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这一代- - 孙少山 -今晚数字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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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代
孙少山
人上了年纪,最常见的话题就是给年轻人指出他们的缺点,这也不对,那也不行。貌似关怀,其实是退出舞台的不甘。
我们这一代常常指责年轻人缺乏理想,没有奋斗精神,懒惰,浪费……应该说这些指责都不离谱,但作为一代人,我们这一代才是质量最差的一代。单是在身体方面,三年自然灾害使我的同龄人在身高上都低于任何一代人。我们在十三四岁的青春发育期,正长身体却长期吃不饱,三年之后再拼命吃也无济于事了。不用说我们的下一代,就是我们的父辈也普遍比我们长得高。文化知识差也是大家所公认的,从大跃进就总参加劳动不能好好读书;到中学时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后来在本该认真读书的最后时期,又上山下乡了。
另外一些差的方面则很少能有人认识到:
缺乏同情心,亲情淡薄。从孩子时起,接受着阶级斗争的强化教育长达几十年,如果没有这种效果,那是教育的天大的失败。许多令人发指的罪恶,在冠冕堂皇的口号下都成为伟大的行为。一有风吹草动,亲朋好友甚至父子之间、夫妻之间互相揭发,互相攻击,在当年都属正当行为。
道德感差。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当时正处少年时期的我们这一代,几乎都有过偷盗的行为。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后来都没有成为小偷儿,但这是一种禁忌的突破,这种行为哪怕只发生过一次,都要对我们的终生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人类文明几千年所形成的道德禁忌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在需要的时候突破它并不困难了。
撒谎。“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大辩论,锻炼了我们这一代,撒谎不再成问题。所谓的“大辩论”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撒谎大比赛。大家可以用同一条“语录”当武器互相攻击。语言本是一种表达的工具,但在大字报大辩论中这种本质被彻底颠覆,成为一种语音游戏。最近,我一个伙计打了人,派出所来调查时,问他,某某控告你打了他,是不是事实?伙计说,什么某某?我不认识有这么个人!他的回答使我大吃一惊,我本以为他会说我并没打过某某之类的话,不料他彻底否定了这个本来是熟人的人的存在。从根本上让事实不存在。他慷慨激昂的样子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文化大革命”大辩论时他这个红卫兵小头目的风采。有人说,语言与其说是它在企图表达什么,不如说它是在企图掩盖什么。
贪婪。长时间的贫穷造成了对金钱过度的喜爱,或者说是痴迷。我的一个伙计现在每年纯收入都在七八百万以上,但是他近七十岁了仍旧每天要到那黑暗潮湿空气污浊的矿井下面去忙碌。那生存环境,就是我这个在井下干了近二十年的人觉得呆一分钟都是痛苦的熬煎,他这个亿万富翁却能常年“乐此不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注意,他下井并不是生产,而是监督工人,怕他们浪费、怠工)。这在外人看来可能是一种勤劳进取的精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完全是出于一种对金钱的迷恋。他自己也困惑,感叹道,伙计,你说我这是图什么?还有一个伙计七十多岁了还找了个给工厂打更的差事,他身为公司经理的儿子苦着脸说,爸爸,你这是给我丢脸啊!只要能挣钱,我们都是欲罢不能。那些身为省部级高官的我们这一代人,金钱对他们来说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可他们还要贪污,无休无止地索取金钱。有些关于贪官的报道里开头都会有这样的一句话:“出身贫寒”。只有我们这些同样“出身贫寒”的同代人能理解他们,跟我们一样,欲罢不能啊。我相信当我们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人当官的时候一定不会有如此多的贪污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