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空港杀人案(中) 作者:森村诚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50:47
                 2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年,喷气式飞机闪电般地在国际航空业界亮相,犹如雨后春笋,遍布世界各国。
                 如果称其为“喷气式飞机第一次革命”,那当今喷气式飞机和超音速飞机的高速发展和大量导入,则迎来了低廉的航空运输时代,则可称为“喷气式飞机第二次革命”。
                也几乎在国际航线跨入巨型超音速时代的同时,“空中客车”先于国内航线登场,顾名思义,在空中飞行的大巴士,以廉价运费大幅度增加了旅客的输送量,极大地缩短了空间距离。
                 至此,全日航在实现飞抵纽约这一宿愿的同时,采取了相互让步的灵活原则,让大量的美国大型航空公司进入一直被全日航视为最大摇钱树的太平洋航线。从某种意义上说,为得到太平洋航线新规则的通行许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太平洋区域的航空运输量,在过去的十年里突飞猛进,日新月异。旅客载运量,在原来的基础上增长五点六倍;货物载运量,在原来的基础上增长十四倍。与此同时,世界航空界也同步增长。旅客载运量,增长二点七倍;货物载运量,增长四倍。在国际航空干线上,太平洋区域的航空运输量占据首位,极大地刺激了各航空公司纷纷要求进入该航线的欲望。
                 尽管如此,日美之间往返的每周航班数量,就日美英三国的航空公司的总和,只不过一百一十个航班班次。
                 欧美之间的国际航线,被称为横跨大西洋。每周的航班班次,达九百个以上。相对而言,在众多的国际航线中,太平洋航线的航班班次虽稀少,却十分珍贵。
                 在这条航线上,全日航占据绝对优势。旅客量和货物量的占有率,分别占这条航线总量的百分之三十七点六和百分之三十七。在航空公司中间,犹如鹤立鸡群,独占鳌头。
                 就该航线上的销售额来说,占据全日航公司国际航运营业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被视为全日航的“生命线”。
                 在太平洋航线开始阶段,美国的所有航空公司争先恐后,要求进入。一些被先后接纳的航空公司,早已预测到这一富有潜力的大市场。这些大型航空公司,以其雄厚的资本实力和众多的飞机数量,拉开了太平洋航班量剧烈增加的序幕。
                 航空运输革命的弄潮儿——巨型超音速飞机,应运而生,闪亮登场,从根本上摇撼了全日航在太平洋航线上以老大自居的根基。
                 再者,全日航的有力竞争对手——法国、荷兰、意大利以及西班牙等欧洲一流国际航空公司,也虎视眈眈地盯视着太平洋航线。
                 以东京为中心的太平洋空中领域,即将展开史无前例的“国际空战”。
                 作为全日航来说,不愿意看到拱手相让的悲惨结局。在保持王者的同时,必须死死守住原有的优势地位和这条公司的“生命线”。
                 全日航的首脑们,将新航班的增加、新航线的开设以及新型飞机的引进等三个方面联系在一起,制定了有机的具体对策。
                 一九七○年初发表的“新五年计划”里,详细叙述了三位一体的对策,充分显示了该公司欲永远立足于太平洋航线的信心和雄心。
                 紧接着到来的,是“超音速化”的航空时代。七十年代,随着巨型飞机的大量增加,超音速客机开辟的“空中花形格局”即将到来。
                 由英法联合开发的库库鲁多飞机,是当今顶尖的超音速航空工具。该飞机时速,约二千五百公里(音速达一千五百公里)。接着,他们又联合开发波音2707飞机,时速竟超过三千一百公里。这两种机型,无论哪一种都打破了原有的音速。
                 这种超音速飞机,如果加盟太平洋航线,东京——洛杉矶之间需大约六个小时即可到过,比现在该航程的所需时间约减少一半。由此可见,日本——美国,当天往返是可行的。如此推算,载乘旅客约千人以上、飞行时速约七千五百公里以上的极超音速飞机,极有可能在昭和六十年代前后问世。
                 面对即将到来的时代背景,各航空公司纷纷以建立“世界八小时飞行制”为目标,对新锐飞机的导入显示了异常热情。所谓“世界八小时飞行制”,即飞往世界上任何一个主要城市,飞行时间皆不得超过八个小时。美国大型航空公司已经向飞机制造业者订货,预订购入的超音速飞机达二十五架之多,以保持国际航空界的领先地位。预订的这些飞机,预备资金达十七亿美元之多,系国际航空界最大的投资。据说这些航空公司为永远保持激烈竞争的领先地位,又在追加资金,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大新锐飞机的订购数量。
                 为在航空国际商战中始终保持上游地位,全日航制定了五年计划。并决定引进七架巨型超音速客机、十架大型超音速客机、十架和八架普通型超音速客机。
                 不用说,全日航这一巨大数额的订单,引起各飞机制造公司间的摩擦和争斗。
                 首先,是美国的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和斯普鲁多公司。其次,是英国的马库西米利阿飞机制造公司。再者,是法国塔索艾鲁库鲁飞机制造公司。
                 经过价格、性能以及政治力量的一番你死我活的角逐,剩下的,是最具竞争力的美国两家企业。一家是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另一家是斯普鲁多公司。
                 新形喷气式飞机,购入单价在一百亿日元以上。在世界航空界的一些顶尖企业集团里,全日航开出的订单金额数量名列前茅。作为飞机制造商来说,若能得到全日航的订单,那将为企业带来巨大的利润和企业发展的动力。为此,两家美国的制造业之间拉开了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序幕。经过一段时期的“格斗”,仍然难分伯仲,胜负难测。
                 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瞄准高速且特大机型的目标,开发了A300系列超音速空中客机。该系列客机,共有四种机型,可乘坐二百五十人至四百人。无论哪一种机型的时速,都超过二千五百公里,可以横跨太平洋。
                 目前在天空中飞行的,有TU114和昆库路夺多超音速飞机。其机身材料,是采用宇宙飞船的钛合金。而目前尚处于试验阶段的(SST)超音速飞机,其机身材料是使用用于控制速度的硬铝合金。两者相比,则前者属于正规机种。
                 在巨型飞机方面,已经开发出MC-50,比现在空中飞行的机种更加先进。MC-50巨型飞机,各种装备配备进一步自动化,被誉为第三代新锐客机,可以完全自动着陆。在选用材料和机身结构方面,以尽可能万无一失的构思为基准,安全性能极高。唯一的缺点,机身形状比后述的S1111机型稍瘦;在提速和客舱舒适方面不如其他高性能飞机。
                 相对而言,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提供的S1001超音速客机,一次可容纳五百多旅客,时速达三千公里。该机时速和载客量,远远超过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制造的A-300客机。唯一的缺点,交货时间比较迟。
                 在超音速飞机方面,交货时间比较迟的斯普鲁多公司,已经制造出可以乘坐六百九十九位旅客的超巨型飞机,型号是斯普鲁多S1111机型。
                 该机型,与MC-50飞机并驾齐驱。而且,斯普鲁多公司还在加以改进,朝着更现代化的方向改良。
                 为此,持有S1111机型的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在这场竞争中,雄心勃勃,劲头十足。虽该机在自身重量、载客量以及性能等方面,酷似MC-50.但在内部设计构思方面,与MC-50飞机大相径庭。
                 引擎,采用独特的三重轴涡轮风叶式发动机。该发动机,系“应古鲁哈多发动机制造公司”制造的JB411发动机。该发动机效率高,用户的反馈评价很高,声誉卓著。
                 为提高装备自动化和安全可靠程度,一律采用标准尺寸。特定部件,也可调换。调换时,不需拆卸其他部件。调换操作,非常方便、简单。
                 在可以调换的一千种部件里,百分之九十以上仅需一个小时就可调换完毕。引擎调换,只需三个小时。需要检修的部件,几乎都可以从外表进行,不必拆开。综上所述,该机型的安全可靠程度,比目前的飞机要好上许多倍。
                 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大幅度降低A-300和MC-50的出售价格。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也大幅度降低S1001和s1111的出售价格。两家公司竞相削价,全力以赴,希望与全日航成交。
                 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出售的,是超音速客机。而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出售的,是巨型客机。就全日航迄今为止选择的机型来看,向两家企业订购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为这两家制造业充当“马前卒”和“急先锋”的,系日本两大财团下属的特大型商社。在企业规模和销售额方面,皆名列前茅的“千代田通商公司”和“中央商社”。
                 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的代理商,是千代田通商公司。
                 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代理商,是中央商社。
                 两家商社,在全日航航空公司的玄关,发动了国际空中商战。
                 由于两家代理商的拼死竞争,易于升级、酿成政治问题。为此,全日航暂时中断了“公开决标”的作业。
                 国际空中商战的另一根导火线,系斯普鲁多808型飞机的事故,即便引进与808型飞机截然不同的机型,只要是斯普鲁多企业的产品,总让人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尤其给选择机型的全日航首脑们蒙上了一层阴影。
                 比起性能和装备的现代化,飞机的安全性则是首要的选择条件。无论飞行速度如何之快,又无论装备如何自动化,一旦发生坠毁事故,则是致命的。何况斯普鲁多808型飞机,就是这次坠毁的飞机。该机型与巨型S1111飞机,系同一系列。尽管在投标书上开出的条件,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稍优于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可808型飞机的坠毁,无疑给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产品大打了折扣。
                 从某种意义上说,坠毁的808型飞机与投标略占优势的花形飞机,系同一系列的“同胞手足”。就机型的选择来说,在全日航内部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天平,开始朝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方面倾斜。
                 事实上,情况并没有朝着完全不利于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方面发展。如果事故原因的调查结果,系飞机结构以外的原因所致,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就不必“背黑锅”,相反轻装上阵,稳操胜券。就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来说,得想方设法把事故原因归咎于飞行员的麻痹大意或者是其他人为的因素。
                 与此相反,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却一味强调,808型飞机的坠毁,系结构不合理所致。两家飞机制造业在日本的代理商——千代田通商公司和中央商社,对事故原因的调查走向极为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808型国际航班花形喷气式客机,系几十亿日元购入。在该机坠落和一百三十八位空难者的阴影下,两大财团为了各自企业的巨大利益,相互间展开了虚虚实实的“夺标大战”。
                 第三章 联合调会
                 1庞大的事故原因调查组,由五十六人组成。日本航空宇宙工学界权威人士、东京大学的系永夏雄教授,担任该调查组组长。组员如下:A大学新掘宇吉郎教授;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总工程师杉井一郎为首的工程师团;亚洲重工业公司副总裁大桥盛太郎为首的工程师团;全日航副总裁野村市松为首的工程师团;国家航空部航空管理局长丰田恒男以及三名辅佐官;日本航空评论家武井博行和木下公平;美国民营航空委员会航空安全监督调查官克里夫鲁多;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副总裁兼总工程师培斯曼为首的工程师团。
                 构成飞机坠毁的三大原因:机械材料、气象和人。为此,调查组分门别类,逐一展开调查。如下:1.机械材料的故障:A.机械材料;B.装备方面的漏洞;C.保养方面的漏洞。
                 2.航运上的疏忽:A.飞行操作上的失误,或飞行员生理上的突然变化;B.地面指挥上的疏忽,或飞行计划的疏忽;C.外在条件所产生的疏忽;C1.气象条件(气流紊乱等);C2.鸟虫;C3.跑道欠缺;C4.炸药之类的故意爆炸,或其他不可抗拒的条件。
                 在深入调查的过程中,组长系永教授主张(2A)飞行操作上的失误,即飞行员在操作上失误。这一主张,瞬间变成调查组的主流竟见。
                 以往一些飞机发生事故,在寻找飞机失事原因的时候,一旦遇上难以分析、无法辨别责任的场合,往往归罪于飞行员操作上的失误。系永教授既是调查组最高负责人,又是日本航空宇宙工学界权威人士。其提出的主张,易于给调查组施加倾向性的影响。何况,在调查组里占据大多数的,是亚洲重工业公司和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工程师团。
                 对于系永教授提出的这一主张,他们求之不得,当然举双手拥护。再说,航空部派出的官员们中间,除吉村外都表示赞成。
                 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派出的工程师团,全力支持系永教授的主张,是出于维护制造厂家的信誉,也在情理之中。但亚洲重工业公司在这一立场上的微妙变化,与重大的利益驱动不无关系。也就是说,亚洲重工业公司与中央商社,同属以中央银行为主轴的中央财团成员。在该财团下属的企业集团中间,亚洲重工业公司系重中之重的骨干企业。
                 二次大战后,被解冻的许多财团死灰复燃,通过以银行为中心的金融联合形式,悄悄联合起来。
                 尽管法律明文规定,禁止市场垄断。可这些大财团阴魂不散,钻“禁止市场垄断”
                 的法律空子,通过资本的结合,迅速组合起来。而且,联合而成的企业集团规模,比起二次大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如此,企业集团里的凝聚力空前坚实。再说,亚洲重工业公司在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技术援助下,已经开发制造出第一代国产飞机——AZ10型空中客车。
                 倘若把这次飞机失事的原因归罪于飞机结构不合理,将会给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瞄准的大客户——全日航公司在订购飞机的决策上,带来巨大的消极影响。为此,亚洲重工业公司工程师团积极站在同一财团成员的中央商社的立场上,支持系永教授的主张。
                 由此可见,亚洲重工业的积极姿态,是出于自身的利益,也是出于财团的利益。
                 在系永教授主张“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同时,A大学新堀教授则主张“飞机制造结构不合理”。
                 新堀教授提议:按照失事飞机的重量和强度,制作缩小比例的飞机模型,再以任何角度和速度扔入游泳池水面,尔后根据模型损坏的状态以及碎片散乱状况分析,推测失事飞机在机身触水前瞬间的飞行状态。
                 实验结果如下:“由于主翼上的扰流器在飞行中动作异常,形成主翼后端以及左右侧两台引擎附近的空气流动紊乱,造成飞行速度处于失常状态。再由于进入引擎里的空气流量减少和不匀,形成涡轮风叶失去正常的时速力。再者,由于正常的混合气体无法形成,以致引擎停止工作,从而导致飞机坠落。”
                 扰流器,是安装在主翼上的金属板,具有填料盖和滑板两种类型。操作储压器或者操作钢丝绳,使其在主翼上竖起,以阻挡空气的流速,减慢飞行中的速度。在飞行中,一旦扰流器动作异常,往往造成新堀教授所说的结果。通常,唯机身着地后,由机身重量导致起落架主轮轴陷入。这种时候,扰流器才会在主翼上自动竖起。
                 赞成新堀教授这一主张的,有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总工程师杉井一郎为首的工程师团、全日航公司副总裁野村市松为首的工程师团以及航空评论家武井博行等。
                 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与千代田通商公司,不仅同属某个财团,而且眼下正在与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技术合作,开发(除引擎以外)国产部件组装的国内航班喷气式客机。
                 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与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之间的关系,远远超过千代田通商公司与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之间的关系。再说,对于全日航公司究竟选择库鲁萨飞机还是选择斯普鲁多飞机,与该公司正在开发的喷气式客机能否获得订单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主动支持“新堀主张”,是受本身利益的驱动。
                 全日航公司代表反对系永教授提出的“飞行员操作上失误”主张,也合情合理。如果飞机坠毁的原因归咎于飞机制造结构上的不合理,全日航公司的责任则可减轻到最低限度。
                 第三种主张,即吉村健太郎提出的“第四引掣空中脱离”。他是航空部航空管理局派出的年轻辅佐官,系国家一般公务员。
                 “飞机失事当天晚上,没有引发坠毁事故的任何气象条件,就连飞机坠毁现场那一带的气候也非常稳定。操纵系统,电子系统以及地面设备等,都没有找到与事故原因关联的异常情况。从机身坠毁的状况以及打捞上来的残骸碎片来看,单纯的”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主张结论,是绝对不能采纳的。尽管”扰流器在飞行中动作异常“的主张,给部分调查组成员带来浓厚的兴趣。可扰流器失常,果真能失去所有四台引擎的正常时速和正常马力吗?果真能引起四台引擎同时停止转动?假设这种观点成立,那触及水面时受冲击最弱的第四引擎,难道会自动脱落?我认为,只要彻底追查出第四引擎脱落的真正原因,飞机坠毁的事故原因便可水落石出,一目了然。”
                 吉村君竭尽全力坚持自己的主张,可与他持同样观点的支持者,仅航空评论家木下公平等几个少数人。
                 吉村的主张,不仅否定提出“飞行员操作上失误”主张的系永派,也否定了提出“飞机制造结构不合理”主张的新堀派。系永派和新堀派对年轻人的主张只是淡淡一笑,视作耳边风而已。他们根本瞧不起这个乳臭未干的冒失鬼,连余光都不朝他瞟一眼。
                 支持者木下公平,也由于刚涉足航空评论界。年轻、资历浅,根本不可能在论资排辈、权威多多的调查组里掀起任何浪花。
                 2自从旗帜鲜明地提出这一主张后,吉村君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尾随着。无论是在街上行走,还是在人头济济的车站,无论是在电车上,还是休息天在自己的家里,那双眼睛始终寸步不离地注视着他。
                 那不是普通的眼神!吉村君好几次突然转过身,打算面对面地看个究竟。可那对特殊的视线,瞬间无影无踪。
                 他,想像不出可疑的目光究竟来自于谁,可它,却影子般地跟踪着自己。
                 不是幻觉,而是直觉!身边,确实有人在监视自己的行动。
                 “这家伙简直是一个职业密探!”
                 吉村君作出这样的判断。职业密探的眼睛里,充满了虎视眈眈的恶意。眼下,虽仅停留在监视上,还没有付诸任何行动。可视线的深处,已显露出随时置自己于死地的杀机。
                 由于无法弄清真相,吉村君深感惶恐。最令他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处在幻觉和直觉交织在一起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
                 “究竟是谁?快住手!”他曾几次三番转过脸欲怒斥那对眼睛,却又不清楚对手到底在哪里。终于,吉村君不堪忍受被人盯梢这一难熬的日日夜夜。
                 当然,纵然没有这对罪恶的视线,精神上的负担也已变得越来越重。自从奉命参加全日航飞机事故原因调查组以来,犹如坠入万丈深渊,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再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步入精神病患者的大门。不行!得设法摆脱目前的困境。”
                 吉村君心急如焚,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一时又苦无良策。
                 他上医院找医生,却遭来嘻嘻一笑。既不诊断,也不开药方,说是什么“轻度神经衰弱”,只要稍稍休息几天即可。
                 有时候,周围根本没有那对“眼睛”,可精神上却恍恍惚惚,仿佛觉得有无数对一模一样的“眼睛”在注视自己。
                 “但是,”
                 吉村君心里盘算起“眼睛”的动机。
                 “他跟踪我,能获得什么好处?我这个普通公务员,月薪低,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起早摸黑、形影不离地尾随,值得吗?大学一毕业,就走上公务员岗位,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多年来,从来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情。这对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许是……”
                 “孩子他爸,你最近好像有点不正常?!”
                 吉村君想起昨天晚上与妻子正枝的那场争论。当然,正枝并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她的丈夫。正枝说自己不正常,也许是长达两个星期没有拥抱她的缘故。夫妻间的那种“生活”,只要超过正常间隔,正枝就会觉得吉村君反常。
                 他与正枝的结合,也是介绍婚姻。遗憾的是,恋爱阶段很短。当时,虽并不怎么特别喜欢对方,却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总之,男大当婚是人生必经之路。加之双方的父母亲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也就顺水推舟地与正枝结婚了。
                 在他的心目中,事业第一,家庭第二。他一心一意扑在航空工学的研究上,是因为毕业于航空工学专业。当初考大学时,就信誓旦旦,立志与航空工学相伴一生。
                 航空工业,不仅附加值高于其他工业,而且综合精密的程度也高于任何工业。航空工业发展的同时,还能拉动零部件、机材等相关产业的发展。不单单直接效果可观,间接效果也毫不逊色。
                 除生产军用导弹和军用飞机以外,在研究开发人造卫星和宇宙飞船等和平产业方面,必须以航空工业为载体。从某种意义上说,航空工业是时代发展的领路人。航空工业的迅猛发展,离不开锲而不舍的研究和技术上的不断磨合。
                 吉村君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航空事业。自己是一个男人,应该置身于竞争激烈的世界。生活在优存劣汰、突飞猛进的时代里,男人则应倾其所能,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大意。对一生充满自信的吉村,在自己选择的航空工学领域里,找到了自身的价值。
                 为确保日本经济大国技术领先的地位,飞机制造工业必须行政、开发、生产三位一体,才能得到长足发展。
                 吉村君曾婉言谢绝许多一流企业的高崭聘请,死心塌地供职于收入不高的航空部。
                 他认为,自己不应置身于一个企业,而应从国家利益的高度出发,将自己掌握的学问和工作实践得到的真知,献给航空工业界。
                 大凡把价值取向定位在工作岗位上的男人,通常把家庭视为“休息港湾”的旅馆!
                 而妻子,则是这家旅馆的掌柜。既然是旅馆掌柜,只要身材、相貌基本过得去,无论哪个女人都可胜任。
                 这就是吉村君当初的择偶理念。与正枝的结合,正是这种理念的开花结果。可最近,他越发感到当时的择偶观点大错特错。甚至开始后悔。
                 没有爱情而结合的男女,把繁殖后代视为天职是理所当然的。自孩子问世后,正枝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属于女人天性的温柔、体贴和细腻,被正枝扔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吉村君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和分析工作上遇到的难题。突然,站在一旁的正枝满嘴脏话,对孩子破口大骂。简直肆无忌惮!
                 每每听到这种叫嚷声,吉村君就觉得心如刀绞。
                 为了抗议,他买来一架袖珍式收音机。遇上太太怒斥孩子时,便加大音量。音乐,除陶冶情操,还具有清除杂音的功能,直到今天,吉村君才发现,音乐竟然还具有如此功能。
                 尽管在正枝身上已很难找到女人的天性,但她对夫妻间的“生活”要求愈发强烈。
                 也许她的这种需求,不是出于感情,而是身体成熟和生理上的缘故。相反,脑力劳动的男人,由于受工作环境等各种因素的影响,性欲逐年减退。有时候,吉村君正在竭尽全力思考工作,而正枝全然不顾对方的心情如何,随心所欲。尽管由女人主动发出“生活”
                 邀请,在世俗观点看来,多少有点羞涩。可正枝认为,向自己丈夫提出这种甜蜜的需要,天经地义。作为丈夫,对于妻子的要求,应该义不容辞。
                 一旦吉村君推托,正枝马上牢骚满腹,嘀咕不“你这是怎么啦?对女人没有感觉,是不是什么地方不正常?”
                 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吉村君似乎觉得与妻子之间的隔阂变成了鸿沟。相互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可正枝,丝毫没有察觉吉村君已经孕育了这种想法,仍然蒙在鼓里。
                 吉村君时常叹息,埋怨自己当初择偶年轻无知,没能找到一位理想的终生伴侣。
                 男人和女人,无论谁,都有憧憬的异性偶像。如果情投意合的男女能成为眷属,那则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可现实生活里,并不相爱的男女往往会凑合在一起。从而,阴差阳错的结合,酿成许多悲剧。
                 ——就我而言,这天底下,也应该有一个能让我朝思暮想的女性。她,当然不是正枝。她与我,本不该成为夫妻,却糊里糊涂的结合在一快。如果正枝明智一点,也应该觉得不幸和痛苦。而那个让我日夜思念的女人,也许正在艰难的生活路途上忍辱负重地煎熬着。
                 眼下,大孩子快要上学念书,可吉村君却在想入非非。他经常一边在大街上走,一边在搜寻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妻子”。
                 正当他处在感情危机的十字路口时,居然有陌生人在注视自己。不是梦中情人的目光,而是充满杀机的眼神。
                 “这家伙,到底是谁?”
                 吉村君苦思冥想。
                 3三个月过去了。成为飞机事故焦点的第四引擎,终于打捞上来。第四引擎坠落的海底,距离机尾发现的地方偏东北三百米左右,引擎主体重量大约二吨,没有外壳。在前端安装部位上稍前一点的地方,有环绕一周扭曲的痕迹。后端排气孔的内侧,沿内侧一周卷曲。引擎中端,发现长度约二十厘米的裂缝。但是,第四引擎上没有任何爆炸或燃烧的痕迹。燃料系统的附属机器等,依附在引擎上,完好无损。
                 当调查到将引擎固定在主翼上的锥形螺栓时,正如吉村君曾经推测的最大疑点出现了。虽其横截面上有类似金属疲劳、老化的现象。可其横截面的角度上,留有在飞行过程中渐渐脱落、贝壳螺旋状的磨损痕迹。这种痕迹,与主翼受力框架上锥形螺栓的断裂处完全吻合。
                 倘若金属老化,说明飞机上使用了劣质材料。从外观分析,至少是由于使用劣质锥形螺栓固定引擎,导致该引擎在飞行中与自身脱离。
                 由于找到了第四引擎,调查组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第四引擎的出现,也许调查组能找到飞机失事的真正原因!
                 经过讨论,一致决定将引擎拆卸后进行检查。可在选择检查场地方面,千代田重工业公司工程师团与亚洲重工业公司工程师团各持己见,互不相让,都坚持将检查场地放在自己的下属工厂。检查结果如何,与这两家企业巨大利益的得与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吉村意识到,举足轻重的调查组里居然掺入企业间的利益竞争,必将给检查的结论正确与否,带来负面影响。为此,他自告奋勇,提出由他亲自检查引擎。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好心立刻遭到大多数成员的反对。
                 “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与亚洲重工业公司,任何一家企业参加检查,都有可能偏袒自身利益而导致结论的不公正性。引擎的检查场地,应该放在不受这两边影响的中立工厂里进行。而且,检查人员也应该是不受两边影响的中间人。”
                 吉村君亮出自己的观点。
                 “照你这么说,在调查组里,只有你才属于中立的,而我们都是属于两家企业的某一方。出言不逊,原谅你一回。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再胡说八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政府委派,是代表政府的。既然是调查组成员,不可能受利益驱动,也不可能袒护某一方。”
                 系永教授愤愤不平,大声指责吉村君。
                 新堀教授随声附和。可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强调与企业利益无关。
                 这时候,两家大企业的工程师团都强调自己的工厂检测设备,是如何如何的优良,决不会出现任何偏见。
                 吉村君虽受到夹击,四面楚歌,却仍然临危不惧,挺身而出。
                 “检查人员中间,无论谁参加都行。但检查,不能放在与两家企业有关的工厂里进行。”
                 吉村君的上司、航空部航空管理局丰田局长,等到吉村君独自一人的时候,找他谈话。
                 “吉村君,倘若你再这样固执己见,会给你个人带来损失的哟!”
                 “带给我什么样的损失?”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这两家大企业的背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巨大财团。他们拥有的巨大财力,与政治权力紧密相连,犹如雨和水的关系。你再执迷不悟,可要吃大亏的哟!”
                 “局长!这与政治与企业,应该说是无关的!即便有关,但为了调查结果的公正性,他们这样做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在吉村君进入国家机关工作至今,从没有过冒犯上司的记录。可今天,他像是吃过豹子胆,毫无顾忌地拉大嗓门。
                 “你呀,唉!叫我怎么说好呢。只能说,你太年轻了!”
                 丰田局长哑然失色,他仿佛看到站在自己跟前的,是一个长着榆木脑袋的呆子。他无奈地望了一眼吉村君,挥挥手再也不说什么了。
                 木下公平,当初是吉村君唯一的同盟军、铁杆支持者。自第四引擎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天开始,一反常态,与吉村君唱起了对台戏。他支持系永教授的主张,强调飞机坠毁与飞行员操作上失误有关。
                 引擎的出现,是非更加清楚。按理血气方刚的他,更应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事与愿违,临阵逃脱,还竟然倒戈。
                 “木下君,你为什么突然改变自己的立场?”
                 吉村君感到不解。
                 木下君露出困惑的表情,旋即以咄咄逼人的语气答道。
                 “我并非突然变化,只是综合了各种情况的判断结果,提出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观点是正确的,再说飞机已经坠毁,人死又不能复生,算不了什么大问题,何必大惊小怪,大动干戈!”
                 从那以后,木下君尽量避开吉村君的视线。
                 一个星期过后,木下君在大企业作坚强后盾的著名杂志《航空圈》上,发表了一篇署名的评论文章,题目是《围绕全日航AJA4301飞机坠毁的真正原因》。
                 木下君从“引擎自行脱离”谈到“飞行员操作上失误”,举出许多理由展开论证。
                 并且,武断地做结论。把飞机坠毁的原因,归罪于飞行员操作上失误。并恬不知耻地说,其他一切主张都属于假想或者推测。
                 木下君的这篇评论文章,论证充分,构思巧妙,层次清晰,循序渐进,使读者看了以后,都不知不觉地赞同他的观点。而对于这一事件的调查经过,最清楚的当数吉村君。
                 他深知木下君阿谀奉承,迎合调查组主流的旨意。
                 《航空圈》,是杂志界当今发行量最大的杂志。据说它从创办阶段,就隶属中央财团。是专门为中央财团收集经济信息和宣传财团下属企业的窗口,是一本徒有虚名的杂志。
                 直到现在,单纯而又耿直的吉村君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调查组内部,流有权钱交易的污泥污水。
                 “难道这样的调查团,是由政府组织委派的吗?”
                 “是啊,正因为是政府组织委派的,所以说,它与政治权力有关。”
                 “——他们通过巨大的财力,与政治权力紧连在一起,犹如鱼和水的关系。”
                 丰田局长的这席话,现在想起来,确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吉村开始醒悟了。
                 “前些天,总感觉有尾巴,莫非是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或者是亚洲重工业公司花重金雇来的职业杀手?”
                 这两家大企业的背后,分别有千代田通商公司与中央商社,还分别有与他们关系密切的美国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和美国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黑影。
                 由于牵涉到争夺新型喷气式客机的巨资订单,其幕后的钱权交易和肮脏的企业阴谋也就不同寻常了。
                 在他们看来,对付一两个乳臭未干的评论家,根本无须大动干戈。评论这两个字,乍一听似乎非常了不得。可发表评论文章的舞台一旦遭到关闭,评论家宛如掉在水里的凤凰,比鸡都不如,根本无人问津。
                 一方面以金钱诱惑,另一方面让各杂志社退稿。双管齐下,势单力薄的木下君,还能有什么反抗。俗话说,唯有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木下君如果不识时务,既不屈服于收买,也不屈服于恫吓,那结果将怎样呢?
                 吉村君回忆曾经看过的几本经济杂志,都说到千代田重工业公司和中央财团如何不择手段吞并弱小企业。
                 一旦某些正在发展的企业被他们瞄准,他们便采用技术合作、资金援助和经营指导等之类的可口鱼饵,千方百计接近他们所看好的企业。以致这些企业不知不觉地滑入他们的掌心,加入他们的企业集团。如果拒绝,他们便以雄厚的资金实力施压。或者以融资的形式切入,或者以削价销售同类商品,或者将该拒绝企业从销售网络内赶出去,或者提高原材料的售价和增加支付贷款的条件,从而,致使拒绝者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吞并了。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资本主义经济结构里,要生存,要永远处于不败之地,企业就必须像滚雪球一般越大越好。
                 企业的巨大化,通过资本的高度集中和长期积累而完成。所谓积累,是为了把获得的利润,投入到扩大再生产。所谓集中,则是通过强大的资本吞并弱小的资本。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企业越大越有利。在新技术和设备的引进方面,易于大量引入。
                 优秀的人才,易于最大限度地集中。强有力的销售网络,易于形成。并且,具有承担风险的强大力量和信用好等优点。不用说,这些优点有利于在竞争中永远胜出。
                 如今,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不单单是一种优点,而是企业生存的必然条件。企业规模的壮大、集约,成为企业集团。
                 企业集团瞄准的,是经济领域的不断渗透和垄断。为此,企业集团里必须拥有多层次以及生产各种产品的企业。在所有经济领域里,通过不断地输出自己的资本,形成“肥水不外流”的经济圈。
                 今天,企业如果单枪匹马,宛如孤独的狼,是无法生存的。凡是在金融、生产以及销售各方面,不是以集团企业的“团队行动”形式,最终都无法逃脱被其他“狼群化”
                 集团企业吞并的厄运。
                 弱小而单打一的企业,都将淘汰。唯得以生存的,是巨大企业集团。现代企业竞争,是巨大资本之间的抢逼围。为防止被竞争对手吞并或打败,必须经常在企业集团内部加强成员之间的团结程度,增强联合力度。
                 在日本代理商和美国飞机制造业看来,全日航的飞机失事,关系到他们切身的共同利益。
                 理所当然,他们在调查组里加紧拉帮结派,不断巩固,全力保护自己企业的利益。
                 木下公平在巨大的威慑面前,终于同流合污。反之,将面临更险恶的魔爪,那将意味着什么呢?也许是……
                 想到这里,吉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现在坚持追查引擎脱落原因的,只剩下自己。可自己还在孤军奋战,顽固地站在调查组主流意见的对立面。
                 调查组意见的背后,正进行着巨大企业的金钱交易。提出主张的人,想必正在展开游说。可无论游说者是谁,在维护企业利益方面是一致的。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只要能使意见一致,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企业都会全力支持。
                 站在资本主义这一巨大妖怪面前,螳臂当车的,正是自己小小的公务员。他们雇佣的职业杀手,目前仅停留在单纯监视、尚未采取最后行动的阶段。这是因为自己的单薄力量,还不足以构成对他们产生任何威胁。否则,他们会毫不留情,快刀斩乱麻。在他们看来,一两个公务员算不了什么,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唯残酷无情才能生存。那些所谓出类拔萃的人,大凡曾经为排除异己、扫除障碍,使用过各种卑鄙手段。
                 想到这里,吉村君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充满了危险和荆棘。不由得为自己今后的命运,提心吊胆起来。
                 4第四引擎检查场地的争夺战,以千代田重工业公司的胜利而告终。吉村君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政治权力介入。可还有一种说法,系永博士担心失事飞机的制造厂家涉及检查而影响结论的公正性,不得已改在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下属的工厂里进行。
                 对此,亚洲重工业公司方面当然有意见。可调查组网开一面,大发善心,允许亚洲重工业公司派一名代表参加“第四引擎检查专业委员会”。
                 所谓第四引擎检查委员会,是为了严密检查第四引擎而专门设立的。委员会由八人组成,都来自调查组的成员。
                 系永教授,新堀教授,千代田重工业公司的杉田一郎等两名,亚洲重工业公司的大桥盛太郎,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培斯曼,航空部航空管理局的丰田恒男和全日航公司的野村市松。
                 不用说,吉村君被排除在外。他虽然愤愤不平,可许多大人物也被排除在外。再说代表航空部参加的,是顶头上司丰田局长。即便牢骚怨言,也只能打落牙齿咽肚里。
                 六月十二日,拆卸检查第四引擎的工作,在八个委员的“会诊”下,在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下属的川崎工厂里正式进行。
                 检查完毕,八委员联名提交了检查报告。如下:——涡轮内部的叶片相互齿合,引擎里吸有大量机身碎片。
                 从以上情况来看,引擎一直到飞机坠毁才停止工作。因此,锥形螺栓老化不能认可。
                 断裂的横截面表明,是由于撞击形成的拉力,将锥形螺栓撕开的。
                 该引擎一直被固定在主翼上,直到飞机坠入大海机身破损时,才自动脱离。事故原因,与引擎脱离无关,系飞行操作上失误以及结构上略欠妥所致。
                 从委员会的报告里,完全否定了第四引擎在空中提前脱离的主张。就事故的真正原因,含糊不清,模棱两可。报告里还说,由于引擎里吸入大量的机身碎片,故推测第四引擎一直工作到飞机坠入大海为止。
                 该报告内容微妙,对于千代田重工业公司与亚洲重工业公司这两大企业来说,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吉村君在委员会向调查组作专题报告的会议上,提出了质疑。
                 “引擎里有碎片,未必能证明该引擎一直工作到坠海为止。很有可能在飞行时的脱落过程中撞击机身,从而吸入撞击后的机身碎片。”
                 吉村君坚持引擎空中脱离的主张,对检查报告提出质疑也是当然的。但第四引擎检查专业委员会,尤其是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方面,从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
                 “你好像怀疑我们的检查报告。而你的根据恰恰是一种推测。我要郑重说明的是,委员会的结论,是全体委员经过多次实验得出的。有关引擎主体所有部分,系永教授、新堀教授以及各委员都共同参加了精密的检查和综合性的研究。你没有参加实验,仅凭你那可笑的推理是不可取的。可你肆意批评我们的检查报告,只能说明你是感情用事。”
                 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总工程师杉田一郎说这番话时,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那说话的语气,分明在侮辱年轻的国家公务员。
                 可证明引擎里有机身碎片,仅仅是委员会的说法,即便碎片被吸入引擎是事实,而引出由于撞击海面而脱落的结论,其本身就是一种推测。
                 与吉村君所提出的在飞行时的脱落过程中,吸入撞击机身后的碎片的这一推测,其价值没有什么两样。再说,委员会的检查报告,与迄今为止收集的各种证据恰恰相反。
                 “你说实验,实验。可希望参加实验的我,却不能参加。请大家记住,这是夺走一百三十八条生命的巨大空难事故,事关重大。我再次建议,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我再说一说第四引擎的固定状态。引擎主体的前端是两个螺栓;引擎后端是一个螺栓。也就是说,第四引擎被三个锥型螺栓固定在主翼上。
                 “前端的两个螺栓,固定在上下两个孔上。根据当时的调查结果,上孔剩有橡胶垫圈,而下孔则什么也没有剩下。
                 “从力学关系来说,在飞行过程中,上孔则被按住,下孔则被拽住,如果飞机在飞行的同时撞击海面,冲力应该是由机身的下边向上边经过,而引擎处在被往下拽的状态。
                 就持有螺栓上下两个点的力学关系来说,恰与正常飞行时相反,呈上拽和下按的状态。
                 由此说明,上孔的橡胶垫圈应该脱落,而下孔的橡胶垫圈则应该留下。可事实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样,失事飞机的第四引擎,却是上孔留有垫圈,而下孔则丝毫没有留下。从机身的破坏和散乱的情况来看,机身则是微微左倾触及水面的。这一事实,大家都清楚。
                 这一判断,也是调查组全体成员达成的共识。“
                 “根据委员会的结论,再按照力学关系的定义衡量,唯第四引擎和右翼最外侧端部应该翻转过来。也就是说,失事飞机是在空中翻转后坠落海里的。这种结论,未免太荒唐太不合逻辑。”
                 “因此,就委员会这样的结论,无法使我否定自己的观点。根据这样的结论,第四引擎在飞行过程中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例如螺栓掉下造成引擎脱离远固定部位,再撞击机身,导致飞机整体的坠落等等。”
                 吉村君停顿片刻,作了下列补充:“一、唯第四引擎仪表指针显示的马力数值,低得令人惊讶。虽引擎置于水中,水流有可能导致指针转动。可如果认定这种可能,其他三台引擎的仪表指针,理应也有转动的可能;二、所有引擎的转换开关,唯第四引擎转换开关的上端部脱卸。当第四引擎出现异常变化,致使转换开关上警报灯闪烁的时候,飞行员匆忙将开关转换成关闭状态。如果用力过猛,易于造成开关损坏。因此,开关上设有保护装置。也就是说,一旦用力过猛,唯开关上端部脱卸。由此可见,第四引擎当时确实发生过异常变化;三、唯第四引擎的启动杠杆被拽到下端,处在启动和停止的中间点位置。这足以证明,有人企图中止供给第四引擎所需要的燃料;四、第四引擎前端安装部分的整体扭曲,恰恰说明该状态不是由于机身触水时的冲击和水压造成的;五、第一引擎侧面的外壳表面上,有纵向裂痕。可第四引擎的相同位置上,却没有。
                 这种纵向裂痕,说明飞机撞击海面时,引擎遭受了来自海面的巨大压力。如果来自海面的压力过大而导致第四引擎离开机身,其外壳表面的裂痕,应该比第一引擎还要严重;六、第四引擎的喷嘴内侧,整体凹陷。由此可见,撞击来自于底部;七、机身上的引擎支撑架,其螺栓受力的地方留有三处击打印痕以及五处磨擦印痕。
                 充分说明,该印痕不是引擎触水时因激烈撞击所形成的;八、客舱内表面装饰的烧焦痕迹以及旅客尸体的烧伤痕迹,证明飞机触海前机身已经着火;九、第四引擎被发现的位置,距离尾部所发现的场所偏东北约三百米海底,距离其他机身碎片发现的地方则更远。也就是说,第四引擎坠落的确切位置,在距离羽田还要远的千叶方向。
                 由于触及海面时的撞击,形成机身四分五裂,致使约两吨重的引擎脱离并且弹到三百米远的海底。假设有这种可能存在,那么,朝羽田方向飞行中的飞机,其右翼上的第四引擎,根据正常惯性应该朝着羽田方向弹去而沉入海底。无论飞机在空中如何盘旋或者时速失常,其惯性是不可改变的。可第四引擎,弹到与羽田相反方向的海底。站在物理角度的观点上,无论怎么分析都是不可能的。“
                 吉村君滔滔不绝,有条不紊地例举了一个个可疑的地方,有力地反驳了委员会提出的结论报告。起初还得意扬扬的杉田一郎,听着听着,脸部表情发生了相反变化,脸色白里透青,显得十分狼狈。
                 不仅仅杉田一郎,还有该委员会的其他七名委员。一个个脸色苍白,耷拉着脑袋。
                 一个乳臭未干的公务员,就凭那么点理论知识,竟然在大庭广众的场合,面对着航空界的老前辈大放厥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在这些委员看来,无疑是一种屈辱和愤慨。
                 其实,委员们个个面无人色,因理屈词穷,只能保持沉默。当然,他们决不会赞成吉村君的见解。尽管委员们嘴上不予明确表态,可心里已经认可。年轻人的反驳句句在理,确实有相当的哲理性和逻辑性。
                 对于年轻人的这番“演说”,调查组不得不把“引擎空中脱离”的主张摆在议事日程上。
                 尽管这样,吉村君丝毫没有大获全胜的感觉。相反却觉得全身冰凉,一种莫名的恐怖感笼罩着全身。
                 第四章 可疑的眼睛
                 1吉村君知道,那对可疑的眼睛一直监视着自己,并且已渐渐露出残忍的凶光。
                 凶光,也许来自千代田重工业公司和亚洲重工业公司?
                 一天早晨,当他走出家门上班。突然,莫名的直觉似乎在向自己发出警告。
                 今天,不是去调查组事务所,而是去航空部航空管理局上班。最近几天来,尤令他关注的是,围绕事故原因而明显对立的两家企业,忽然步调一致联手检查第四引擎。委员会的检查报告,有关事故原因模棱两可;关于责任追究,轻描淡写,不涉及任何一家企业。
                 “制造失事飞机的美国斯普鲁多公司,无论如何要把失事原因归罪于飞行员操作上的失误。可竞争对手、美国的库鲁萨公司则明确表态,无论扰流器异常变化引起的飞机失事,还是第四引擎在飞行中脱离造成的飞机失事,都无关紧要。
                 如果把失事原因归罪于机身结构不合理,无疑有利于库鲁萨公司。对于全日航公司在新机型的选择,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尽管自己是航空部的一名普通公务员,毕竟是调查组的成员。自己的主张,对于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来说,理应是最有力的声援。奇怪的是,在检查第四引擎的时候,他们竟然相互携手。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把目标对准我,企图致我于死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对第四引擎的检查?“
                 ——如果让我参加检查第四引擎,事故原因肯定会显山露水。事故责任,肯定与他们中间的某家企业有关。记得我反驳检查报告的时候,杉田一郎脸上的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好像有什么难言……
                 “也许……?”
                 他愕然无语,仰起脸望着蓝天。这……吉村君不敢再往下思索。
                 “他们背后,肯定还有……”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连串可怕的疑问,可他又连忙摇摇头予以否定。
                 “那……好像不太可能!”他不断否定自己。
                 电车,即将进站。他挤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被前推后搡地朝着站台走去。
                 电车,随闪电般的呼啸声驶入站台。新的一天工作,将随着电车的离站而开始。环视周围,几乎都是工薪阶层的上班族。脸上,还留着昨天的倦意。疲惫不堪的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期盼。
                 新的一天还刚开始,而个个脸上都无精打采,似乎不是去公司上班,而是在下班的回家途中。也许到傍晚时分,他们将步履蹒跚,神情颓然。仿佛在向大自然倾诉,伴随着疲倦和辛劳,总算又熬过一个漫长的白天。
                 随着企业的不断集约和日益扩大,工作效率的要求迅速加码,所有标准无秩序地直线上升。在这种几乎失去正常时间标准的工作中,已很难找到人生的价值。吉村君每次在站台高峰,望着一群群脸上暗淡无光的上班族,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比作机器人。
                 “与他们相比,我所从事的工作,至少能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吉村君想到这里,心态上稍稍平衡了许多,不再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电车,渐渐驶到跟前。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在他背后突然发力猛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背后竟站着如此心怀叵测的家伙。站台与停靠的电车之间,没有安全隔离带。一旦经受不住来自后面的撞击,就会滚落到站台下的电车轨道上。
                 随着一声尖叫刺耳的刹车声,电车停住了。车头与自己悼落在电车轨道的位置,仅咫尺间距。幸亏站在站台右侧的最前端,掉落在铁轨的位置,凑巧在电车停靠区域的界外。
                 就在这当儿,刹车的尖叫声、乘客的喊叫声以及赶来凑热闹的脚步声汇成一股热浪,潮水般地向出事地点涌来。
                 “出什么事了?”
                 “有人掉下去了!”
                 “喂,不要紧吧?”
                 人们争先恐后地询问目光呆滞的吉村君。吉村君茫然地站在那里,耳朵嗡嗡直响,脑海里一片空白。
                 杀手,无疑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许对杀人未遂正懊恼莫及呢!
                 有人要暗害他!杀手是男的。回忆刚才背后的猛推,与人群中的误推完全是两码事!
                 杀手,就是那条尾巴!现在,终于凶相毕露下毒手了。
                 理由,吉村君一清二楚。早晨出门时已有预感,脑海里曾闪过不寒而栗的刀光。眼下,已经变成现实。他们从幕后跳到台前,变跟踪为下毒手。其目的,是为了永远消失自己对飞机失事的正确判断。
                 太可怕了!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低头,也决不能认输。
                 “我一定要与他们斗下去!”
                 他朝迅速赶来表示慰问的站台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嚷道。
                 2事故调查组以及委员会的检查报告,给全日航公司在机型的选择上带来极其复杂的影响。
                 在所有的航空公司看来,机型的选择与公司的生死存亡密切相关,必须慎之又慎。
                 尤其是全日航公司,在以往的岁月里,由于机型选择的失败。曾喝下不少苦酒。
                 当全日航公司让DC-7C客机在太平洋航线展现雄姿,在资本实力方面终于赶上美国航空公司的时候,美国航空公司突然采用更先进的波音707喷气式客机,以致全日航公司捉襟见肘,无地自容。
                 当时,全日航公司也预测到国际航线上,客机即将升级换代,喷气式客机即将面世。
                 在公司创立初期,就向英国的戴哈比拉多飞机制造公司购买了慧星机。可该机事故不断,劳民伤财,不得不将其退出航运。为此,全日航公司蒙受巨大损失,不得已中止续购合同,改为购入螺旋桨机型最好的DC-7C客机。与此同时,全日航公司又向达古拉斯飞机制造公司预订喷气式客机。
                 由于达古拉斯飞机制造公司交货日期一拖再拖,喷气式飞机迟迟不能上岗。而国际航线已经进入喷气式客机时代,美英航空公司购入的喷气式客机相继出现在蓝天上。而全日航公司还是怀抱着落后的螺旋桨机型,眼睁睁地看着国际航线上的翻天覆地变化。
                 如果全日航公司一开始就选择DC-8或波音707,就能站在第一次喷气式飞机革命的浪尖上。
                 如今,面临第二次喷气式飞机革命。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机型选择必须慎上加慎。
                 它,关系到全日航公司在世界航空界的地位和生存。
                 就全日航公司来说,为在机型选择上不再重蹈覆辙,成立了庞大的全日航公司机型选择委员会,面向世界招标。对所有投标的机型,进行详细而又周密的研究。为防止出现人为的随意性和公司内部派别性的倾向性意见,所有数据一律采用计算机比较分析。
                 这些数据,还包括航线分析及其经济性和合算性等。
                 机型选择委员会的委员长,由全日航公司总裁土屋大肋亲自挂帅。组员有常务董事以上的企业高层干部,加上总工程师、飞行员、装备员和地面服务人员的代表,再从其他专业公司聘请一些权威人士。也就是说,该委员会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才。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由各方人士组成的委员会,竟不知不觉地分成两个主要派别。
                 一派主张购买美国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飞机,被称之为斯普鲁多派;另一派则坚持购买美国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的飞机,被称之为库鲁萨派。
                 斯普鲁多派,以全日航公司专务大竹义明为首,拥有二十三个委员。库鲁萨派,以全日航公司副总裁野村市松为中心,拥有十九个委员。其他十二名成员,则以全日航公司总裁土屋大助为首,属中立派。
                 在派系人数方面,以专务大竹为核心的斯普鲁多派稍稍占优。而在数据方面,斯普鲁多派也准备得比较充分。因而,中立派也开始逐渐向斯普鲁多派倾斜。就在这节骨眼上,出现斯普鲁多808型飞机坠毁事件。
                 以这起事故为契机,库鲁萨派向斯普鲁多派展开猛烈反击。好不容易朝斯普鲁多派倾斜的中立派,迅速扭转方向转而朝库鲁萨派倾斜。可以这么说,引擎检查委员会的检查报告,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事故原因是结构不合理,斯普鲁多派将遭到订单落空的惨败。就在吉村君被人从站台推入电车铁轨的几天后,全日航公司的专务大竹义明向吉村君发出邀请。
                 大竹专务希望与吉村君共进晚餐,增加彼此之间的了解。起初,吉村君接到邀请犹豫了好一阵子。因为工作关系,相互间曾见过几次面。见面时,也只是打打招呼、匆匆而过,还没有无拘无束地在一起聊过天。这中间,也有身份不同的缘故。大竹专务,毕竟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全日航大公司的首脑人物。而自己,则是国家航空部的一名小小官员。在职务上,在权力上,根本不具备向企业提供某种利益或某种方便的实力。
                 即便不是如此,作为公务员的吉村君,主观上要求自己尽量避开与有关企业之间的个人交往。作为政府官吏,做到这一条是最起码的。而吉村君,也常听到有人把国家航空部比作全日航公司在霞关(国家机关聚集地)的办事处。事实上,自己也多次亲眼目睹,顶头上司丰田局长及其心腹们,经常与亚洲重工业公司的高层干部们出入高级酒店。
                 对于一身正气的吉村君来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倘若自己也跟着效仿,将会永远抬不起头来。这就是吉村君为什么对大竹专务的邀请,迟迟不能明确答复的主要原因。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又觉得即便不回避也可以。在工作中体现人生价值的本身,其实与晋升之间没有直接关系。在晋升面前,往往出现许多你根本难以意料和无法接受的结果。对于何时晋升,吉村君向来不抱任何希望,自认没有官运。眼看同事们一个个晋升,而自己还是原地踏步。
                 吉村君自决定接受大竹专务的邀请后,便不再思考大竹专务为什么宴请自己的理由。
                 大竹专务指定的饭店,是东京都内某大商厦里的敞开式西餐厅。虽谈不上档次很低,但也够不上豪华和高档。他认为大竹专务考虑得非常周密,没有把会晤地点安排在被称为秘密饭店的“料亭”和超豪华型的高级大酒店。
                 “第一次宴请,选择在这样的场所招待你,实在是对不起呵!”
                 大竹专务说这番话时,脸上充满了歉意。而服务生递上的菜肴,却是一流的。
                 “不知这些菜肴是否合你口味?”
                 大竹专务十分谦逊客气,不停地向吉村君献殷勤。吉村君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吃了,显得兴高采烈,喜不自禁。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不翼而飞。大竹专务不像大企业首脑那样,装模作样,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而是和蔼可亲,谦虚谨慎,十分热情。
                 一打听,才知道大竹专务年轻时曾担任过国际航班的客舱乘务长,有长时间为旅客服务的经历。
                 可大多数人,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随着地位不断上升,许多人将过去的往事置于脑后,抛到九霄云外。正因为人的可塑性强,即便习惯于发号施令,也会由于场合不同和对象变化而适时调整接待技巧和态度。
                 吉村君,生来就具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可眼下,能够在短短的晚餐时间里与对方说话无拘无束,也许是对方擅长将乘务长服务经验和人本能巧妙相结合的缘故。
                 当最后一道水果由服务生端来的时候,大竹专务又主动与他拉话,似乎将刚才用餐时的谈话内容向纵深发展。
                 “吉村君,听航空部里的官员们说,由委员会提交调查组的检查报告,受到了你义正词严的驳斥。是这样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对方眼睛深处,闪过一道剑一般寒冷的目光。这,没能逃过吉村君的视线。
                 “总算言归正传了!”
                 吉村君暗自在想。
                 不过,大竹专务的这一提问,也是自己预料之中的。
                 对方的真实意图,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因飞机坠毁而遭到责任追究的全日航公司首脑,不可能毫无目的地与一个普通公务员在宾馆里闲聊。
                 “事实上,我对委员会的检查报告,也持有许多疑问。可以这么说吧,报告上有许多地方让人感到疑惑不解。”
                 大竹专务一边吃水果,一边补充刚才的开场白。
                 吉村君深知,在全日航公司内部,围绕着机型选择,笼罩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气氛。
                 有主张选择斯普鲁多机型的,有主张选择库鲁萨机型的。总之,调查组的动向是全日航公司最为关心的。尤其被视为掌握事故原因钥匙的委员会动向,更是两大派最为关心的。
                 吉村君虽不清楚全日航公司内部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但能想像得到,机型选择给该企业的势力划分带来很大影响。对于吉村君来说,全日航公司无论选择哪家公司的机型都与他无关。而查明事故的真正原因,才是自己神圣的职责。至于有可能给他个人带来危害什么的,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委员会提请调查组讨论的检查报告,无论斯普鲁多公司还是库鲁萨公司,按理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吉村君一意孤行,主张第四引擎是在空中脱落,属于制造结构不合理范畴。这一主张,对斯普鲁多派是极其不利的。
                 可全日航公司呢,坚决反对“飞行员操作上失误”这种说法。当前,全日航公司正在与遇难家属交涉赔偿金数额。一旦允许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结论出台,不仅给与遇难者家属之间的赔偿交涉带来不利影响,而且极大程度地损害全日航公司在社会上的形象。
                 航空公司,向来以安全为第一作为企业信条的。
                 如果调查组结论不是飞行员操作上失误,在机型选择上,斯普鲁多派将面临解体的危机。作为该派核心人物的大竹义明,处境将更加艰难。
                 作为全日航首脑之一的大竹专务,无论如何不希望出现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结论。
                 但就自己目前支持的斯普鲁多公司来说,一旦飞机结构不合理的结论出笼,结局也不妙。
                 局势微妙复杂,他感到左右为难。
                 吉村君一直认为,自己的观点可以对任何人说。何况游说,是主张人最喜欢的办法之一。只要有人愿意听,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阐述。眼下,调查组里的两大主导派别,居然联合在一起。不用说。吉村君更希望主动阐明自己的观点。既然大竹专务如此赞同和热心于自己的观点,不必考虑他的用心。再说,这种宣传自己观点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顿时,吉村君像开了闸门的水库,滔滔不绝,毫无顾忌地“演说”。大竹专务从头到尾听得十分仔细。在吉村君看来,能如此热衷于关心自己观点的人,至今一个也没有出现。
                 “原来如此。”
                 大竹专务一边听吉村君的叙述,一边深深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咖啡,可咖啡已经没有热气。服务员见状,立即换上热咖啡。大竹专务没有喝,仍专心致志听吉村演讲。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几乎所有的证据和情况都否定了委员会有关第四引擎触及海面撞击而脱离的结论。尽管客观事实是这样,可他们依仗自己是权威,无视我的解释。”
                 吉村君为第一次得到热心的听众,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从简而易懂的概率角度分析,一台引擎上发生一种异常变化,其概率占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发生与否的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斯普鲁多808型飞机上,有四台引擎。因此,唯第四引擎发生异常变化,其偶然性是百分之五十乘以四。也就是说,十六分之一。可唯独第四引擎,事实上出现了许多异常变化。第一,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值;第二,引擎转换开关的上端部脱卸;第三,启动杠杆的位置,处在启动和停止的中间点位置;第四,螺栓受力架上的伤痕。所有伤痕的朝向都是向左旋转。加之右翼端部第四引擎的脱落等等,异常变化竟有五点之多。即便无视其他的许多证据,而五个异常变化居然都发生在概率十六分之一的第四引擎上。既然如此,其概率应该是十六分之一乘以五。其结果,得出来的积完全不合逻辑。难道像这样的情况,也能说成偶然?我可以完全有把握地说,第四引擎肯定在飞行中发生了异常变化,尔后,其与机身脱离而导致飞机坠毁。这,才是失事的真正原因。”
                 大竹专务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插话。他那两颗深褐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细细琢磨着吉村君的那番振振有词的演说。
                 吉村君原打算深入展开,再说一些心里的疑问。考虑到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欲言又止。
                 作为国家公务员,说话不应该过于主观和轻率。何况,对方是机型选择方面处于微妙立场的全日航首脑人物。倘若自己轻率发表意见,有可能加深企业内部之间的矛盾。
                 再说,意欲想说的内容,确非同小可,决不可粗心大意,妄加猜测。
                 大竹专务的手指,在桌上频频地画着数字模样的符号。吉村君内心究竟在思索什么?
                 从大竹专务脸上的表情分析,似乎清楚又似乎不清楚。
                 吉村君注意着大竹专务的手势。原来,他在写16X16X16X16X16.
                 第五章 盼望
                 1机身打捞上来的同时,遗体也逐步找到。随着发现的尸体数量不断增加,栈桥上站着的遇难家属的数量在日益减少。尚未找到的遗体,已经屈指可数。随着要找的尸体越来越少,全日航公司一方开始冷淡起来,潜水员也显得疲倦不堪。有的潜水员,甚至根本不考虑遇难家属的悲伤心情,净说一些让人怒不可遏的话。
                 “恐怕已经受海浪的冲击而飘到太平洋,被鲨鱼吃了!”
                 潜水员们此刻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自飞机坠毁后,已过去几个月。其间,搜索船几乎天天出海,与冰凉的海水日以继夜地打交道。尤其是潜水员,更是精疲力竭。
                 他们终日潜入深邃的海底,寻找尸体。
                 他们贴身穿羊毛衫,外边围毛毯,尔后再套潜水服。即便这样,全身还是瑟瑟发抖,尤其伸在军用手套里的手指,冻得犹如红红的胡萝卜。
                 他们中间,有患感冒的,有患神经痛的,还有患潜水病的。因打捞时间紧且任务重,无奈每天靠注射营养液和药液来支撑体力。稍休息后,再潜入海底。如此辛苦的工作,日薪充其量仅三千日元。像这样的日薪,坐在空调设备齐全的现代化办公室里的上班族,都能轻易得到。
                 潜水员投入搜索的最初阶段,由于周围的气氛十分凝重,大家热火朝天,随着时间无休止地拉长,由于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致使人的疲劳难以解除,紧张情绪也渐渐淡化了。对于每天要支付一二千万日元巨额搜索费的全日航公司来说,也开始感到难以承受沉重的负担。尽管每天打捞上来的尸体日益减少,可搜索费依然照旧。又由于扩大搜索范围,费用相反还在增加。与此相反,收效甚微。
                 站在栈桥上那些尚未找到遇难尸体的家属之间,一听说停止尸体打捞的传言,便纷纷议论开来。
                 “我们的亲人还没有找到,打捞决不能就这样结束!必须找到最后一具尸体!”
                 有几个扬言要大闹一番的遇难者家属,当亲属遗体被打捞上来后,便再也不在栈桥上出现了。
                 唯还没有见到遗体的遇难者家属,组成“打捞到最后一具尸体联合会”。联合会宗旨:即便自己亲属的遗体找到,也必须留下坚持到最后。
                 这项经过表决一致同意的宗旨,其实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他们也清楚,是因为不愿忍受孤独等待和煎熬而自发成立的。
                 “如果安彦君是最后一具遗体,那怎么办?”
                 由纪子仿佛已经预料到悲伤的结果。
                 眼下,还有遇难旅客的尸体没有被打捞上来。因此,作为全日航公司,不得不继续打捞。如果最后一具尸体是该公司职员,公司也许会立即停止打捞!
                 公司的其他职员,包括乘务员尸体都已打捞上来。
                 ——亲爱的的丈夫,我衷心祈祷,你可不要成为最后一具尸体!
                 一个月前,由纪子曾抱着侥幸的心理向大海祈祷,向上帝祈祷,别让小室安彦成为最后一具尸体。
                 2随着尸体打捞工作接近尾声,遇难者家属与对全日航公司进入赔偿交涉阶段。
                 全日航公司有关飞机的赔偿保险,与国内十几家保险公司签订了总金额大约三十亿日元的保险合同。再者,这些保险公司的大部分,又都向世界各国大型保险公司投保。
                 因此,每一家保险公司承担的赔偿数额并不大。三十亿日无的保险金额,很快到达全日航公司的银行账户上。
                 失事飞机的购入费用,为二十八亿五千万日元。由于保险金额含有飞机的购置费保险,承担事故的赔偿金额也就变成零头。
                 再者,全日航公司在投保飞机的同时,根据航运合同上的规定,人身保险金的总额仅一千万日元,分配对象是一百四十个旅客。因此,如果把赔偿金额控制在这个数额内,公司就不会产生直接损失。
                 全日航公司在航运合同里规定,对于宛亡事故的旅客,其赔偿额度是有限的。
                 AJA4301飞机的航运合同规定,赔偿总额是二千七百万日元。其中,还包括法律上的诉讼费用。
                 按照这项规定,赔偿金额的最高限度,理所当然限定在这个范围里。不知道这项航运合同规定的旅客,即使不同意也不行。只要坐上AJA4301飞机,就被视为承诺航运合同上的所有规定。
                 被视为航运合同的文书,印刷在飞机票背面。密密麻麻,像无数只蚂蚁在爬行,根本看不清楚。即便旅客没有一字一字地念,也被视为已经读过和确认。
                 AJA4301飞机,由于在美国国内空港停靠过,根据国际航空组织签定的瓦鲁索条约,属于最高的赔偿金额。
                 即便那样,遇难者家属中间,许多人还是愤愤不平。
                 “我们不要钱,把亲人还给我们!”
                 由纪子不清楚丈夫安彦是否应该包括在旅客的含义里,不清楚丈夫的死,全日航公司是否按照航运合同上的赔偿条款给予赔偿。
                 从由纪子的内心来说,需要的是丈夫回来,不需要赔偿。可眼下,丈夫的死已确定无疑。必须考虑,怎么面对今后的生活。
                 结婚的时候,幸亏从娘家带来昂贵的陪嫁,生活上还不至于立即出现困难。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无疑生活拮据。再说婚后,父亲由于犯有不动产欺诈罪而破产。
                 作为夫妻的共有财产,丈夫也使用了她从娘家带来的相当钱款。现已破产的娘家,再也没有依靠的指望了。对她今后的生活来说,最好有赔偿金。
                 我无论如何需要赔偿!今后,我将面对漫长的孤独生活。得到赔偿,也是为了与死去的丈夫一起生活下去。
                 由纪子暗暗下了决心。作为遇难者家属,她每天来到寒风刺骨的栈桥上。渐渐的,她仿佛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似的,也许是经受了磨难以后的缘故。从一个新婚女子,迅速变成一个坚强的女人。然而,全日航公司把由纪子视为遇难职员的家属,与遇难旅客的家属不能一视同仁。
                 终于有一天,一个叫江差君的中年职员走到她跟前。赔偿方法是按照公司内部的规章制度处置。江差君,是全日航公司AJA4301飞机善后小组的成员,专门负责与遇难者家属交涉赔偿。
                 “小室安彦的情况,根据航运合同上规定的有关条款,他是承诺航运合同上各项规定的。也就是说,按照第三条C款规定,他是免费旅客。”
                 “那又怎么啦?”
                 望着说话转弯抹角的对手,由纪子有点着急起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按照有关规定付钱购买机票。”
                 “那是当然的喽!他是为公司出差的呀!”
                 由纪子不由得惊叫起来。因公出差,乘坐自己公司的飞机属天经地义。这,难道出差职员还必须自费购买机票。天底下,哪有这种公司?
                 “出差,也属于免费搭乘的一种!”
                 江差君说话时,脸上毫无表情。难道与遇难者家属交涉的善后小组人员,应该是这样冷冰冰、麻木不仁的吗?或许为了减少赔偿支出,故意耍弄的演技?
                 “照你这么说,免费搭乘的赔偿,应该是怎么一回事?”
                 “不适用航运合同上的任何规定。简言之,你不能按照一般旅客的遇难者家属对待。”
                 “那么,是与乘务员遇难者家属一样对待吗?”
                 “所谓旅客,不含乘务员。小室先生是公司职员,但又是旅客。又由于他是免费搭乘,其遇难者家属不能获得与一般旅客相同的赔偿金。”
                 “希望你直截了当地说,究竟应该享受什么种类的赔偿金?”
                 “他的性质,属于因公殉职。也就是说,是劳动者伤害赔偿,再加上公司规定的赔偿。”
                 江差君拐弯抹角。他所说的赔偿金额总数,连航运合同上规定的赔偿金额的数分之一也不到。而且,比乘务员赔偿的金额还要低。
                 安彦君的遇难赔偿,既够不上航运合同上的规定的赔偿条件,又不能与乘务员一视同仁。由纪子气得暴跳如雷,大发雷霆。她仔细分析和研究了航运合同上的全部条款,得知免费搭乘未必排除在外。
                 “可以排除在外,也可以不排除在外,视情况而定。”
                 公司的武断决定,是违背航运合同规定的。
                 “把我丈夫的赔偿问题排除在航运合同的规定外,是谁决定的?”
                 由纪子马上明白了。决定降低赔偿丈夫遇难金额的人,竟是自己与安彦君的婚姻介绍人——全日航公司的专务大竹义明。
                 听说连日来营业额的急剧下降,加之赔偿金和搜索打捞支付的费用,公司在支出上不堪重负。为了减少支出,大竹专务通知善后小组把安彦君的赔偿金列入劳动者伤害科目支出。
                 “我丈夫的生命,难道应该划在劳动者伤害一栏吗?”
                 当时,由纪子胸中不由得升腾起对大竹义明的满腔愤怒。丈夫是代表大竹义明赴欧洲出差,是代替大竹义明去死的。一想起这里,由纪子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甚至想到,有朝一日亲手杀了他。
                 时间过得很快,七月已经来临。尚未找到的遗体,陆陆续续打捞上来。七月二十五日早晨,遇难旅客中的最后一具遗体被打捞上来。果然不出由纪子当时的预感,最后还是没有发现的,是全日航公司遇难职员小室安彦。
                 当天下午,全日航公司通知打捞救援公司,停止搜索打捞作业。
                 发出这项命令的,是全日航公司首脑之一的大竹义明专务。
                 那天,天空中布满了沐浴着夏日的积雨云。由纪子抬头仰望无情的苍天,如梦初醒。
                 她亲爱的丈夫,永远离开自己身边,静静地走了。
                 第六章 双重密室
                 1“从今往后,美和能获得幸福了!”
                 大竹专务终于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也感到全身精疲力尽,希望立即上床好好地睡上一觉。坐在宾馆房间里的大沙发上,仿佛烂醉如泥一般,浑身软绵绵的。
                 自AJA4301飞机坠落在东京湾羽田浅海区域后的六个月里,对于大竹专务来说,是一段苦不堪言、寝食不香的日子。作为全日航公司首脑人物,面对严峻的社会舆论和长期的搜索打捞工作。不仅如此,还要参与与遇难者家属之间的赔偿金交涉工作。
                 约两个月前,失事飞机的残骸基本打捞完毕。政府组织的事故原因调查组,正式开始工作。由于事故单位是全日航公司,必须回答调查组的所有提问。大竹义明专务多次出现在调查组的会议室里,回答调查组的各种质讯。加上公司里还有一大堆公务,忙得他简直无法脱身。让他无奈的是,家里也在忙。女儿要出嫁了,他无暇顾及。把女儿的结婚日定在今天,是希望趁自己还在全日航公司专务这把交椅上,风光一回。
                 4301飞机失事,是世界航空史上最大的一次空难事故。作为全日航公司首脑之一,无疑逃脱不了责任的追究。就航空公司首脑的这几把交椅,谁也无法保证永远属于自己的。
                 现在还没有离开这把交椅,也许还有事故善后和剩下的一些小事。
                 全日航公司专务的女儿,其身价远远超过社会上的一般姑娘。如果已经辞去现任职务,也许自己会取消今天的这门亲事。
                 对方尽管知道大竹专务今后的前景不妙,可还是急于举行婚礼。除某种政治上的因素以外,男方要求与美和结婚的态度非常执着。居然说什么,这一辈子不能与美和结成伉俪,宁可去死。
                 男女结婚,从某种意义讲也是一种交易,即双方必须门当户对。
                 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全日航公司的大竹专务的女儿,与全日航公司大股东、某一流银行副总裁的公子成亲,也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
                 男方美中不足的,是个头较矮。但毕业于一流大学,被视为高层干部培养对象,据说不久的将来,便可坐上一流银行高层干部的交椅。新郎前途无量,比起美丽的新娘并不逊色。
                 “哎呀呀!真没有想到女儿竟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像仙女下凡!”
                 大竹专务回忆起今天婚礼仪式上女儿的风采,独自式地喃喃自语。
                 他和妻子没有生孩子,便收养了美和。不久,妻子子宫内患了不治之症,死了。
                 打那以后,大竹专务又当爸爸又当妈妈,好不容易把美和拉扯大。从美和幼年到做新娘的今天,那往日的情景一幕幕展现在大竹专务眼前。
                 伤心哭泣的美和,满脸笑容的美和,耍孩子气的美和,沉默寡言的美和……在她慢慢长大成人过程中,她的各种表情令大竹专务难以忘怀。
                 漂亮的美和,系自己一手栽培。从今天晚上开始,她将依附于另一个男人。为了美和的将来幸福,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即便这样,在大竹专务看来,仿佛从他身上剜去一块血淋淋的肉。
                 尽管女儿总有一天要出嫁,离开自己,可大竹专务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仿佛自己亲手制作的精品遭到抢劫。从今往后留下的,是孤独和寂寞。
                 美和走了,她离开父亲的保护伞,投入一个更加具体化的男人怀抱。在那里,从此不可能再有衰老父亲插足的余地。
                 美和,今晚她将乘坐飞机与新郎去夏威夷度蜜月。空港宾馆里的结婚仪式和酒宴一旦结束,就将踏上新婚旅行的路途。
                 大竹专务看了一眼手表,起飞时间已经临近。
                 酒宴结束时,离新婚夫妇出发还有一些时间。大竹专务便来到宾馆的长包的房间里,稍稍休息一会儿。
                 连日来的工作疲劳和紧张,使得他在酒宴宣告结束时差点站不起来。
                 “新郎新娘马上就要出发了!”
                 经由鹿儿岛飞往夏威夷的飞机,即将起飞。大竹专务听到广播后,慢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2全日航74航班飞往夏威夷火奴鲁鲁的登机时间到了。播音员使用日语和英语,在广播里反复播送着:请登机旅客立即到海关、出入境管理站、安全检查站以及健康检查站接受检查。
                 大厅里的一部分旅客,开始从座位上站起,络绎不绝地朝铺着红地毯的海关入口走去。
                 “祝你们一路顺风!”
                 “祝新郎新娘互敬互爱,白头到老!”
                 大家簇拥着新郎新娘来到海关入口附近,争先恐后地向他俩祝福。新郎脸上,笑容可掬,神采飞扬。从今天起,自己的身边有漂亮太太陪伴了。站在一旁的新娘,也许身穿结婚盛装的缘故,表情有点紧张,脸色有点苍白。
                 “咦!新娘父亲呢?他上哪儿去了?”
                 不知是谁提醒道。
                 “哟,好奇怪呵!”
                 “一定还在宾馆的休息室里!看上去,他好像很累!”
                 “快打电话给他!”
                 一个全日航公司职员模样的年轻人,迅速朝电话亭跑去。
                 新郎新娘就要登机了,却不见大竹专务的影子。年轻职员一边按电话号码,一边看手表,时针就要指向九点。他记得酒宴结束后,大竹专务说过有点累,打算到宾馆房间里稍稍休息一会儿。房间号码,年轻人记得很清楚,在三楼。由于登机时间紧迫,最好的办法只有打电话。
                 电话通了。电话那一头,传来大竹专务的声音。
                 “哦,是吉井君吗?我正想打电话呢!我是想送送他俩,可全身精疲力竭,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连步子也迈不开。真对不起!没有亲自去送,未免太失礼了。就请你代表我去送行,祝他们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大竹专务的声音,无精打采,有气无力。这与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形成强烈的反差。
                 在吉井君的印象中,大竹专务是精力旺盛且趾高气扬的人,听到这种语调,他心里感到难过,专务身体确实被工作拖垮了。
                 自从4301飞机失事以来,大竹专务经常熬夜工作。也许长时期的疲劳积累,再加上女儿的结婚准备,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也许他以疲劳为借口,躲开别人的视线,把自己与女儿离别后依依不舍的伤感深深地埋在心底里。
                 “真没有想到,专务也那么儿女情长!”
                 吉井君一边想像大竹专务此刻的寂寞表情,一边朝送行的人群跑去。当听说父亲不能来送行时,新娘脸上露出稍稍惊讶的神色,瞬间又裸露出寂寞的表情,与新郎手挽着手离开欢送的人群,朝登机口走去。送行的人群里,有两个年轻人追了上去,朝最后一道入口跑去。
                 3吉井君送走新郎新娘时,已过了晚上十点。为汇报情况,吉井君径直朝宾馆三楼的314房间走去。
                 如果仅仅是汇报送行的情况,无疑是忙中添乱,将更加激起父亲失去女儿的伤感。
                 但吉井君是为了汇报和请示工作,今天晚上必须当面见到大竹专务。
                 可吉井君无论怎么敲门,房间里就是没有回音。大竹专务累得连送女儿的力气也没有,也许现在已经睡着了。
                 继续敲门,势必惊醒上司而不得不起来为自己开门。他实在是太累了!可有一些重要工作必须向上司请示,否则无法进行下去。
                 敲门没有反应,吉井君只得去服务台,请女服务员给314房间打电话,可只有电话铃声,却没有人接电话。
                 吉井君说有急事,一再要求女服务员用钥匙打开房门。平时,宾馆服务员除非住宿本人要求,是不准随便开门的。吉井君出示身份证,表情十分认真。女服务员才勉强取出备用钥匙,与吉井君一起朝房间走去。
                 在去大竹专务房间之前,女服务员给大堂总服务台挂了内线电话。经核实,没有收到旅客交来的钥匙,证明旅客在房间里休息。
                 “也许睡着了?”
                 女服务员歪着脑袋站在314房间门口,端详了一会儿。在将钥匙插入锁孔之前,又敲了一次门,还是没有反应。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转了一圈,锁开了。可房门只能朝里推开十厘米左右,因为房门内侧挂上了安全搭扣。
                 空港宾馆的所有房门只要一关上,锁上的保险栓自动挂上。这种自动保险锁,站在外侧是无法打开房门的,而站在内侧转动锁把时保险自动打开。而许多住宿旅客都感到忐忑不安,担心保险栓是否已真正挂上。
                 为此,所有房间的门内侧一律装上安全搭扣。这种安全搭扣,必须站在房门内侧才能挂上。314房门内侧的安全搭扣,也挂上了。因此,门缝的最大限度只有十厘米。即便侧身,也无法进入房间,虽然手腕能伸入门缝,却无法打开安全搭扣。
                 从房门的间隙,可以窥视室内,但视野有限。如果没有这种安全搭扣,也就不存在防范的意义了。
                 房间里的灯亮着,也许大竹专务太累了,来不及熄灯就上床睡着了?由于角度的关系,无法瞥见卧室床上的情况。
                 “专务!大竹专务!”
                 吉井君从门缝向房间里大声喊叫,没有回音。吉井君拉大嗓门,不料惊动隔壁房间的旅客。他们纷纷打开房门,探出脑袋询问究竟。
                 然而,还是没有回音。
                 “奇怪呀!”
                 吉井君想,即便睡得再沉,这么大的喊声总该听见吧?隔壁房间的旅客也被我吵醒了,大竹专务应该能听见。
                 “这安全搭扣,怎样才能打开?”
                 吉井君突然不安起来。专务会不会得急病,处在行动不能自如以及不能说话的糟糕状态。
                 他赶紧问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货郎鼓似地连连摇头。安全搭扣不是锁,没有钥匙。
                 “不行。这种安全搭扣,只有房间里的人才能打开。”
                 “我总觉得情况不妙!这安全搭扣,如果弄坏要紧吗?”
                 “这个,我不能做主……”
                 女服务员感到困惑。可房间里静悄悄的,她也慌张起来。
                 “我不给你添麻烦。损坏了,我赔偿。如果再犹豫,也许更麻烦?!”
                 吉井君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不顾一切,用身体摁在房门上使劲。
                 他还以为宾馆房间的门结构,与自己住的新村房间差不多。说是防范用的安全搭扣,也仅仅是达到使旅客感到安全的心理效果,决不会是非常牢固的东西。
                 他使出全身力气用身体朝房门撞去。随着“嘭”的一声,螺丝断了,安全搭扣脱落了。
                 刚才还是神秘的室内,顷刻间出现在他俩眼前。大竹专务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斜靠在床边的沙发上。
                 “专务!”
                 吉井君刚想开口说,您怎么睡在沙发上?话到嘴边猛地咽了下去。
                 大竹专务已经脱去西装外套,穿着衬衫的左胸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意想不到的惨景,刹那间飞入两人的眼帘。由于房间里灯火通明,白色的衬衫和殷红的鲜血格外分明。
                 “哇!”
                 女服务员惊叫一声,吓得紧紧抱住吉井君。吉井君直愣愣地望着,半晌没有说话。
                 到底是男人,他没有叫喊,也没有慌张。当务之急的,应该争分夺秒,尽快向警方报案。
                 接到宾馆报警电话后,当地警署署长立即带领十几名刑事侦察警官、技术警官和法医警官赶到现场。经过现场勘察,判断为他杀。署长立即向东京警视厅重案刑事侦察一科报告。
                 当地警署之所以认定他杀,是有充分根据的。从外表看,大竹专务死在沙发上,可室内地上墙上到处是血。有的地方,血还在流淌。胸部的伤口,连同衬衫也有被刺的口子。
                 如果自杀,不可能刀刺入胸膛后在室内到处乱走,如果疼痛引起乱走,与死者稳稳坐在沙发里的姿势完全两码事。再说自杀者,无论使用如何锐利的刃物,自杀时不可能从衬衫外面向胸膛直刺。纵然身穿薄薄的汗衫,自杀前或者卷起或者脱掉,露出肌肤后再用刃物直接刺入。可死者虽然脱去外装,但刃物是从身着衬衫的外边朝胸膛刺入。根据自杀者的心理,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死后没有多长时间。据仔细观察和技术鉴定,确认该案系他杀。
                 凶手,是探望大竹专务的人。也就是说,大竹专务右手上反握着的那把锐利匕首,其外侧与伤口吻合。而刀口的朝向,与左胸部的刺入口相反。
                 刺入口,在左胸乳头的顶端。匕首,从乳头顶端刺向胸膛内侧,刺入口长度约三点六厘米,宽度约零点二厘米。匕首从侧面刺入,偏身体中央的伤口端部是匕首的侧面,而侧面的胸部是匕首的背部。根据沾在身上的血迹和伤口的一致,证明是死者握着的那把匕首形成的。要形成这样的伤口,必须像握着匕首内侧那样刺入。
                 企图自杀的人,在自杀后重新调整握匕首的姿势,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也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
                 发现大竹专务尸体的吉井弘和宾馆女服务员大石常子,是先使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锁,然后撞坏房门内侧的安全搭扣进入现场的。
                 门锁,自动保险式。凶手一旦外出,门就会自动关闭,保险栓则自动锁上。凶手如果从门外侧挂上安全搭扣,是绝对不可能的。
                 假设他杀,凶手得手后又是如何从房间里逃走的呢?现场,如同一个封闭的密室。
                 解不开这个谜,死者尚不能称为被害人。拘泥于这个谜,调查取证工作只能搁浅。姑且,只有把谜搁置一边,对现场展开彻底搜索。所谓密室,在现实生活中间不可能发生。只不过是漏看了其中的某个疑点,给人一刹那的密室感觉。刑事侦察警官们就这一点儿来说,对该案的侦破工作持非常乐观的态度。
                 现场,在空港宾馆三楼的314房间。二十五六平方米的空间,被称为两用套房,有单人床,有大沙发。这家宾馆的大部分旅客,喜欢借住像这样既能睡觉又能靠在大沙发上休息的房间。
                 推门进去,右手便是卫生间。房间与浴室之间,有一道隔墙。房间里放有一张标准的单人床,与沙发成直角。大竹义明就是躺在这张沙发上死去的。
                 左胸部伤口处流出的鲜血,一直淌到腰部,有相当一部分鲜血已经渗透到沙发布的纤维组织里面。
                 从伤口的外表观察,虽看不清楚,可伤口刺得非常深,似乎已经穿透左肺。从死者脸上,看不出有痛苦沉闷的表情。死者,已经脱去上装,解下领带,身着衬衫。然而,衬衫和裤子上并没有什么皱纹,也没有反抗的迹象。
                 茶几上,堆放着上装和领带。室内的用具和电器之类的东西,没有死者与凶手搏斗的迹象。不用说,凶手行刺后,是可以将凌乱的现场复原。技术警官对室内及周边,进行了仔细的搜索。可是,能证明凶手到过现场的遗留物,什么也没有发现。技术警官又对匕首、门的把手、电话机以及凶手有可能接触的场所,寻找指纹和脚印。可发现的许多指纹和脚印,与死者重复在一起,根本无法复制取证。
                 办案警官在现场取证的同时,对有关人员展开了调查。尤其是对第一发现被害人尸体的吉井君和女服务员大石小姐,进行详细的询问。
                 办案警官从古井君证词得知:晚上九点前后,大竹专务还活着。
                 “你这话,是真的?”
                 办案警官不由得拉大嗓门。如果证词确实,法医警官推定的死亡时刻,则可缩短推断时间上的距离。
                 “我怎么能说谎呢!”
                 吉井君脸露愠色。
                 刑事警官们满脸狐疑和急切破案的心情,对第一发现人的询问,往往像在审问犯罪嫌疑人似的。这令吉井君满肚子不高兴。
                 “由于专务女儿与女婿的登机时间快要到了,我连忙给正在这房间里休息的专务挂了电话。当时,正值九点差二分的时候。他确实在房间里,还与我通了话。”
                 “专务说了些什么?”
                 “说他已累得精疲力竭,让我代他送行,还要我向他们捎口信,祝他们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当时,你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从他的语气里,我只是感觉到他疲劳之极。最近一个时期,他常常熬夜工作。今天酒宴结束的时候,他对我说头昏脑胀,想回宾馆房间休息一会儿。”
                 “女儿新婚旅行,做父亲的却推说疲劳不去送行。这,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有那么想。那种场合,父亲不送行,也是常有的事。专务不去送行,我想他也许是心里不好受。他为了女儿至今还是独身,现在女儿出嫁了,我无法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状况。”
                 吉井君这番话,让负责询问的刑事侦察警官觉得他还很年轻、幼稚。
                 负责询问女服务员大石常子的,是另一名刑事侦察警官。她的证词,与吉井说的内容基本一致。吉井君是死者的秘书,而女服务员与死者毫无关系。全日航公司,是空港宾馆的主要股东之一。大竹专务,也经常在这里用餐、住宿和休息。女服务员大石常子刚进宾馆工作不久,与大竹专务还没有见过面。
                 正因如此,她的证词可靠,值得信赖。可按照她的证词,现场可以不必继续搜索和调查。
                 根据死者握的匕首方向与伤口不吻合这一事实以及其他室内状况,凶手是客观存在的。可现场,却丝毫找不到凶手逃脱的线索。这,标准的密室,酷似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是一个自杀现场。
                 面对两人的证词,尤其是女服务员的证词,使刑事警官们不得不把侦破密室列为主攻目标。
                 刑事警官们又重新对314房间的门、窗、天花板以及地板之类的地方,进行详细的检查。窗不能开关,系固定窗。天花板角落,只有一个连老鼠也无法通过的空调用换气孔。墙壁,采用完全隔音材料。铺有长毛毯的地板上,连一条小虫通过的间隙也没有。
                 密不透风的建筑设计,似乎在对旅客们夸耀,我们空港宾馆绝对保护旅客的隐私。
                 除死者上装口袋里有房门钥匙外,刑事警官们又核实了宾馆方面保管的另外几把备用钥匙。可这起案件的本身,由于房门内侧挂有安全搭扣,备用钥匙的保管情况显得并不重要。即便罪犯使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锁,也只能将门推开到安全搭扣允许的十厘米范围。
                 再说,除女服务员手里有这把备用钥匙以外,其他几把备用钥匙都处在正确的保管状态。
                 “从外侧将门推开到十厘米间距,然后将细铁棍与铁丝之类的东西伸到门背后,将安全搭扣挂上。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有一位刑事侦察警官提出这样的想法。于是,迅速展开实验。结果证明,无论使用什么器具,都不可能卸下门背后的安全搭扣。
                 照这么说,凶手是挂上安全搭扣后逃走的。
                 “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眼前发生的密室凶杀案,警官们一时无法找到切入点。
                 “那……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呢?”
                 有一位刑事侦察警官似乎想起什么,提出疑问。由于安全搭扣的存在,把大家注意力吸引到凶手是如何进入如何逃走的。所有的备用钥匙都得到核实,首先排除凶手使用钥匙进入房间的可能。其次房间里的墙、窗、天花板和地板是全封闭,没有钻入的可能。
                 “被害人是在听到凶手的敲门声以后,才上前开门的。”
                 另一名刑事侦察警官脱口答道。
                 刚才提问的刑事侦察警官,好像并不满意这种回答,但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有力证据,没有再说什么。
                 吉井君在空港大厅里与大竹专务通电话的九点以后,究竟是否有人进出过314房间。
                 警官们把焦点集中到九点以后,向宾馆的有关人员和隔壁的旅客展开询问。可住在宾馆里的旅客,都与大竹专务毫无关系。询问结果,还是空忙一场。唯一有价值的是,警方从当晚值班的保安员江森君那里,得到重要的证词。
                 那天晚上,江森君偶然被派往三楼服务台值班。宾馆客房楼里,实行全天候24小时服务。女服务员们,被分成三班(早班,五点~十三点;中班,十三点~二十一点;夜班,二十一点~五点)。那天中班当班的女服务员,突然因病请假,六点离开宾馆回家。
                 从六点到九点这段时间,保安员江森君被临时安排到三楼的楼层服务台。
                 空港宾馆里的楼层服务员,除值班外还要负责房间清扫和整理。故尔,保安员常常参加楼层服务台值班。遇女服务员病假和事假等,保安员常常被临时安排到楼层服务台值班。保安员江森君,经常参加这样的值班。
                 与下午六点因病假下班的女服务员交接班后,一直到九点钟大石常子接班,江森君一直在三楼服务台值班。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注视着客房外边的走廊。314房间根本没有人进出。”
                 江森君斩钉截铁地说。
                 “那段时间里,你没有去过厕所吗?”
                 密室之谜,暂且搁在一边,但江森君上厕所的那段间隙里,从时间上分析,凶手进出房间是有可能的。询问的刑事侦察警官思索后问道。
                 “从六点到九点与大石小姐交接班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上过厕所,一直在岗位上。”
                 江森君一口咬定,从他的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破绽。照这么说,大石常子上班的时间段里,才是凶手出入房间的时候。
                 常子小姐自九点与江森君交接班后,一直到十点二十分前后看到吉井君在敲314房间的门。由于房间里没有回音,吉井君向她提出要求,希望使用备用钥匙开门。这一段时间里,除看到吉井君敲门外,没有看到第二个人敲门。
                 “与江森君交接班的时候,你离开过服务台吗?”
                 “我是在服务台与江森交接班的。在服务台我们闲谈十分钟左右以后就分手了。如果有人在服务台面前通过,绝对逃不过我们的视线。”
                 警官好不容易想到的这一问题,又刹那间被反驳了。
                 “上三楼客房,除电梯外,有几处楼梯?”
                 警官继续询问,也许还有不知道的消防楼梯?
                 “服务台一侧,有电梯和楼梯;走廊另一头,有消防楼梯。坐在服务台,整个走廊一览无余。要躲过我们的眼睛进出房间,是不太可能的。”
                 常子回答得非常干脆。
                 询问结束后,警官到三楼服务台实地考察,证实常子小姐的回答是正确的。三楼中间是走廊,走廊两边是客房。一边排列五套客房,两边一共是十套房间。
                 三楼服务台,在走廊的端部,与电梯相邻。服务台前面,是走楼梯进入三楼的平台。
                 平台的左右侧,都是楼梯。从楼梯到客房,或者乘电梯到客房,必须经过楼层服务台。
                 服务台,面对走廊的尽头。走廊尽头,与消防楼梯相连。
                 坐在服务台,走廊及其两边十套客房的门可尽收眼底。企图避开服务员和保安员视线进入客房,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服务员眼睛没有直视走廊,可眼睛有余光,只要不是背朝走廊,稍有人影晃动,也不可能逃脱他们特有的职业眼睛。
                 调查到这里,警官们越发感到困惑。也就是说,除314房间本身是全封闭密室以外,其外围走廊却也是完全暴露在楼层服务员视线下的全封闭密室。
                 试想,就是凶手玩弄什么超常的圈套,也不可能不经过走廊。要想经过走廊,势必进入服务员或保安员的视线。从外表看,314房间形同一个被全封闭的房间。可从死者的伤口看,完全是他杀。面对毫无破绽的现场,搜索和调查不得不就此搁浅。已是凌晨的二点,刑事侦察警官们的脸上,个个露出疲倦的神色。
                 次日下午,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
                 一、伤口,系右手握的匕首刺入;二、损伤,死者生前有过生理反应;三、伤口,从左部胸膛的乳头顶端,朝身体的中间方向,呈水平状横向切入。伤口表面长度大约三点六厘米,宽度大约零点二厘米。从肋骨之间向纵深切入,其纵深长度约十点八厘米。肋膜以及左肺上叶,被匕首穿透;四、死因,左肺损伤以及左胸膛内出血;五、死亡时间,八月十一日晚上八时至十时之间;六、结论,根据刺伤深度、部位、方向以及其他状况判断,系他杀。
                 不过,有一点不能忽视,大竹专务在晚上九时左右还活着。这一事实,是吉井君通过电话确认无疑的。因此,死亡时间应定在晚上九点以后的一个小时里。
                 这段时间里,凶手在保安员或者女服务员注视下的走廊里,既没有显露身影,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犹如烟雾般飞入314房间。行凶后,又从挂有安全搭扣的房门间隙以及暴露在服务员视线下的走廊,烟雾般地消失。
                 八月十二日,羽田空港警署成立“空港8·11凶杀案侦破专案组”。
                 4八月十二日下午,专案组第一次会议在空港大厦主馆一楼的空港警署会议室里举行。
                 出席会议的,有东京警视厅重案刑事侦察一科主管本案侦破工作的那须警长以及山路君、草场君、河西君和横渡君等刑事侦察警官;有空港警署的土井署长以及十君、渡边君等刑事侦察警官;还有东京警视厅技术鉴定科派来的技术警官。会议,由空港警署土井署长主持。
                 首先土井署长讲话,其次由那须警长介绍几天来的侦查情况。
                 “——通过现场搜查取证以及尸体解剖结果,充分证明这是一起他杀案。尽管确定为他杀,可现场又存在许多令人费解的谜。为解开这些谜,我提议该案的侦破工作从头开始。”
                 说到这里,那须警长停顿了一下。他那凹陷的眼窝里,射出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整个会场,表情十分严肃。那须警长,由于年轻时切除了几根影响胸部的肋骨,以致右肩向下倾斜。他不喜欢到医院找医生看病。尽管当时,每天咯血,症状不轻,却坚持民间疗法,每天煎服蚯蚓和蟋蟀。后来,家人和朋友强行用担架把他送到医院医疗。可他拒绝入院,坚持在家中养病。
                 他从外勤巡查警官转战到刑事侦察警官,尔后升任警长。从此,一直停留在警长的职位上。可他不在乎当什么官,只要每天能在侦破凶案、抓捕罪犯的岗位上就行。
                 “根据法医解剖,死亡推断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至十点。可被害人秘书吉井君在九点前后与被害人通过电话,一再强调他当时还活着。因此,死亡的时间只能推到九点以后的一个小时里。根据吉井君和常子小姐证词的推断,314房间是密室现场。经过现场调查取证,吉井君他俩撞门进入而损坏的安全搭扣,确实系当时撞坏,非以前损坏。
                 说到死亡推断的时间段里,三楼服务台曾先后由保安员江差君和女服务员大石常子小姐先后值班。根据他俩证词,314室房间不仅没有人进出,就连靠近门口的人也没有。
                 试想,罪犯在行凶前必须先经过走廊,再打开314室房间的门。可这两道严密的防线,凶手又是怎样突破的呢?
                 无论凶手多么狡猾,或者作案手段奇特,可作案后必须有一个溜之大吉的空间。大家说是吗?本案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案件,不是推理小说里编写的案件。这里边,肯定有搜索时遗漏的部分。就这个问题,我想请大家认真思索和回忆一下!“
                 那须警长说完,又扫视了大家一眼,示意大家踊跃发言。虽他的外表看上去并不怎么威武,且身材削瘦单薄,可他的名字曾令许多犯罪嫌疑人闻风丧胆。在东京侦探界里,颇有名气。
                 “自杀的疑点,是否已经不存在了?”
                 山路警官提问。在那须警长的刑事侦察警组里,他的资格仅次于那须警长。虽也长得瘦小,但精力充沛、斗志旺盛。小而端正的脸庞,尽管年岁已经不小,可依旧是一副娃娃脸。鼻子下端经常冒汗,像警犬一样始终湿漉漉的。据说这种部位出汗,证明身体健康。
                 山路警官刚才提出的自杀,已经被尸体外表的观察和法医的解剖结论完全否定。如果自杀,死者不可能把自杀现场安排在那里,就是有,也很少见。如果自杀,警方就没有必要成立什么侦破专案组了。
                 本案,虽有他杀的怀疑,可如果不能解开凶手怎样避开服务员和保安员视线进出314房间之谜,专案组就不得不同时朝着自杀和他杀的方向展开调查。
                 “大竹专务是全日航公司主管这次飞机事故善后工作的最高层负责人,与遇难者家属之间的冲突非常激烈。应该说是自杀的动机。”
                 山路警官耸了一下湿漉漉的鼻尖说。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插话的是横渡警官。他的姓氏很特别,脸也长得像猴子,大家便给他起了一个美丽的雅号,叫“进口猴子”。他是警视厅里话最多的一个。
                 “什么奇怪?”
                 山路警官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仿佛鼻尖被狠狠地碰撞了一下。
                 “当然奇怪!飞机失事的责任,不应由大竹专务一人来承担吧?照你那么说,全日航总裁以及其他首脑层人物都得剖腹自杀。”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也有可能神经过敏,担心被追究事故责任。”
                 山路警官仍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么,匕首的握法与伤口形状不一致,这又如何解释?还有从衬衫外表刺入胸膛的自杀方法,也不可思议。”
                 横渡警官毫不示弱。顿时,会议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自杀后再调整握匕首姿势的做法,虽说奇怪,可不能误解为有什么疑点。从衬衫外表刺入自己胸膛的自杀方法,不能因为与一般自杀方法不同就一概否定。本案是自杀者紧握匕首而死,足以证明是自杀。”
                 山路警官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大竹专务系自杀的这一主张。
                 “你的主张在现实中究竟有没有,姑且不去评论。可我总觉得,你的自杀主张里有很多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例如,握匕首的手势,死后趁身体还没有僵硬前调整握匕首的姿势,是根本不可能的!”
                 山路警官与横渡警官之间,展开了无休止的争论。
                 “从门外侧挂上安全搭扣的方法,难道就没有吗?如果使用特制的铁丝、磁铁石之类的东西,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
                 渡边警官则以现场外部为前提,向会议提出疑问。渡边警官的外表,长得英俊潇洒,身材魁梧。
                 山路警官的主张,有一定道理。但无疑还有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有力证据。作为专案组的整体意见,以他杀案论处。这也是绝大多数刑事侦察警官的意见。再说根据解剖的结论,死者伤口的深度和角度都足以证明他杀。经过权威的科学论证,也肯定了他杀。
                 渡边警官提出的疑问,是站在他杀这一立场上。
                 “我还记得,侦探推理电视剧里有过类似的情节。从门缝插入钢笔之类的东西,卸下房门内侧的安全搭扣。”
                 粗看就知道是工薪阶层的十君警官,也站在渡边警官一边。
                 “我们虽做过多次实验,使用了各种道具从门缝插入,可结果没能将安全搭扣卸下,莫非还有我们未知的替代品。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为挂上安全搭扣,必须把门打开。
                 从那么狭小的门缝里,手臂和钢笔是无论如何够不着的。“
                 那须警长解释道。
                 “如果像铁丝那么细的东西,怎么样?”
                 渡边警官接着说。
                 “宾馆客房的门与我们家的房门不同,密封性好,门上不可能有铁丝穿越过去的间隙。”
                 被那须警长这么一说,渡边警官不再吭声。
                 “走廊上,有什么没有搜索过的地方吗?”
                 这一回,轮到草场警官发表意见。他的长相,酷似法国喜剧演员。他擅长通过无拘无束的闲聊,让犯罪嫌疑人不知不觉地供认犯罪事实。
                 “从晚上六时到九时的时间段,是保安员江森君值班。从晚上九时到十时二十分前后吉井君出现的时间段,是服务员大石常子小姐值班。听说这两个时间段里,两人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走廊。”
                 担任询问江森他俩的河西警官说。翻开他的刑事侦察史,可谓成绩卓著,功劳显赫。
                 “但这两名不清楚案件已经发生的服务员和保安员,难道在那时间段里一直瞪大眼睛注视着走廊吗?”
                 山路警官的说话语气,充满了怀疑的口吻。他不愿意扔掉自杀的提法,但必须以自杀作为前提,对所有情况持怀疑态度。
                 “他们没有必要说谎。在那个时间段里,即便离开服务台,也不能说成失职。宾馆方面,也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
                 河西警官的发言,直接涉及到宾馆的两名工作人员。他非常自信,曾就两人的工作表现向宾馆方面打听过。宾馆方面对他俩的评价很高,说他俩人完全可以信赖。
                 根据吉井君的证词,死亡时间可推至九点以后。凶手的作案确切时间,是九点到十点之间的一个小时。虽然最重要的证人,是当时在服务台值班的大石常子。可九点与保安员江森君交接班后,还与他闲聊了十分钟左右。在闲聊的十分钟里,两人没有离开服务台。
                 又是一阵沉默。会议结论,对现场不可能解开的情况再进行一次搜索,加以确认。
                 此时,没有一个人希望发言。就是想发言,也举不出让人心服口服的引证材料。
                 “除对被害人周围展开搜索外,没有其他可以搜索的地方。只要找到一丝线索,许多令人费解的谜就能解开。自杀的可能性,也必须彻底调查清楚。山路君与渡边君组成‘自杀调查小组’,寻找自杀证据。其他人以他杀为调查目标,分头调查取证。一,了解被害人的社会关系;二,了解被害人家庭;三,了解被害人在女人方面的关系。”
                 那须警长发出继续侦查的命令。会议虽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可为大家提供了相互交流各自获得的信息和看法的机会,从而对本案展开了综合的讨论和详细的分析。
                 会议结束了,许多警官在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犹如船在大雾弥漫的海上航行,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却没有丝毫进展。此时此刻,凶手一定在黑暗中发出得意的狞笑,讥讽在迷途上徘徊的警官们。复杂的凶杀案,预示着警官们将艰难地走过漫长的侦破道路。
                 第七章 涉嫌对象
                 1“大竹专务不是自杀?”
                 山路警官和渡边警官,从调查组成员——航空部公务员吉村君那里,打听到极其富有价值的情况。
                 “大竹专务对于飞机失事,抱有怀疑态度。对于委员会有关第四引擎检查后提出的报告,持不同意见。他要求与我见面,听取我的观点。在事故原因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可能自杀。他的死,肯定是他杀!”
                 吉村君的观点,旗帜鲜明,从他充满自信的口吻里,似乎知道凶手是谁。渡边警官接着问道。
                 “大竹专务被杀,你事先想到过吗?”
                 “没有,可是……”
                 猛然间,吉村君吞吞吐吐起来,与刚才说话时的口吻判若两人,好像有什么顾虑。
                 两名警官敏感地意识到,吉村君一定遇到过什么。
                 “请大胆说!哪怕芝麻绿豆的事情,也没关系。”
                 渡边警官一个劲地追问。遇到这种场合,如果性急,证人就有可能缩手缩脚,一声不吭。可年轻的渡边警官,生来就是一个急性子。
                 “其实……”
                 吉村君支支吾吾。可最终,他还是下了决心。
                 “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怎么?同样的经历?你的意思是说……”
                 正在一旁记录的山路警官,用眼睛瞪着看他。
                 “我也差点遭人暗算!大约一个月前的一个早晨,我去上班,在地铁站台上等车。
                 就在电车呼啸驶入车站的时候,有人在我背后猛推了一下,我被推落在站台下边的电车轨道上。幸亏我的命大,掉落在停车区域的前边,才没有被电车压死。“
                 吉村君说到这里,也许想起当时那可怕一幕,脸部肌肉不由得抽搐起来。
                 “你是不是与别人有过怨仇呢?”
                 “根本没有那回事。打那以后,我时常提心吊胆的。我仔细回忆过,也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谁想暗害我?”
                 吉村君环视一下周围,仿佛那个暗害他的杀手就在附近。公务员在常人眼里,高人一等,目空一切。可吉村君的目光里,却全然没有骄横,而是充满了惧怕。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无疑是真情的流露。
                 “会不会因为人群的相互间拥挤,不小心将你推下去的?”
                 上班族担心迟到,往往争先恐后地朝站台涌去。潮水般的乘客人流,在各地铁站台司空见惯,屡见不鲜。
                 “绝对不是那回事!这与相互推搡和拥挤的力量完全不同,是决意要杀害我。虽然凶手害我未遂,但当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从外表看上去,性格内向的吉村君,态度非常认真。
                 “请问,你那被害未遂与大竹被害,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正在记录的山路警官,突然发问吉村君,以致吉村君吓了一跳。
                 “那,那……”
                 吉村君说话,再度磨磨蹭蹭起来。两名警官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一起射向他,似乎在大喝一声,快说!
                 “如果你们再深入调查下去,一切自然会明白的。按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能随意地说三道四。其他,我也确实提供不出什么证据。你们说的那个情况吗,可能有疑点。”
                 语无伦次的吉村君,说完立即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望着二位警官朝他射去的威严目光。
                 此后,两名警官无论怎么好说歹说,吉村君就是一言不发。他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而是担心自己的轻率发言有可能给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两位警官在找吉村君谈话之前,曾向有关部门打听过他的人品、工作表现以及其他情况。通过今天与他的交谈,吉村君还是可以信赖的。
                 警官的职业特点,就是对事物的敏感性,比常人要强得多。与人接触时,只要对方在谈话中间稍出现前后内容不一致,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尤其是善于捕捉说话破绽的山路警官,已经察觉到眼前的吉村君为明哲保身隐瞒了一些重要情况。
                 倘若这推测是真的,那又是什么原因使他保持沉默的呢?吉村君断定大竹专务之死是他杀,其理由是他也遭到过暗算,只不过是暗杀未遂。就凭这一点,他与被害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特定关系。再则,他说话时的表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专案组全体警官得知这一情况后,才开始感到大竹专务被害的背后笼罩一团巨大的黑雾。
                 2在从霞关的国家航空部回来的路上,渡边警官说。
                 “吉村君说了,如果深入调查下去就会一清二楚的。他还说,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说三道四的。”
                 距离航空部不远的地方,就是东京警视厅。他们打算顺便到那里休息一会儿,正逢午间休息。从周围的国家机关大楼里三三两两出来的男女公务员,为呼吸新鲜空气,朝日比谷方向走去。男的穿长袖衬衫,女的穿短袖衬衫。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在天空。两个警官没有穿外套,衬衫的袖子早已卷到肘部。
                 “嗯。”
                 山路警官点点头,鼻子下面又是汗涔涔的。这大概是热的缘故吧?
                 “作为全日航公司的首脑之一,在追查飞机失事原因最关键的时刻自杀,确实难以令人置信!八月十一日,距离大竹专务怀疑飞机失事原因与吉村君会面,没有几天。”
                 山路警官连连点头。他没有插话,担心打断渡边警官的思路。
                 渡边警官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突然,他睁大眼睛。
                 “据说大竹专务是不满委员会提出的检查报告,而要求与吉村君见面的。这大概是吉村君能够给予大竹满意回答的唯一人物?至少吉村君也不同意那份检查报告,而且其手里还有可能掌握着什么补充说明的内容。因此,大竹专务要求与吉村君见面。”
                 “……”
                 “可他们见面后没过几天,大竹专务就死了。因此,古村君断定大竹专务的死是他杀。其理由是,自己有被害未遂的经历。A被害,B被害未遂。以此为由,B断言A死是他杀。既然如此,刺杀A与B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两名凶手之间至少应该有什么联系。杀害A与B动机应该是相同的。也就是说,A与日有共同点。”
                 “大竹专务与吉村君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共同点?大竹君对引擎的检查报告不满意,而吉村君则握有补充其不满意的材料。共同点,大概就是这……山路君!”
                 刚才还在自说自话的渡边警官,突然把头扭向山路警官。
                 “8·11凶杀案,看来与全日航4301飞机失事有关!”
                 “我也是这样想。”
                 山路警官随声附和。
                 “大竹专务怀疑飞机的失事原因,对有关人物无疑构成巨大的威胁。所以,把他杀了。”
                 “未必是一个人所为?”
                 “你这话怎么讲?”
                 “我有感觉,不是涉及一个人,可能牵涉到一些更重要的人物,甚至涉及到企业阴谋。不深入调查,无法弄清楚。”
                 “吉村君不会有危险吧?!”
                 “也许有!他叙述自已被害未遂,其目的也许是要求给予保护?”
                 “真有那么严重,他一定知道罪犯是谁。”
                 “有可能。但他已经阐明自己的观点,不随便说三道四。罪犯,说不定是一个决不能说的大人物!只是说,深入调查下去就会明白的。所以说,肯定是彼此熟悉,但矛盾的冲突非常厉害。”
                 “是围绕飞机失事的原因吧?”
                 “是的。”
                 “好。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最好把目光盯着吉村君的周围。”
                 两人不知不觉已来到东京警视厅门口,可还在一个劲的热衷于讨论。幸亏一路过来,身边没有来往的行人,不必担心内容泄漏。
                 3在全日航公司内部展开调查的横渡警官和十君警官,已明白在围绕新机型的选择上,派系之间的斗争非常激烈,气氛十分紧张和复杂。
                 以死去的大竹专务为核心的斯普鲁多派,与以野村市松副总裁为核心的库鲁萨派之间的斗争,已经激烈到白热化的地步。
                 这种对立所引出的凶杀案,无疑是一种先下手为强的举措。由于新型机种的价格超出一百亿日元,千万不可忽视。不单单是新型机种的引进,其选择结果将给两派今后在公司内部的地位产生微妙的影响。
                 据说大竹专务,是一个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经营者。在飞机客舱担任乘务长时期,与当时公司的第一常务董事八阪百之助的女儿——八阪节子结婚。作为女婿的大竹,坚定地站在丈人八阪百之助这一边。加上生性好强、点子多,在晋升的道路上一连打败了许多有力的竞争对手,青云直上,直到坐上全日航公司专务的交椅。其冷静的判断力和果断的决定,是全日航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因如此,引来许多对立面。
                 野村市松副总裁,就是其最大的对立面。在公司内部的势力中,他与大竹专务呈势均力敌的状态。两人互不相让,都希望担任下一届总裁。
                 新机型选择的背景,牵涉到公司内部复杂的派别斗争。当然,警官倾最大注意力注视野村市松副总裁的周边。可遗憾的是,案发当天,野村市松副总裁在福冈,没有作案时间。
                 可收获还是不小。最近一段时间,野村市松副总裁与千代田通商公司的杉原省造专务接触频繁。
                 千代田通商公司,是以大竹专务为核心的斯普鲁多派的竞争对手,是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在日本的代理商,与千代田重工业公司同属某财团成员。
                 “也许本案与大企业有关?”
                 “是呵,已经出现相关的‘杂音’!”
                 横渡警官与十君警官失望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谓杂音,就是警官在侦查途中,有政治权力的介入。就一般常识,恐怕是难以想像的。一旦搜查到某大企业,而大企业通常以雄厚的资金实力与政界有密切联系,案子的侦破必定会遭到政府的干涉和阻挠。
                 接踵而来的麻烦,简直多如牛毛。这种麻烦不可小看,它往往使侦查工作中途搁浅。即便没有搁浅,费九牛二虎之力的侦查结果,往往送一个小人物作为替罪羊。而大人物们则高高在上,坐在警官们涉及不到的空间,发出阵阵狂笑。
                 “但愿没有那种‘杂音’!”
                 两个警官在心里默默祈祷。
                 以山路警官调查小组的收获为线索,专案组全体警官分头行动,调查全日航飞机失事调查组内部的情况。根据吉村君所说,深入调查下去,就可一清二楚。围绕飞机失事原因,调查组内部也分成两大派。一派主张飞机失事系飞行员操作上失误所致,另一派则主张飞机失事系制造结构不合理所致。
                 吉村君提出的第四引擎在空中脱离的主张,被两大派紧紧夹在中间。
                 草场警官和河西警官,则从其他角度调查遇难者家属,想以此找到突破口。这多少是一种奇想。由于全日航公司飞机失事,导致众多遇难者亲人悲愤。其中,不乏有个别家属与处理善后最高负责人积下怨仇。
                 作为丧葬费和抚恤金,全日航公司暂时支付给每一个遇难者家属四十万日元。有关赔偿金,公司则动员企业的每个高层干部,与遇难者家属以一对一的方式展开交涉。以航空合同的有关条款为赔偿基准,遇难者家属牢骚满腹,愤愤不平。
                 “不要钱!把人还给我!”
                 年轻的少妇一边哭泣一边说。
                 “把我们亲人的墓地,建造在东京湾上!”
                 遇难者的家属们措辞激烈。以各种形式,向全日航公司表示心中的憎恨。一些失去丈夫的中年妇女,对于全日航公司公布的赔偿金数额暴跳如雷。一些被夺去总经理的私营中小企业,不仅其家属,连同所有职员也一同前来与全日航公司交涉赔偿金额。上述这些情况,相比之下还算比较平静。那些只打捞到遗体头发牙齿的遇难家属,更是按捺不住悲伤的心情,大叫大嚷,扬言要杀全日航公司的总裁。
                 不管他们悲愤情绪有多高,有多激烈,都不是针对特定某一个人的。
                 即使大声嚷着要杀总裁的人,未必会动真格,而是对全日航公司的企业整体,发出愤怒的吼叫声。何况大竹不是公司总裁,尽管也作为承担飞机失事责任的最高负责人之一,但毕竟不是他一个人。
                 4会议再度召开,集中各调查小组所获得的信息。
                 第一个发言的,是草场警官。
                 “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遇难者家属,多少都存在这样的动机。在调查过程中,有一个与大竹专务积怨很深的遇难者家属给我们留下了根深的印象。她叫小室由纪子,是个大美人。”
                 草场警官在汇报时,添加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单词,引来了同事们哄堂大笑。
                 “我说的一点不假,确实是一个大美人!”
                 草场警官又重复一遍,逗得笑声此起彼伏。紧张的会议气氛,顷刻间变得轻松起来。
                 尽管大家还在哈哈大笑,可草场警官本人的脸上依然一本正经。这,就是他除专业以外的又一特长。
                 “小室由纪子还是一个新娘,新婚没有多久,她丈夫是全日航公司的职员,这次也随机遇难。听说她丈夫是因大竹专务生病,代他赴欧洲出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次遇难是代替大竹。可大竹专务丝毫不领情,恩将仇报,以其丈夫是公司职员为由,大幅度降低了赔偿金的数额。有关法律上如何解释,我等一会再说。大竹专务之所以这样做,其目的是为了减少公司支出。据说支付给由纪子的赔偿金少得可怜,由纪子怎么也想不通。若不是代替大竹专务出差,丈夫怎么会遇难呢!现在全日航公司给她的,不是赔偿金,而是在什么费用里支出。因此,她对大竹专务的所作所为怀恨在心。”
                 “那么,叫作小室由纪子的大美人,生活上肯定很困难吧?”
                 那须警长问道。
                 “她的父亲,在神奈川县海岸地带经营宾馆和饭店。为扩大企业,在购买土地上犯有欺诈罪。去年年底,终因债台高筑被迫破产。虽然其生活上还不至于吃上顿愁下顿的,但失去娘家的依靠已是事实。当然,赔偿金数额不可能是无限的。可做女人的,都希望越多越好。”
                 “如果说小室由纪子贪得无厌,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其丈夫是因大竹专务而死,她当然对大竹专务有成见,再说其丈夫尸体,至今还没有打捞上来。可大竹专务,却下达了停止打捞的命令。”
                 “即便那样,我认为她抱怨大竹专务也是毫无意义的。打捞工作持续这么长时间,支出费用大量增加。下达停止打捞命令,也是出于无奈。”
                 “几个怨恨点合在一起,量变到质变,难道不会萌生杀意吗?”
                 “嗯!这,多少有点牵强附会。这样吧,小室由纪子也列为犯罪嫌疑人中间的一个。”
                 那须警长认为,草场警官调查小组有收获。
                 总之,新婚的年轻女子对大竹专务的所作所为不满,以致怀有冲动性的杀人动机是完全有可能的。
                 5了解事故调查组内部情况的警官们,也颇有收获。那须警长点到他们汇报时,渡边警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与山路警官一起的渡边警官,脸上表情犹如长良川的鹈鸟,似乎嘴上叼满了战利品,仿佛在向会议炫耀。那须警长早就察觉到了。
                 “吉村君断定大竹专务的死是他杀。其理由,他也曾遭到过暗害。当然,结果是被害未遂。这一内容,大家都已经知道。吉村君与大竹专务社会地位不同,但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是什么呢?带着这个问题,我们进行了调查,根据从飞机失事原因调查组了解来的情况,即主张第四引擎在空中脱离的吉村君,如今已经陷入两派的夹击之中。我觉得,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
                 根据事故原因的分类,调查组成员的结构也错综复杂。“
                 渡边警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走到会议室黑板前面画了一张组织图。
                 “如表所示,调查组的主流派别,分系永派和新堀派这两大派别。根据各自的支持者划分,支持系永教授主张的是以中央财团为代理窗口的斯普鲁多派,支持新堀主张的,是以千代田财团为代理窗口的库鲁萨派。在调查夺去一百多人命的飞机失事原因的调查组里,竟掺入企业群。这简直令人气愤之极!这些,暂且不说。提出飞机结构不合理的千代田财团,他们排挤一直持飞机结构不合理主张的吉村君。面对出售斯普鲁多飞机的中央财团,则千方百计推翻由系永等人主张的‘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观点。而欲代理出售库鲁萨飞机的千代田财团,却与主张斯普鲁多飞机结构不合理的吉村君,唱的不是同一个调子。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他们的观点与吉村君相同,按理应该与他牵手共同攻击‘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主张。现实恰恰相反,对于吉村君的观点,千代田财团与中央财团却组成统一战线,共同夹击吉村君。这一奇怪现象,大家听了以后,难道不感到反常吗?”
                 渡边警官把吉村君心里的疑团当作问题报告给大家,引起了与会者的充分注意。他扫视大家一眼,高兴地继续往下说。
                 “系永和新堀这两个教授是否被企业收买了?现在还不能断定。可眼下两个教授的意见,分别受到调查组的两大势力‘中央’和‘千代田’两大企业集团的有力支持。当然,支持他们与巨大企业的优势有关。
                 与此相反,支持吉村材观点的,最初由航空评论家木下公平赞同。不料他在半路上倒向系永派主张的那一边。其中,必有文章!值得我们进一步去调查剖析。
                 吉村君所持观点,在调查组里是孤军无援,谁知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对他却颇感兴趣,这人就是全日航公司的专务大竹义明。他对吉村君到底表示多大兴趣?是不是达到完全支持吉村主张的程度?就这一点,吉村君吞吞吐吐,没有说下去。但是……大竹专务却在与吉村君见面后的没几天便死了,而且是他杀。吉村君也断言是他杀,其理由很清楚,因为是曾经被害未遂。就这一点来看,他俩之间应该有某种共同点。那共同点是什么?我觉得这张表就是很好的答案。请大家认真看一遍!“
                 渡边警官若有所思,尔后高兴地指着黑板说。
                 “假设吉村君主张的支持者为‘X’,与这个‘X’最接近的就是大竹专务。如果进一步假设,设大竹专务为‘X’,那么,吉村君与大竹专务之间的共同点,便是关于引擎在空中脱离的主张。由于这个共同点,导致大竹专务被害,吉村君被害未遂。对此,吉村君暗示是同一个凶手,或者两个凶手之间有相互联系。也就是说,引擎在空中脱离的主张,触犯了凶手他们的根本利益。
                 如果吉村君的观点得到认可,不用说,最头痛的是代理出售斯普鲁多飞机的中央财团。可千代田财团方面的动向,也有令人费解的地方。设大竹专务为‘X’,该推理也有行不通的地方。因为,大竹专务属于斯普鲁多派。对于斯普鲁多派首脑的他来说,不可能站在吉村君的主张这一边。
                 尽管如此,大竹专务对于吉村君的观点仍表示极大兴趣。他与吉村君见面后不久被害,会不会有其他什么理由?虽现在尚不能断定,可大竹专务的死因,是他对吉村君的主张产生兴趣所致。还有,吉村君被害未遂的事实,更说明这一点。
                 可作为斯普鲁多派首脑的大竹专务,为什么会对吉村君的观点如此饶有兴趣呢?经过长时间考虑,我是这样想的。这,也许是一个可怕的推理!但当我试验过这个推理,结果完全合乎逻辑。所有的谜,瞬间迎刃而解。吉村君从站在自己立场的角度上,不愿与我们深入交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事情重大。“
                 渡边警官在汇报的过程中,宛如大演说家。他越说越兴奋,脸红到脖子。嗓音也不断加大,仿佛侦查有了重大突破。
                 土井署长语气平和地说道。
                 “别卖关子,快说给大家听听!”
                 他与表情异常严肃的那须警长,形成一个鲜明的对照。他厚道,举止稳重,讲究方法。一旦脱去警服,谁也不会说他是一个警官,更不会相信他还是一个空港警署的署长。
                 他对警视厅重案刑事侦察一科派来的同行非常尊重,不允许自己那些有侦探推理能力的部下,在上级派来的同行面前有半点骄傲情绪。
                 土井署长适时准确的插话,多少制止了渡边警官过于兴奋的情绪。
                 “那……就是说,全日航4301飞机失事,系企业阴谋的牺牲品。”
                 “你,你说什么?”
                 全体与会的警官突然为之一震,差点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这是一种完全不合逻辑的推理。无论企业如何不择手段,可为了公司利益,不可能故意坠毁满载乘客的飞机。
                 再说这起空难,是世界航空史上规模最大的事故。岂止日本全国,就连世界也被为之震撼。
                 为此,政府组成庞大的事故调查组,并责成警视厅和海上保安厅展开联合调查。
                 “你这种推理,是口吐狂言的谬论!”
                 土井署长责备渡边警官信口雌黄。
                 “您说我的推理是胡编乱谄?”
                 渡边警官毫不在乎上司的批评。
                 “政府组织的调查组里竟掺入企业倾向,不!是企业在左右调查组!”
                 “大概不能说是左右调查组吧?仅仅是两个企业集团支持两个教授的各自观点。”
                 土井署长显得异常稳重、老练。
                 “但事实是,这两个企业集团的意见却成了调查组的主流。”
                 “所谓企业阴谋,请具体说一说。”
                 一直在聚精会神倾听的那须警长,眼睛半睁半闭的。
                 “我,”
                 渡边警官见有人支持自己,劲头又足了起来。
                 “库鲁萨派就失事飞机的第四引擎,玩弄了花招。”
                 “什么?”
                 不知是谁,发出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噎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