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三十年-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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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晓仰天长问:为什么人生的路越走越窄?(1)
作者:马立诚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一封署名潘晓的来信引起轩然大波,是上世纪80年代历史的一个著名事件。
后人这样评价这封来信:“它曾让当年千百万青年为它哭为它笑为它激动为它争辩为它深思,也让千百万今天的中年频频回首没齿不忘。”“它是中国期刊史上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个传奇,也是中国思想史上一阕回声不断的绝唱。”
我当时所在的《中国青年报》与《中国青年》杂志是兄弟单位,我也认识潘晓来信的当事人,对一些内情比较了解,所以每逢回忆起这件事,心里总是十分沉重。
1980年5月,《中国青年》杂志发表了一封署名潘晓的来信,题目是《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这封信吐露的彷徨、苦闷、迷惘和怀疑,一下子打中了刚刚经历“文革”的亿万青年的心。短短数月,竟然引发6万封来信,紧接着掀起了一场人生观讨论的大潮。
在这场讨论过去近30年之际,有学者指出:如果说1978年的真理标准讨论标志着政治思想的重大转折,那么1980年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则标志着价值观和人生态度的重大转折。
在一次纪念潘晓来信的研讨会上,有学者说,这场人生观大讨论所引发的怀疑精神和批判意识,深深地渗透到新一代人的精神骨髓当中。这场充满了感性的泪水和激动的情绪的思想解放,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幼稚,但是那种带血的纯真的呐喊,那些在精神桎梏中痛苦挣扎的自由心灵,实在具有振聋发聩的意义。人类史上每一次思想解放运动,都伴随着人生观的讨论与突破,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关于人性脱离神性的讨论,俄国废除农奴制之前关于新人生活的讨论,不都是这样吗?
让我们看看这封信:
“我今年23岁,应该说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经不复存在。”
“过去,我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小学的时候,我就听人讲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但英雄的事迹也激动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在我进入小学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而后愈演愈烈。我目睹了抄家、武斗、草菅人命。家里人整日不苟言笑,外祖父小心翼翼地写检查,比我大一些的年轻人整日污言秽语,打扑克,抽烟。小姨下乡的时候,我去送行,人们一个个掩面哭泣……我有些茫然,开始感到周围世界并不像以前看过的书里所描绘的那样诱人。我问自己,是相信书本,还是相信眼睛?”
“我初中时,外祖父去世了。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为了钱的问题吵翻了天。我在外地的母亲因此拒绝给我寄生活费,使我不能继续上学,沦为社会青年……我得了一场重病,病好后……被分配到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小厂里。”
“我相信组织。可我给领导提了一条意见竟成了我多年不能入团的原因。”
“我求助友谊。可当有一次我犯了一点过失时,我的一个好朋友,竟把我跟他说的知心话全部悄悄写成材料,上报给领导。”
“我寻找爱情。我认识了一个干部子弟,他父亲受‘四人帮’迫害,处境一直悲惨。我把最真挚的爱和最深切的同情都扑在他身上,用我自己受伤的心去抚摸他的创伤……可没想到,‘四人帮’粉碎之后,他翻了身,从此不再理我。”
“我躺倒了,两天两夜不吃不睡。我愤怒,我烦躁。我心里堵塞得像要爆炸一样。人生啊,你真正露出了丑恶狰狞的面目。”
“为了寻求人生意义的答案,我观察着人们。我请教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初出茅庐的青年,兢兢业业的师傅,起早贪黑的社员……可没有一个答案使我满意。如说为革命,显得太空……如说为名,离一般人太远……如说为人类吧,却又和现实联系不起来。为了几个工分打破了头,为了一点小事骂碎了街,何能奢谈为人类?”
“我求助于人类的智慧宝库,拼命读书。我读了黑格尔、达尔文、欧文、巴尔扎克、雨果、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大师们像刀子一样犀利的笔把人的本性一层层揭开,让我更深刻地洞见了人世间的一切丑恶。我惊叹现实中的人,竟和大师们所写的如此相像……没有一个人真正虔诚地服从平日挂在嘴上的崇高的道德和信念。”
“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所以我想,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的了。这大概是人的规律,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是任何专横的说教都不能淹没、不能哄骗的规律!”
不少青年在来信中说,他们读着读着,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中国青年》杂志随即展开了一场震动全国的“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的大讨论。从5月号开始到12月号,讨论持续半年多,共收到6万封来信,其中不少信稿还是几十个或几百个青年联名写来的。这个数字,打破了20世纪100年报刊专题讨论来稿数量的纪录。来信的也有不少成年人和老年人,还有大批海外来信。
这正是杂志社所期待的。原来,《中国青年》自1978年9月复刊之后,主编关志豪一直关注青年人在想什么。他组织编辑就此进行调查,发现十年动乱给青年的心灵造成了难以言说的创伤。怎么办呢?编辑部一致的意见是开展一场公开的讨论。发表潘晓来信,就是要给青年人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
于是,从5月号到12月号,8期杂志共编发111篇稿件。很多青年在来信中说,自己有着和潘晓同样的遭际和心路历程,潘晓能够把探求人生意义的心里话坦率地说出来,是一个历史进步。
讨论中的意见大致有以下几种。
一种意见认为,“人活着是为了使别人更美好”。有些人受的挫折比潘晓还大,但他们不改初衷,为了理想不惜献出生命,这样的人生态度才是正确的。“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是错误的人生观。
另一种意见认为,“人活着是为了使别人更美好”不是科学人生观。共产主义不是禁欲主义,为自我和为别人不是截然对立的,人考虑自我是正常的。人生的河流是由为自己和为别人等各种源泉汇合而成的,要承认为自我有存在的合理性。合理的解决方法应是发展的合题:“主观为社会,客观成就我”。
还有一种意见赞成“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认为人的活动首先是要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然后才能满足别人。黄河本身必须有丰富的水源和生命力,才能成为中华民族的摇篮。
在众多来信中,武汉大学哲学系学生赵林的来信颇具爆炸性。他的来信被编辑部加了一个题目:《只有自我才是绝对的》,这个题目使赵林后来吃了不少亏。文章说,自私是一个广义的哲学概念。自私是什么?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康德和黑格尔看到了这一点,认为历史就是在恶中发展的。按照人的本性来说,自私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正当的权利。自私就是人的自我发现,是个人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一切总体主义的观念都是个体灵魂被歪曲的结果,是个人本质异化的结果。没有这种广义的自私,社会就不能发展。从这个意义来说,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当然,这里所说的自私,不是指蝇营狗苟的个人占有,而是指表现自己我,开发个人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