的意思。这样,优秀的努米底亚骑兵资源就可以全部为罗马所用,西庇阿此时显然已经想到了与汉尼拔之间将爆发不可避免的末日之战,并为之未雨绸缪了。
同时,西庇阿本人率军逼近迦太基城,迦太基全城震恐。不过迦太基人仍想一战,他们在陆地上已经没有兵力,於是向意大利半岛的战神汉尼拔发出紧急檄文,让他迅速回师北非勤王。同时,迦太基命令舰队出击尤提卡港外的罗马舰队,希望用出其不意的奇袭,来断掉西庇阿补给,使罗马军团不战自溃。
西庇阿专注于陆上会战,还真没料到这一手。直到他在海边恰巧亲眼目睹迦太基舰队扬帆出海,才惊觉自己的舰队面临灭顶之灾。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罗马的海军,那时对迦太基海军是具有优势的,可是当时西庇阿将攻城重机械全都运上了战船,罗马战舰吃水深,机动不便,而且舰上无法搭载陆战队,在那个时代,海军主要的战术,要么是靠机动把对方战舰一侧的划桨全部削断,要么是跳帮作战。罗马舰队当时无法做到任意一种,意味着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西庇阿大惊之下,只带卫队就从迦太基城附近向尤提卡城外的罗马海军基地狂奔,一心想从陆地赶在迦太基舰队前边到达基地。
幸亏迦太基城和尤提卡城间隔距离并不远,否则走陆路的西庇阿,无论如何赶不上海路船只的速度。当西庇阿提前赶到罗马海军基地的时候,一个紧急应变计划已经在他脑海里盘算成熟了。西庇阿知道肯定来不及让罗马战舰卸下辎重恢复战斗力,於是命令将所有战舰收缩回港口集中起来,在战舰外围,面对大海和迦太基舰队的一面,西庇阿集中了所有罗马运输舰,排成4个密集横列,用铁链全都穿起来,形成一道海上壁垒长城。因为运输舰的船身比战舰要高大得多,迦太基舰队面对这样的连环战船,跳帮是根本跳不上去,况且还有一千罗马精兵在侧舷守卫;用船头削断敌舰划桨,更是无从谈起,因为罗马运输船根本是横排停泊着的,不需要桨;而从罗马阵列中穿插分割也不可能,因为罗马运输船用铁链连接成了一道海上长城。迦太基舰队面对这个连环阵势,真是狗咬刺猥,无从下嘴。最后,迦太基舰队只俘获了6艘罗马运输船而已,基本可算无功而返。这一战,西庇阿的连环计象极了三国演义小说中赤壁大战庞统向曹操所献的连环计。只不过,庞统连环计是要陷害曹操,方便火攻;西庇阿的连环计,是要保全自己的舰队。有人问了:那怎么迦太基舰队想不到火攻这条妙计呢?其实,如果不是事先精心策划好准备火攻,谁家的舰队,会在船上满载硫磺焰硝之类的引火之物呢?万一失火,不是自找倒楣么?
西庇阿保住了自己的舰队,消灭了北非一切陆地抵抗力量,除了可能从意大利回师的汉尼拔,和坚固设防的迦太基城以外,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可是,此时消息传来,西庇阿所倚重的盟友马西尼沙,竟然和吉斯戈的女儿索芙妮斯芭结婚。如果马西尼沙象当年的西法克斯一样,也因为这个女孩而倒向迦太基,那么罗马将失去这支骑兵强援,西庇阿不能想象如何能够战胜汉尼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第6章爱在西元前:一个江山美人的故事
要讲起“江山美人,情关难越”的主题,在古罗马时代,当然是埃及艳后克莉奥佩特拉的故事最为后世津津乐道了。不过近代史家考证,埃及艳后似乎并非美艳绝伦,她是凭着她的学识,智慧,和风度,把凯撒、安东尼这些旷世英雄折服于石榴裙下的。而本文的女主角,索芙妮斯芭,在与马西尼沙,西法克斯,罗马和迦太基的爱恨纠葛中,也曾经差一点就能决定整个古代西方历史的走向。但是与埃及艳后一样,最终她也只得到了一个悲剧的结局。香销玉陨,留下一个故事让后人回味无穷。
前文提到过,索芙妮斯芭是迦太基在西班牙和北非战场的主将哈斯德鲁巴-吉斯戈的女公子。因为迦太基在西班牙战事不利,要刻意拉拢北非努米底亚国王西法克斯,才被父亲许配给西法克斯国王的。这次和亲,决定性地改变了原本亲罗马的西法克斯国王的立场。其实,事情的原委,远比这简单的叙述要复杂得多。
我们知道,努米底亚的精骑,是左右罗马和迦太基战争胜负天平上,一个决定意义的砝码,而努米底亚人的部落王国,有两个主要的派系,一个以马西尼沙为首,一个以西法克斯为国王。原本西法克斯与迦太基是有嫌隙的,而马西尼沙则是西班牙战场上,迦太基一边的坚定盟军。是什么使得马西尼沙倒戈转向罗马呢?难道仅仅是前文所说,西庇阿奇袭新迦太基城之后,俘虏了马西尼沙的侄子,予以款待并释放吗?其实马西尼沙倒戈的直接诱因,还是这位索芙妮斯芭美眉。
最初,马西尼沙闻听吉斯戈的女公子如何貌若天仙,如何温柔美丽,他是西班牙战场上跟吉斯戈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事,自然近水楼台,先提亲的。而且当初吉斯戈有意笼络马西尼沙,也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迦太基势力在西班牙战场被西庇阿打得一败再败,终致瓦解冰消,马西尼沙的骑兵,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而吉斯戈认识到,未来罗马如果入侵北非,那么在阿尔及利亚势力未损的西法克斯王国,就是举足轻重的争取对象。吉斯戈尝试过亲自去说服西法克斯,可是正好碰到前文提到的西庇阿单刀赴会,无论是历史渊源,当时形势,还是西庇阿的个人风度,吉斯戈没有一样能够说服西法克斯倒向迦太基,而不倒向罗马的。眼看这大好江山就要流水落花春去也,老父亲把心一横,使出最后一招,将女儿嫁给了西法克斯。
史书上,只说索芙妮斯芭非常美丽,究竟如何个美法,没有具体描述,也没有画像传世,我是不得而知。但是从后来的历史推测,这位航海民族腓尼基族的美眉,大概真是美到能够“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的程度了吧。西法克斯国王自从抱得美人归,就死心塌地地为迦太基效命。可惜吉斯戈在使用这个筹码的时候,考虑欠周,女儿与西法克斯的婚约,一直隐瞒着马西尼沙,吉斯戈的本意,在新婚约还没有成为现实之前,先不通知马西尼沙,既是避免刺激他,也是对他的一种尊重。可是这种事情,终究纸里包不住火,当马西尼沙从其它渠道得到消息的时候,失去美人的怨气,加上感觉受到侮辱的怒气,一起发作出来,再加上当时的政治形势,和西庇阿多年怀柔政策的感召,结果,马西尼沙“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气之下从非洲只身渡海,来到西班牙,投奔了西庇阿的罗马大军,从此,马西尼沙成为西庇阿军中最得力的将领,在后来的扎马决战中,马西尼沙的努米底亚骑兵起到了决定战局的关键作用。
而索芙妮斯芭呢,她的婚姻,被父亲作为战争和国运的筹码来使用,她究竟有没有过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有没有过幽怨,不见于正史,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但我们确实知道,她对祖国的命运,民族的兴亡,真正是尽了一个女子能尽的一切力量。索芙妮斯芭显然不仅仅是有一张漂亮脸蛋而已,她的魅力应该是相当持久的。前文提到她与西法克斯结婚两年以后,西庇阿火烧连营之前的一整个冬季,西庇阿都在重新争取西法克斯倒戈。西庇阿估计,西法克斯新婚燕尔的热情应该已经消退了,如果先套朋友交情,再晓之以天下大势,加上动之以利,应该可以说动西法克斯。谁知这向来算无遗策的罗马统帅西庇阿,就是漏算了索芙妮斯芭的魅力。她对迦太基的战争事业非常忠诚,对罗马也恨之入骨,更厉害的是,她就算不在身边,也能把西法克斯国王控制得服服贴贴,因此,西法克斯就是认准了唯夫人之命是从,对罗马的威势,未来的前途,完全不作考虑。中国古书所谓美人能够一笑倾国,信夫。
再到后来,大平原一战,西法克斯和迦太基联军几乎全军覆没,西庇阿派遣马西尼沙和罗马副将莱利乌斯穷追西法克斯,西法克斯王国被灭,自身遭擒,马西尼沙也跟1千8百年以后的吴三桂一样,带着骑兵日夜狂奔,远远领先于莱利乌斯主力先进对方首都,找到并俘获了索芙妮斯芭。更不可思议的是,马西尼沙一见到索芙妮斯芭,惊为天人,立即拜倒在石榴群下,竟然冲昏头脑,第二天就与索芙妮斯芭正式结婚。莱利乌斯赶到后,强烈反对无效,只好派特使尽快通知西庇阿。
要说这个马西尼沙生于公元前238年,当时34岁,还没到中国人所说的“不惑之年”,因此不仅“惑”,简直是“大惑而特惑”,也就不足为奇了。从这里,也可以推测出索芙妮斯芭的魅力,决非单纯的美貌或者性感那么简单,如果马西尼沙仅仅是垂涎于她的美貌,那么索芙妮斯芭是马西尼沙的俘虏,是奴隶,他对她可以强迫做任何事,绝不会有人说什么话。可是马西尼沙居然执意要明媒正娶,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强大的罗马人,这就不简单了。当然,另有一种可能,马西尼沙是害怕罗马来索要战败国的国王和王后,因此造成既成事实,罗马人总不好意思索要他马西尼沙的妻子吧?不过,就算马西尼沙匆忙结婚是出於这个原因,那他为什么如此神魂颠倒?其实还不是美人的魅力无可抗拒,因此想来做护花使者么?索芙妮斯芭在答应嫁给马西尼沙的时候,显然抱着类似于三国演义里貂婵那样的志向和目的,她要马西尼沙承诺,第一,绝不做损害迦太基人的事情,第二,终此一生,绝不把索芙妮斯芭交给罗马人。
不幸,正如埃及艳后遇到的对手是奥古斯都大帝屋大维一样,索芙妮斯芭遇到的对手,是西庇阿。无论屋大维还是西庇阿,那都是不世出的大英雄,比之于安东尼和马西尼沙,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又不幸,索芙妮丝芭还有一个全无骨气的前夫西法克斯。
当西庇阿从莱利乌斯的信使那里获知事情原委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有太在意,只是可能心中暗笑马西尼沙急色冲动而已。但索芙妮丝芭的事,却坏在国王西法克斯手里:西法克斯被罗马信使顺路押到西庇阿营中,西庇阿当然要责问一番:“当初大家好好地约定,你做罗马的朋友,为什么出尔反尔,而且始终执迷不悟呢?”要说这个西法克斯,毕竟做过一世国王,如果是好汉,做过的事情承当下来也就算了,败也败了,丧师失国,还有什么话说?他却能向西庇阿哭诉,把背叛的理由,全都归罪于索芙妮丝芭的美色诱惑,似乎这样推卸责任,他就能获得罗马宽恕似的。这样一个全无担当之人,枉称国王,居然想要躲在女人的身后偷生,比之于中国历史上“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后主李煜,还要不堪百倍,真要让人感叹,一代红颜奇女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了。
西庇阿将西法克斯的话,结合自己以前的听闻,再联系上最近马西尼沙的反常举动,不由他不觉得事态严重:“这个索芙妮斯芭美眉太可怕了,以马西尼沙那样火爆的非洲脾气,弄不好真会被倾国美人塑造成第二个西法克斯。下一战,我在战场上要遭遇的,是绝代战神汉尼拔,能否获胜都没有把握。如果马西尼沙倒戈,那可真是毫无胜算了。你倾谁的国我不管,可你要倾我罗马,要倾我西庇阿,绝不答应。”西庇阿在罗马,本就早享慷慨风流之名,这是见于史书的。可是面临这等军国大事,象西庇阿这样的绝代枭雄绝不会因为怜香惜玉而手软。问题是,要怎么对付马西尼沙和索芙妮丝芭呢?
这时,就看出西庇阿的高明之处了:他不仅是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名将,而且是一位心理学大师。这一点,从他历次元老院辩论,单刀赴会西法克斯时候的外交手腕,和伊利帕战役之前故布疑阵,就能看出来。西庇阿没有去缴马西尼沙的械,而是将马西尼沙召来,推心置腹地谈了一番话,将事态化解为无形。利德尔-哈特的书里转述了这番话。
首先,动之以感情:“你是罗马的朋友,你是我西庇阿的朋友,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
其次,晓之以法理:“你现在是为罗马作战,你的俘虏,法理上说是属於罗马的财产,私吞于理不合”;
第三,摄之以威势:“你要想一想,与罗马为敌的后果”;
第四,诱之以实利:“你现在就要正式建立一个王国了,你将成为一个国王而不是流亡者了,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失去这个良机”;
最后,再唤起马西尼沙的荣誉感:“你年纪轻轻,就要建立不世功业,千万别为一个女子做出不名誉的事情啊”。
西庇阿,不愧一代枭雄,前次在西法克斯那里,他的个人魅力敌不过索芙妮斯芭的倾城美貌,可是这次,他的一番滔滔雄辩,却在马西尼沙脑海里激起万丈波澜,盖过了索芙妮斯芭的音容笑貌。马西尼沙回到营帐,彻夜未眠,都在做思想斗争。一边是不负美人恩的海誓山盟,另一边是建立不世功勋的诱惑和罗马的森然威严。一夜白头左思右想的结果,最终是把“感情二字放两边,一个利字摆中间”。他甚至已经丧失了再见索芙妮斯芭最后一面的勇气,派卫士给美人送去一杯毒药,还有一个口信“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背叛罗马。但是,我当初答应你,终此一生,也绝不会把你活着交给罗马人。现在,我智穷力竭,但至少还能履行这个诺言。”
史载绝代美人接到毒药和口信的时候,非常平静,大概她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有先一步离开她深爱的迦太基故国而去了。她对使者说了一句话,话里带着淡然的轻蔑:“告诉马西尼沙,如果我早料到结局是这样的话,我决不会做出下嫁这样的举动来。”说完,仰药自尽。
据说索芙妮斯芭被迫自杀的消息被西庇阿得知以后,西庇阿顿足责备马西尼沙“我只说让你好自为之,谁说一定让你逼死美人呢?”这个传说是有可能的。因为西庇阿的性格,并非典型罗马人的那种严正刚毅。西庇阿家族,是罗马上流社会最早接受希腊思想和生活方式,希腊化比较严重的家族之一,西庇阿本人就以生活奢侈,善於交际,和爱好美女著名,只是他从来不让美女影响自己的功业罢了。所以西庇阿有点怜香惜玉之情,也在情理之中。
可怜的马西尼沙,一面惑于索芙妮斯芭的绝代风华,另一面却笼罩在西庇阿旷代英雄的威严阴影下,他最终选择了屈从于罗马。为了补偿马西尼沙的悲痛,西庇阿立刻将他派往罗马献俘阙下,有西庇阿的关照,罗马举行了巨大的欢迎式接待马西尼沙,极尽荣耀,元老院立即批准给予他国王的封号。马西尼沙后来活到90岁,在罗马的非洲事务中举足轻重,后来第三次布匿战争罗马出兵夷平迦太基城,就是因为他和迦太基的争端而起的。那时的罗马统帅,已经是大西庇阿的继孙,西庇阿-阿米利阿努斯了ScipioAemilianus。西法克斯国王呢,就在这次献俘的行列中,他在罗马被囚禁了两年,死于公元前202年。
可是,马西尼沙和西法克斯,两个显赫一时的国王,他们哪一个真正配得上这位绝代佳人呢?
“爱在西元前”,在那个风云激荡英雄辈出的大时代里,象索芙妮斯芭这样的红颜女子,能一身周旋于并世英雄之间,几乎就改变了罗马和迦太基的力量平衡,几乎就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走向,不能不让人拍案称奇。可惜最终还是壮志难酬香销玉陨,留给象笔者这样后世读史书生的,是无限的追思和遐想:
两千年前这样的一个奇女子,正不知是如何地寂寞着,美丽着呢?
也许,今夜的星光,就是两千年前的那一天,从天际某一颗星星上面出发的呢?
今夕何夕,那一夜美丽的星光,可曾照到我今日的思绪飞扬?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今夜有酒。
与谁同座?明月,清风,我。
还有两千年前偷窥一位美眉倾城之泪的星光。
第7章决战扎马:当战神遇到战神
古今中外伟人成功的秘诀,其中之一是机遇,这也包括遇到平庸的对手。所以历史上偶尔出现大英雄对决的场面,总是能让后人激动不已。中国历史上有先轸对子玉,韩信对项羽,慕容垂对桓温;欧洲历史上,也有凯撒的法萨卢斯,古斯塔夫的吕岑,而扎马决战恐怕是西方史上第一场这等份量的对撞,它告诉我们一段传奇:当战神遇到战神,会发生什么?
1.暗流
大平原之战以后,西庇阿已经主宰北非大陆,他并没有立即举兵攻城,反而停战过冬,并与迦太基开始谈判。这样做似乎给迦太基一个喘息的机会,其中有政治上的原因,也有军事上的原因。军事上,当时攻坚并非那么容易的,不要说迦太基城本身,就是一个尤提卡,从登陆到现在西庇阿还是没有攻下来呢。汉尼拔就要从意大利回来了,西庇阿一心准备与汉尼拔决战,他可不打算在坚城之下腹背受敌。政治上,西庇阿不是一个追求彻底征服的帝国主义者,从他与迦太基,马其顿,安条克的几次和谈来看,更象一个殖民主义者,他想达成的目标,并非吞并别国,而是让被征服的国家在罗马的权威下俯首贴耳,成为罗马外围的附庸和缓冲国,因此西庇阿的和平条件历来都比较宽厚。我猜测,这次和谈西庇阿有可能是具有诚意的。另外还有一个个人方面的原因:西庇阿在非洲的成功来得太快太彻底,罗马本土的元老们,当初反对他远征非洲,现在也想来分一杯羹了。西庇阿希望在罗马任命新的执政官统帅之前,尽快达成和平,这样就不必与他人分享征服非洲的荣耀。
西庇阿给迦太基提出的和平条件,主要内容是从意大利和地中海岛屿撤军,承认马西尼沙的努米底亚国王身份,交出舰队,归还战俘,加上战争赔款。应该说按照这份条件迦太基没有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当时的情势下,迦太基不可能指望更好的和平条件了。迦太基元老院批准这份和约很痛快,然后条约被双方联合使团送呈罗马元老院讨论。在此期间,西庇阿和迦太基之间,处於停战但未正式缔结和平的阶段,跟现在朝鲜半岛的局势有几分类似。
可是和平没有维持多久,迦太基城里的主战派又占上风。当一支满载给养的罗马运输船队被风暴吹到迦太基港外的时候,迦太基舰队出航,俘获了这支补给船队。西庇阿一开始还希望和平解决,派遣使团进城交涉,责备迦太基人说,破坏正式停战是你们理亏,况且刚刚收到正式消息,罗马元老院已经批准和约,可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希望你们归还船和物资,大家可以好说好商量。可是迦太基人不予理睬。更离谱的是,虽然限於外交礼仪,迦太基人不能公然袭击罗马使节,但他们趁罗马使团回航的路上,让哈斯德鲁巴-吉斯戈率军舰截杀,杀死了一部分罗马人,剩下的使节在海岸边抢滩登陆,碰到巡逻的罗马步兵才幸免于难。这下子,彻底惹翻了西庇阿。
公允地说,迦太基人这手实在有点反复无常的小人味道,你想接着打下去也就罢了,可是趁停战抢了敌方补给船队,就类似于不宣而战,后来当面欢送使团,再派人半路截杀,在什么时代也算卑鄙行为。是什么给了迦太基人这么足的底气,居然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地惹起罗马人的冲天怒火呢?
原来,他们的战神,纵横天下的汉尼拔,已经回来了。
2.遭遇
汉尼拔,征战意大利十六年,长刀所向,纵横间,谁能相抗?
无奈故乡非洲的土地,也已经狼烟四起,汉尼拔不得不在壮志未酬的情况下,马蹄南向。
马蹄南向,江山北望。也许,汉尼拔的心,还留在亚平宁,留在那片数万袍泽埋骨的土地上吧。
汉尼拔这次从意大利回师南下,没有受到罗马本土大军的任何干扰。在北非登陆的,不仅有他久经考验的2万4千意大利军团老兵,还有一支他的弟弟马戈所率领的残部,为数总共1万2千左右,以高卢人为主。登陆不久,又会合了努米底亚一个部族首领Tychaeus率领的2千骑兵,和马其顿王腓力五世派出的4千马其顿兵。马戈的军团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当初在西班牙伊利帕大战惨败之后,迦太基的两位主帅,哈斯德鲁巴-吉斯戈和马戈分道扬镳,吉斯戈回到北非继续指挥对西庇阿的战争,而马戈先退守半岛西南部迦太基最后的据点加的斯港Gadiz。他在加的斯坚持了近两年,但是和以前率军进入意大利试图增援汉尼拔的哈斯德鲁巴一样,马戈心里还是时刻惦记着在意大利半岛苦战的长兄汉尼拔。后来有一次马戈率迦太基军出击,想要奇袭罗马驻军,结果不但失败,而且回到加的斯发现基地已经倒戈,连家也回不去了。马戈索性放弃西班牙,只身逃到高卢招兵买马。高卢人一向是汉尼拔的朋友,马戈在高卢聚集起3万大军,而且训练有素。公元前203年,也就是西庇阿火烧连营和大平原之战的同一年,马戈率军从利古里亚(今意大利波河以北,米兰附近地区)翻越亚平宁山脉,进入意大利半岛。这一次,马戈几乎重蹈哥哥哈斯德鲁巴的覆辄,在与罗马军团的战斗中失败,自己也身负重伤。不过马戈没有全军覆没,他率领残部撤退。在这年的晚些时候,马戈奉迦太基本土的征召,跟汉尼拔一样,上船回师北非。马戈在回程中,因为伤口恶化而死。这样,汉尼拔的三个弟弟已经全都为国捐躯:哈斯德鲁巴和马戈先后死于援助汉尼拔的努力之中,哈诺在北非跟西庇阿交手时阵亡。
汉尼拔登陆之后集结起大约4万大军,虽然成分复杂,但是骨干是他自己带回来的身经百战的2万意大利军团老兵。西庇阿的兵力反而弱于对手。此时双方的位置,都在北非海岸附近,离开迦太基城不太远。公元前202年,西庇阿做了一个决定:他不但不向迦太基城和汉尼拔野战军挺进,反而转向西南方,溯巴格拉达斯河而上Bagladas,一路上对河谷乡村肆意蹂躏。这是一招相当高明的机动。如果西庇阿径直进攻汉尼拔,对手既有数量优势,又有坚城堡垒,不用说胜算极微,就算侥幸战胜,汉尼拔还是可以自由退入迦太基城这个基地,凭险据守。而西庇阿向内陆兜圈子,一来向助战的马西尼沙靠拢。马西尼沙从国内带领6千步兵和4千骑兵正兼程赶来,会合之后将改善兵力对比。二来,巴格拉达斯河谷是迦太基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城里的粮食供给都要靠这里运输。西庇阿打击对方的经济基地,不怕迦太基不着急,汉尼拔就势必被迫尾追而来。这是一个反客为主的思路。
汉尼拔对西庇阿的想法看得也很清楚。起初他不愿意启程去跟西庇阿兜圈子,但是经不住迦太基元老院的催促,於是拔营率全军尾追西庇阿。另一个说法是,汉尼拔根本不听迦太基元老院的招呼,他尾追西庇阿是为了在马西尼沙的援军赶到之前,击败对手,汉尼拔的情报出了错误,并不知道西庇阿和马西尼沙会师比他预想的要快,两军在扎马筑垒对峙的第二天,马西尼沙赶到了。无论哪种说法正确,夏秋之交,汉尼拔和西庇阿两军在扎马相遇。两位战神,终於要石破天惊地交手了。
两位统帅之间的初次见面很有传奇性。汉尼拔开始按照惯例派出特工,刺探罗马营地的情报。罗马军抓住一些侦探,押到西庇阿面前。本来这是两军交战很平常的事情,可是西庇阿又开始玩心理战的把戏了。他不但不为难这些侦探,而且来了个“君子坦荡荡”,请他们随便参观,想看什么看什么。看完了?满意了?再礼送回营。西庇阿意在给迦太基士兵一个心理震摄:我就是那么自信,让你刺探又有什么了不起,一样能打败你。汉尼拔得知以后,心里暗惊,跟罗马作战15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会故弄玄虚的罗马将军。这次,自己是在与一个堪称对手的统帅相对抗。
后世麦克阿瑟曾经说过,“高于众人之上的战士祈求和平。”汉尼拔和西庇阿,都是优秀的统帅,也都是具有宽宏的人格。扎马决战之前,汉尼拔派遣使者谒见西庇阿,建议两人在中立地带会一面,争取最后的和平机会。西庇阿经过上次议和被骗,这次是绝对不想和平了,但是并不拒绝见一见这位前辈传奇人物。
那一年,汉尼拔45岁,西庇阿34岁。两人各带1名翻译,会于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双方的卫队等距离远远留在身后。
李维的罗马史记述了这次历史性的会面,严肃的历史学家很难相信这段描述是精确的而非小说杜撰。另一方面,李维在此是转述波利比乌斯,而波利比乌斯与西庇阿家族后代和部将都过从甚密,他的记述,在当时已经流传开来。所以一般历史学家认为,对两人会面的记叙,虽然细节肯定有杜撰,但大致内容应该不差。
据李维说,当两位统帅相向立马,互相看到对方的时候,顿生仰慕之情,都惊呆了一时无语。真所谓英雄相惜。
汉尼拔先对西庇阿致敬,开始演说,汉尼拔的主题,从战争命运的不可知切入:“就拿我本人来说,胜利曾是如此近在咫尺,今天却要来主动提议和平。更加巧合的是,当年入侵罗马的第一战,对手是你的父亲,今天竟是向儿子来谈论和平。罗马被敌人兵临城下,转瞬间,迦太基也尝到被敌人兵临城下的味道了”。言下之意,既然命运是不可知的,胜利是如此难于保证,你凭什么认为必胜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再加上自己的例子:“我亲身体会过命运女神的不可预测,你,年轻的普布利乌斯,被胜利女神垂青的人物,可能不信忠言,可是你想想,当年我在特拉西米尼湖和坎尼,不比你今天更不可一世么?想想吧,我请求你,不要过於骄傲。”
在西庇阿心里先播下怀疑的种子,然后表达美好的希望:“罗马和迦太基,如果各自约束野心,不出意大利半岛和非洲,双方和平共处,平复战争的创伤,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然后,话锋一转,承上启下:“去日已矣,来日可追”,
行了,该谈到实质性的和平条件了:“西西里,撒丁岛,西班牙,这些都是罗马的势力范围。迦太基承诺未来的领土野心,将不超出非洲的范围。稳握在手的和平,总胜于前途未卜的胜利。”
最后,还要以自己的信用,来消除西庇阿对和平的疑虑:“经过最近的事件,如果你对我方和平诚意有所怀疑,那也是自然的。可是我,我是汉尼拔,我才是迦太基说话算数的人物。汉尼拔的承诺,一诺千金。”
好一篇滔滔雄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逻辑,有底气,软中带硬,绵里藏针。
西庇阿,不为所动。
西庇阿何等聪明之人,他的头脑一下子就绕过那些对命运的感叹,抓住背后的事实:“您所提议的和平条件,实际上是把罗马上次战争已经占领的地方承认给罗马。”
然后,再用逻辑的力量来加以反驳:“这个条件比上一个和约还要后退很多。当初是迦太基背约,难道,背信弃义的行为,应该受到如此的奖励么?”
最后,毕竟对方是令人尊敬的战神汉尼拔,因此要表达自己的难处,也是为拒绝对方留一点面子“这个和平条件,就算我答应了,元老院也肯定反对,我自己一定会下台的。”言外之意,我是尊敬阁下的,不想驳你面子,但形格势禁,实在难免一战。
好一篇答辞,有理,有利,有节,既一口回绝,又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回答的精彩,不亚于汉尼拔的开篇。
协议没有达成。两位当世的大英雄,带着对对手由衷的尊敬,各自回营,准备明日的终极之战。
3.风暴
第二天清晨,汉尼拔和西庇阿两军空营而出,双方心里都清楚,两国国运,就在今天的乾坤一掷。汉尼拔军力占优,据利德尔-哈特说,是5万到5万5千之间,外加80头战象;而西庇阿军队总数大约3万6千。具体说,西庇阿骑兵占优,而汉尼拔步兵更强。但是汉尼拔的战略形势更加险恶:因为如果这一战击败西庇阿,罗马日后还可以源源不断派来大军征讨迦太基,而如果自己输了这一战,迦太基将万劫不复。
扎马决战,汉尼拔和西庇阿不仅斗力,而且一直都在斗智。
双方的布阵,都很合乎常规:步兵三线式配置,汉尼拔将战象摆在前列,步兵第一线是马戈军团的1万2千人,以利古里亚和高卢雇佣军为主,这批战士虽然不是迦太基人,但是跟随马戈在意大利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第二线是迦太基和非洲其它地方召来的新兵,外加马其顿军,人数和第一线相当。第三线是汉尼拔从意大利带回来的2万精锐老兵,迦太基精华中的精华。汉尼拔事先预料,由自己首创的两翼迂回的战法,西庇阿也会使,而且精通,因此汉尼拔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第三线主力,与第一二线拉开距离,一二线前进投入战斗的时候,三线甚至不跟随前进。这支精锐预备队,进可攻退可守,一方面可以防止西庇阿两翼迂回的打击,另一方面,汉尼拔步兵实力比罗马军团强很多,当前两线步兵跟罗马人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投入第三线精锐,可以一举定乾坤。在步兵两翼,左侧是努米底亚骑兵,面对马西尼沙的努米底亚骑兵,右侧是迦太基骑兵,面对莱利乌斯的罗马骑兵。
西庇阿的阵势,也是传统的三线步兵两翼骑兵,他的骑兵比汉尼拔强大许多,这是他多年精心笼络努米底亚人的结果。步兵方阵,做了一些改动:原本各线步兵大队的方阵,是成棋盘格排列,后一排步兵大队掩护前一排步兵大队之间的空隙,这样既有互相掩护,又留出足够空间可以疏散队形,让士兵挥舞兵器。今天西庇阿改成了让各排步兵大队正对前一线步兵排列,在步兵队形中间,有意留出通道。这是为了对付汉尼拔的战象精心设计的阵势。
战斗开始,双方轻步兵交锋,迦太基的战象犹如古代的坦克一般对准罗马步兵冲了上来。罗马人早有准备,西庇阿预先留下杀招,就是让几百号兵突然一起吹响号角,同时辅以密集投射火力。大象毕竟是动物,不是真正的坦克,几百支号角齐鸣的强大噪音,顿时惊了战象,而作为动物,趋利避害是它的天性,既然罗马阵地射出密集火力,而迦太基一方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大象,那么这群大象惊慌之下,大多数向后转,直接朝本方阵地冲来,结果不仅没有冲乱罗马阵势,反而惊吓了迦太基骑兵的战马。迦太基骑兵本来素质就不如罗马骑兵,阵脚一乱,两翼骑兵很快被莱利乌斯和马西尼沙驱逐出战场。剩下的不少战象,被赶象人驱使着,没有回头乱跑,但同样趋利避害的天性,却让这些大象冲向罗马步兵阵线中火力伤害最弱的地方,也就是那些无人的通道。这批大象,安然从罗马方阵中间预留的空隙穿过。
前哨战交手,看来是西庇阿大占上风,实际不然:汉尼拔对西庇阿能够把战象的冲击轻易消解于无形,也许有点意外,但是骑兵交锋的结果,是汉尼拔早就能够预料到的。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评家认为,很可能汉尼拔根本就没有指望自己的骑兵能够打败西庇阿的骑兵,但他战前就做了安排,要骑兵退却的同时,尽量引诱罗马骑兵也脱离战场,并且尽力拖住罗马骑兵。这是一个诱敌计,让罗马骑兵优势在一定时间内无法发挥作用。汉尼拔的王牌,是步兵,他的步兵数量和质量都优于西庇阿,前两线步兵可能较弱,但单凭第三线的2万到2万4千名身经百战的勇士,实力就与西庇阿全部步兵实力不相上下。汉尼拔计划先用前两线步兵消耗罗马实力,第三线谨防西庇阿变阵两翼迂回,等罗马兵疲,第三线一个冲锋,就能决定整个战局。
因此,直到此时,情势基本还是按照汉尼拔的预想在发展,也许只除了对战象没发挥应有作用稍稍感到失望。现在,步兵决战的时刻来临了。
两位名将互相对对方可能使用的战法,都有准确的估计,并制定了周密对策。仗打到这个份上,彼此心中有数,反而没有施用花巧的余地了。大刃无锋,大巧似拙,就让士兵的刀剑和血肉,来决定这一天的归属吧。
罗马第一线步兵挺进。
迦太基第一线步兵挺进。两军对撞。
短剑相向,圆盾相抵,
剑尖刺入躯干,锋刃劈进头颅。
血流成河。
一开始,迦太基的高卢兵与罗马青年兵战成平手,谁也不服输,谁也不后退。渐渐地,高卢兵的阵线厚度不如罗马人,他们开始支持不住。他们的勇气无可置疑,但他们需要二线兵力的支援。
汉尼拔岿然不动。他禁止第二线步兵上前增援。
一位常胜的统帅,在必要的时候,是必须冷酷的。汉尼拔现在就很冷酷。
汉尼拔的计划,是用前面两线步兵逐次消耗罗马人,用第三线主力打出决定性的一击。为此,前两线步兵是可以牺牲的,他不要混战,他要严格的战术纪律。
因此,迦太基第一线兵力退却了,转向己方阵线寻求庇护。而迦太基的第二阵线森严壁垒,拒绝放第一线溃兵通过,两线步兵自相砍杀起来。大多数迦太基一线步兵绕阵而走,从自己战线两端退入后方。汉尼拔的第二线生力军击退了罗马一线青年兵的初次冲击,第二线罗马壮年兵发生恐慌,但是随即镇定下来上前增援,罗马人毕竟训练有素,性格上也有种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沉稳。
激战良久,第二线迦太基军队又败。这一部分迦太基军队,是由迦太基和非洲新兵组成的,再加上马其顿的4千正规军,部队混杂,素质不齐,与罗马精兵面对面死战,毕竟还不够格。
战役打到这个时候,是大家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史籍对这个时候西庇阿投入的罗马军队是一线还是二线,记载互相矛盾。这里,我采用康奈尔大学罗马史教授Scullard的考证,姑且认为罗马使用的,是一二线大部分兵力,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罗马人需要阵前重组。西庇阿和汉尼拔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汉尼拔第三线2万4千精兵远远地列阵以待,准备给西庇阿致命的一击。西庇阿此时还有第三线老兵和第二线壮年兵的一部分未用,但是罗马军团体制,第三线老兵的数量,只是前两线的一半,西庇阿的可用之兵,总数大约2万人。西庇阿的脸色有点变。他知道凭借这些兵力正面对冲,未必便输于汉尼拔的三线主力,但是要赢得压倒性的绝对胜利,确实不可能。他意识到步兵决战的调子,正在一步步按照汉尼拔的设计起舞。但是他还有王牌未用,那就是得胜的骑兵。西庇阿必须等待他的王牌,两翼骑兵回到战场,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这些该死的骑兵,什么时候才会赶回来呢?
西庇阿不愧一代名将,决非听天由命之人,他命令罗马军团暂时停止战斗,重整队列,把一线的青年兵阵线缩短,加厚。同时,让后面第二线和第三线兵力从中间分开,接到第一线已经死伤枕籍的青年兵左右两翼,全军成单线排列,一方面摆出决一胜负的阵势,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全军投枪火力的全面发挥。
汉尼拔没有匆忙命令三线精锐主力出击,他也顿了一下,因为战况惨烈,两军阵线中间已经被鲜血和碎尸,盖了厚厚的一层,他也要调整部署,在冷兵器时代,战场地面因血流遍野而湿滑,是很严重的障碍。汉尼拔准备一击奏效,因此没有命令三线主力乘罗马人整理战线的时候出击。
在笔者看来,汉尼拔这个犹豫是他在扎马决战中所犯的唯一错误,就因为这一个犹豫,西庇阿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马西尼沙和莱利乌斯的骑兵回来了。罗马骑兵回到战场,旋风般从两翼对汉尼拔主力步兵实施包围,并发动打击。西庇阿正面罗马军团,也适时发动最后的总攻。汉尼拔四面楚歌,精锐中的精锐被团团包围,迦太基军团尽到了他们的全力,死战不退,但是已经无力回天。
扎马战役的结果,汉尼拔的迦太基军死伤2万人,另有2万人被俘。换句话说,几乎全军覆没。罗马方面,史载仅仅阵亡1千5百人。这样悬殊的伤亡对比,在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中,似乎难以令人置信。但是在那个时代,两军阵前成队列作战的伤亡,其实是有限的。真正的大量伤亡,发生在一方败退,士兵无组织地被追逐,被砍杀的阶段。这样看来,如此伤亡对比,也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同一年,在东方,韩信和项羽战与垓下,为我们留下了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的故事。
第8章大战之后
1.和平
扎马之战,汉尼拔被彻底击败,确立了罗马在地中海世界无可争议的绝对霸权,为以后数百年西方历史确立了基调,可以说是影响世界历史走向的一场战役。
西庇阿统帅大军先回到尤提卡,整顿攻城机械,水陆并进开向迦太基城。迦太基求和,西庇阿放弃攻城的打算,提出和平条件。当然,这次的和平条件比上次要严苛得多了,除了上次提出的承认马西尼沙的国家,交出舰队,归还战俘和罗马的叛变者,又加上交还前次俘获的罗马给养物资,未经允许不得发动战争,交出100名人质,供养罗马军队停战期间驻扎非洲的军需这些条件。战争赔款也从5千泰伦脱白银翻倍到1万泰伦脱Talent,分50年付清。
要说和谈条款虽然比上次严厉,但是对於山穷水尽的迦太基来说,还真不算逼人太甚,西庇阿知道罗马已经选出了新执政官,正在西西里集结军队,准备来非洲接替自己,他想让这场战争在自己手里善始善终,不愿意别人分享征服非洲的荣耀。迦太基元老院起初还不愿意答应这些条件,是汉尼拔运用他的个人影响力,包括说服甚至威胁,迫使迦太基接受和平。汉尼拔心里清楚,从西庇阿手中接受的条件,恐怕是最好的了,如果换作罗马元老院的鹰派,说不定想夷平迦太基。
公元前202年,第二次迦太基战争(罗马人称布匿战争)正式结束。35岁的西庇阿回到罗马,举行了到当时为止最为盛大的凯旋仪式。数年前费边已经病故,西庇阿以其在战争中建立的巨大个人威望,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了“非洲征服者”Africanus的尊号,可以说名至实归。三年以后,西庇阿当选监察官Censor,公元前194年,西庇阿再次当选执政官。在迦太基方面,汉尼拔也成为战后重建的领袖,带领他的国家渐渐从战争创伤中复元。公元前195年,有迦太基异议份子向罗马告密,说汉尼拔意图卧薪尝胆,再对罗马发动战争。罗马人对汉尼拔是既恨又怕,马上对迦太基施加压力,甚至不惜以战争相威胁。西庇阿曾经在元老院为此事缓颊,替汉尼拔说项,但是敌不过罗马元老们对汉尼拔的普遍疑惧情绪。结果汉尼拔从迦太基流亡到了推罗Tyre,后来又流亡到塞琉古帝国Seleucid安条克三世Antiochus的宫廷作客卿,继续从事反对罗马的活动。
2.东方
我们知道,在罗马称霸地中海之前,亚历山大大帝的马其顿帝国地跨欧亚非三洲,在亚历山大死后分裂,经过继承人战争,托勒密的埃及成为独立王国,埃及在罗马与迦太基和马其顿的战争中,基本上是罗马的盟友。另外,就是马其顿王国,算亚历山大的正朔,还是希腊诸城邦的霸主。第三部分,是亚历山大的庞大东方遗产,由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继承Seleucus,包括今天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这些中东区域,向东直达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还包括前苏联中亚共和国和土耳其的小亚细亚半岛一部分。这就是塞琉古帝国。
罗马击败了地中海中部迦太基的挑战,下一步就是向东扩张,与希腊世界诸强国争霸了。
其实罗马对强大的希腊军事力量并不陌生,远在迦太基战争之前,甚至在罗马征服意大利之前,亚历山大帝国继承人战争之后,希腊北部的伊庇鲁斯国王Epirus皮鲁士Pyrrhus(我们记得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奥林匹亚斯,就是电影里安洁莉娜-朱丽演的那个,就是伊庇鲁斯人),就曾经入侵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同时与罗马和迦太基两边作战。那是罗马共和国早期经受的一次最严峻的考验。皮鲁士当时也是屡战屡胜,但是代价高昂,所以在历史上给我们留下了“皮鲁士的胜利”这个西方成语,意思是得不偿失的胜利。最后皮鲁士入侵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没有结果,再回到希腊世界去冒险,在战争中阵亡了。
现在迦太基战争的时代,罗马在希腊世界主要的敌人,是希腊霸主马其顿王国。就在这次迦太基战争进程当中,公元前215年罗马和汉尼拔在意大利半岛奋战的过程当中,同时和马其顿之间爆发了第一次马其顿战争。马其顿国王是腓力五世,这次战争双方平手,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果,公元前205年停战。三年以后的扎马会战中,马其顿王腓力五世派来4千步兵帮助汉尼拔作战,就是因为马其顿本身也是罗马的敌人。罗马在战胜迦太基之后两年的公元前200年,向马其顿兴问罪之师,是为第二次马其顿战争。这次战争进行了三年多,最后罗马统帅,执政官提图斯-弗拉米尼乌斯TitusFlaminius在西诺塞法拉战役Synoscephalae战役决定性地击败腓力五世,这是罗马步兵军团体制对马其顿方阵体制的成功(拙作“古希腊的对外战争兼论希腊罗马的军制和战斗力”对双方的军制和战役过程有更详细的评述)。
这场战争,罗马以解放希腊世界,反对马其顿霸权的名义进行,战争以后,马其顿在希腊世界的霸权瓦解冰消,马其顿名义上保持独立,但实际上沦为罗马的保护国。不过罗马所谓“维护希腊城邦自由”的战争籍口,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心的,因为此次战争以后,在弗拉米尼乌斯坚持下,罗马召回了驻希腊的驻军。西庇阿当时是罗马政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向来以亲希腊著名,对希腊城邦请求罗马帮助,对付马其顿的战争,是相当热心的。他跟马其顿国王腓力五世,也保持一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前文提到西庇阿写给腓力五世解释自己战争算计的那封信,就写于这个时期。但是西庇阿反对从希腊撤军,因为他预见到罗马与东方塞琉古帝国将有一战。到了三十年之后,公元前168年,腓力五世的儿子,新马其顿国王柏修斯Perseus,与罗马间又爆发了第三次马其顿战争,经皮德纳战役,马其顿被完全征服,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这就是马其顿王国历史的结束。这是后话了。西庇阿此时,是处於第二次马其顿战争以后。
既然马其顿已经不能成为罗马在东方的对手,那么更靠东方,以叙利亚为中心的塞琉古帝国,开始成为罗马的竞争对手。塞琉古帝国虽然是亚洲帝国,但是就王室血统和文化来说,也可算是亚历山大大帝泛希腊世界的一部分。当时塞琉古帝国国势也是遽尔中兴的时代,国王安条克三世,号称“大帝”theGreat,又称“王中之王”KingofKings。他野心勃勃,向西填补马其顿衰落以后希腊世界的权力真空。安条克先征服了小亚细亚半岛(今土耳其),再渡过赫勒斯滂海峡(今勃斯普鲁斯海峡)占领希腊北部色雷斯Thrace。
又过4年,公元前192年,安条克先与埃及托勒密王朝联姻,巩固后方,然后提兵大举入侵希腊。罗马与安条克的战争迫在眉睫。但是罗马在希腊的驻军早已撤回,急切间无兵可用,因此先派出一个使团与安条克谈判,试图拖延战争爆发的时间。据说西庇阿在这个使团中,并顺道在Ephesus多次会见了客居安条克宫廷的汉尼拔。在这几次会见当中,西庇阿与汉尼拔相谈甚欢,西庇阿请汉尼拔评价古今名将,汉尼拔回答说,亚历山大大帝列第一,皮鲁士列第二,汉尼拔第三。西庇阿笑笑再问“如果在扎马,你战胜了我呢?”汉尼拔傲然回答:“那汉尼拔的排名,当然在亚历山大大帝之上,古今第一名将,当仁不让。”据利德尔-哈特推测,西庇阿这几次会见汉尼拔,一是因为汉尼拔是安条克的顾问,又是罗马坚定的敌人,西庇阿想试探汉尼拔和安条克是否真是要跟罗马打一仗;二是有反间计的目的,汉尼拔频繁会见罗马使节,招来安条克的猜忌,将来不会信任汉尼拔的提议。
但是另有罗马史学者考证,那年西庇阿是去希腊德洛斯Delos的阿波罗神庙奉献金冠,根本没有参加这个使团,更无从会见汉尼拔,这几次会见,也就无从谈起。因此这一段逸事,也就是聊备一说。
无论西庇阿有没有参加这个使团,这次推迟战争的努力失败了。公元前91年,罗马执政官阿西里乌斯Acilius率领军团从意大利渡海登陆希腊,迎战安条克三世。安条克虽然来势汹汹,却名不副实:他自己主动挑起的战争,可是集结兵力却慢吞吞的,坐失战机。当罗马军团登陆希腊的时候,安条克的军队只有一万来人集结在温泉关,只经过一场不太激烈的战斗,安条克全军就被逐出希腊和色雷斯,赶回亚洲去了。罗马元老院决定深入亚洲腹地打击安条克,於是公元前90年当选的两位新执政官,一个是大西庇阿的弟弟,卢修斯-西庇阿(小西庇阿),另一个是西庇阿战争年代的得力助手莱利乌斯。两个执政官,东方远征的统帅权归谁呢?大西庇阿毕竟还是帮自己弟弟,他向元老院自告奋勇,让小西庇阿挂帅的话,自己愿意屈尊作弟弟的副将。这次远征塞琉古帝国,大西庇阿所起的主要作用是外交和战略方面:他告诉弟弟,首先,不要纠缠于在希腊半岛平定安条克的希腊盟军安托利亚人Aetolian,大西庇阿亲自出面先跟安托利亚达成6个月的暂时休战,具体和平条件可以以后再谈。其次,在进军亚洲之前,先要稳住位於补给线上的马其顿王国不会制造麻烦。这一点,通过大西庇阿和腓力五世的交往,也做到了。当罗马和安条克两军在小亚细亚半岛对峙的时候,大西庇阿生病被后送。养病期间,安条克和西庇阿之间经常遣使往还,安条克明白,罗马军中的幕后掌舵人物,是大西庇阿,而非名义上的统帅小西庇阿。安条克提出,塞琉古帝国退出希腊世界,并赔偿一半罗马的战争费用。西庇阿反建议,要安条克退出整个小亚细亚半岛,一直退到陶鲁斯山脉以东Taurus,并赔偿全部战费。安条克提议付给西庇阿一笔巨额贿赂,以换取有利的和平条件,西庇阿拒绝了贿赂,但是双方的交往一直很友好。安条克主动放回以前被俘的西庇阿唯一的儿子,没有索要任何赎金。礼尚往来,西庇阿叫人告诉安条克,“先不要作战,一切等我回到前线再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世有很多猜测,可能是想回前线以后亲自主导和平谈判,也可能是欺骗对手的缓兵之计,因为他弟弟小西庇阿的用兵能力,并不算高超。
可是安条克心里难免犯嘀咕“等你回前线?要不打仗倒好说,万一开兵见仗,还有我的机会么?”结果在大西庇阿病愈之前,3万罗马军和安条克的6万2千步兵1万2千骑兵会战于马戈尼亚Magnia,罗马军大捷,一战击溃塞琉古大军,小西庇阿也因战功被加以“亚洲征服者”Asiaticus的封号,和哥哥平起平坐了。这次战事以后的和平谈判,还是大西庇阿主持,而西庇阿所提的和平之宽厚,后来引起罗马政界议论纷纷,他的条件与战前所提议的竟无差别。当然,和平是很快达成了,但是这一段东方的外交和作战经历,难免授西庇阿的政敌以口实,成为日后西庇阿政治失势的直接原因。
3.“共和国卫士”加托
从公元前202年迦太基战争结束,到公元前190年击败安条克,这十余年的时间,大西庇阿在罗马政坛地位尊崇,一批位高权重的元老贵族,都是西庇阿党人,其中包括十年间大多数的执政官、保民官、和财政官。公元前196年以后,西庇阿在希腊政策问题上,跟马其顿的征服者,西诺塞法拉战役的胜利者,弗拉米尼乌斯Flaminius有分歧,但在此之前的5、6年时间里,连弗拉米尼乌斯也是亲西庇阿的。西庇阿真正的,坚定而一贯的政敌,是加托Cato。
为什么加托矢志与西庇阿为敌呢?这里面有政治,文化的原因,也有个人性格方面的冲突。
普鲁塔克著有加托传,里面对加托的生平和性格有详细描述。从政治和文化上说,加托是严格的罗马至上主义者,他痛恨一切外来的影响,尤其是任何希腊文化都是加托深恶痛绝的对象,无论那是戏剧,文学,还是宗教。在国家政治事务当中,他也是罗马至上,对外主张征服和吞并(从希腊撤军的那次除外,那次他支持弗拉米尼乌斯是为了打击西庇阿)。在他晚年的一切演说中,不管演说主题是什么,结尾的一句必定是“最后,我认为迦太基必须被毁灭。”而西庇阿和他的家族,恰巧是罗马最早希腊化的贵族,而且在国际事务中,西庇阿讲究的是从不赶尽杀绝,他主张击败敌国,但是不征服,而是保留它的政权,这样各国势力互相牵制达到平衡,而罗马高高在上做仲裁者。这个思路,有点象后世英国殖民主义“分而治之”的思想。这跟加托的主张格格不入。
从个性上讲,加托出身于平民,生活简朴,个性严厉刚正,属於那种典型的罗马人。实际上,李维就是把加托当作罗马人的标本来写的。加托最痛恨的,一是奢侈,二是贪污,三是自由主义。他不喜欢一切娱乐,热衷于为人们的日常行为和思想制定规范。我们知道现代英语里新闻检查这个词是Censorship,直接来源于古罗马的监察官一词censor,而古罗马最著名的监察官,就是这位性格严厉的加托,要不是因为他,监察官这个词也不会在现代被用作新闻检查制度。而西庇阿呢,出身世代大贵族,热衷于一切希腊文化,也热衷于花钱,生活方式奢侈,热爱美女。对人也慷慨,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庆祝的话,常常就大摆酒宴,还自掏腰包布置角斗表演来娱乐全城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不起性格冲突。加托和西庇阿最早一次见于史载的冲突,是西庇阿从西班牙凯旋,在西西里岛练兵,准备入侵北非的时候。当时加托是西庇阿军中的财务官,你想,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司令官,钱袋子却掌握在严于律人的财务官手里,能不出问题么?没过几天,加托就因为西庇阿对部下过於慷慨和纵容,再加上生活奢侈,而与西庇阿大吵一架,两人决裂,加托只身回罗马去了。
其实加托这个人倒不是坏人,至少在古罗马史家的笔下不是。他忠诚于最原始最纯正的罗马精神和生活方式,是“原教旨罗马主义”的忠实捍卫者。他后世有一个重孙子也是大大有名,也叫加托,被称为“小加托”,也是以清廉和顽固出名,是凯撒最坚定的敌人,支持共和国,反对凯撒独裁。后来他站在庞培一边作战,被凯撒击败自杀。这加托祖孙俩,倒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古罗马的“共和国卫士”了。在笔者看来,加托可敬但不可亲,有点象旧式维多利亚小说中女子学校里的老处女学监。西庇阿那种既聪明又随和,还带一点骄傲的性格,倒像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喝一杯的朋友。
4.放逐
西庇阿兄弟从亚洲凯旋,没多久就面临加托的政治挑战。加托知道,大西庇阿的政治威望太高,党羽太众,於是选择先从卢修斯-西庇阿身上打开缺口。加托指使保民官Petillius在元老院正式指控小西庇阿在安条克战争期间,收受敌方贿赂。这笔赃款为数甚巨,是安条克交出来的5百泰伦脱白银,当初与安条克停战的时候,安条克按照条件先付500泰伦脱作为首期付款,和平条约生效后再付2500泰伦脱。战争总赔款是1万5千泰伦脱,除了这首付3千以外,其它的12年分期偿付。后来其它的款项到位,但最初500泰伦脱让小西庇阿挪用,发给部队士兵了。指控方认为这是来自敌方的贿赂,最起码也是塞琉古战争赔款的一部分,应该上缴国库,私自发给军队是贪污行为。而西庇阿派认为,这应该算是战利品,是安条克赔偿军费开支的,分配给军队理所当然。在第一次元老院听证会的时候,大西庇阿让弟弟把帐本带到元老院,正当卢修斯要提交证据的时候,大西庇阿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劈手夺过帐簿,撕成几片扔在地上,对目瞪口呆的保民官说,元老院应该调查的,不是这区区500泰伦脱,而是国库里面安条克战争赔款那1万5千泰伦脱是怎么来的,罗马对亚洲、非洲、西班牙的统治是怎么来的。西庇阿的骄傲,不允许向控方提供什么证据,如果有人要看证据的话,自己从地上拣来看吧。说罢转头不顾而去。
元老院的听证中止了。不久,加托又委托另一位保民官发起对小西庇阿的调查,这一次,做出了对小西庇阿罚款的决定,不交罚款就要坐牢。但小西庇阿拒绝交付罚款,并威胁要诉诸公民投票来决定官司。加托派在元老院里可能占不稳定的上风,但是罗马人气都是向着西庇阿兄弟的,因此这次加托派又不了了之。(另外有其它史书记载小西庇阿的确倾家荡产去凑罚款)。无论如何,加托借官司对西庇阿派进行政治打击的目的达到了。
又过两年,加托派开始指控大西庇阿本人,其口实,就是西庇阿对安条克的和平条件太宽,安条克没有索取赎金就释放了西庇阿的儿子,再加上那句含义不清的的话“在我回到前线之前不要开战”。这些指控严重起来,可以套个叛国的罪名,但却没有一项有实在的根据,无论元老院还是罗马公民,谁也不会相信西庇阿会叛国。但是作为一个政治攻势,加托却是成功的。西庇阿又一次表达了他的轻蔑,拒绝正面答复这些捕风捉影的指控。他在元老院的辩论中只说了一句:今天是扎马战役胜利的纪念日。然后就大摇大摆走出元老院,接受聚集广场的罗马群众的欢呼,并在大群公民的簇拥下游行到朱辟特神庙进行了献礼。
此后,也许是出於对议会政治的厌恶,也许是病痛和精力不继,也许是为了避免再受到类似指控的骚扰,西庇阿回到位於Litugum的别墅,再也没有回到罗马。这是一种自愿的放逐。仅一年以后,“非洲的征服者”西庇阿在别墅病死,享年53岁。
同一年,从安条克宫廷流亡到小亚细亚半岛小王国比西尼亚Bithynia的汉尼拔,在罗马使臣的追索下,被迫自杀,享年67岁。
第9章比拿破仑更伟大?
让我们回到文章开篇的那个话题:西庇阿在军事史上的地位究竟如何评价?利德尔-哈特那个“比拿破仑更伟大”的标题,是否过甚其辞?
其实笔者觉得,拿西庇阿与拿破仑比较并不容易,毕竟不是一个时代,而且还存在怎样定义“拿破仑”的问题,因为拿破仑不仅仅是一位名将或一个君主而已,他开创了整整一个时代,如果把“拿破仑”作为现代军事理论和军事思想的代名词的话,那么至少还要包括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和约米尼的战争艺术概论。如此,则“拿破仑”对现代战争的影响,不是西庇阿能够相比的,甚至凯撒和亚历山大都不行。如果从利德尔-哈特后来倡导的“间接路线战略”的角度来看,那么西庇阿在西班牙和北非的作战,始终是“间接路线战略”的典范,其技巧亦不输于拿破仑一会儿“直接”,一会儿“间接”的作战实践。问题是,所谓“间接路线战略”只是利德尔-哈特的一家之言,并不能作为一种公认的和权威的标准。
如果就军事史学的角度来评判利德尔-哈特和杜普伊的争论,那么无疑利德尔-哈特处於不利的地位。他的西庇阿专著出版于1927年,当时利德尔-哈特32岁,作品的笔调象记者多过象学者,无论细节引用的严谨性,还是对史料的剪裁,跟Scullard这样的专业罗马史研究者,还有一定差距。象“AGreaterthanNapolean”这样的标题,本身就带有故作惊人之语的味道。实际他在书中并未正面单独比较西庇阿和拿破仑,而是从不同角度评价了西庇阿的军事艺术,并与包括拿破仑在内很多第一流的历史名将相比较。利德尔-哈特那本著作的主要价值,在於军事评论的观点独特,而不在於史料详尽准确。
因此,最好是将问题转换成:如果限定在战役指挥的层次上,西庇阿作为一位名将的地位如何?进行这个比较,最好的参照物,就是同时代的汉尼拔。
汉尼拔人称“战略之父”不是白叫的。不过“战略”在这里不是指我们今天定义的军事战略。这个称号是罗马人奉送的,而在罗马时代,还没有我们今天军事学上严格定义的“战略学”,“战役学”,和“战术学”的范畴。当时罗马人这个“战略”,是指“作战的艺术”,换言之,相当于我们今天战术和战役学的范畴。为什么汉尼拔是作战艺术之父呢?因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罗马人并不懂得主动去探讨和运用战争的艺术。他们强大,他们所向披靡,靠的是一个优越的军事体制,靠的是吃苦耐劳作战英勇的公民战士。罗马人在与汉尼拔交手之前,是不研究作战的艺术的,他们的将领,是执政官,保民官,司法官,而并非具有专业素质的职业军人。是汉尼拔教会了他们作战中巧妙调动兵力,集中优势攻击敌方弱点的艺术,让他们知道,战争,不仅是两夥暴徒抡刀舞枪打群架而已。
当然了,说汉尼拔对战役指挥艺术进行过具有先驱性的探讨,那是在罗马世界的范围而言。其实在亚历山大大帝手中,西方的作战艺术已经有了一个高峰,丝毫不比汉尼拔差,只是罗马世界当时还不了解而已。而汉尼拔的时代,相当于我们的秦代和楚汉战争时代: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是公元前221年,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入侵意大利是公元前218年,扎马决战是公元前202年,同年垓下之战十面埋伏。中国古书上记载了比罗马多得多的战争,规模也大得多,但是中国古书上记载战争更侧重的是谋略,象暗渡陈仓,围魏救赵,十面埋伏这类,相当于汉尼拔偷越阿尔卑斯山脉,西庇阿进军非洲,和伊利帕战前的故布疑阵。具体到一次战役的兵力调度,阵线安排,这些具体的战术指挥,中国史料很少提供可资研究的细节,因此我们很难就作战的艺术进行评价。不过我想,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这之前的中国统帅,象白起,王翦,李牧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绝对要比迦太基战争之前的古罗马统帅,专业得多。
除了“战略之父”的地位,汉尼拔作为西方历史上最伟大的四位统帅之一,他最突出的品质还有两点,一是逆境下惊人的意志力,精神力量,这一点也许只有腓特烈大帝可比;二是超人的组织能力,不要忘记,汉尼拔所率领的,是多民族的雇佣军队,连语言都不通,换在任何一位统帅手里,这叫乌合之众,而他却率领这支军队孤立于意大利半岛16年百战百胜。这在西方历史上应该是绝无仅有,中国历史上,也许就只有一个班超可以相提并论。
关于汉尼拔这两点品质,罗马的史学家李维有这样一段评论:“我确实不知道,处于逆境中的他是否该比诸事顺利中的他更值得人们钦佩。他率军出征历时十三年,如此远离国土,终究常胜不败;况且这支军队的成员并非他的同胞国人,而是各国社会的无用之辈。他们没有共同的法律、习俗与语言;其外貌、衣着、武器、宗教礼仪甚至其所膜拜的神祗也各不相同。然而他却用某一种纽带把他们非常有效地联结在一起,故而虽则身处敌国,常常缺少粮饷,但是在士兵内部或将士之间却从未发生过任何骚乱……尤其是在哈斯德鲁巴阵亡、其军队被歼、全部胜利的希望毁于一旦而汉尼拔只得撤至布鲁提翁一隅之地以后,他的营中依然军心不乱,有谁能不为此叹奇呢?……同时,他从未收到过来自国内的任何补给。”
再来评论西庇阿。
汉尼拔作为战役指挥艺术的先驱,同时代的尼禄,马尔克卢斯,西庇阿这些罗马将领,可以说都是他的学生。杜普伊这个观点一点也没有错。但是笔者认为杜普伊说“但是西庇阿很可能并不比尼禄或马尔克卢斯高明多少。不同的是唯独西庇阿有机会在与老师本人的较量中显露自己学来的本领。”这个论断下得过早。
如果说汉尼拔是西庇阿的老师的话,西庇阿其实已经有了青出於蓝的资格。从贝库拉战役中最原始的两翼迂回,到伊利帕之战中间有意变阵,缩回中心搞双斜线战术,再到大平原之战以中央交战吸引对方再做两翼迂回,可以看出西庇阿在战场调度方面明显的进步。而在战略追击方面,西庇阿比汉尼拔更为成功。汉尼拔在特雷比亚河战役和坎尼战役大胜后,并未进行坚决的战略追击。西庇阿在贝库拉之战和扎马之战以后也没有。前者是因为战场上另有两支敌军必须防备,后者是因为根本不用追击了。但是西庇阿在伊利帕战役和大平原之战以后所实施的战略追击,是古代史上堪称典范的彻底追击。
西庇阿的特别之处,在於他出众的谋略,甚至心理战技巧。此人智计多端,老谋深算,一点也不亚于中国历史上那些成功的将领。奇袭新迦太基的攻坚战,从目标选择,战前侦察,到实战中的拖刀计,借东风,再到战后的故弄玄虚,在在都有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风范。伊利帕战前一连数天的故布疑阵,可以作为成功运用战争心理学的教材案例。火烧连营已经近于小说情节,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就连扎马之战,在汉尼拔这样的大师面前,他还是精心设计了对付战象的小把戏,并且奏效。
在汉尼拔时代之前,罗马人作战的风格,象他们的民族性格,平正,刚毅,朴实无华,而西庇阿的个人风格,却是非常适合学习汉尼拔那套变幻莫测因地制宜的战场指挥艺术,而且能够很快灵活运用,这是天资和个性使然。如果拿武侠小说来比,就象郭靖最适合学降龙十八掌那种简单平实的武功,要他学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打死他也学不来;可是象黄蓉或者杨过这种天资,学打狗棒法和落英神剑掌,却是再合适不过。
西庇阿相比汉尼拔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并非必需凭借谋略制胜,他所指挥的,是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作战勇敢的罗马军团,就象一柄大刃无锋的玄铁重剑,使用起来本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如果能以本身威猛绝伦的利器,再配合以灵活变幻的战术,这种军事优势就远远超过了迦太基能够抵挡的程度。
西庇阿在西方历史名将中的地位:鉴于西庇阿对后世军事学术和思想的影响有限,而且从作战艺术上来看,西庇阿是汉尼拔的学生,我不会象利德尔-哈特那样把西庇阿抬得那么高,肯定在四大名将之下,也在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之下,因为古斯塔夫是近代军事之父;但是会在腓特烈大帝之上,因为我同意利德尔-哈特这个看法:腓特烈的战略指导是错误的,而斜楔式战术,也并非是他的首创。无论如何,西庇阿可以被称为杰出的一代名将,在军事史上的地位,起码比拿破仑的战胜者,惠灵顿公爵要高。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
利德尔-哈特著ScipioAfricanus:AGreaterthanNapolean1971年英文第二版
杜普伊著战略之父汉尼拔,中文版
杜普伊著武器和战争的演变,军科院1985年中文版
Scullard著:ScipioAfricanus:SoldierandPolitician1970年英文版
Haywood著:StudiesonScipioAfricanus,1933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历史系博士论文,1973年英文单行本第2版
AndrewHall著:ScipioAfricanusinSpain,东密西根大学硕士论文,2003年英文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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