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狄克森·卡尔作品《三口棺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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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图画
 
  菲尔博士吃吃的笑着,从他那像火山般的烟斗里拍打出烟灰,带着诚挚的表情向来访者打招呼,这似乎令佩特斯先生感到十分宽心。佩特斯先生微微地向每个人鞠了躬。
  “请原谅我,先生们,这么早就来打扰,”他说,“但是我不得不说出来,只有来了才能稍微舒心点。我知道你们——呃——昨晚在找我。我也度过了一个不愉快的晚上,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笑了,“我的唯一一次犯罪性质的经历是我忘记重新申请狗证,我良心很受谴责。每次当我带着那只糊涂狗出去的时候我都感觉到伦敦的每个警察在用一种阴险的眼神看着我。我开始逃。所以既然这样我想最好来找你们。在苏格兰场,他们给了我你的地址。”
  菲尔博士已经脱去了来客的外衣,这一举动令佩特斯先生大吃一惊,然后猛得坐到椅子里。佩特斯先生笑了。他是个矮个子、优雅、有些古板的男人,有着光亮的秃头,令人吃惊的快速语调。他眼睛突出,两眼间皱起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更加精明,还有着富于幽默感的嘴巴和成九十度的V字形下巴。瘦骨嶙峋的脸相当得不安。当他开始说话时,就会有着这样的举动——紧握着手,皱着眉头看地板。
  “葛里莫的事很不幸。”他犹豫着说,“自然我会按照惯例说我希望能帮上点忙。而且也的确是。”他又笑了,“呃——你们想让我的脸对着光吗,还是怎样?小说之外,这是我第一次和警察交手。”
  “废话,”菲尔博士说,“我很想见你。你想喝什么?白兰地还是苏打?”
  “太早了,”佩特斯含糊地说,“那么,如果你坚持,谢谢了!我很熟悉你关于英语小说中超自然的那本书,博士;你比我受欢迎多了,非常好。”他皱起眉,“真的非常好。但是我不完全赞成你(或者James博士)关于小说中的鬼魂总是恶的观点……”
  “当然,那总是恶的。大大的恶!”菲尔博士咆哮道,脸上闪现出可怕的神情,“没有好的!我不想在我的床边有文雅的叹息。我不想有伊甸园里甜蜜的耳语。我要血腥!”他看着佩特斯,这似乎令后者感觉不舒服,似乎这是他的血,“哼,哈,我想给你点规矩,先生。鬼魂是恶的。不需要声明。虽然不是显而易见但的确是事实。今日有着一种不幸的趋势,古老的图书馆或者古代废墟受到嘲笑,说真正可怕的幽灵会出现在糖果店或者柠檬水架子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应用‘现代测试’。很好,测试真实的生活。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对那些古老的废墟或者墓地害怕得要命。没有人否认这点。但是直到现实中某人真的在柠檬水架子(其他当然更好)旁惊声尖叫并且晕倒,接着就会再也不谈及这个理论除了说那是一堆废话。”
  “有人会说,”佩特斯扬起眉毛,说道,“古老废墟已经成为垃圾。你不相信如今才会出现好的鬼故事吗?”
  “当然,今天能写出更好的,更富有才华的人也参与写鬼故事。但是,他们害怕这些东西被称为情节剧。因此,如果他们不能排除情节剧的特征,他们就试图通过一些废话来隐藏它,天堂里的人是不会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
  “先生们,我说现在……”刚才CID的督察生气的时候只是在后面喷出嗓子里的烟然后清清喉咙。现在哈德利一拳打在桌子上。
  “休息一下,好吧?”他要求说,“我们不想听什么演说。佩特斯先生想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所以——”当他看见菲尔博士平息下来,露出牙齿笑笑,他平静的继续道,“事实是,星期六晚上,我想和他谈谈;昨晚……”
  “关于鬼魂?”佩特斯异想天开的问道。
  “是的……第一,例行公事,我要问你昨晚的活动安排。尤其是,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佩特斯放下眼镜。他的脸再次带着不安的神色。“你的意思,哈德利先生,也就是说,我是嫌疑犯?”
  “鬼说他是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是我?——上帝,上帝,不!”佩特斯叫道,像一个秃头的匣中杰克一样跳起来,“说他是我?我说——呃——说他是——我都语无伦次了!我想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什么?”他平静的坐下来,注视着哈德利,等待解释。他颤抖着。
  “因此,如果你能够用你昨晚的行踪来反驳它……”哈德利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昨晚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在葛里莫家的时候他已经被射了,但是没人告诉我,”佩特斯语无伦次的说,“昨晚,我去剧院了,去His Majesty剧院。”
  “你能证明吧,当然。”
  佩特斯皱起眉头:“我不知道,我希望如此,我可以告诉你那出戏,尽管我不认为它有多好。哦,是的;我想我仍然保留着我的票根,或许节目单。但是你想知道我是否遇到我认识的某人。呃?没有,恐怕没有——除非我能找到某人还记得我。我独自一人。你知道,我的几个朋友都有各自的惯例。我们知道各自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尤其是星期六晚上,我们不想改变这种生活轨道。”他的眼里闪出嘲弄的眼神,“是那——是那种高尚的文化人,而不是那种粗俗的文化人。”
  “也许对谋杀有兴趣。”哈德利说,“什么生活轨道?”
  “葛里莫总是工作——原谅我;我还对他已死的现实不习惯——总是工作到11点。此后你就能随意打搅他;他是个夜猫子;但此前不是。波那比总是在他的俱乐部玩纸牌。曼根,像个侍从,和葛里莫的女儿在一起。他和她晚上常在一起。我去剧院或者电影院,但是并不总是这样。我是个例外。”
  “我知道。昨晚剧院看完戏之后呢?你何时离开的?”
  “将近11点或者更晚。我好动。我想我应该顺道拜访葛里莫,和他喝一杯。接着——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米尔斯告诉我的。我想见你,或者主管的某人。我在楼下等了好久,没有人注意我,”——他说的相当快——“我走到疗养院去看葛里莫怎么了。我到那时正好他死了。现在,哈德利先生,我知道这是桩可怕的事,但是我发誓——”
  “为什么你想见我?”
  “当皮尔·弗雷发出他的恐吓的时候我在那间酒馆,我想我能帮点忙。当然,我那时想的是皮尔·弗雷射杀了他;但是今天早晨我看到报纸——”
  “等一下!在我们继续之前,我想知道谁会模仿你说话的方式等等?好的!接下来在你的圈子里(或者圈子外)你怀疑谁会这样干?”
  “或者想这样,”对方尖锐的说。他摆弄着裤子的折皱,“别认为我是在躲避你的问题,哈德利先生,”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坦白说,我不认为有人这样。但是这在某种程度上给我自己带来麻烦。如果你认为我的想法太阴险,或者是他妈的废话,我还会和菲尔博士说。让我们假想一下,为了讨论讨论,我就是凶手。”
  他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哈德利,后者直起身子。
  “打住!我可不是凶手,只是假设。我打扮得一身外国气去杀葛里莫(顺便说一句,我宁可犯了谋杀也不愿意那样穿戴)。嗯!我会有其他的无聊举动。再说我可能把我的真实姓名告诉那些年轻人吗?”
  他接下来,用手指轻轻扣打着。
  “这是第一点,很明显的一点。但是精明的侦探会这样回答:‘是的,一个聪明的凶手就会这样。这是最有效的欺骗人的手法。他们很容易得出第一种结论。他有点改变他的声音,只要人们能在此后记得起来。他声称是贝特斯因为他想要人们认为他不是贝特斯。’你是这样想的吗?”
  “哦,是的,”菲尔博士直言不讳,“这是我思考的第一件事。”
  佩特斯点头:“接着你会得出这样的答案,能够洗清我的嫌疑。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那不是我的声音,而是我改变了我的声音。但是,”他说,指了指,“我怎样令我的话语很顺流。我要说些不寻常的东西,某些错误的东西,以及显然不像我自己说的,这些他们后来才能记得起来。那个访问者不是这样。他模仿的很彻底,就象我一样。不管你是持有直接的观点还是微妙的观点,我那样都不服,因为我不是个蠢货,或者就因为我是个蠢货。”
  哈德利大笑。他眼神愉快的从佩特斯游离到菲尔博士身上,不再有紧张的神情。
  “你们是一丘之貉,”他说,“我喜欢这样的循环。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些实用的经验,佩特斯先生,罪犯总会发现自己处于困境中。警察不会停下来考虑他是个蠢货还是不是个蠢货。警察会抱着直接的观点——然后绞死他。”
  “你想绞死我,”佩特斯说,“如果你找到确凿的证据?”
  “正确。”
  “哦——呃——真坦白啊,”佩特斯说,尽管他看上去很不自在,而且紧盯着说话人。“呃——我能继续吗?你打断了我的话。”
  “继续吧,”督察做了个友好的姿势,催促道,“我们可以从一个聪明人那得到灵感。你还想建议什么?”
  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刺激,它确实产生了众人没有想到的结果。佩特斯笑了,但是他的眼睛没有什么神情,脸也更严肃了。
  “是的,我想你能得到,”他同意道,“你会自己做出结论。让我们举个例子。你——或者某人——看见今天早上的报纸有着关于葛里莫谋杀的长篇大论。他应该相信昨晚下雪了,因此打破了他的所有计划,只能打赌等待直到雪停了,才好实行他的计划。也就是说,他应该适当的依赖那些雪。对不对?”
  “某种程度上,对的。怎么样?”
  “那么我想你应该记得,”佩特斯接着说,“天气预报可不是这样说的。昨天的天气预报说没有雪。”
  “哦,巴克斯酒神啊!”菲尔博士咆哮道,盯着佩特斯看了一会后他一拳打在桌子上,“好样的!我从来没想到这点。哈德利,这完全改变了整个事件!这——”
  佩特斯放松下来。他拿出一个雪茄盒,打开了:“当然,这是个缺陷。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出反驳,凶手知道雪是束缚,因为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但是在这个案子里,你最好放聪明点。我还不大清楚。事实是,我认为天气预报和电话服务一样不可靠。这里它犯了错误,是的,但是没关系。你不相信我?去找昨晚的报纸看看吧。”
  哈德利骂骂咧咧,接着又笑了。
  “抱歉,”他说,“我不是想刺痛你,但是我很高兴我这样做了。是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妈的,如果有人故意要依靠雪来犯罪,他的确要好好考虑天气预报。”哈德利敲着桌子,“别介意;我们重新来。我现在认真的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犯罪学是Burnaby的拿手好戏而不是我的。我只是偶然注意到,”
  佩特斯说,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衣服,“就象决定我是否要穿套鞋。习惯……对那个模仿我声音的人来说,为什么要把我牵连进去?我是个温和的有怪癖的老人,我向你担保。我不想扮演复仇女神的角色。唯一我能想到的原因是我是这个圈子里唯一一个星期六晚上没有固定安排的人,也许不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但是对于那人来说,我也好模仿;那人只要知道我如何打招呼的,不是吗?”
  “在Warwick客栈的那个圈子里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吗?”
  “哦,是的。还有两个人非正规成员。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是怀疑对象。一个是老Mornington,在大英博物馆工作了超过50年;他有个破锣嗓子,不可能被当成我。还有是Swayle,但是我相信他昨晚在做广播节目,关于生命之类,应该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时候做的?”
  “大约9点45,我想,尽管我不能肯定。而且,他们也没去过葛里莫家——而且只是偶尔去客栈。好的,某人也许听见或者坐在屋子的后面,尽管没有加入讨论。我想那是你们最好的指引,尽管它只是微小的线索。”贝特斯拿出雪茄,又猛得关上盒子,“是的。我们最好认为它的结果还不清楚,或者我们做好各类尝试,嗯?波那比和我是葛里莫家最亲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干,波那比在玩牌。”
  哈德利看着他:“我怀疑波那比先生真的在玩牌吗?”
  “我不知道,”对方直率的承认,“但是我想说他在玩。波那比不蠢。只有极蠢的人才会在那个晚上犯罪,他缺席了本应该去的活动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督察继续敲着桌子,愁眉不展。菲尔博士不知道在想什么,斜着眼独自沉思。
  佩特斯好奇的从这人看到那人。
  “如果我让你们有了灵感,先生们——”他说道。
  哈德利变得活跃起来:“是的,是的!没有结束!现在关于波那比:你知道他画了幅画,葛里莫博士买了下来保护自己吗?”
  “保护他自己?怎样?如何保护?”
  “我们不知道。我想你也许能解释。”哈德利看着他,“他家里似乎有某种隐秘的味道。顺便问一下,你知道关于他家的事吗?”
  佩特斯显然迷惑了:“啊,萝赛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孩。呃——我没有说有什么隐秘的东西。相反。对我来说,她太现代了。”他皱起眉头,“我从不知道葛里莫的妻子;她在若干年前去世了。但是我没有看见——”
  “别介意。你对德瑞曼怎么看?”
  佩特斯笑起来:“老德瑞曼是我见过的最不值得怀疑的人。如此的不值得怀疑以至于有人认为他背后隐藏着深深地如恶魔般的狡猾。原谅我,你们在考虑他?如果你是的,我应该忘掉它。”
  “我们回到波那比身上。你知道他如何想起画那幅画,或者他什么时候画的,或者有关的任何事?”
  “我想是在一两年前。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工作室最大的画布;他以前用来当幕布或者隔离物,卷起来的,随时需要才用。我曾经问过他那画的是什么。他回答,‘我从未看见过的某种幻想的理念’。它有个法国名字:DansL'Ombre des Montagnes du Sel,或者诸如此类的。”他停止了用没有点燃的雪茄敲打盒子。他古怪而不安宁的头脑又转动起来,“啊!我现在想起来了,波那比说,‘你不喜欢它?当葛里莫看见它的时候可是大惊失色。’”
  “为什么?”
  “我没在意。我很自然的认为这是个笑话或者吹牛;他说的时候大笑起来,波那比喜欢这样。但是那东西就放在工作室,等灰尘,很长时间,当葛里莫星期五早上来要它的时候,我很惊讶。”
  哈德利猛的靠向前:“你在那儿?”
  “在工作室?是的。我那么早去是有原因的——我忘了。葛里莫激动的来——”
  “心烦意乱?”
  “是的。不——不。很兴奋。”佩特斯回答,偷偷的看着哈德利,“葛里莫机关枪似的说道,‘波那比,你那幅盐山画在哪?我要它。你开个价?’波那比奇怪的看着他。他蹒跚的走上前,指着画说,‘这东西是你的了,伙计,如果你要它;拿走。’葛里莫说,‘不,我有用,我坚持买它。’好了,波那比说出了个愚蠢的价格好像是10先令,葛里莫相当正经的拿出支票簿,写了10先令。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书房墙上有个地方能放。就这些。他带着画下楼了,我代他喊了辆车,带着走了……”
  “包装了吗?”菲尔突然博士问,佩特斯有点受惊了。
  菲尔博士显示出很大的兴趣。博士微微弯腰前躬,手紧握着手杖,佩特斯好奇的看着他。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他说,“我刚才提过了——大惊小怪的葛里莫要求包装。他想要纸,波那比说,‘你认为我有那么大的纸包它吗?为什么害羞拿着它?就这样拿好了。’但是葛里莫坚持下楼去商店买张棕色的纸包住它。这似乎令波那比很苦恼。”
  “你知不知道葛里莫是不是带着它直接回家的?”
  “不——我认为他去加了个框子,但是我不确定。”
  菲尔博士坐回原样,咕哝着,没再提问题,虽然佩特斯有过暗示。虽然哈德利又提了些问题,但是在蓝坡看来没什么重要的收获。佩特斯说话很谨慎;但是他说几乎没有隐瞒什么。在葛里莫一家里没有摩擦,在小圈子里除了曼根和波那比处于对抗中之外大家没有冲突。波那比虽然将近30岁,但是对萝赛特·葛里莫很有兴趣。葛里莫博士没有对此说什么;如果有什么,他会怂恿这样做的,虽然目前为止佩特斯还没发现他做了什么妨碍曼根的事。
  “但是,我想你们会发现,先生们,”佩特斯总结道,当大本钟报告十点钟的时候他站起来要走了,“这就是全部。很难把犯罪和我们圈子里任何人联系起来。对于财务方面,我无法告诉你们很多。葛里莫相当富有,我想。他的律师,我碰巧认识,是Gray's Inn的Tennant和Williams……顺便说一句,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能和我在这个沉闷的星期天共进午餐?我在Russell广场的另一边,你知道的;我在帝王有间套房,十五年了。你们在附近调查,也许很方便;而且,如果菲尔博士喜欢讨论鬼故事——?”
  他笑了。博士在哈德利开口拒绝前插话同意了,佩特斯得意洋洋的走了。接着他们面面相觑。
  “喂?”哈德利咆哮道,“看起来真坦白啊,当然我们会核实的。这点,令人印象深刻的这点是:为什么他们中某人犯下这桩罪行在一个缺席了就会引起注意的晚上?我们去找那个波那比,但是他好像也走了,如果只是为了那个理由……”
  “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菲尔博士固执的说,“哈德利,那令每件事都不同寻常!它令整个案子颠倒过来,但是我还没看过Cagliostro街!让我们去Cagliostro街。无论如何都比这儿一片漆黑强。”
  他喷出嘴里的烟,穿上斗篷,戴上铲形帽,熄灭了烟。  第十三章  秘密公寓
 
  周日清晨,灰色寒冬里的伦敦街道荒凉得如同鬼域。哈德利的车子刚转进的Cagliostro街更是一片死寂。
  如同菲尔博士所言,Cagliostro街是褴褛店铺与住宅的泛滥之所,收纳了兰姆(Lamb,英国散文家——棒槌学堂注)当年居住的Conduit街的所有垃圾。Conduit街是一条细长的干道,本身就是一个商业中心:向北,它延伸至Guilford街的兵营;向南,它连通Theobald路边的交通主干线。Guilford街西向末端处,通向Cagliostro街的入口被夹在一家文具店与肉店之间。如果不留意路牌,Cagliostro街很容易被当作一段小巷略过。一旦穿过那两处店铺,街道便突然展开到难以置信的宽度,既而直下200码,直到尽头处的一堵砖墙。
  暗藏街道的鬼魅感乃至宛若幻觉造就的成排房舍并没有影响蓝坡在伦敦街道搜寻的兴致。倘若不过是刚走出自己的家门,你未必会觉察到整个街道在夜晚已经出现某种神秘的变化、而某张陌生的脸正在某处你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房屋里冲你偷笑。这正是蓝坡目前的状态。
  他与哈德利和菲尔博士站在Cagliostro街的入口处,向前望去。蜂集的店铺只占据了两侧街道不多的地面。铺子都还关着,或是用铁艺栅栏遮挡着窗子,一副把顾客当作进攻要塞的敌人对待的阵势。即便是它们镀金的招牌也带着某种轻蔑感。店铺的窗户都很难用“洁净”来形容:无论是右侧远处仿佛闪亮的珠宝店还是略近一些灰浊的烟摊。这烟摊比陈年的烟草还没精神,猥琐地躲藏在一个布告栏后面,而布告栏上充斥着从没人听说过的新闻标题。再远一些是两列三层公寓,墙壁是暗红的砖块,窗框是白色或黄色;紧闭的窗帘中只有几处(都在底层)现出些略为活泼的花边装饰。所有的房舍都被煤烟熏染成同样黯淡的色调,看起来仿佛联为一体。例外的只有一处:有单独的栏杆自路边统一的栏杆引出通向这个大门,看起来那里很有希望是一幢新装修的公寓。再向上就看见烟囱,直指向深灰色天空。路上的积雪已经化为灰色的污渍,呼啸的寒风穿梭街口、将一张被丢弃的报纸推搡到灯柱上战栗。
  “好一派雪景。”菲尔博士咕哝道。他笨拙地向前行进,四处回响着他的脚步声,“在引起别人注意以前,我们最好先弄清楚一些事。指给我弗雷被枪击的地方。等一下!多问一句,他住在哪里?”
  哈德利指指距离他们不远的烟摊。
  “就在那边。离街口不远,我告诉过你。我们会过去看一眼,虽然Somer已经去看过、而且说那里没什么。现在我们接着往前走,去这条街大致中间的位置……”他继续前进,阔步走出了约一码的距离,“他们搜索过人行道,最后查到这里;也就是说,150英尺左右。后面的雪地上没有标记,那段距离不短,大约也有150英尺。就在这里。”
  他站住,慢慢转过身。
  “就在半途。路中央。你看见这条街有多宽。走到这里看看:距离两边的房子都还有30英尺。如果他是走在人行道上,我们还可以比较疯狂地假设凶手跳进了哪扇窗户或是地下室,把枪藏在电线杆或什么东西下面,然后——”
  “无稽之谈!”
  “不错,无稽之谈;但我们还能怎么设想?”哈德利的口气有些愠怒,同时大幅度挥舞着他的公文包,“就像你自己说的:这是一条街;它宽敞、简单、不可能做假!我知道不可能有那些诡计,但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击者也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在这里搞过什么鬼,他们一定能看见。看这里!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看你现在看的方向。”他又向远处迈出几步,检查过街牌号后转过身,随即转到右侧的人行道上。“Blackwin和Short就是在这里听到惨叫的。你从街中心往这里走。我就在你前面。现在我转身——就这样。现在我距离你多远?”
  蓝坡站在远处,看见菲尔博士高大而孤独的身影立在这一空洞的长方形的中心。
  “更近了。这两个家伙。”博士说道,把帽子往后推了推,“不超过30英尺!哈德利,这比我想象得还疯狂。他就在一片雪的沙漠中,而他们消失时人们就只听到枪响——砰——砰……”
  “一点不错。下面是光线的问题。你扮演弗雷的角色。就在你右边,稍往前一点,刚过18号门牌——看见那路灯了?再往后略退一点,还是在右边,看见珠宝店的橱窗了?很好。那里有盏灯,不太亮,但还算盏灯,现在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两个人,就站在我现在的位置,他们有没有可能看不清弗雷周围是否有人?”
  他的语调升高了,街道上回荡着嘲讽的回音。被废弃的报纸再次被寒风捕获,趔趄了几步便突然裂成了几片。寒风穿过烟囱发出空洞的啸声,仿佛是穿过一个空旷的隧洞。菲尔博士的黑斗篷拍打着他的身体,眼镜上的丝带也在风中狂舞着。
  “珠宝店——”他重复道,眼睛放出光芒,“珠宝店!那里的灯光……那里有人吗?”
  “没有!Withers已经想到并且检查过了。那不过是展示用的灯光。橱窗和门外都有铁艺栅栏,就像现在一样。没人能进出那里。再说了,那里距离弗雷太远。”
  菲尔博士俯下身,一丝不苟地检查布防严密的橱窗。橱窗内是天鹅绒托衬着的几盘廉价戒指和手表、一排烛台,中央是一架大型圆顶德式座钟,钟面上有两只转动的眼睛,正开始眨眼指示十一点的到来。菲尔博士凝视着这对眼睛,它们仿佛正带着无知的好奇打量着这个刚死过人的地方,这种眼神颇令人不快,也给Cagliostro街平添了一抹恐怖气息。菲尔博士趔趄着退回街中心。
  “但是,”他固执地坚持道,仿佛是在进行辩论,“这是在街道右侧,而弗雷是被来自左侧的子弹击中背部的。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假设——现在我们显然只能假设——袭击者来自左侧、或者说那把会飞的手枪是从左边冒出来的。我不知道!暂且假定凶手可以在雪地上行走而不留下任何脚印,也许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他是从哪里出来?”
  “从这里。”一个声音说道。
  一阵疾风卷来了这些仿佛来自空无的词句。在暧昧不明的风声中,蓝坡一瞬间又体验到了早在经手Chatterham监狱案子时他已熟知的那种战栗。他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幻觉:有东西在他眼前飞舞,而他耳边正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低语着、正如两个目击者在那个夜晚听到的隐身凶手的低语一样。在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随后他转过身,发现刚才的怪异感觉已经以最乏味的方式得到了解释。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红润的年轻人从18号门牌边敞开的大门里走出来。压到前额的礼帽给他的举止增加了几分阴险的气氛。年轻人咧开嘴笑着、向哈德利问好。
  “他是从这里出来的,长官。我是Somers,长官。您一定还记得,是您要我去调查名叫弗雷的死者在遇袭前正要去哪里的。您还要我调查有哪些房东把房子租给了脾气古怪的房客、而那些房客当中很可能就有我们要找的人……行了,古怪房客我已经找到了,这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就是从这里出来的。请原谅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哈德利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感激的词,力图不显露出这通插话多让他心烦。
  他的视线移向大门,有一个人影正犹疑不决地站在那里。Somers跟随着他的视线。
  “哦,不,长官。这不是那个房客。”他说道,咧开嘴又是一笑。“这位是O’Rourke先生,音乐厅里那个家伙,记得吗?就是他昨晚认出了弗雷。今天早上他帮了我一点小忙。”
  那个人影从阴暗处离开,走下楼梯。尽管外衣很厚实,他看起来还是很瘦小;瘦小却很结实,他步伐轻快,灵活得媲美表演高空飞人或是走钢丝的演员。他的举止和蔼可亲,说话时总是略微后退一些,就像那些习惯给自己的手势留下些比划的空间的人一样。从外表上看,他微黑的肤色使人想起意大利人,鹰钩鼻下舒卷着的末端打蜡的浓密黑髭更加深了这一印象。一个硕大的烟斗斜叼在他嘴角,对能吞吐烟雾他显然自得其乐。他的眼角边已经现出皱纹,眼中倒闪着富于幽默感的蓝色光芒。自我介绍时,他往后推了推头顶精致的黄褐色帽子。从外表看,这是一个偏好意大利风格的爱尔兰人,但他说话的语调像个美国人,真正等到他自我介绍时,人们才发现他其实是加拿大人。
  “O’Rourke不过是姓,”他说道,“我的全名是John L. Sullivan O’Rourke。有人能猜到我名字中间的‘L’代表什么吗?各位肯定都知道那个名字——”他挺直身子,右手在空中用力比划了两道,“万物之主的名字。但我可不知道。我老爸给我取名字时也不知道。我就知道那是个‘L’。我叼着这烟斗希望你们不会介意。你瞧,我认识老弗雷——”他停顿一下,翘起短髭咧嘴笑了,“我看出来了,先生们,你们都在研究我这烟斗。大家都这样。就像那首什么见鬼歌谣里唱的,你们知道。经理觉得让我按歌谣里那家伙的行头打扮是个好主意。哦,这是真的!瞧——”他深吸一口烟,“一点不糊弄,看见了?但我还得请你们原谅我不得不叼着这烟斗。我真的为老弗雷伤心……”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没问题。”哈德利说道,“无论如何,多谢你能来帮忙。这样省得我去剧院找你。”
  “反正我没工作了。”O’Rourke忧郁地说。他从外衣的长袖子里伸出左手,手腕上打着石膏、缠满了绷带。“假如我机警些,昨天晚上我就该跟着弗雷。但就在这里!别打断我……”
  “等一下。如果您能过来一下的话,长官,”Somers无情地插话道,“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想让您看看。也有些事要和您谈谈。房东正在楼下收拾,她会告诉您有关那个房客的事。无疑他就是您想找的人。但首先我们要去他的房间看看。”
  “他的房间里有什么?”
  “有很多东西,长官,比如说血迹。”Somers答道,“还有一些很古怪的绳子……”他觉得自己在哈德利脸上看到了满意的表情,“您会对那绳子感兴趣的。从他的工具看,那个家伙是个贼,或者至少是个干这类营生的家伙。他在门上加了把特别的锁,所以Hake小姐(这是房东的名字)进不去。但我用我的钥匙进去了——这算不上违法,长官;那家伙显然已经跑了。Hake小姐说他把这屋子租了很久,但此后只用过一两次——”
  “来吧。”哈德利说道。
  Somer关上门,引他们走过阴暗的门厅、爬上三层楼梯。这是幢很窄的楼房,每层都有一套占据了整个楼层长度的装修过的公寓。顶层的公寓房门邻近通向阁楼的梯子,现在正开着,多加的那把锁闪闪发亮地挂在通常的钥匙孔上。Somers把众人引入有三扇房门的昏暗的走廊。
  “首先是这里,长官。”他说道,指着左侧第一扇门,“这是浴室。我不得不往电表里插了一先令才搞出点光亮——瞧!”
  他按下开关。浴室是用肮脏的贮藏间改造的,墙上是模仿出瓷砖质地的墙纸,地上铺着破旧的油布,笨重的热水器的水箱已经锈迹斑斑,一面凸凹不平的镜子悬在洗手池上方,底下放着水盆和水罐。
  “费过点劲收拾,能看出来,长官。”Somers继续道,“但您还是能在浴缸的地漏边看见红色的印记。他在这里洗得手。在这个洗衣篮后面,请看——”他带着一种戏剧化的满足感推开那洗衣篮,在后面的灰尘堆中摸索着,摸出一条仍带潮气的毛巾,毛巾上有一些已经变为暗粉色的水渍,“他就是用这条毛巾擦拭自己的衣服的。”Somers点点头说道。
  “干得好。”哈德利轻声说道。他把弄着那条毛巾,看了眼菲尔博士,笑了笑,丢下毛巾,“去其他房间吧。我对那绳子很感兴趣。”
  某个人的存在弥漫在所有房间里,也许是电灯病恹恹的昏黄灯光,也许是连O’Rourke的烟草气味也不能掩盖的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不止一处迹象暗示出这是一个贼窟。相对面积较大的起居室里,厚实的窗帘遮挡了所有窗户。一张宽大的桌子,强光台灯。桌上摊着一组小巧的钢铁或金属线工具,顶端圆滑、末端弯曲(哈德利说道:“撬锁工具?”同时打了个唿哨),旁边是一些被打开的锁、一捆便笺。此外还有一架高倍显微镜、放有玻璃载片的盒子、一个化学药品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六个贴有标签的试管)、占据一面墙的书架。墙角有一个不大的铁制保险柜。看到最后这件东西,哈德利发出一声惊呼。
  “如果他真是个贼,”警督说道,“那他也是这么久以来我见到的最现代化也最科技化的贼。我没想到在英国也有人掌握这技术了。你研究过这个,菲尔。认出来了?”
  “铁箱顶上被开了个大洞,长官。”Somers亮出自己的见解,“如果他用的是喷枪,我得说这是我见过的干得最利索的乙炔切割活儿。”
  “他用的不是喷枪。”哈德利说道,“比用喷枪更利索也更简单。那是克鲁伯家族(Krupp,德国军火制造世家——译注)的配方。化学不是我的强项,但我想那是铝粉和氧化亚铁。在保险箱顶上混合这些粉末,再加一点——那叫什么来着?——镁粉,然后划根火柴。它们不会爆炸,只会产生几千度的高温,把金属板熔穿一个洞……看见桌上那个金属管子了?我们在黑色博物馆里收藏过一个那东西。是窥视镜,或者按他们的说法:鱼眼透镜;可以像鱼眼一样在半个球面里折射。把它插进在墙上钻出的孔里,你就能看清隔壁屋子发生的所有事。你怎么看,菲尔?”
  “很好,很好。”博士说道,空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希望你能看出这暗示了什么。那个谜题,那个——你说的绳子在哪里?我对那条绳子更感兴趣。”
  “在另一个房间,先生。后面的房间。”Somers说道,“那房间很堂皇,很东方,你知道。”
  Somers想到的大概是东方的吸烟室甚或是后宫。房间中色彩艳丽的长沙发、挂件、流苏、廉价工艺品以及武器装饰都营造出人为的土耳其式的绚丽与神秘。
  哈德利拉开窗帘,冬日的日光闯进屋来,让屋里人造的幻境益发显得病态。众人向外望去,外面是延Guilford街排开的房舍后墙,下面是石砖铺地的庭院,一条小巷蜿蜒向前、直达儿童医院后墙。但哈德利并没有在窗边耽搁很久。他冲向长沙发上那圈绳子。绳子不粗,却很结实,每隔两英尺打一个结;除去一端系着的古怪器械外,看起来不过是根普通的绳子。那器械像是个黑色的橡胶杯子,比咖啡杯略大一些,极其坚韧,边缘处有类似轮胎的咬合纹路。
  “哈!”菲尔博士说道,“看看这个。难道说——”
  哈德利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东西,但从没亲眼见过,我甚至不相信它真的存在。瞧这里!这是一个真空杯。也许你在孩子的玩具里见过这类东西。那种玩具手枪:朝光滑的卡片射击末端装有软橡胶做的微型真空杯的木杆子弹。击中卡片后,橡胶杯能挤出空气使木杆子弹钉在上面。”
  “你的意思是,”蓝坡说道,“窃贼可以把这东西射到墙上、而它的压力足以支撑他沿绳子爬上去?”
  哈德利踌躇着:“理论上听说是这样。当然,我没有——”
  “他怎么把这东西松开?我的意思是:他离开后就让绳子继续挂在那里?”
  “当然,他需要有个同伙。只要你按压这东西底部的边缘,空气就会进去,松开墙壁。即便如此,我还是看不出这种鬼把戏能在这案子里起什么作用——”
  O’Rourke一直在不耐烦地看着那条绳子,此时他清了清喉咙,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再次清了清喉咙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看这里,先生们。”他以自己特有的沙哑、神秘兮兮的声音说道,“我不想添乱,但我确实认为这没什么。”
  哈德利转过身,“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我可以和各位打个赌。”O’Rourke点点头,用烟斗杆在空气中挥舞着强调着重点,“这东西是弗雷的。给我看一眼我就能确定。听着,我不敢发誓说这东西绝对是他的。这个结上有点古怪,但是——”他拿着那绳子,用手指小心地沿绳子捋着、一直到中点附近。然后他满意地眨眨眼点点头,旋动手指,突然宛如变魔术一般将双手分开。绳子分成了两段。
  “啊哈。没错。我想这就是弗雷的魔法绳之一。看见没有?绳子是拧在一起的。一头做成螺丝钉形状,另一头就是螺纹,你可以把它们像往木头里拧螺丝钉一样把它们拧在一起。没人看得见那接点。你可以随便检查整条绳子,它也不会在任何拉力下挣断。明白了吗?观众上台,用这绳子把幻术家或者随便你们怎么称呼的那个演员捆在柜子里。这个绳结绕过他的手,外面的观众紧紧拉住绳子末端保证他不会把绳子这一头抽走。明白?但他已经用牙齿把绳子拧开,用膝盖夹住绳子保证外面看起来还是紧绷着的,然后你就可以在柜子里随便变幻什么花样。奇迹!不可思议!地球上最了不起的表演!”O’Rourke哑着嗓子说道,随即和蔼地扫视众人一圈,又将烟斗放回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没错。这是弗雷的魔法绳之一。我发誓。”
  “我相信。”哈德利说道,“但那个真空杯是怎么回事?”
  O’Rourke再次后退一步,给自己的手势让出地方。
  “啊—哈——弗雷和人们期望的一样诡秘,当然了。但我没有一次看魔术表演和其他那些玩意时不是多留了心眼的……等等,别误会我的意思!弗雷会玩真的很绝的戏法,我的意思是确实很绝。但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俗套。好吧。他在研究这么个戏法——听说过印度绳戏吧,你们?托钵僧往空中扔一根绳子,结果它就直立在那里了,然后男孩爬上去——嘶……!男孩消失了。怎么样?”
  一团烟雾在他比划的手势前旋转着升腾、既而消失不见。
  “我也听说过,”菲尔博士说道,冲O’Rourke眨眨眼,“没人看过这种表演。”
  “没错!一点不错!问题就在这里,”O’Rourke回应道,带着某种攫取的神情,“这也是弗雷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掌握这戏法的原因。上帝知道他到底学会没有。我想那真空杯可以不知怎么抓住抛上来的绳子。但别问我它到底是怎么干的。”
  “还有人顺绳子爬上去,”哈德利说道,语气加重了,“爬上去然后消失?”
  “哦——那是个孩子——”O’Rourke抛开了这个想法,“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发现的那东西支撑不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听着,先生们!我可以给你们做这个试验,从窗户荡出去,但我还不想摔断我这倒霉脖子,而且我的手腕也不在状态。”
  “我想我们已经得到足够的证据了。”哈德利说道,“你说那家伙已经逃走了,Somers?有人看见他吗?”
  Somers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找到他并不困难,长官。他使用的名字是‘Jerome · 波那比’,很可能是个假名;但他的特征很明显——他有只脚先天畸形。”  第十四章  教堂之钟的线索
 
  接下来的声音是菲尔博士洪亮的笑声,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都被这声浪震动了。博士的可不是在吃吃的笑,他是在大笑!他深陷在一个红黄色的长沙发椅里面,得意的高声笑着,还用他的手杖不停的敲打着地板,沙发椅在吱吱作响。
  “上当啦!”菲尔博士说,“上当啦,我可爱的孩子!呵-呵-呵-,鬼突然出现证据突然出现!噢,我的眼睛!”
  “你说的上当是什么意思?”哈德利问,“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好笑的。这难道不能很好的说服波那比是有罪的吗?”
  “这恰恰证明了他是无罪的。”菲尔博士说。笑过之后,他拿出一块红色的丝质大手帕开始擦他的眼睛,“恐怕在我们看过另外那房间之后就应该发现这点了。这有点好的不真实了。波那比就像是个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一个没有犯罪的罪犯——或者至少没有犯这种特别的罪。”
  “你是否介意解释一下.....?”
  “当然不,”博士殷勤的说,“哈德利,看看四周然后告诉我你对这个地方的印象。你是否知道存在任何一个窃贼,任何一个罪犯,会把他的秘密隐藏在这种气氛里,这种浪漫的环境里?桌子上有lock-picks(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开锁工具?),显微镜,危险的化学药品等等?真正的窃贼,真正的罪犯,都会把自己真正的嘴脸隐藏在比教会委员更加令人尊敬的面具下面。这种陈列无法让我联想到一个窃贼。但是如果你仔细想一下,你会发现这情景会让你想到什么,就像在无数故事里和电影里一样。我知道,”博士解释说,“因为我非常喜欢这种气氛,甚至连我自己都变得有些戏剧化了……就像有人在扮演一个侦探一样”
  哈德利沉思着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在屋子里看来看去。
  “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菲尔博士意味深长的继续说,“你是不是曾经希望你的家里面有个秘密通道?--然后就幻想阁楼里面的某个洞就是一个秘密通道,还会举着蜡烛爬进去,差点把整个阁楼都烧掉?你是不是曾经假装自己是一个大侦探,而且希望在某个秘密的街道上有自己的秘密据点,在那里你可以以一个假名继续你的研究?不是有人说波那比是一个狂热的、业余的、犯罪学家吗?他可能正在写一本书。总之,他有时间也有钱来写书,就像很多孩子长大了之后想要做的一样。他创造了一个不同的自我。他是在秘密的进行,因为他周围的人如果知道他在做这种事情的话会笑话他的。苏格兰场无情的警犬发现了他的绝对机密的痕迹,结果,他的绝对机密是个大笑话。”
  “但是,先生——!”Somers叫喊着抗议。
  “等一下,”哈德利沉思着说,打手势让他安静下来。督察又有些愤怒的带着些怀疑环视了这个地方,“我承认这个地方有些没有说服力,是的。我承认这里看起来有些像电影里的场景。但是这些血迹和这绳子是怎么回事?请记住这绳子是弗雷的。而这血迹是——”
  菲尔博士点了点头:“嗯,是的。不要误会。我没说这间屋子和这起事件完全没有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别太相信Burnaby的邪恶的双重生活。”
  “我们很快会查清楚的。还有,”哈德利咆哮着说,“如果那家伙是个杀人犯,我不在意像个窃贼一样的双重生活可能有多清白!Somers!”
  “先生?”
  “到波那比先生的公寓去——对,我知道你不明白,但是我说的是他另外的那间公寓。我有他的地址。嗯……13A Bloomsbury广场,第二层。明白了吗?把他带到这里来,你愿意用什么借口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把他带来!别回答有关这里的任何问题,也别问任何问题。明白了吗?”在迷惑的,垂头丧气的Somers跑出房间的时候,哈德利上下打量着这个房间,踢着家具的边边角角。坐在一边满怀兴趣注视他们的O'Rourke摇了摇他的烟斗。
  “好了,绅士们,”他说,“我想去看看那条大警犬。我不知道这个波那比是谁,但是你们好像已经了解他了。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我把我所知道的关于弗雷的事情都告诉警官了,或者可以说,是告诉Somers了。但是如果还有什么事情的话——?”
  哈德利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来继续工作。他把他公文包里面的文件翻了一遍。
  “这是你的陈述,对吧?”督察大概浏览了一下,“你还有什么想要添进去的东西么?我指的是,你是否能够肯定他说他的兄弟在这条街上租了房子?”
  “他就是这么说的,先生。他说他曾经看到他在这周围闲逛。”
  哈德利抬头瞪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一回事吧?他到底是怎么说的?”O'Rourke好像觉得这是个双关语。
  他改了口:“哦,嗯,他后来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在这里有间房子。我见过他在这里闲逛。’或者之类的话吧。这绝对是真的!”
  “但不是说的很明确,对吧?”哈德利问到,“再仔细想想!”
  “啊,别催命,我在想!”O'Rourke不满的抗议到。“别着急。有些人会跟你说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然后问你一大堆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跟原来说的有任何差别,他们就会认为你在撒谎。对不起,伙计,但这是所有我能做到的了。”
  “关于他的这个兄弟你都知道些什么?自从你认识弗雷之后,他都告诉过你些什么?”
  “没有这回事!他什么都没说!我不想让你产生误解。我说我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弗雷,不代表我知道他的任何事情。没人知道的那么仔细。如果你见过他你就会知道,他是那种为数不多的人,在你和他喝了几杯酒之后你就可以信任他并且和他谈关于你自己的事情。这就像请吸血鬼和啤酒一样。等等!——我是说长得像吸血鬼一样的人,仅此而已。发狂(多义词,弗雷除了是他的名字之外在英文中也有发狂的意思)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好的运动。”
  哈德利听了之后说:“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现在——你也能够猜得到——处境很难过。我想你也看过报纸了吧?”
  “看了。”O'Rourke眯起眼睛,“为什么问这个?”
  “一定是某种幻术,或者舞台上的魔术杀了那两个人。你说你知道一些魔术师和逃生大师。你只不知道任何能够解释这些情况的把戏?”O'Rourke笑了,细心梳理的小胡子下面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牙齿,他眼睛周围的皱纹因为发笑而变深了。
  “哦,好吧好吧!这就不同了,非常不同!看看,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当我提议要用绳子从那扇窗户溜出去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恐怕你有了些主意,我没说错吧?”他吃吃的笑着,“别想了!一个魔术师能用一根绳子做出任何表演来,绳子——如果他有一根绳子,就能不留任何痕迹的离开。但至于另外么——”O'Rourke皱着眉头,用他的烟斗轻轻刷着他的小胡子。他扫视这间屋子,“就是这样。我不是权威。对于这种事情我了解的不多,而且对于我所了解的我一直都保持沉默。比如——”他比划着——“比如一些专业礼节,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同样,像从锁住的箱子里面逃脱然后消失或者这类的事情——好了,我放弃了,我不再谈这些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O'Rourke加重语气说,“大多数人在知道机关之后都会非常--失望。或者说,首先,这种事既简单又巧妙——简单的有些可笑——以至于他们无法相信他们会被欺骗。他们会说,‘哦,该死!别跟我说那种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或者,其次,这是需要协助者才能完成的把戏。这让他们更加失望。他们会说,‘哦,好吧,如果你还需要别人帮助的话——!’好像有人帮忙什么都能做到一样。”说完了他就开始抽烟。
  “人类真是有趣。他们去看魔术,你告诉他们这是个魔术;他们花钱去看。结果非常可笑的,他们在发现这不是真正的魔术之后又开始心疼。当他们听到有人向他们解释那人是如何从锁着的箱子里面或者经他们检查过的捆绑结实的绳索里面逃脱出来的,他们就因为这不过是个把戏而开始心疼。当他们发现自己被欺骗了的时候,他们说这很牵强。其实,想出一个这种简单的把戏是要动脑子的。并且,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逃脱大师就必须要冷静,强壮,有经验并且行动敏捷。但是人们从来不考虑人家在鼻子底下欺骗他们需要多少聪明才智。我觉得他们宁可相信逃脱的秘密在于真正的邪恶的魔术,这种魔术是任何生活在神的光辉之下的人所不能够掌握的。没有人能够把自己变得像张明信片一样薄,然后从一个缝隙里面溜出去。没人能从一个钥匙孔里面爬出去,或者从一堵墙中穿过去。”
  “想要我给你举例么?”哈德利带着好奇的表情看着他说,“继续说。”
  “好吧。先说第二种!例如被绳索绑紧的麻布袋:有一种方法……”O'Rourke越说越来劲,“表演者出现——在一群人当中,如果你想要他这样做的话——拿着一个空的棉布或者棉缎口袋,大小足够他站在里面。他进去。他的助手把袋子拉起来,在离袋口大约六英寸的地方握住袋子,然后用一条很大的手帕把袋口紧紧系好。如果观看的人希望的话可以往上面系更多的扣,然后用蜡把助手和观众系的封好,用印章在上面留印——什么印章都可以。一声巨响!在表演者的四周出现屏风。三十秒之后他拿着依旧封的完好的口袋走出来——嗨-哈!”O'Rourke裂开嘴笑了,又开始抚摸他的小胡子(他好像无法停止抚摸他的胡子),在沙发椅上摇来晃去。
  “好了,先生们,下面是你们真正想要刺探的东西。这里有一个仿制的布袋,仿制的完全一样。表演者的其中之一弯下腰,再用他自己的背心把他套住,他钻进袋子之后就开始在里面挣扎,同时助手把袋子拉起来超过他的头部。然后就轮到这个一模一样的袋子了。另外一个仿制的黑色袋子的袋口被拉过第一个袋子袋口的高度,大约六英寸左右;看起来就像是第一个袋子的袋口一样。助手抓住袋口,然后结结实实的把仿制的袋子的口系紧,同时绑紧的还有观众看不见的第一个袋子的一点点袋口。接下来就是更多的结和封蜡。当四周的遮挡视线的屏风立起来之后,表演者所要做的就是把袋口拉松,把第一个袋子藏在自己的背心下面,然后举着第二个捆好的封蜡完好的第二个口袋走出来。明白了吗?了解了吗?这很简单,也很容易,而且人们很热衷于琢磨这到底是怎样完成的。但是当他们明白了之后就会说,‘哦,有协助者的话……’”他耸了耸肩。
  尽管是个专业人士,哈德利依然很感兴趣的听着,菲尔博士则像个孩子一样专注。
  “是的,我知道,”督察挑衅般的说,“但是我们怀疑的人,那个犯下了两起杀人案的人,不可能有协助者呀!此外,那也不是个什么消失的把戏……”
  “没错,”O'Rourke边说着边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微微推歪,“我会给你举一个大型的消失术的例子。这是一种舞台的幻术,非常奇特。不过如果你希望的话也可以在没有暗门,没有电线,完全没有任何道具或者把戏的露天的剧院表演。只需要一块空地。身穿蓝衣骑着白马的魔术师出现,身后跟着他的一队穿着白衣服的助手环绕着他,就像马戏团一样。他们绕场一周,之后两个助手举起一面巨大的扇子——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遮挡住马上的人。扇子落下来会被丢到观众席上让观众看到那是普通的没有做过手脚的扇子;但是坐在马上的人却消失了。他从十英亩场地的中央直接消失了。嗨——哈!”
  “这又怎么解释呢?”菲尔博士问道。
  “很简单!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场地。只是你看不见他而已。你看不见他的原因是他那蓝色衣服是用纸做的——而套在里面的是白色的衣服。扇子一举起来,他就把蓝色的衣服撕开塞到白衣服里面。他从马上跳下来,藏到他那群穿白衣服的助手里面就完了。关键在于,之前根本没有人费心去数过他那一大群助手到底有多少个,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根本没人注意。很多戏法都是这样的。你正在看你其实并没看到的东西,或者你发誓你看到了根本不在那儿的东西。结果呢?乒!造就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演出!”这乏味又俗气的房间相当安静。风把窗户吹的卡嗒卡嗒直响。远远的地方传来教堂的钟声,还有出租车驶近又逐渐离开的声音。
  哈德利摇了摇他手里的笔记本。
  “我们离题了,”他说,“这些确实很巧妙,没错;但是,这些和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O'Rourke承认,他因为自己讲的事情没人笑而面部抽筋,“我的意思是说——嗯,因为你问了,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同时也是说明你正在面对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内幕,督察先生,我不想给你泼冷水,但是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精明的魔术师,你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真的。”他把他的手指掰的劈啪作响,“他们是受过训练的,这是他们的本领。而且,地球上面没有能够关得住他们的监狱。”
  哈德利咬了咬牙:“我们到时候走着瞧。我真正困惑的是为什么弗雷让他的兄弟来杀人。弗雷是曾名师魔术师。应该是弗雷而不是他的兄弟来做这件事。但是他没做。她的兄弟也是干这一行的么?”
  “不是。至少我没在任何名单上面见过他的名字。不过——”菲尔博士打断了他的话。他喘着粗气艰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尖声的说,“清理好甲板准备战斗,哈德利!我们马上就要有个来访者了。看那儿!——别离窗户那么近。”
  他正用他的手杖指着。在他们下面,小路在房间的空白窗户伸展开来,有两个人蜷曲着身体顶着风正走过来。他们是从Guilford大街拐过来的;而且幸运的是,他们低着头。一个人他们认识,是萝赛特·葛里莫。另外一个个子很高,走路的时候肩膀向前探着而且晃来晃去;他有点罗圈腿,而且右脚的靴子底相比之下有点厚。
  “把其他房间的灯关掉,”哈德利立刻说。他转过头看着O'Rourke,“请你帮我个大忙。尽快下楼梯;别让女房东上来,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不叫你你别让她上来。从外面把门带上!”他已经冲到狭窄的走廊里面去了,劈里啪啦地把灯全都关了。
  菲尔博士看起来略微有点厌倦的神情:“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躲起来然后偷听到重大的秘密,对吧?”他问,“我不知道米尔斯从解剖学上怎么解释这种愚蠢的举动。此外,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这里满是烟味——还有O'Rourke的烟丝。”哈德利低声咒骂着。他拉上窗帘,这样只有几缕阳光斜斜地射到屋子里面来。
  “没用?我们得碰碰运气。我们就静静地在这里坐着。如果他们有任何打算,一进门就会马上实行。人们都是这样的。顺便问一句,你觉得O'Rourke怎么样?”
  “我觉得,”菲尔博士精力充沛的说,“O'Rourke开导了我,也是至今为止这梦魇里最有启发的证人。他拯救了我聪明的自尊。事实上,他就像教堂的钟声一样打动了我。”正从窗帘的缝隙里面向外凝视着的哈德利转过头来。他眼里隐约透露出一丝野性的光。
  “教堂的钟?什么教堂的钟?”
  “任何教堂的钟,”菲尔博士的声音小了下去,“我告诉你,对我这个无神论者来说这些钟声会带来光明和安慰。它会拯救我,不让我犯下严重的错误……对,我很清醒。”随着手杖的铁头不停敲打着地面,他的声音也变得坚定有力了,“光明,哈德利!最终还是要靠光明和钟楼里面伟大的训示。”
  “你真的能够确定不是钟楼里面的其他什么东西吗?真的?那么上帝保佑,你能不能别再装神弄鬼快点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教堂的钟告诉了你那个消失的把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不,”菲尔博士说,“不幸的是没有。他们只告诉了我凶手的名字。”屋子里面一下安静下来了,这气氛有一种压迫感,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菲尔博士说着,几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达他的想法。楼下传来关上后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面他们隐约能够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一个脚步声是轻的,有些刺耳和急躁的。另外一个拖着脚在走,拖一下点一下地板;还有藤条碰到楼梯栏杆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但是没有人说话。有人把钥匙插进了外面的门,门开了又关上,还有弹簧锁扣上的声音。然后——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彼此了——那两个人好像差点窒息了一样的大叫起来。
  “你把我给你的钥匙丢了,”一个男人的刺耳声音静静的说,“而且你还敢说你昨天晚上没有到这里来?”
  “不是昨天晚上,”萝赛特·葛里莫的声音说,干脆又狂暴,“不是昨天晚上也不是随便哪天晚上。”她笑了,“我根本就不想来。你有点吓着我了。好吧,怎么了?现在我就在这里,我不评价你们藏身的地方。昨天晚上你们在这里等得舒服么?”她好像想要往前走但是又被拉住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了,你这个小恶魔,”那个男人平静的说,“我会告诉你一些对你的精神有好处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不在这里。我不想来。如果你认为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有把鞭子抽得噼啪响赶着人钻圈——没错,那个时候我不在这里,你明白了没有?你自己去钻那些圈吧。我那时候不在这里。”
  “你撒谎,波那比!”萝赛特冷静的说。
  “你这么认为,嗯?为什么?”
  两个人影出现在半开的门的射进来的光线中。哈德利伸出手去把窗帘稍微拉回来一点。窗帘环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
  “我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波那比先生,”他说。
  光线倾斜在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了他们毫无戒备的表情;清晰的就像用照相机抓拍的一样。萝赛特·葛里莫大叫起来,举起了她的胳膊好像要挡住自己一样,但是刚才的神情却明显是怀恨的,警惕地又有些威胁性的洋洋得意的胜利表情。
  波那比· 波那比停下了动作,胸脯一起一伏的。身后的苍白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戴着老式宽边帽的人的轮廓,看起来活像广告里的Sandeman形象。但他不只是一个影子,他有着坚定的,满是皱纹的脸,下颌有些突出,眼睛看起来好像因为愤怒而失去光泽,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他摘下帽子扔到沙发上,然后动作夸张的一把抓住了蓝坡。他的棕色头发像铁丝一样,看起来像是挣脱了束缚一样的竖着,而且鬓角有些灰白。
  “嗯?”他用淡淡的打趣口吻问道,同时他那畸形的脚斜斜地向前迈了一步。
  “还嘴硬么?从三到一,我明白了。(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曾经有一个藏有剑的手杖,可是——”
  “没用的,波那比,”女孩说,“他们是警察。”
  波那比停下来了,用他的大手揉着自己的嘴。尽管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还是用讽刺的口气打趣道,“哦!警察,嗯?我多么荣幸啊,破门而入,我明白了。”
  “你是这个公寓的房客,”哈德利说,温和的回答,“不是这房子的房主?如果我们发现你有任何可疑的举动——我不太了解可疑,波那比先生,但是我认为你的朋友会对这些——东方的摆设很感兴趣的,对不对?”那微笑,那语气,令波那比的脸色沉了下来。
  “该死,”他说着,把手里的藤条略微抬了起来,“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首先,别忘了,你刚进来的时候所说的话——”
  “你偷听来的,嗯?”
  “是的。很不幸,”哈德利镇定的说,“我们没能偷听到更多的东西。葛里莫小姐刚才说你昨天晚上在这公寓里。是真的吗?”
  “我没有!”
  “你没有……是这样的么,葛里莫小姐?”她恢复了气色,恢复的很好,因为她对这安静,平和的对峙感到不满。她一口气不停的说着,她细长明亮的浅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板,好像一个决心不流露任何感情的人一样。她在指间揉搓着自己的手套,从她急促的呼吸里面可以听出恐惧已经取代了愤怒。
  “既然你们都听到了,”她看看周围的人,停了一下回答到,“我又何必要抵赖呢?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这肯定和我父亲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如何波那比,”她不安的笑了一下,“他不是一个杀人犯。不过既然你们感兴趣,我很愿意把整件事情告诉你们。我知道我所要说的话会传到曼根那里。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样开始吧,没错,昨天晚上波那比在这间公寓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葛里莫小姐?那时候你在这里吗?”
  “我不在这里。但是昨天晚上我看到这个房间亮着灯,在十点半的时候。”  第十五章  波那比的证词
 
  波那比摸着下巴,眼神呆滞地俯视着她。蓝坡感觉到他真的震惊了;震惊到他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他注视着她似乎从没有见过她一般。接着他以一种平静的声音说了话,这与他早先的态度完全相反。
  “我说,萝赛特,”他说道,“现在小心点。,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相当确定。”
  哈德利插了进来:“在十点半?你如何发现这儿的灯,葛里莫小姐,你那时和我们在房子里啊?”
  “哦,不,我不在,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不在。我在小诊所里,和医生在一起,我的父亲处于弥留之际。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但是小诊所的后面对着这所房子的后面。我正好靠近窗户,我注意到了。这间屋子有灯;而且,我想,浴室也亮着灯,尽管我不能肯定……”
  “你如何知道这间屋子的,”哈德利严厉的说,“如果你从没来过这儿?”
  “当我们刚进屋子我就在仔细观察了,”她回答道,带着沉着冷静的微笑,不知何故这使蓝坡想起了米尔斯,“我昨晚不知道这屋子;我只知道他在这间寓所,窗户在那。窗帘没有完全拉下。这就是我为什么能看见灯光的原因。”
  波那比仍然好奇地注视着她。
  “等一下,警官先生——呃——!”他耸耸肩,“你不会看错了吧,萝赛特?”
  “很肯定,我亲爱的。这间屋子在巷子拐角的左边,你在最顶上那层。”
  “你说你看见了我?”
  “不,我说我看见灯光。但是你和我是唯一知道这间寓所的人。而且,你曾邀请我来这儿,并说你要在这……”
  “上帝!”波那比说,“我想知道你怎么会来的。”他跛着脚走上前,嘴角垂下来;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继续盯着她。上竖的头发不知何故令他有种莫名的警惕感,“请继续!你令我很感兴趣。是的。我想知道你为何有胆量来。”
  “不是吗?”萝赛特干脆地说。她看看四周,最终下定决心,她表情痛苦,似乎眼泪要夺眶而出,“我希望我了解我自己!我……我希望我了解你!因为你是我们家的朋友……”波那比打断她:“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我是你家的朋友。我希望我来亲自判断。我希望我能判断你是否说了实话,或者(原谅我暂时忘记自己的骑士风度)是一个说谎的小泼妇。”
  她平静的继续道:“也许他是一个有教养的勒索者。哦,不是为了钱。”她再次爆发了,“泼妇?是的。如果你愿意就说是婊子。我承认,我都是……但是为什么?因为你用你设下的暗示毒害了每一件事——如果我能确信这些是暗示而不是我的幻想;如果我能确信你是个诚实的勒索者!哦,关于我父亲过去的生活,如果你必须知道的话。”她双手紧握,“关于我的出生,其一,是否我们不必要为婊子加上好看的修饰。但是这不重要。这不会令我担心。还有更可怕的事——关于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也许它们不仅是暗示。但是……我认为老德瑞曼是一个勒索者……接着,昨晚,波那比告诉我来这儿——为什么,为什么?我想:好,因为晚上曼根总是看着我,而且波那比那个晚上非常的自负。但是我没有也没曾有过——请明白我的心!波那比是勒索者。我的确喜欢他;我不知道;那没可怕……”
  “我们会明白的,那么,”哈德利说,“你‘暗示’了,波那比先生?”
  长时间的沉默,波那比看着他的手。有时他头倾向一边,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好像他正努力使头脑清醒,以摆脱哈德利的逼人的眼神,接着,他抬起头。
  “我从没想过……”他说,“暗示。是的。是的,严格的说,我想我是的。但是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从没……”他注视着萝赛特,“打开天窗说亮话。也许你太敏感了……”他喘不过气来,发出嘘声,耸耸肩,“对我来说很有趣,推理游戏,对啦。我不认为这是爱打听。我发誓我没有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将它放在心里。萝赛特,如果这是你对我唯一感兴趣的原因——认为我是一个勒索者,并且害怕我——那么我抱歉。”他再次低头看手,打开又合上,接着缓慢的朝屋子四周看,“看看这个地方吧,先生们。尤其是前屋——你们会看到的。接着你们会知道答案。大侦探,跛足的爱幻想的可怜的笨蛋。”
  一瞬间哈德利犹豫不决了。
  “大侦探找到任何和葛里莫博士过去有关的东西了吗?”
  “没有,……如果我找到了,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我们想知道我们是否能说服你。你知道在你浴室有血迹吗,葛里莫小姐说他看见昨晚那儿亮着灯?你知道皮尔·弗雷在10点半之前不久在你门外被谋杀?”
  萝赛特·葛里莫尖叫,波那比也打了个激零。
  “弗雷谋杀——血迹!不!哪儿?先生,你在说什么?”
  “弗雷在这条街上有间屋子。我们认为当他死时他正要来这儿。无论如何,他在街上在这外面被杀死葛里莫博士的同一个人射杀了。你能证明你是谁,波那比先生?你能证明,例如,你不是葛里莫博士和弗雷的那个兄弟?”
  对方看着他。他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上帝啊!先生,你疯了吗?”他轻轻地问,“兄弟!现在我知道了!你们认为我杀了葛里莫博士和那个什么魔术师……是吗?”哈德利走向沙发,拿起烟卷:“这个烟卷怎么回事?这也是你大侦探计划的一部分?”
  “那个?不。那是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老哥!”
  蓝坡看了眼萝赛特·葛里莫,看见她正在哭。她静止的站在那,她的手放在两边,脸色严峻;但是眼泪夺眶而出。
  “你能证明,”哈德利继续道,“你昨晚不在这儿?”
  波那比深吸一口气。稍稍缓和一下表情。
  “是的,幸运的是我能证明。昨晚我在我的俱乐部里,从8点——也许稍早点——直到11点半。十多个人能告诉你。如果你想要知道细节,问和我一起打牌的三个人。我不在这儿。我没有留下任何血迹,以及任何你所说的发现。我没有杀弗雷,或者葛里莫,或者其他人。”他又激动起来,“现在,你怎么想?”
  督察摆摆手,波那比结束了说话,哈德利转向萝赛特。
  “你仍然坚称你看见这儿在10点半亮着等。”
  “是的!波那比,我不是意味着……!”
  “那么,但我们的人早上来的时候,电表被切断了,灯没法工作了。”
  “我——是的,是的!但是我想说……”
  “让我们假设波那比先生关于昨晚的话是事实。你说他邀请你来这儿。他邀请你来这儿,可他自己却在俱乐部?”
  波那比蹒跚向前,一只手抓住哈德利的膀子:“冷静点!让我们搞清楚,警官。我就是那样做的。这是个下贱的诡计,但是我做了。想一下,我能解释吗?”
  “现在,现在,现在!”这是菲尔博士隆隆地反对之声。他拿出花色丝质大手帕,鼻子里发出很大的声音,以引起注意。接着他眯着眼看他们,温和的说,“哈德利,我们也同样困惑。让我们说点令人宽慰的话。波那比先生的确这样做了,如他所说的,让她跳过一个铁环。嗯,哼!原谅我的冒昧,但是这很正确,美洲豹不会跳,是吧?关于这个灯的问题没有必要,那还没有多糟。这走了一先令,你们看。某人在这儿。某人点起了灯,也许整晚都点着。好了,电表里的钱走光了,接着灯熄灭了。我们不知道开关是不是被动过,因为Somers第一个到这儿。哦,哈德利,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某人昨晚在这儿。问题是,是谁?”他看看几位,“嗯。你们两个说没别人知道这个地方。但是——你们很诚实,波那比先生;你也是一等一的傻瓜,不善于撒谎——肯定有别人知道这。”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可能说,”波那比摸着下巴断言道,“除非某人注意到我来这儿——除非……”
  “除非,换而言之,我告诉了某人?”萝赛特再次开口说,她咬着下嘴唇,“但是我没有。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她似乎很迷惑——“但是我从来没向人提起过。天哪!”
  “但是你有这儿的钥匙吗?”菲尔博士问。
  “我有这儿的钥匙。我丢了。”
  “什么时候?”
  “哦,我怎么知道?我没注意。”她将膀子交叉,在屋子里四处走动,头脑有些兴奋,“我把它放在包里,我今天早上注意到,那时我想来这儿,但它丢了。我只知道这些。”她停下来,面对波那比,“我……我不知道我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如果只是出于对侦探工作的一点喜好,如果那是真的而且你还没有说过任何事,那么大声说吧。你知道我父亲什么?告诉我!我不介意。他们是警察,他们会发现的。现在,现在,别装蒜了!我讨厌你装蒜。告诉我。关于兄弟的事?”
  “好建议,波那比先生。你画了一幅画,”哈德利说,“我想问下一个问题。你知道葛里莫博士什么?”
  波那比转回身面对窗户,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傲慢神色,他耸耸肩。他灰白的眼睛,小小的黑色瞳孔,转动着,闪烁着讽刺的目光。
  他说:“萝赛特,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怀疑过,我的侦探才能被认为是——好吧!我会简单的告诉你我以前向你说的那些,如果我知道它令你担心的话。你的父亲曾经被关在匈牙利盐矿的监狱里,他逃了出来。不是十分可怕,是吧?”
  “进监狱!为什么?”
  “因为试图进行革命,据说……我猜是偷盗。你看,我很诚实。”
  哈德利迅速打断了他:“你从哪听说的?从德瑞曼那儿?”
  “德瑞曼也知道,是吗?”波那比呆住了,眼睛眯起来,“是的,我就想他知道的。啊!是的。这是另一件我试图发现的事,这看起来能够解释了——那么,想想看,你们的人知道吗?”接着他大声喊,“看呐,我不是个好事者!我最好告诉你如果证明了它。我陷到这件事里了;葛里莫不会让我清净的。你谈到那幅画。那画就是起因而不是结果。它完全是偶然的——我在不恰当的时机规劝葛里莫。那全是该死的魔术演说引起的。”
  “什么?”
  “事实!一场魔术演说。我陷入这件事是因为某个晚上下了雨;那是在伦敦北部的某处,一个教区礼堂,大约18个月前。”波那比带着挖苦的表情玩弄着手指。他的脸上第一次表现出诚实和平常的神色,“我喜欢把浪漫故事抛弃掉。但是你问我实情。好的!有个家伙在演说关于匈牙利的事情:玄幻和恐怖的气氛令教堂里的人不寒而栗。但是这引起了我的幻想,是的!”他两眼放光,“有某种画面——像我画得那些。事情并非由此产生;但是故事却与之相配,关于那三座在可怕之地的孤坟给我恐怖的灵感。演说者推断他们是吸血鬼的坟墓,你知道吗?我回到家,疯狂的画着那个想法。是的,我坦白的告诉每一个人那是我从没看见过的想象的产物。但是不知何故没人相信。接着葛里莫看见了它……”
  “贝特斯告诉我们,”哈德利呆板的说,“这让他大吃一惊。就因为你这样说。”
  “让他大吃一惊?我想说是的!他深垂下头,像木乃伊那样呆立不动,看着它,“我像贡品一样拿着它。于是,我的恶作剧念头产生了,”波那比说,带着一种恶意的眼神,“我这样说,‘你注意到坟墓上的土裂开来了。他正要出来。’我还是在想着吸血鬼,当然。但是他不知道。那一刻我认为他要拿着调色刀扑向我。”
  这就是波那比说的故事。葛里莫,他说,询问过他这幅画;怀疑,注视,又怀疑,甚至一个没什么想象力的人也会怀疑的。这种不安的神色令他去解决这个谜。在葛里莫的图书室里书上的一些笔迹,壁炉上的盾牌,不经意留下的话——波那比看着萝赛特冷酷地笑了。接着,他继续道,在谋杀案发生前大约三个月葛里莫曾经强行和他说话,并且发誓,告诉了他实情。“实情”就是德瑞曼昨晚已经告诉哈德利和菲尔博士的:瘟疫,两个死了的兄弟,逃跑。
  此时萝赛特看着窗外,带着怀疑、空虚的神色,眼里似乎有泪水。
  “就这些?”她叫道,呼吸急促,“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我无时无刻不担心的事情吗?”
  “这就是一切,亲爱的,”波那比回答道,两手交叉着,“我告诉你那不很可怕的。但是我没有想告诉警察。但是,你坚持……”
  “小心点,哈德利,”菲尔博士低沉着嗓音说,他碰碰督察的膀子。他清了清喉咙,“嗯哼!是的。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个故事,葛里莫小姐。”
  哈德利新起了一行:“假设都是事实,波那比先生:弗雷第一次来的那个晚上你在Warwick客栈吗?”
  “是的。”
  “那么?你知道什么,你难道不会把他和过去的事联系在一起吗?特别是他提到三口棺材?”
  波那比犹豫了一下,接着做了个手势:“坦白的说,是的。我那个晚上——星期二晚上——和葛里莫一起回家的。我没有说话,但是我认为他准备告诉我什么。我们坐在他书房的火炉旁,他拿出一大瓶威士忌,他很少这样的。我注意道他很痛苦的看着火炉……”
  “顺便说一下,”菲尔博士插进来,如此的突然把蓝坡吓了一跳,“他的私人文件放在哪里的?你知道吗?”
  对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米尔斯也许比我更能告诉你,”他回过头,(一种隐蔽的东西,警戒的东西,蒙蔽着?)“他也许有个保险箱。据我所知,他把它们放在大书桌一边的上锁的抽屉里。”
  “继续。”
  “很长时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这时空气中充满了某种令人不舒服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试图谈个什么话题,但也想知道对方在思考什么。好啦,我打破沉默,说,‘他是谁?’他发出一种声音,就象狗在咆哮前的那种声音,身子陷入椅子里。最后他说:‘我不知道。很长时间了。也许是医生;他像医生。’”
  “医生?你的意思是那人就是在监狱里认定他死于瘟疫的那个人?”哈德利问。
  萝赛特·葛里莫颤抖着,突然坐下来,两手捂着脸。波那比有些不舒服了。
  “是的。你们看,我还要继续吗?……好啦,好啦!他转过脸对着我就那个样子,他的手抓着椅子把手,肘曲着仿佛要准备站起来。对着炉火那微红的脸色,修剪过的胡须,挑起的眉毛——每样都像。我说,‘是的,但是他想干什么?’你知道,我试图让他说出实情。我认为这可比政治罪要严重的多,否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以后还能如此有影响。他说,‘哦,他不想干什么。他从来没有这个胆量。他不可能干什么。’”现在,”波那比突然打断了,环顾四周,“你要问的一切,都在这儿了。我不介意。每个人都知道。葛里莫大声说道,‘你想娶萝赛特,是吧?’我承认了。他说,‘好吧,可以,’接着点头,并拍打椅子臂。我笑着说,好!我说萝赛特喜欢另一个人。他说:‘呸!年轻人!我会搞定的。’”
  萝赛特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他,她的眼睛几乎要闭起来了。她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她说:“所以你安排了整个计划,是不是?”
  “哦,上帝,别以为抓到了把柄!你知道的。我被询问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一切。他最后说的就是这些,不论他发生了什么,我将紧闭我的嘴,不说什么了……”
  “你难道没有……”
  “根据你的要求,没了。”他转过身面对其他人,“好啦,先生们,这就是我所要告诉你们。星期五早上他急匆匆的来拿那幅画,我很疑惑。但是我被告知完全置身事外,我的确这样做了。”
  哈德利正在笔记本上写着,没有说话,直到他写完了一整页。接着他看着萝赛特,她正坐在长沙发上,膀子下垫着一个靠垫。在皮大衣里她穿着件深色的衣服,但是她的头一如平常的没戴帽子;因此浓密的金发和方脸看上去很配那个华而不实的红黄色的长沙发。她颤抖着把头抬起来。
  “我知道了。你想问我对这一切的看法。关于我的父亲——以及这一切。”她注视着天花板,“我不知道。我的脑袋很乱,太多事情令人难以相信,我担心有人没说实话。为什么,我曾经羡慕那个老东西!这——这太可怕了,我很高兴他身上有那么多的罪恶。当然,如果是因为他是一个贼”——她似乎得意的笑了——“你们不必为了保守秘密而责备他,可以吗?”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哈德利说,他看起来对如此露骨的表态感到震惊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总是拒绝和波那比先生来这儿,你又为何今早突然来了呢?”
  “为了摆脱他,当然。而且我——我想知道点事情。这事不妙,你知道,我们发现在衣橱有件沾血的外套……”她停下来,脸色变了,而且抽搐了一下。
  “你们何时发现的?”一片沉寂之后哈德利说。
  “那件带血的衣服就放在里面,血渍从前面渗出来,”她回答道,带着某种抑制的神情,“我——呃——我没有提到它,是吗?是的,你没有给我机会说!我们一走进这里,你们就在我们面前出现了……是的,就这些!外衣挂在大厅的衣橱里。今天早上波那比挂他自己的衣服的时候发现的……”
  “谁的衣服?”
  “谁的都不是!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与我们屋子里的任何人身材都不和。对父亲来说太大了——而且这是件浮华的斜纹软呢外套,这种款式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穿的;他也许能把史都·米尔斯都罩进去,对老德瑞曼来说也太大了。这是件新外套。似乎还没被穿过……”
  “我知道,”菲尔博士说,从嘴里喷出一团烟雾。
  “你知道什么?”哈德利突然说。
  “我知道,”菲尔博士回答,他用手杖戳着地,“德瑞曼昨晚在哪沾了血。”
  “你的意思是他穿了那件衣服?”
  “不,不!回头想。记得你的部下说的吗。他说德瑞曼,几乎半盲,匆匆忙忙地下楼;在衣橱里笨手笨脚的拿他的帽子和衣服。哈德利,他在血还没凝固的时候碰了它。这就不奇怪他不知道如何沾上的了。还不清楚吗?”
  “不,如果这样真该死!这样一来更糟了。一件额外的大衣!出发。我们要立刻去那。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葛里莫小姐以及你,先生——”菲尔博士摇摇头。“你一个人去吧,哈德利。还有事要我立刻处理。这些事能扭转这个案件;这些是最最重要的事。”
  “什么?”
  “皮尔·弗雷的住所,”菲尔博士说,接着穿上披风急匆匆的出去了。  第十六章  变色的大衣
 
  他们预备去佩特斯那吃午饭,菲尔博士情绪低落,蓝坡不大明白。
  首先,博士拒绝和哈德利直接回到Russell广场,尽管他坚称哈德利应该去。他说最关键的线索在弗雷的屋子里。他说他让蓝坡稍后走,因为有某项“苦活”。最后,他固执己见,以至于哈德利都抗议了。
  “你期望发现什么?”哈德利说,“Somers已经检查过那个地方了!”
  “我没有期待什么。我只说我希望,”博士抱怨道,“发现Henri兄弟的线索。或者说他的标记。他的胡须。他的——哦,我的帽子,Henri兄弟,他妈的!”
  哈德利说他们应该放弃这种在西班牙修道院里的独白,也不明白他的朋友为什么对那个难以捉摸的Henri大发雷霆。这完全没有必要。此外,博士在离开波那比寓所前,彻底对房东Hake小姐进行了盘查--O'Rourke殷勤的用他剧院生活的回忆将她安稳在楼下;但是他们都不是健谈的人,而且他的回忆是否多过Hake小姐的也值得怀疑。
  菲尔博士承认对Hake小姐的质问没有什么进展。Hake小姐是一位老套的、待人热情的老小姐,她人很好,但头脑不大好,将奇怪的房客和夜贼或者凶手相混淆。
  当她终于相信波那比不是一个夜贼,她也不能提供什么信息。她昨晚不在家。她去看电影了,从8点一直看到11点,接着呆在一位住在Gray's Inn路的朋友家直到午夜。她不知道波那比是否使用了屋子;直到早上她才知道发生了谋杀。
  她还有三个房客:一位美国学生和他的妻子在一楼,一位兽医住在上面一层。三个人晚上都出去了。
  Somers结束了他在Bloomsbury广场的琐碎的差使回来了,继续开展这里的工作;哈德利和萝赛特以及波那比去了Grimaud的房子,菲尔博士顽固的认为女房东爱说话,却发现她沉默寡言。
  2号的那家烟草店看起来和音乐剧舞台上的道具屋子一样摇摇欲坠。小店散发出阴冷、深色的涂料和发霉的气息。一阵铃响后,James· Dolberman缓慢的从小店里面出来了,他是烟草店主兼报刊代理商。他是个矮个子,嘴很紧的老家伙,他关节粗大,穿着身黑色薄棉布外衣。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透过小店窗户望着他们,似乎他在等待某人到来,不愿意讲话,他不情愿的回答了。是的,他有一个房客;是的,他叫弗雷——一个外国人。他占据了顶层的一间卧室。他在这儿已经两周了,预先付了款。不,房东对他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知道,除了他是否会惹麻烦。他喜欢和自己说话,用外语,就这些。房东不知道他的事情,因为他几乎看不见他。没有其他房客了;他(James· Dolberman)没有为任何人把热水带上楼。为什么弗雷选择顶层?他如何知道的?他们最好问弗雷。
  他不知道弗雷死了吗?不,他知道;有一个警察已经问过一些愚蠢的问题了,还带他去辨认尸体。但是他没问题。关于昨晚10点25分的枪击?似乎James· Dolberman能说出些事情,但是嘴紧闭着,望着窗外。他当时在楼下厨房里开着收音机;他什么事也不知道,也没有出去看。
  弗雷有过访客吗?没有。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吗——陌生人,任何和弗雷有关联的人?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房东开始滔滔不绝了。是的,有些事警察应该过问一下,而不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他看见有人躲在这地方,注视着房子,曾经和弗雷说过话,接着很快的走到街上。不像是个顾客。很可能是罪犯!他不喜欢躲躲藏藏的人。不,他无法描述那个人,这是警察的事。而且,那总是在晚上。
  “但是,难道……”菲尔博士说,尽最大可能的装着笑脸,边用大手帕擦着脸,“你不能描述一下吗?什么衣服,怎样的情况?嗯?”
  “他也许,”在一阵长时间沉默的看着窗户之后,Dolberman勉强开口了,“他也许穿着件样式奇怪的外套,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浅黄色斜纹软尼;上面有红色斑点,也许吧。那是你们的事。你想上楼吗?这是钥匙。门在外面。”
  他们走上黑暗狭窄的楼梯,蓝坡觉得这座房子比它外表要坚固。
  “你是对的,先生,”他说,“你说整个案件就此扭转过来。关键就是那件外套,它比其他事情来得不可思议。我们在那件长大的黑色外套上发现了奇怪的事情。现在我们又发现了沾有血迹的斜纹软尼外衣。到底怎么回事,整个事情真的在外衣上有转机?”
  菲尔博士嘘了口气:“哦,我没在想这事,”他含糊的说,“当我说这案子有转机,或者也许我应该说没转机。但是也许就取决于外衣。嗯。有两件外衣的人。是的,我想这是同一个凶手,这也不是巧合。”
  “你的意思是你对谁是凶手有了眉目?”
  “我知道他是谁!”菲尔博士吼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要踢自己的冲动吗?不是因为他总是在我鼻子底下转,而是因为他总是告诉我实情,但我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诚实,而我没有相信他,还认为他是清白的,我真蠢。”
  “但是消失的诡计?”
  “不,我不知道它如何做的。我们到了。”这是顶楼唯一一间屋子,顶上一扇脏兮兮的天窗透进昏暗的光。屋子有扇漆成绿色的门,门微微开着,窗户没有打开。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菲尔博士在倾斜的灯罩旁找到了煤气灯。灯光闪烁着,很昏暗,屋子的墙上贴着布质墙纸,还有一张白色的铁床。在桌子上有一张叠起来的便签,上面压着一瓶墨水。有一样东西令人想起古怪的皮尔·弗雷来:就好像他们看见弗雷本人一样,他旧的晚礼服和大礼帽放在桌子上好像为了表演一般。镜子上贴着张老式的座右铭,那是一张卷曲了的写有金色、黑色和红色文字的手稿。写着,“复仇是我的,上帝说;我会报复。”但它挂反了。
  菲尔博士喘着气,笨重地走过桌子,拿起叠起来的便签。蓝坡看见那是花体字,简短的信息却像公告一般。
  “James· Dolberman,阁下:
  我将离开你,我的少量的财产,就这些;代替一周的费用。我不再需要它们了。我将回到我的棺材中。
  皮尔·弗雷”
  “为什么,”蓝坡说,“坚称‘我要回到我的棺材里’?似乎这是有意义的,如果这不是……我想这儿真的有个叫弗雷的人吗?他存在着;他不是某人假伴的弗雷,或者诸如此类的?”
  菲尔博士没有回答。他阴沉着脸,低下身好像在检查地上破烂的灰色地毯。
  “没什么痕迹,”他叹息道,“没有痕迹或者一张车票或者其他东西。没什么,没有打扫过,可也没痕迹。他的领地?不,我不想看见他的领地。我想Somers已经彻底检查了这里。来吧;我们回去和哈德利汇合。”
  他们走回Russell广场,情绪低沉得就象多云的天空。当他们走上台阶,哈德利从休息室的窗户看见了他们,走过来打开前门。休息室的门确实锁着——门后有含糊不清的声音发出——哈德利在昏暗的走廊上看着他们。在他后面是日本盔甲上的恶魔的面具,和他的脸形成了一幅鲜明的讽刺画。
  “更多的麻烦,我感觉到了,”菲尔博士很亲切的说,“好,说说吧。我没什么要报告的。我恐怕我的远征失败了,但是我不想从一位好心的先知那里得到什么安慰。怎么了?”
  “外衣——”哈德利停下来。他这种架式似乎要发怒了;他指指另一边,最后笑笑,“进来听听吧。菲尔。也许能对你有所启发。如果曼根在撒谎,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原因要撒谎。但是那件外衣——我们确实得到它了——一件新的外衣,全新的。口袋里没什么,甚至通常会有的沙粒,绒毛和烟草屑都没有,就算你穿着一件外套很短的时间也会沾上的。首先我们面对两件外套的难题。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你可能会称之为变色的外衣之谜……”
  “外衣怎么了?”
  “它变颜色了,”哈德利说。
  菲尔博士眨着眼。他看着督察,带着很大的兴趣:“我无法想象,”他说,“这事令不不知所措了,是吧?变颜色,嗯?你想告诉我外衣现在是鲜绿色了?”
  “我的意思是它变成……过来!”他走过去,空气中带着紧张的气氛,打开了休息室的门,里面老式而奢华,青铜的灯架,镀金的檐口,带着饰边的窗帘看起来像冻结的瀑布。灯都开着。波那比在沙发上悠闲自得。萝赛特带着怒气快速踱着步。在角落里,靠近收音机站着杜莫,她的手放在臀部,嘴唇抿起来,不知是开心还是讽刺,也许都是。最后,曼根背对着火炉站着,慢慢的走来走去,似乎火要烧到他一般。是激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烧到他了。
  “——我知道这他妈的东西合我的身!”他继续说,暴躁的重复道,“我知道,我承认,外衣合我的身,但不是我的外衣。首先,我总是穿防水服;它现在就挂在大厅里。第二,我不可能买的起这样的外衣;这东西肯定要二十个几尼。第三——”
  哈德利象征性的拍打了一下以引起注意。菲尔博士和蓝坡的到来似乎令曼根平静了些。
  “你介意,”哈德利说,“重复你刚才和我们说的话吗?”
  曼根点上一支香烟。火柴的光芒在他黑色的有点充血的眼睛里闪烁。他熄灭了火柴,吸了口香烟,吹出烟雾,像是一个被确定有罪的人一般。
  “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到是我,”他说,“这也许是另外一件大衣,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把他的衣服搞得到处都是……想一下,蓝坡,我需要你。”他抓住蓝坡的膀子,把他拖到火炉前面,像是在做展示,“当我昨晚到这儿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我的外衣——我的防水服,你知道——挂在大厅的衣橱里。一般性,你不必在那儿开灯。你只要摸索一下,把你的外衣挂在合适的钩子上就行了。我不必开灯,但是我拿着一个装书的包裹,我想把它放在架子上。所以我打开了灯。我看见一件外套,一件额外的外套,挂在里面的角落里。它大约和我的一件黄色斜纹软呢衣服相同的尺寸,你也见过的;而且,我不得不说,它是黑色的。”
  “一件额外的外衣?”菲尔博士重复道。他摸着下巴,严肃的看着曼根,“你为什么说是件额外的外衣,我的孩子?如果你在某人的屋子里看见一排外衣,你会认为有别人在你前头吗?我的经验是一间屋子里最不值得注意的事就是挂在钉子上的外衣;你这样含糊的认为它们中的一件是你自己的,但是你不能确信是哪件。是吧?”
  “我知道这儿有外衣的人。而且,”曼根回答,“我特别注意到这件,因为我认为这是Burnaby的。他们没说他会来,我想知道他是否在……”
  波那比穷凶极恶的指着曼根。他不像那个坐在Cagliostro街沙发里的外表柔弱的人;他像一个在训斥年轻人的老人,用手做着戏剧性的动作,“曼根,”他说,“很遵守法纪,菲尔博士。一个奉公守法的好青年。哈哈哈!特别是当我被涉及进去的时候。”
  “有异议吗?”曼根问,声音低沉,很平静。
  “——但是让他告诉你这个故事吧。萝赛特,我亲爱的,给你支香烟好吧?顺便说一句,我会说这不是我的外衣。”
  曼根怒火中烧却不露声色。他转过身面对菲尔博士:“不论如何,我注意到了。当波那比今天早上来这儿的时候,发现有血迹的衣服——噢,那个浅色的——挂在同一个位置。当然,唯一的解释是那是两件衣服。但是这事不蹊跷吗?我发誓昨晚的那件外衣不属于这儿的任何人。你会明白那件斜纹软呢的确不是的。是凶手穿了其中一件外套,还是两件,还是都没穿?除此以外,黑色的外衣有点奇怪——”
  “奇怪?”菲尔博士插话道,非常突然以至于曼根转过头,“你指什么奇怪?”
  杜莫从收音机后面走向前,她的平底鞋发出唧唧咔咔的声音。今天早上她看上去更憔悴了;高颧骨更加突出,鼻子也更加平坦,眼睛肿得很厉害。虽然外表不那么坚强,但黑色的眼睛仍闪烁着光。
  “啊,呸!”她说,做了个相当明显有些僵硬的手势,“有必要将这种愚蠢的谈话继续下去吗?你为什么不问我?我知道的比他多。为什么不问我?”她看着曼根皱起眉头,“不,不,我认为你在试图说出实情,你明白。但是我觉得你搞混了。这很简单,就象菲尔博士说的……黄色的外衣昨晚在那儿,是的。在晚上早些时候,在晚饭前。它挂在钩子上,就是他说他看见黑色衣服的那个地方。我也看见了。”
  “但是——”曼根大叫。
  “现在,现在,”菲尔博士安慰似的大声说着,“让我们看看我们是否能搞明白。如果你看见外衣在那儿,夫人,难道你不觉得这不寻常吗?有点奇怪,嗯,如果你知道它不属于这儿的任何人?”
  “不,一点也不。”她向曼根点点头,“你没有看见他来。我猜想这是他的。”
  “谁让你进来的,顺便问一下?”菲尔博士懒散地问曼根。
  “安妮。但是我自己把衣服挂起来的。我可以发誓——”
  “最好摁铃叫安妮来,如果她在这儿的话,哈德利,”菲尔博士说,“这个变色的外衣难题激起我的兴趣。哦,酒神啊,这令我热血沸腾!现在,夫人,我没说你撒了谎。我想告诉蓝坡刚才某人多么不幸地说了实话。哈!顺便一提,你和安妮谈过了吗?”
  “哦,是的,”哈德利回答道,萝赛特·葛里莫大步走过他身边,摁响了铃。
  “她说了一个可靠的故事。她昨天晚上出去了,直到12点半才回来。但是我没问她关于这件事。”
  “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萝赛特叫道,“这搞得一团糟!你能不能不做这些愚蠢的事,追究一件外衣是黄色还是黑色,好吗?”
  曼根转身对着她:“这很不同,你知道的。我没看见那东西。不,我认为她也没!但是某人肯定进来了。尽管我承认安妮也许不知道。上帝!我不知道!”
  “很好,”波那比说。
  “去大厅,曼根,介意吗?”
  哈德利从他们身边经过,很平静的说着话。波那比看起来脸色苍白,又坐在睡椅上。争论和紧张过后,每个人都想安静下来,此时安妮应铃进来。安妮是个有思想的女孩,鼻子修长。她看上去很能干;似乎工作也很努力。她靠门站着,帽子工整的戴在头上,似乎上面还有印记,她用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哈德利。
  “有件事我忘了问你,呃,”督察说着,似乎不大好开口,“嗯!你让曼根先生进来的,是吧?”
  “是的,先生。”
  “大约几点?”
  “不知道,先生。”她看起来有些迷惑,“也许在晚饭前半小时。无法精确的说。”
  “你看见他把他的帽子和外衣挂起来的吗?”
  “是的,先生!他从来不让我去干,当然我会——”
  “你看见衣橱里面了吗?”
  “哦,我看见的……是的,先生,我看见的!你知道,当我让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会餐厅,但是我发现我不得不下楼去趟厨房。因此我回到前厅。我注意到他离开了,衣橱的灯还开着,因此我过去把灯关上……”
  哈德利身子向前。“注意!你知道今天早上在衣橱里发现了件浅色斜纹软呢外衣吗?你知道它,是吧?好的!你记得它挂在钩上吗?”
  “是的,先生,我记得。”她嘴唇紧闭,“当今天早晨波那比先生发现它的时候我就在前厅,其他人也围过来了。米尔斯先生说我们不要碰它,上面有血,警察——”
  “好的。安妮,关于外衣颜色的问题。你昨晚看衣橱里的时候,外衣是浅棕色的还是黑色的?你记得吗?”
  她望着他:“是的,先生,我能记得,浅棕色还是黑色,是这样吗,先生?好的,先生,直接说吧,都不是。因为挂勾上没有外衣。”
  喋喋不休的话语交叉着冲撞着:曼根发怒了,萝赛特几乎在歇斯底里的挖苦着,波那比很开心。只有杜莫仍然疲倦而轻蔑的不说一句话。哈德利好一阵都在看着这幅场景,面对着证人们。安妮两手紧握,伸长脖子。哈德利走向窗户,一句话不说,却表情愤怒。
  菲尔博士吃吃的笑:“好了,令人振奋,”他催促道,“至少又变颜色啦。我必须坚持说这是非常有启发的事实,尽管我也许有被椅子砸头的危险。哼,哈!是的。来吧,哈德利。我们需要午饭。午饭!”  第十七章  密室讲义
 
  (不得不提醒诸位,如果没读过加斯东·勒鲁的《黄屋奇案》请跳过密室分析“一”——棒槌学堂注)
  咖啡摆在桌上,酒瓶是空的,雪茄则是烟雾袅绕。哈德利、佩特斯、蓝坡和菲尔博士等四人,绕着桌灯散放的红色光芒团团围坐。在这冬日午后酒足饭饱的悠闲时光,温暖的炉火叫人感到无比舒畅,雪花开始掠过窗户,如过筛般飘落,此刻其它桌子的客人是屈指可数,他们四人算是待得最久的了。
  在盔甲与盾牌徽章闪烁的微光下,说菲尔博士像是一位藩臣贵族,一点也不为过。
  博士睨视着小咖啡杯,彷佛一张口就会将它整个吞下。他手持雪茄,做出一个率直且不容反驳的手势。说话前他先清了清嗓子。
  “我要开始讲课了,”博士以委婉但坚定的语气声明,“主题是侦探小说中所谓的‘封闭密室’,我要谈的是情节的铺陈,以及概括性的技巧。”
  哈德利闻言不禁哀号:“改天吧,”他提议,“在如此令人赞叹的午餐之后,尤其是还有活要干的情形下,我们可能无心听什么演讲。就如我刚才说到的——”
  “我要开始讲课了,”菲尔博士不为所动,“主题是侦探小说中所谓的‘封闭密室’,我要谈的是情节的铺陈,以及概括性的技巧。啊哈,有反对意见的人,就自行跳过这一章吧。啊哈,首先,各位先生们,请听!过去四十年来,煽情小说的阅读让我的心智成熟不少,我可以这么说……”
  “既然要分析不可能的现象,”佩特斯打岔,“为何是从侦探小说下手?”
  “因为,”博士坦白说道,“我们所处的情境,就是一个侦探故事,我们不能欺骗读者说事实并非如此。我们也不必为了讨论侦探故事,便捏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在故事中追缉一个可能的疑凶,是一种最高尚的消遣娱乐,我们应该直言无隐,以此为豪。继续原本的话题,在讨论的过程中,我无意制定任何规则,以免引发争议。”
  “我要谈的,纯粹是个人的品味和偏好。我们可以将吉卜林(J.R.Kipling,1865─1936,英国作家——棒槌学堂注)的说法改成这样:‘要建造一座谋杀迷宫,共有六十九种方法,而每一种方法都是对的。’现在我若说,每一种方法对我而言都同样有趣,那么我一定是——态度上我尽量谦恭些——睁眼说瞎话。但这不是重点。我说我认为在侦探小说里,最有趣的故事莫过于封闭密室时,这全然是一种偏见。我喜欢凶手嗜血成性、邪门怪异,而且杀红了眼还不罢手。我喜欢情节生动鲜明,而且充满想象力,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找不到如此叫人目眩人迷的故事。我承认,这些想法是一种理性的偏见,但它们让我心满意足、兴高采烈,而且毋须半调子(或较具份量的)的评论加诸其上。”
  “这一点绝对重要,因为有些见不得任何流血事件的人,会坚持以他们自己的嗜好来界定规则。他们会用‘大不可能’这个字,来当作谴责的标记。因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就被他们给唬住了,以为‘大不可能’等同于‘拙劣’。”
  “我想这么说并不为过,拿‘大不可能’这个字眼来咒骂侦探小说,是最不恰当的事。我喜欢侦探小说,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书中大不可能之事。A被谋杀,B和C是最大的嫌疑犯,在这种情况下,一脸无辜的D却是凶手,这就是大不可能之事;但他偏偏是凶手。D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还有其它人的担保作证,但他却是干下此案的真凶,这叫做大不可能之事;结果他竟然就是凶手。侦探在海边拾起零星的煤灰,这些琐碎的小东西居然隐藏着重要线索,这也是大不可能之事,但实情却是如此。简单说,你会发现‘大不可能’这个字眼,随着故事的发展,将逐渐失去意义,甚至可说是个笑话了。反正在事件落幕之前,什么事都是大不可能。如此一来,如果你希望凶手人选,非得是某位可能性极小的角色(咱们这些守旧派,都会这么想),那么到是没得抱怨了,因为在所有嫌疑犯当中,他的动机的确最不可能、最没有必要、也最不明显。”
  “埋怨‘这种事不会发生!’,或对只露出半边脸的恶魔、带头巾的幽灵,和美艳慑人的金发美女心存不满时,你在表达的只是:‘我不喜欢这种故事’。”
  “这种反应是非常正常的。既然不喜欢它,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不过,若是拿这种喜好与否的问题,当作评断故事价值、甚至可信与否的标准,那么你等于在说:‘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能发生,因为我无法从中获得乐趣。’”
  “那真实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呢?大部分的人都喜欢上锁的房间。但是——这里有个麻烦的争议点——连这一类的书迷,都时常心存质疑。我乐于承认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我和各位是站在同一阵线上,让我们来看看其中有什么道理。一但上锁房间的秘密被解开时,为什么我们会半信半疑?这绝非是疑心病太重在作祟,而单纯只是我们会莫名奇妙地大失所望。在失望之余,这样的感觉,自然而然地发展出一种不客观的想法,然后便说这整个故事不可信、不大可能,或是太荒谬了。”
  “简言之,这的确是事实,”菲尔博士举起雪茄,大声说道,“今天O'Rourke所告诉我们的魔术戏法,的确是在现实世界中上演着。天啊!各位先生,连真实事件都被我们嘲笑了,那么虚构的故事会得到何种待遇呢?每一件发生过的事实,每一次魔术师又巧计得逞,都使得这类骗术更无所遁行。这种情形若放到侦探故事里,我们会说它无法叫人相信;但若发生在真实生活中的话,我们虽仍勉强相信,只是也不免会高呼‘答案太令人失望’!其实说穿了,两种失望之情,原因却是一样——我们的期望太高了。”
  “你们想想看,由于呈现出来的效果太过神奇,我们不知不觉也期待它形成的过程充满惊异。于是,当我们知道那根本不是魔法时,我们就大骂其无聊透顶。这种心态实在不公平。再者,对于故事中凶手的部分,我们最不该谴责的是他怪异的行径。整件事该检验的重点是,这杀人诡计真能执行吗?假如可以,那它以后会不会被执行,便不需列入讨论。某人从某个上锁的房间逃出来,是吗?既然他可以为了娱乐我们而违反自然的法则,那他当然有权利行为暴戾乖张!如果有人自愿表演全身倒立,那我们实在很难强求他一定得乖乖站在地上。各位,当你们要出言批评时,请记住我说过的话。你们尽可根据个人品味,提出‘结局乏味无趣’等等的感想,然而,如果是要指责故事情节大不可能、胡扯一通时,就得三思而后行了。”
  “好了,好了,”哈德利挪动坐姿,“对于你的讲课主题,我个人没太多意见。不过,如果你还要坚持讲解下去,看来是因为主题可适用于本案……”
  “喔,那个啊?”菲尔博士一边说,一边摆出轻蔑地手势,此举叫哈德利瞪大眼睛。
  “那个部分啊?我一听到教堂钟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啧,啧,那是一种信号!我讲真的,现在逃离房间之事,反而困扰着我。既然一丝端倪都没有,干脆我先来区分几个不同类型,再为各位粗略描述密室杀人的各种方法。本案的犯罪模式,必定属于其中一种类型。这是必然的!或许形式上有些出入,但不管相异处的差别有多大,它势必为某些方法类型的变体。”
  “嗯!哈!现在,你的包厢有一个门,一扇窗户,以及坚固的墙壁。在门窗皆关闭的前提下,要讨论逃脱的方法之前,所谓有秘密走廊通往密室这类的低级伎俩(而且,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我就不提了。这种故事设计,读者是无法接受的,因此凡是自重的作者,甚至不需声明绝无秘密通道之事。至于一些犯规的小动作,我们也不讨论了,像是壁板间的缝隙,宽到可伸进一只手掌;或是天花板上的栓孔,居然被刀子戳过,塞子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填入栓孔,而上层的阁楼地板上还洒了尘土,布置成似乎无人走过的样子。这动作虽小,却同样是犯规行为。无论秘密洞穴是小到如裁缝用的顶针,或大到如谷仓门,基本准则决不改变,通通都是犯规。关于合理的类型,你们随便抄下来就好,佩特斯先生……”
  “很好,”露齿而笑的佩特斯说道,“请继续。”
  “首先,有一种密室杀人,案发现场的房间真的是完全紧闭,既然如此,凶手没从房间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凶手根本不在房里。解释如下:一、这不是谋杀,只是一连串阴错阳差的巧合,导致一场像谋杀的意外。先是,房间尚未上锁之前,里面可能发生了抢劫、攻击打斗,有人挂彩受伤,家具也遭到破坏,情况足以让人联想到行凶时的挣扎拼斗。后来,受害人因意外而被杀,或是昏迷于上锁的房间内,但所有事件却被当作发生于同一时间。在这个例子中,引起死亡的方法,通常是脑部破裂。一般的推测是棍棒造成的,实际上却是家具的某个部位,也许是桌角或是椅子突出的边缘,不过最常见的对象,其实是铁制的壁炉罩。总之,自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故事《驼背人》问世以来,这个残忍的炉罩,着实杀害了不少人,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死亡事件都貌似谋杀。此类型的情节中,包括解开凶手之谜在内,解答部分最令人满意的作品,要属加斯顿·勒鲁的《黄色房间的秘密》,堪称是史上最佳的侦探故事。
  二、这是谋杀,但受害人是被迫杀他自己,或是误打误撞走入死亡陷阱。那可能是一间闹鬼的房间所致,也可能被诱引,较常见的则是从房间外头输入瓦斯。不管是瓦斯或毒气,都会让受害人发狂、猛撞房间四壁,使得现场像是发生过困兽之斗,而死因还是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刀伤。另一种从中延伸的变体范例,是受害人将树枝形灯架的尖钉穿进自己的脑袋,或是用金属丝网把自己吊起来,甚至用双手把自己勒死。
  三、这是谋杀,方法是透过房间内已装置好的机关,而且此机关难以察觉,它隐藏在家具上头某个看似无害的地方。这个陷阱的设计,可能是某个死去多年的家伙一手完成,它可以自动作业,或是由现任使用者来重新设定。它可能是现代科技所延伸的邪恶新发明。譬如说,话筒里面藏着手枪机械装置,一旦受害人拿起话筒,子弹就会发射,并贯穿他的脑袋。还有一种手枪,板机上面系着一条丝线,一旦水结冰凝固时,原先的水就会膨胀,如此随即拉动丝线。我们再举闹钟为例,当你为这个闹钟上紧发条时,子弹便会射出来;或者(闹钟是受人欢迎的凶器),我们有另一种精巧的大型挂钟,它上端安放了可怕的铿锵铃声装置,一旦吵闹声响起,你想要靠近去关掉它时,只要你一触碰,便会掷出一把利刃,当场划破你的下腹。此外,有一种重物,可从天花板摆荡下来,只要你做上高背椅,这个重物的威力,包准敲得你的脑袋唏巴烂;另有一种床,能释放致命的瓦斯;还有会神秘消失的毒针、会——”
  “你们明白了吧,”菲尔博士以雪茄指着每个人,“当我们研究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机关陷阱之后,才真正进入了‘不可能犯罪’的领域,而上锁的房间可就算是小儿科了。这种情况可能会永续发展,甚至还会出现电死人的机关。置于一排画像前的细绳,可以接上电;棋盘可以充电;甚至手套也可以让人通电致死。家具之中的任何对象,包括茶壶在内,都能置人于死地。不过这些伎俩,现在似乎没人用过。所以,我们接着说下去。
  四、这是自杀,但刻意布置成像是谋杀。某人用冰柱刺死自己,然后冰柱便融化了!由于上锁房间里找不到凶器,因此假定是谋杀。或者,某人射杀他自己,所用之枪缚系于橡皮带尾端——当他放手时,枪械被拉入烟囱而消失不见。此伎俩在非密室的情形下,可改成枪枝系着连接重物的丝线,射击后枪枝被迅速拉过桥梁栏杆,随即坠入水中;同样的方式,手枪也可以猛然拂过窗户,然后掉入雪堆里。
  五、这是谋杀,但迷团是因错觉和乔装术所引起的。譬如,房门有人监视的情形下,受害人被谋杀横尸于室内,但大家以为他还活着。凶手装扮成受害人,或是从背后被误认为受害人,匆忙地走到门口现身。接着,他一转身,卸下所有伪装,摇身一变,换回原本的样貌,并且立刻走出房间。由于他离去时,曾走过别人身边,因而造成了错觉。无论如何,他的不在场证明已成立;因为后来尸体被发现时,警方推定的案发时间,是发生在冒牌受害人进房之后。
  六、这是谋杀,凶手虽是在房间外面下手的,不过看起来却像是在房间里犯下的。”
  “为了方便解释,”菲尔博士中断分类的话题,“我把这种犯罪归类,通称为‘长距离犯罪’或‘冰柱犯罪’,反正不管它们怎么变化,都是基本雏形的延伸。我刚说过冰柱的案例,你们应该都明白了。门是上锁的,窗户小到凶手无法穿过去;但受害人显然是在房间内被刺杀,而且凶器也下落不明。好啦,冰柱仿如子弹一般从房间外面发射进来——然后它融化地无影无踪。我相信,AnnaKatherine Green(1846-1935,美国推理女作家先锋)是侦探小说中使用此诡计的第一人,她的那本长篇小说名为《Initials Only》(1911)。(顺便一提,某些诡计会发展成各支流派,她的确是居功厥伟。五十多年前,她发表的首部推理小说中,就创造了凶残秘书杀死雇主的故事,而且我认为,从今日的统计资料可以证明,秘书仍是小说中最常见的凶手。而当今最受欢迎的推理作家,正是有样学样,也以‘好人’来称呼他的凶手角色。不过这些时日以来,只要有大宅存在,秘书仍然是最危险的人物。)
  继续冰柱的话题。它的实地运用,得拜麦第奇(Medici,十五至十六世纪中,意大利佛罗伦斯市望族,对文艺、美术的保护颇有贡献)之赐,而且在一篇令人赞赏的《Fleming Stone》故事里,引用了一首关于战争的讽刺诗,内容提及第一世纪的罗马衰亡路,冰柱在其间提供了亡国的原因。藉由十字弓的助力,冰柱被发射、投掷、拋出,在Hamilton Cleek(《Forty Faces》书中的迷人角色)的冒险故事里,也有异曲同工的元素,可溶解的投射弹、盐块子弹,甚至还有冻结血液所制成的子弹。
  冰柱犯罪理论证明了我的观点:屋内的凶案,可以是屋外的某人干的。这里还有一些其它可能。受害人被刺,凶器可能是内藏薄刃的手杖,它可以穿过夏季别墅周遭盘绕的编织物,一击得手就收回;或者,受害人可能被刀刃所刺,由于刀身过于细薄,因此他毫无知觉自己受伤,然后当他走入另一个房间时,才猝然倒地毙命。抑或是,受害人被引诱探头出窗;从下面无法爬到这扇窗户,但是从上方呢,冰块却能够下坠,并狠狠重击他的头。脑袋被砸得开花,但凶器却找不到,因为它老早就融化了。
  在这个标题之下(其实放到第三项标题之下,也很合适),我们还可以列举出利用毒蛇或昆虫来杀人的手法。蛇不但能隐匿于衣柜和保险箱,也可以灵巧地躲藏在花盆、书堆、枝形吊灯架以及手杖中。我记得一个非常夸张的个案——
  把琥珀制的烟斗柄,刻成古怪得蝎子形状,受害人正要把它放入嘴里,雕刻物居然活过来,变成一只活生生的蝎子。不过,若说到上锁房间命案中最惊人的长距离谋杀手法,各位,我向你们推荐一篇侦探小说史上最精采的短篇故事(事实上,还有几篇非常出色、同样齐名的第一流杰作,如Thomas Burke的《The Hands ofMr Ottermole》、切斯特顿的《通道上的男人》、雅克·福翠尔的《十三号囚房的难题》。)它就是Melville Davisson Post《The Doomdorf Mystery》——这位从长距离之外行凶的刺客,即是太阳。太阳光穿过上锁房间的窗户,照射在都多尔夫摆于桌上的酒瓶,由于瓶内装的是未加工的甲醇白酒,因而形成了火镜(即集中阳光而生热的凸透镜),而挂在墙上的枪经由光线一射,正好点燃了雷管:因此躺在床上的可憎家伙,胸膛自然被轰的血肉模糊。还有……且慢!阿哈,我最好适可而止了;现在,我就以最后一个标题,来为分类工作划下完美的休止符吧。
  七、这是谋杀,但其诡计的运作方法,刚好和第五项标题背道而驰。换句话说,受害人被推定的死亡时间,比真正案发时间早了许多。受害人昏睡(服了麻醉药,但没有受伤)在上锁房间里。所以用力撞门,也叫不醒他,这时凶手开始装出惊恐的模样,先强行打开门,接着一马当先冲进去,刺杀或切断被害人的喉咙,同时让其它在场的人觉得看到了其实没看到的东西。发明这种诡计的Israel Zangwill,应可获得无上的荣耀,因为后人仍旧在沿用他的创意,只是形式各有不同。这种诡计曾用在(通常是刺杀)船上、陈年老屋、温室、阁楼,甚至是露天户外。在这些地方,受害人先是失足绊倒,然后昏迷不醒,最后才是刺客俯身靠近他。所以……”
  “慢点!等一下!”哈德利连忙插嘴,并重拳打在桌上以引起大家注意。意得志满的菲尔博士,正是一副口若悬河、欲罢不能的神情,他堆满笑容,和气地转身看着督察。哈德利接着说,“你的分析或许非常棒。上锁房间的所有可能状况,你全都研究了——”
  “所有的情况?”菲尔博士睁大眼睛,哼着鼻子说,“还差的远哩。有一些很特殊的类型,我还未将它们一网打尽,并且找出其中的玄机;这只是一份即席发表的粗略大纲;不过有朝一日,我会全部整理出来的。我正要说到其它的类型:为了要让门窗从房间内锁上,所以手段上得运用各式各样会骗人的门窗。哼!哈!因此,各位先生,接下来我——”
  “还不行,”督察顽强地说道,“我要对你所说之事提出质疑。你说从这些不同类型的花招噱头中,我们可以得到一点端倪。你陈述了七个要点;但是,根据你提出的类型,能适用于本案的,一个也没有。你下了整个标题:‘凶手没从房间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案发时间凶手根本不在房里’,这完全不符合本案!除非米尔斯和杜莫两人都在撒谎,不然我们唯一能确认的事情,就是凶手真的在房间里!这你怎么说呢?”
  佩特斯的坐姿挪前了些,当他俯身靠近信封袋时,桌灯所散发的红色灯光照在他的秃头上,也反射出微光。他以纯金的铅笔,抄写整齐端正的笔记。现在,他张开突出的眼睛,凝视着菲尔博士,脸上的眼球似乎是更加突出,更像蛙眼。
  “呃,是的,”他短咳了一声,“但第五项却是能引人联想,我是这么认为——利用错觉!可不可能米尔斯和杜莫夫人其实没看到有人走入房内;他们只是不知为何一时被愚弄了;或者,当时整个情景,像是幻灯机打出来的错觉?”
  “想用错觉的理由绊住我,”哈德利说,“抱歉!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昨晚我已经逼问过米尔斯,今早又找他盘问了一两回。反正,无论凶手是何方神圣,他绝不是一个错觉,他真的走进了房间。他是那么货真价实,活蹦蹦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走起路来都快让走廊摆荡摇动起来。他真实到能说、能动、能用力关门。菲尔,你同意吧?”
  博士郁闷地颌首。他在熄火的雪茄上喷出一口空烟。
  “喔,是的,我同意。确实是真有其人,而且他真的走入房内。”
  “实际上,”杜莫召唤侍者再添加咖啡,而哈德利接着说道,“就算我们听起来的是谎言,就算那是幻灯机投射的阴影所造成的,但影子总不会杀了葛里莫吧。凶器是一把坚硬的枪,被握在有血有肉的手中。至于其它方面,老天爷知道,葛里莫挨的枪绝非机关所致,甚至,他也不是开枪自杀、更没有让枪迅速穿过烟囱,如你所举的例子一样。首先,一个人不能在几呎之外,开枪射杀自己。第二,枪也不可能穿过烟囱之后,横越一排屋顶来到Cagliostro街,然后射击弗雷,最后大公告成地摔落于地。妈的,菲尔,我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你,太像你习惯的思考方式!我在等一通局里打来的电话,我得恢复清醒……你怎么啦?”
  菲尔博士的小眼睛全然睁开,紧盯着桌灯不放,随即拳头缓慢地落在桌上。
  “烟囱!”他说道:“烟囱!哇!莫非是……天啊!哈德利,我真是个大笨蛋!”
  “烟囱怎么了?”督察问道,“我们已经证实,凶手不能从烟囱爬出去。”
  “是的,那是当然;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脑袋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可能只是小小的灵光一闪……那座烟囱,我必须再察看一次。”
  佩特斯轻声笑了出来,并用金笔敲打他的笔记本:“无论如何,”他提议,“你还是将我们的讨论做个总结吧。我同意督察刚才的说法。如何在门窗、烟囱上面动手脚的诈术,你最好略述一下吧。”
  “烟囱嘛,抱歉得很,”菲尔博士继续说道。一旦专注精神,他便恢复原本的神气模样,“抱歉,在侦探小说中,烟囱是不受到青睐的逃脱途径;当然,秘密通道除外。我来举一些重要的例子。例如中空的烟囱后头,有个秘密房间;壁炉的背面,可以像帷幔一样展开;或是壁炉可以旋转打开;甚至在砌炉石块下,藏着一间密室。此外,许多带有强烈毒性的玩意儿,都能穿过烟囱管掉下来。不过,凶手爬上烟囱而逃亡的案例,倒是少见。一来是几乎不可能办得到,二来是这种举动比起在门窗上动手脚,还更加卑鄙无耻。在门和窗这两种首要类型中,门显然是较受欢迎的。我们来举一些经过变造,以使门像是能从内反锁的诈术案例:
  一、将插于锁孔里的钥匙动些手脚。这种传统方法相当受到欢迎。但是到了今天,由于其各种变化的手法都广为人知,所以很少人真去使用。可以拿一只钳子夹住钥匙柄,并且转动它;我们就用过这种方法打开葛里莫书房的门。还有一种非常实用的小技巧,只需一跟两吋长的细薄金属条,某一端系上极长的结实细绳。在离开房间前,先将金属条插入钥匙头的小洞,一端朝上,另一端朝下,如此便可行使杠杆作用;细绳垂落于地,然后从门底下拉至房间外头。接着从门外关起房门。只消拉动细绳,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钥匙被转动而将房门上锁;这时再抖动细绳,使金属条松脱,一旦等它落地,你就可以从门底下把它拉出来。于相同的原理下,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应用,但细绳绝对是不可或缺。
  二、不破坏锁和门栓的情形下,轻松移开房门的铰链。这种手法干净俐落,大部分男学生都熟悉个中技巧,尤其是想偷上锁橱柜里的东西时,便可派上用场;不过,前提是铰链得装置在门外才行。
  三、在门栓上动手脚。细绳再度出场;这一回用到的技巧是衣夹和补缀用针,衣夹附着于房门内设计成杠杆装置,藉此在门外关上门栓,这时再从锁孔拉出细绳即可。我得像费洛·范斯举帽致敬,他为我们做了最佳示范。还有一些手法比较简单但效率不高的方式,但一条细绳是少不了的。你可以在长细绳的一端打个不牢固的结——只要猛然一拉,绳结就会松脱——并且扣成一个环套。此环套缠绕于门栓的握柄,细绳部分则向下垂落,且穿过门底下。此刻房门已被关上,这时,往左右两边任一方拉动细绳,即可闩上门栓。接着再使劲抽动细绳,绳结便从握柄上脱落,然后就可以拉出细绳。埃勒里·奎因也曾示范了另一种手法,他利用死人玩了这一招。但是,他的迷团解说过于简单枯燥,听起来又太离奇古怪,因此对精明的读者来说,此诡计的安排着实不公平。
  四、在可滑落的栓锁上动手脚。通常做法是,于栓锁的下方垫着某样东西,然后从门外关上房门,在抽掉垫在里头的支撑物,让栓锁滑落且上锁。说到这个支撑物,随时能派上用场的冰块,显然是最佳工具,用冰块撑起栓锁;等它溶解之后,栓锁便会掉下来。另外,在某个案例中,光凭关门的力道够大,都足以让门内的栓锁自己滑落。
  五、营造出一种错觉,简单却有效。凶手杀了人之后,从门外将房门上锁,并把钥匙带在身上。然而,大家还以为钥匙仍插于房内的锁孔里。凶手就是第一个装出惊慌失措、并且发现尸体的人,他打破房门上层的玻璃镶板,把钥匙藏于自己手中,然后‘钥匙’插在锁孔上,再藉此打开房门。若需要打破普通木门上的壁板时,这种伎俩也行得通。
  总之,还有很多种方法,例如从门外把门上锁,再利用细绳将钥匙送回房内。但你们都看得出来,在本案中,这些方法没一个被派上用场我们发现房门是内部上锁的。好了,凶手虽然有许多方法能让内部上锁,但却一个也没有用,因为米尔斯一直监视着房门。所以门就是照一般的技术原理上锁的。它被全程监看,所以咱们全都没辄了。”
  “我不喜欢老生常谈的陈腔滥调,”贝特斯皱起眉头,“不过现在看起来,所有的不可能性似乎都排除了,剩下的不管可能性多小,却必定是最后的真相。房门已经不予考虑了;烟囱也被排除在外吗?”
  “是的。”菲尔博士咕哝地说道。
  “该回过头来考虑窗户吧?”哈德利追问,“你费了这么多唇舌,显然没一个手法范例用得着。不过,在这些听起来相当耸动的方法中,凶手运用的唯一逃脱手段,你却忽略掉……”
  “那不是一扇上锁的窗户,你看不出来吗?”菲尔博士怒斥,“只要窗户上了锁,我就可以说出好几种有趣的范例。像早期的假钉头,到近代用来唬人的钢制窗套,都能在窗户上面动手脚。你还可以打破窗户,小心地扣住窗子的锁钩,然后离去的时候,只需换上一块新的窗玻璃,再以油灰填塞接合即可;由于新的窗玻璃和旧有的非常相似,使得窗户像是由内部反锁。但是,葛里莫书房的窗户,既未上锁,也没有关起来,根本叫人无机可趁。
  “我好象在哪里读过,人会飞行……”贝特斯暗示着。
  菲尔博士摇摇头:“会飞的人类,能否在滑溜的直墙上走动,这事我们不予讨论。对于飞行逃脱这种手法,我非常乐见其成,而且只要有地方可以起飞升空,我倒是相信此事可行。也就是说,他必需从某处升空,然后在某地降落。但是他没有;屋顶和地面上,都没有起飞、降落的痕迹……”菲尔博士苦思不已,“不过在这方面,如果你们想听听其它的建议,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突然语塞,并抬起头来。在那安静且杳无人迹的餐厅尽头,附着于整排窗户上的雪花,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就在这时候,他们前方有条人影倏然闯了进来,此人模样有些迟疑,眼光四处搜寻着,然后才迅速走向他们。当众人看清来者是曼根时,哈德利不禁发出低沉的叹息声。曼根的脸色看来苍白不振。
  “没发生什么事吧?”哈德利以一贯地冷淡口气发问。他把椅子往后推了些,“大衣没再变色了吧?或是——”
  “没有,”曼根回说。他站在桌子旁喘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但你们最好过去一趟。德瑞曼出事了,好象是突然中风。不,他还没死,不过情况不太乐观。他刚发作的时候,正试图和你们联络……他尽说些疯话,说什么他房间里有人,烟火,以及烟囱。”  第十八章  烟囱
 
  三个人——三个紧张而烦躁的人——在休息室等待着。甚至米尔斯,他背对着火炉,清了清喉咙,这似乎又令萝赛特很神经质。杜莫夫人平静地坐在火炉边,曼根在和菲尔博士,哈德利,佩特斯以及蓝坡说话。灯被关掉了,只有午后雪上映射的微弱光线穿过厚重的窗帘射进来,米尔斯的身影遮住了炉火微弱的光芒。波那比已经走了。
  “你们不能去看他,”那个女人说,她的眼神暗淡,“现在医生和他在一起。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也许他疯了。”萝赛特两手交叉,像猫一样优雅的踱着步。她面对着刚进来的人,突然的说,“我不想站在这儿,你知道。它会这样继续下去,接着——你们对此怎么看?你们知道我父亲如何被杀的吗,或者谁杀了他?上帝啊,说说吧,就算你们是控告我!”
  “我想你最好告诉我们德瑞曼先生怎么了,”哈德利平静的说,“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有生命危险吗?”
  杜莫夫人耸耸肩:“有可能、他的心脏——我不知道。他崩溃了。他现在不省人事。对于他是否能再活过来,我也不知道。关于他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米尔斯再次清清嗓子。他的头摇摆着,笑起来相当可怕。他说:“先生,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呃——违法的行为,或者怀疑他被袭击了,那么请你不要这样想。而且,很奇怪吧,你会从我们这儿得到确定的。我的意思说今天下午在一起的同一些人,他们昨晚也在一起。女祭祀和我”——他向杜莫示意了一下——“一起上楼在我的小工作间里,我明白了葛里莫小姐和我们的朋友曼根在下面——”
  萝赛特的头抽搐了一下:“你最好从开头说。曼根告诉你德瑞曼第一个下来的吗?”
  “不,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曼根带着点酸苦的说,“在外衣事件之后,我想某人能给我点安慰。”他摇了摇头,手按着太阳穴,“大约半小时前,你知道,萝赛特和我独自回到这。我和波那比并排——呃,这很平常。每个人都在笑谈着外衣事件,我们分开了,Burnaby走了。我没有看见德瑞曼;早上他待在自己的屋里。总之,德瑞曼走到这儿,问我如何能找到你。”
  “你的意思他发现了什么?”哈德利问。
  萝赛特吸了口气,“或者想让我们以为他发现了。很神秘。他蹒跚的走过来,就象曼根说的,问他如何能找到你。曼根问他有什么事……他看上去就好像他——呃,发现了重要的东西?”
  “是的。我们几乎要跳起来……”曼根接着说。
  “你也会这样的,”萝赛特冷冷的说,“如果你是清白的,”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膀子抱在一起,好像她很冷。“因此我们说,‘什么事?’他有点衰弱,说道,‘我发现我的屋子里少了点东西,这让我想起了某些事情。我昨晚忘记了。’这全是些下意识回忆之类的废话,尽管他不是很清楚这点。这引起了某些幻觉,也就是当他服下安眠药躺下后,某人进了他的房间。”
  “在——犯罪前?”哈德利道。
  “是的。”
  “谁进了他的房间?”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不知道或者不愿说,或者整个事情只是一场梦。当然可能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萝赛特仍然冷冷的说着,“当我们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敲敲脑袋,含糊的说,‘我真的不能说,’用他那种生气的方式……上帝!我痛恨这些人,他们就不能坦白的说出他们的意思吗!我们都相当苦恼——”
  “哦,他很正确,”曼根说,他看起来更加痛苦了,“只是,他妈的,如果我没说那些——”
  “说什么?”哈德利迅速地问道。
  曼根耸耸肩,心绪不宁的看着炉火:“我说,‘好,如果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恐怖的谋杀现场,看看是否你能发现更多?’是的,我很难过。他严肃的看着我。他看了我一会,然后说:‘是的,我想我会的。我要确定一下。’说着他离开了!也许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听见某人在楼上发出巨大响声……你知道,我们没有离开这间屋子,尽管……”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你也许应该继续说下去,”萝赛特跟他说,带着惊讶的冷淡的语气,“我不介意谁知道。我想偷偷跟在他后面瞧瞧。但是我们没有这样。在那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听见他笨拙地上楼的声音。接着,很显然当他走到最上面的台阶时,我们听见一声闷响以及砰的一声,就像那样。曼根打开房门,他躺在那。他脸扭曲了,前额因为皱起变成了蓝色;多恐怖啊!当然,我们叫了医生。他什么也没说,只喊了‘烟囱’和‘烟火’。”
  杜莫夫人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炉火。
  米尔斯向前倾着身子:“如果你允许我把故事说完,”他倾着脑袋说,“我认为很可能我能弥合这个缝隙。当然,这要在女祭祀的允许之下……”
  “啊,呸!”那个女人大叫。当她向上看的时候,她的脸在阴影中,她的脸上似乎有种鲸须般的刚性,但是蓝坡看见她两眼闪着光很是惊讶。“你总是扮演蠢人,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女祭祀这,女祭祀那。很好,我要告诉你。我是女祭祀,我知道你不喜欢德瑞曼,我的小萝赛特也不喜欢他。上帝!你知道人的本性或者同情心或者——德瑞曼是个好人,即便他有点疯狂。他也许错了。他也许沉浸在药物中。但是他心底里是个好人,而且如果他死了,我会为他的灵魂祈祷。”
  “我能——呃——继续吗?”米尔斯平静地说。
  “是的,你可以继续,”女人说道,也沉默了。
  “女祭祀和我在顶楼我的工作间里;对面是书房,你知道的。门再一次打开了。我正在转移一些文件,我注意到德瑞曼先生上来了,走进书房……”
  “你知道他在那干什么?”哈德利问。
  “很不幸,不知道。他关上了门。我不能冒险推断他在干什么,因为我没听见什么。一会儿他出来了,我只能描述他喘着气,颤巍巍……”
  “你这话什么意思?”
  米尔斯皱起眉头:“我很抱歉,先生,不可能再精确了。我只能说我感觉他做了激烈的运动。我不怀疑这就是崩溃的原因或者催化剂,因为这是中风的症状。如果我能纠正一下女祭祀,他心脏没什么问题。呃——我也许要谈一下我们还没有说到的事情。当他从打击中回复过来后,我看到他的手和袖子都沾着煤灰。”
  “又是烟囱,”贝特斯轻声咕哝着,哈德利转过身看菲尔博士。蓝坡很震惊,因为博士不在屋子里了。他这样身材的人,按常理,不可能这样神秘的消失;但是他走了,蓝坡想他知道他在哪。
  “跟他上楼,”哈德利迅速对美国人说,“你没有看见他做什么该死的神秘举动吧。现在,米尔斯先生……”
  当蓝坡走出昏暗的大厅时还听见哈德利在质问的声音。房子非常安静;如此的安静以至于当他走上楼梯时,电话铃尖锐的铃声在楼下大厅突然响起的时候吓了他一跳。走过德瑞曼楼上的房门,他听见里面有嘶哑的呼吸声,以及屋子里的轻轻地脚步声:通过门他能看见医生放在椅子上的药箱和帽子。顶楼没有灯光,悄然无声,以至于他能清楚的听见安妮在楼下回复电话的声音。
  书房很昏暗。透过窗户能看见一些雪花,昏暗的灯光,落日暗淡的余光。光线射进屋子,照到了盾牌,火炉上的架子也反射出光芒,书架上的白色半身像落下了阴影--葛里莫的样子,一半是在思考,一半像这间屋子一样粗野,即使葛里莫死了,它似乎还在这儿走动、轻笑。墙上巨大的空白,本应是那幅画挂得地方,像在嘲笑蓝坡。菲尔博士穿着黑斗篷站在窗户墙一动不动,他靠在手杖上,注视着落日。
  门吱吱喀喀地响声没有唤醒他。蓝坡说话了,他的声音似乎引起了回声:
  “你在——?”
  菲尔博士眼睛向四周一扫。他长嘘了一声,接着深吸了口气:“嗯?哦,我做什么?”
  “找东西?”
  “哦,我想我知道了真相。我想我知道了真相,”他回答,带着一种执拗,“而且今夜我大概能够得到证实。嗯,哈,是的。你知道吗。我站在这儿想象发生了什么。这是个老问题,孩子,它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当天空变得越来越美丽,老椅子变得越来越舒适,也许人的心——”他的手掸了一下前额,“什么是公正?我几乎在每个我经手的案件结束时都这样问。我看见病态的灵魂,罪恶的梦想……没关系。我们下楼好吧?”
  “但是火炉怎么了?”蓝坡强调。他走上前,注视着它,拍打它,他仍然看不出什么。有少许煤灰散落到壁炉地面上,在火炉后面烟灰覆盖的地方有一条歪曲的条纹,“怎么了?有秘密通道吗?”
  “哦,没有。在你所指的方面它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有人爬上去。没有,”他加上一句,蓝坡把他的手伸入烟道,四处摸索,“我恐怕你在浪费时间;没什么值得找的。”
  “但是,”蓝坡失望的说,“如果这个亨利兄弟——”
  “是的,”门口传来响亮的声音,“亨利兄弟。”
  这个声音不像哈德利,一时间他们没有认出来。哈德利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页纸;脸阴沉着,但是从他呆板的声音中蓝坡感到某种失望的东西。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哈德利站在黑暗中,继续平静地说:“这是我们的错误,我知道,被理论搞昏了头。我们轻易接受了它,现在我要整个重新开始了。菲尔,今天早上当你说案子被颠倒了,我相信你不知道如何颠倒的。这不只是颠倒,而是根本不存在。我们的主要推论被推翻了。他妈的,不可能……!”他注视着那页纸,似乎他想把它团成个球。“苏格兰场刚刚来了电话。我们从Bucarest得到了消息。”
  “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菲尔博士点着头,“你想说亨利兄弟——”
  “没什么亨利兄弟,”哈德利说,“三个Horvath弟兄中的老三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微弱的红光变得更加昏暗了;在寒冷、安静的书房里他们能听见远处伦敦从嘈杂渐渐步入黄昏的动静。哈德利走向大书桌,将弄皱的纸铺平在桌子上,这样别人就能看。黄玉野牛的影子讥讽似的印在上面。屋子对面他们能看见三座墓穴的画上被斧砍的痕迹。
  “这不可能错,”哈德利继续,“看起来这是个相当知名的案子。他们发来的整个电报很长,我记录下了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从他们电话中逐字继续的。看看吧。”
  “(如下)需要得到的消息没什么困难。现在我机构中的两个人1900年在Siebenturmen作看守,从他们那得到了证实。事实是:Karoly葛里莫 Horvath,皮尔·弗雷Horvath以及Nicholas Revei Horvath是Karoly Horvath教授(Klausenburg大学)和他妻子Cecile弗雷 Horvath(法国人)的儿子。因为1898年11月抢劫Brasso的Kunar银行,三兄弟于1899年1月被判刑20年。他们三个在监狱医生的帮助下,在1900年8月瘟疫流行的事后,通过被鉴定死亡并埋葬在瘟疫区这个大胆的计划试图逃跑。看守J. Lahner和R. Gorgei在1小时后带着木制十字架回到坟墓,发现Karoly Horvath的坟墓打开了。调查发现棺材打开了而且是空的。Nicholas Horvath已经窒息而死。在被确定已经死亡后Nicholas被重新下葬;皮尔回到监狱。消息被封锁起来,没有追捕逃犯,在战争结束前此事未被发觉。皮尔·弗雷Horvath未被追究责任。于1919年1月刑满释放。保证第三的弟兄的死亡是毫无疑问的。
  ALEXANDER CUZA,Bucarest警察局长。”
  “哦,是的,”他们看完了,哈德利说道,“这证明了我们预见的正确,除了那一小点,就是我们将鬼魂设定为凶手。亨利兄弟(或者准确的说Nicholas兄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坟墓。他在那儿。整个案件——”
  菲尔博士用手指慢慢地敲击纸片,“这是我的过错,哈德利,”他承认,“今天早上我告诉过你我几乎犯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被亨利兄弟迷惑了!我不能思考其他事情。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仅仅知道那么一点关于第三个兄弟的事,可我们完全建立在这一点点上面。”
  “好了,承认错误对我们毫无益处。我们怎么解释弗雷那些疯狂的评述?私人复仇!复仇!现在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了,我们没有什么线索来继续工作下去。不是一个线索!如果你排斥对葛里莫和弗雷复仇的动机,还剩下什么呢?”
  菲尔博士相当幸灾乐祸的戳着他的手杖:“你没有看到剩下的东西吗?”他叫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两桩谋杀案如何解释吗,我们现在要接受还是退出这座疯狂的屋子?”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整个事情伪装成复仇者干的?——我现在明白了,”督察解释道,“我能相信任何事。但是有一点令我不解。真正的凶手如何知道我们能挖掘这么深得关于过去的事情?我们从没有这样,恕我冒昧,如果不是有些幸运的撞上。真正的凶手如何知道我们会把葛里莫教授和匈牙利的犯罪联系在一起,或者将他和弗雷或者其他什么别的联系在一起?这可难坏了我。”他走来走去,手抓住握紧的拳头,“而且,我越想越糊涂!我们有他妈的好的理由相信第三个兄弟杀死了那两个人——而且我越想这种可能性,越倾向怀疑Nicholas没有死。葛里莫说他的第三个兄弟射了他!”
  哈德利摇晃着公文包,“我知道。这正是我讨厌的!我们获得了某些人对此的证词,看起来被他射中两个人的话比海底电报上的更合理,电报上的也许受到某些原因的影响或者犯错。哦——呸!就算他真的死了,但是凶手伪装成死去的兄弟来到人世,是吧?”他停下来,点着头,注视着窗外,“现在我想我们抓住中心了。这能解释所有的矛盾,不是吗?真正的凶手假象了一个角色,不是待在一起将近三十年的兄弟,是吧?当谋杀发生后,我们追踪他的踪迹——如果我们确实追踪了他的踪迹——我们完全归结于复仇。怎么样,菲尔?”
  菲尔愁眉不展,缓慢地绕着桌子走动,“不坏,不,不坏,作为一种伪装。但是葛里莫和弗雷被杀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什么?”
  “其中必有关联,不是吗?肯定有某种动机,明显的或者不明显的;为什么那人要杀葛里莫。米尔斯或者杜莫或者Burnaby或者——是的,任何人也许都会杀葛里莫。同样,任何人都会杀弗雷:但是,我必须指出,不是在这同一个圈子的人。为什么弗雷被葛里莫圈子里的某人杀了,他们中没有任何人可能在此前见过他。如果谋杀是某人干的,连接点在哪里?一个受人尊敬的教授和一个有过监狱历史的流浪演员。这人的动机在哪,凶手怎样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除非在过去他们有联系。”
  “我能想象有一个人和他们的过去有联系。”哈德利指出。
  “谁?你说杜莫那个女人?”
  “是的。”
  “那么是谁扮成亨利兄弟的呢?无论你作什么决定,你必须承认她没有做那事。不,伙计。杜莫不仅是个糟糕的嫌疑犯;她是个不可能的嫌疑犯。”
  “我不这样看。想一下,你的整个推论,即杜莫没有杀葛里莫是建立在你认为她爱葛里莫的基础上。不要反驳,菲尔,不要反驳!记住她说整个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开始于……”
  “和米尔斯联合,”菲尔博士大声说,带着讽刺的目光。他又嘘了口气,“你能想象两个不像同谋者的人能联合起来,用他们编的像神话一样的故事来欺骗警察吗?她也许戴着面具;我的意思是生活上比喻化的面具。米尔斯也许戴着面具。但是这两个面具以及他们的言行合在一起就不可思议了。我宁愿相信那个直接的假面具。而且,记住杜莫作为两个案子的凶手是绝对不——可——能。为什么?因为弗雷死的时候——三个诚实的人作证的时间——她在这间屋子里,和我们说话。”他沉思着,眼睛发出了闪烁的光,“或者你会说是第二代干的?萝赛特是葛里莫的女儿;怀疑神神秘秘的史都·米尔斯是死去的亨利兄弟的儿子?”
  哈德利想要回答,他敲敲脑袋,看着菲尔博士。他坐到了椅子的边上:“我知道这个情况。我很清楚,”他带着那种确定险恶嫌疑犯的口吻说道,“这是越来越离奇的开始,现在不必和你争辩。为什么你担心我相信这个故事呢?”
  “第一,”菲尔博士说,“因为我希望将它强加于你,相信米尔斯说了事实……”
  “你的意思是,作为神秘的一点,为了证明此后他没有干?就是那个你在Death– Watch案件中给我表演的低级诡计?”
  博士没有理睬这大呼小叫的不满:“第二,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
  “我们所看见并和其交谈过的某人吗?”
  “哦,是的,非常正确。”
  “我们有机会——?”
  菲尔博士红红的脸上带着心不在焉的、难以忍受的、几乎要令人怜悯的神情,他注视着桌子。
  “是的,上帝帮助我们,”他以一种古怪的腔调说,“我想你能抓住那人,我们回家……”
  “家?”
  “去进行Gross测试。”菲尔博士说。
  他要转身离去,可是没有立刻就走。昏弱的光线变的发紫,暗淡的影子淹没了屋子,他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注视着被砍过的画,狂暴的力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三口棺材最终被填上了。  ——挑战读者——
 
  到此为止,案情都已经显现在读者诸君面前,细心的读者应该能够指出谁是凶手,并且说明凶手的手法。虽然菲尔博士实验结果要到下章揭晓。我不妨先予说明,测试结果令人担心,纸上没有文字。不过并不能阻碍将凶手绳之以法。  ——棒槌学堂敬上  第十九章  空幻之人
 
  当天晚上,菲尔博士把自己关在读书室旁的小隔间里,那儿是他用来从事“科学实验”的场所,但菲尔太太可不以为然,她称那事是“鬼混瞎搞”。然而,喜欢鬼混瞎搞已是人性中最主要的特质,所以蓝坡和桃若丝夫妇俩,都自愿充当助手。但这回博士却是相当严肃,十分少见的烦躁不安。所以他们夫妇俩只得连个玩笑也不敢开的悻悻然退出。永不疲倦的哈德利早已离去,去查对不在场证明。
  而蓝坡针对这件事也只提了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要解读这些燃烧过的纸片,”他说道,“我也知道,你对他们极为看重。但是,你究竟希望从其中找到什么?”
  “可能叫我一败涂地的事实,”菲尔博士回应道,“这件事,让我昨晚像个傻瓜。”他带着困意摇摇头,随即把门关上。
  蓝坡和桃若丝分坐壁炉两旁,面对面的互望着。屋外狂雪漫天飞舞,这个夜晚可真不适合出远门。蓝坡本想找曼根出来共进晚餐,一块叙叙旧,把酒话当年;但打电话去之后,曼根回说萝赛特不能离开,而他最好陪在她身边。菲尔太太也去了教堂,所以剩下的这两个人,便在图书室恣意地讨论起案情。
  “从昨天晚上开始,”做丈夫的发表意见,“所谓可从烧过的纸片来解读字义的葛罗斯法则,就一直在我耳边出现。但似乎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我才,是把化学药品混合配置的一种方法吧?”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得意洋洋的说道,“今天中午你们在外头东奔西跑的时候,我查过了。而且,就算这套方法再简单,我敢说,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我敢和你打赌,一定搞不出名堂的!”
  “你读过葛罗斯的理论?”
  “嗯,我读的是英文版,道理满简单的。这套理论指出,把书信丢入火炉里,你将发现在信纸烧焦的部分,字迹会很清晰地浮现出来,通常是黑底白字或灰字,有时候颜色会对调。你没注意这种情况吗?”
  “说不上有。来英国之前,我很少看过开放式的壁炉。真的是这样吗?”
  她皱起眉头。“对有印刷字体的硬纸盒或肥皂盒还满有用的。但是对一般的文件,总之,大概是这么处理的:先用圆钉将描图纸钉在纸板上,然后把烧焦纸片黏覆于描图纸之上,再使劲向下推压烧焦的纸片……”
  “那么皱得纸这样压好吗?会把它压碎的,不是吗?”
  “哈!葛罗斯说了,窍门就在这里。你必须将纸片软化处理。描图纸先折成二或三寸长的方格状,再将所有烧焦纸片包在里头。接着铺上一条叠了好几层的湿布,让这些纸置放在布料上,浸淫于湿气中,直到他们变直服帖为止。一旦它们全部摊平而固定,你沿着每块烧焦纸片的纹路,分别将描图纸切割下来。然后在玻璃上面重整它们,像是玩拼图游戏似的。接着在第一片玻璃上面覆盖第二片玻璃,并将四边缚紧,最后透着光线往玻璃看。不过,我可以和你打赌任何东西——”
  “我们来试试看。”蓝坡兴致高昂地说。
  起初,烧纸的步骤不算成功。他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旧纸片,并摩擦火柴点燃它。动作虽然急躁,火焰仍顺利燃起,眼看纸片四周卷扭起来,离手后向下飘落,火花则呈不规则状乱窜,但降至炉边时,火花已逐渐萎靡不振,而纸片则缩拢卷起呈伞状的焦黑长度,最多不过两寸而已。他们跪在地上仔细观看,却未能看见任何字迹。蓝坡继续烧了好几张纸,每一片都犹如温和的流行烟火缓缓飘扬,最后坠落于炉边。终于他开始发飚,任何伸手可及的东西,都难逃被燃烧的命运。
  他越是张狂,就越相信只要操作得当,这套方法总会发生效用。因此,打字印刷品也拿来测试:他用菲尔博士的打字机,连打了好几次如下的字句“善心人士们,是该为这群人挺身而出的时候了”。这会儿地毯上,满是轻飘飘地碎纸,因而显得杂乱无章。
  “说真格的,”蓝坡的脸颊紧贴在地上,闭着一双眼端详纸片说道,“这些纸片不是烧焦,它们根本是烧光了,完全不符合实验的条件。哈,有了,我看见“这群人”了,清清楚楚的。和原先的打字体比起来,她变小很多;而且焦黑的地方,似乎有些不规则弯曲;不过的确是这些字。你身上还有手写的信函吗?”
  随着新发现,桃若丝自己也是益发亢奋。在一张肮脏的灰纸片上面,“东十一街”字样赫然清晰可见。虽然满地散布的纸片多半是一触即碎,但在他们谨慎地料理下,许多字眼最终仍被辨识出来:“周六夜晚”,“怪家伙”,“宿醉”以及“杜松子酒”。蓝坡心满意足的站起来。
  “假如借由湿气的辅助,纸片真的能摊平,那就行得通了!”他宣称,“唯一的问题是,能否凑出足够的字句来解读其意。何况,我们又不是专家,只有葛罗斯才可能搞定。不知菲尔博士到底要找什么?”
  直至夜深人静,这个主题仍持续讨论着。
  “既然此案被整个颠覆,”蓝坡指出,“我们要上哪儿找杀人动机?这是关键所在。根本没有可以串联杀害葛里莫及弗雷的合理动机!对了,关于昨晚你那套古怪的理论,说什么凶手若非佩提斯便是伯纳比的说法,有下文吗?”
  “你漏了那个长相可笑的金发女子,”她以强调的口气修正,“你知道,这个案子最令我困扰的,是那件大衣变色又消失的事情。这一来好像又将箭头指回那栋屋子了,不是吗?”她静坐沉思,“不,我的想法整个改变了。我不认为佩提斯或者伯纳比涉嫌此案。甚至那金发女子,也不可能牵连在内。我现在十分肯定,嫌犯的人选可以缩小至其他两位。”
  “哦?”
  “若不是德瑞曼,便是欧洛奇,”她颔首,十分果决的说道,“我说了就算。”
  蓝坡强忍反驳的冲动。
  “是的,我也考虑过欧洛奇,”他承认,“不过,你选中他的原因只有两点。
  第一点,他是马戏团的空中飞人,而你认为凶手是运用了空中逃脱术之类的伎俩完成工作的。然而,目前就我所见,欧洛奇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认为他和本案没有任何瓜葛;他毫无来由的冒出来,通常这意味着一种可疑的征兆,不是吗?”
  “或许吧。”
  “至于德瑞曼……没错,和葛里莫、弗雷的过去有所牵连的,现在只剩德瑞曼一人。这即是重点所在!此外,整个晚上从晚餐时间至大概是一点吧,没有任何人看过他。但我不认为他有罪。这样吧,我们把昨晚的案发经过,列成一张大略的时间表,如此应可整理出个头绪。我们一项一项来,就从晚餐开始吧。这张时间表会非常粗糙,许多小细节还是我们自己加以揣测的。除了真正的案发时间,以及相关的证词之外,我们知道的实在不多,但还是可以试着推敲看看。晚餐前的时间也不明确。我们就从……”他取出一个信封袋,在上面迅速的书写。
  (约莫)六点四十五分:曼根抵达府邸,将自己的大衣挂在走廊衣柜里,并且看见一件黑色大衣吊在里头。
  (约莫)六点四十八分:安妮从餐厅过来(假设她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关掉曼根打开而且离去时未关的柜灯。她根本没看见那件黑色大衣。
  (约莫)六点五十五分(此时间点并未被指出,但是在晚餐前夕):杜莫夫人往走廊衣柜里看,发现有件黄色大衣。
  “我先这样整理,”蓝坡说道,“因为我是假设,曼根挂上大衣离去至安妮来关灯这段极短的时间,杜莫太太不可能飞驰而至衣柜探看。”
  女孩突然眯起眼睛。
  “啊,且慢!你怎么知道?我是说,假如灯已关掉,她为何能看见黄色大衣?”
  随即是一阵沉默,他们彼此望着对方。蓝坡说道:“这案子越来越有趣了。如此一来,问题就变成,‘她为何往衣柜里看?’重点是,假如我写下来的时间点次序可以成立的话,这问题倒是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首先,有一件黑色大衣,曼根瞧见了。接下来呢,曼根离去之后,某人偷走了那件黑色大衣——原因我们就不知道了——所以安妮没看到任何东西。后来,又有人在同一个地方放了一件黄色的花呢大衣。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大声叫出声,手上的铅笔在空中猛刺,“事情若不是照此顺序进展,除非是有人撒谎,不然整件事完全是说不通。这样的话,曼根何时抵达根本是无关紧要,因为阴谋一定会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之内执行。明白吗?曼根到达那里,挂好大衣,走开。然后杜莫走出来,往衣柜里看,离开。随后紧跟着出场的是安妮,她关掉电灯,然后也是走开。这表示,在转瞬间,黑色大衣先变成黄色大衣,随后又消失不见。这根本不可能。”
  “说得好!”桃若丝喜形于色地说,“那么你想,是谁撒谎?我猜你会坚持,绝对不是你的朋友——”
  “那是当然。我认为是杜莫那女人。我敢和你打赌任何东西!”
  “但她不是凶手,这一点已经证实了。而且,我欣赏她。”
  “别瞎搅和了,现在,”蓝坡怂恿道,“继续列举我们的时间表,看看是否有其他发现。哈!写到哪里了?对了。晚餐设定在七点钟,因为我们知道晚餐结束于七点三十分。
  所以……”
  七点三十分:萝赛特和曼根,一同到起居室。
  七点三十分:德瑞曼上楼回自己房间。
  七点三十分:杜莫不知去向,但肯定留在屋里。
  七点三十分:葛里莫和米尔斯一起在楼下图书室,葛里莫告诉米尔斯九点三十分上楼来,因为届时将有访客。
  “哇!这里碰到了阻碍。我正要写葛里莫接着来到起居室,告诉曼根十点钟将有访客。但事情并非如此,因为萝赛特对此事一无所知,而且她当时是和曼根在一起。问题是,曼根未曾表明他何时被告知。不过这无所谓,葛里莫可能把他拉到一旁说的吧。同样的,我们也不知道杜莫太太何时被通知访客将于九点三十分到达;很可能是在更早的时候。实际上,这是个同性质的问题。”
  “你确定是吗?”桃若丝一边找烟,一边询问,“哼!好吧,继续。”
  (约莫)七点三十五分:葛里莫上楼回书房。
  七点三十五分至九点三十分:无任何状况。没有人走动。屋外大雪纷飞。
  (约莫)九点三十分:雪停了。
  (约莫)九点三十分:杜莫从葛里莫的书房收走咖啡托盘。葛里莫提到,当晚访客也许不会来了。此时,杜莫离开书房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米尔斯上楼。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米尔斯人在楼上,德瑞曼在自己房间,萝赛特和曼根在起居室,并且开着收音机……等会儿!我差点忘了一件事。门铃响起前的某个时刻,萝赛特听见大街上某处传来撞击声,仿佛有人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
  “如果收音机是开着的,为何她能听见撞击声?”
  “显然音量开得不够大——不,音量应该是蛮大声的。由于收音机的声音太嘈杂,所以他们差点没有听到冒牌佩提斯的声音。不管这个了,我们先按照顺序来整理。”
  九点四十五分:门铃响起。
  九点四十五分至九点五十分:杜莫去应门;并且和访客谈了话(没认出访客的声音)。
  她收下名片,当访客的面关上门,检视名片,发现是空白名片,她迟疑了一下,随即上楼……九点四十五分至九点五十分:杜莫上楼之后,访客不知用什么方法也进到屋子里来,此人先将萝赛特和曼根锁在起居室里,然后模仿佩特斯的声音来回应他们……”
  “不是我爱打岔,”桃若丝插嘴,“可是,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过那么久之后,他们俩人才大声质问访客是谁?我的意思是,会有人等这么久才问吗?假如我正在等待客人,一旦听见开门声,我一定会立刻大声地说:‘哈罗!来者何人?’”
  “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没什么?你确定?别对那位金发女子如此苛刻嘛!还记得吧,那是离他们预计访客来临的时间,还有一段空当……看你那副嗤之以鼻的德性,那正显示了你的偏见。我们继续吧,在九点四十五分至九点五十分之间,这位不知名的访客进入屋子,然后走进葛里莫的书房……”
  九点四十五分至九点五十分:访客尾随杜莫上楼,然后在顶楼走廊追上她。他摘下帽子,翻下衣领,却未脱下面具,葛里莫打开房门,并未认出访客是谁。访客闪身而入,接着将门重重关上(已获得杜莫和米尔斯的证实)。
  九点五十分至十点十分:米尔斯于走廊尽头监视那道房门;杜莫也从楼梯间看着同一扇门。
  十点十分:枪声响起。
  十点十分至十点十二分:曼根在起居室内,发现通向走廊的起居室房门被反锁。
  十点十分至十点十二分:杜莫头晕或身体不适,因而回到自己房间(德瑞曼在他自己房里睡觉,不曾听到枪声)。
  十点十分至十点十二分:曼根在起居室发现门被反锁后,他企图破门而出,但是失败。他于是跳出窗外,此时……
  十点十二分:我们抵达屋外;大门没有上锁;我们上楼直冲书房。
  十点十二分至十点十五分:用钳子打开书房门,发现葛里莫身上中枪。
  十点十五分至十点二十分:调查现场,召唤救护车。
  十点二十分:救护车到达,送走葛里莫。萝赛特陪伴父亲随救护车而去。在哈德利的吩咐下,曼根下楼打电话通知警方。
  “这么一来,”蓝坡满意地指出,“萝赛特和曼根自然都洗脱了嫌疑。这个段落不用写得太详细。救护车人员上楼,医师检查受害者,把受害者搬进救护车;就算是让担架顺着栏杆溜下去的,完成上述事项至少也要五分钟。这点毋庸置疑!
  一旦将流程一一列出来后,你就会发现,事情是如此显而易见!从那里到疗养所一定花了不少时间……然而,就在十点二十五分之时,佛雷被枪杀于卡格里史卓街!这个时间,萝赛特正在救护车里面;而救护人员到达现场时,曼根正在屋子里头,因为他跟着他们上楼,并且随着他们下楼。这简直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嗨。我可没一口咬定他们俩有罪,特别是曼根,我没想到他是那么殷勤的好人。”她皱着眉头,“你很有把握,在十点二十分以前,救护车尚未抵达葛里莫的府邸?”
  蓝坡耸耸肩膀。
  “如果十点二十分以前到得了,”他说到,“那么,救护车非得从吉尔伏特街直接飞过来才行。电话是十点十五分以后打的,事实上,他们能在五分钟内赶到葛里莫的府邸,已经算是奇迹了。不会错的,嫌犯名单中,已经可以排除曼根和萝赛特。何况,我还记得,她在小诊所时——有数名证人可证明——看到波那比公寓的窗户亮出灯光,那时是十点三十分。我们先把剩余的部分写完,看看还有谁可以剔除。”
  十点二十分至十点二十五分:救护车抵达,然后载着葛里莫离去。
  十点二十五分:弗雷于Cagliostro街中枪。
  十点二十分至(至少)十点三十分:米尔斯和我们待在书房中,回答我们的质问。
  十点三十分:萝赛特在疗养所,看到波那比公寓的窗户亮出灯光。
  十点二十五分至十点四十分:杜莫太太和我们待在书房中。
  十点四十分:萝赛特从疗养所回来。
  十点四十分:警方抵达案发现场。
  蓝坡靠坐在椅子上,浏览着潦草书写的时间表,并且在最后一项下方画了长串的花体符号。
  “这个时间表已经尽可能周全了,”他说道,“而且毫无疑问地,我们的嫌犯名单上,又少了两个人。米尔斯和杜莫可以拿掉了,萝赛特和曼根也剔除了。所以这一屋子人之中,只有德瑞曼有可能了。”
  “但是,”桃若丝犹豫了一下,才反驳说,“这下子更叫人糊涂了。对于那件大衣,你那如神来之笔的巧思会怎么解释呢?你暗示有人撒谎,而且,只有可能是曼根或杜莫;可是现在,这两人都被排除嫌疑了。除非是安妮——但不可能如此,不是吗?或者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俩再度彼此对望。他皱眉折好表单,放入自己口袋。在屋子外头,突然刮起一阵疾风,而房门紧闭的小隔间里,他们听到菲尔博士来回疾走的脚步声。
  翌日早晨,蓝坡睡过了头,一来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二来是这新的一天乌云蔽日,直叫他睡到十点多钟才睁开眼睛。早晨的天气阴暗得必须点亮灯火,而且冷得冰寒彻骨,蓝坡昨晚没再见过菲尔博士,当他下楼后到后面的小饭厅吃早点时,怒气冲冲的女侍正摆出培根蛋。
  “先生,博士刚上楼去梳洗,”薇妲说道,“他通宵熬夜做他的科学实验,今天早上八点钟的时候,我发现他在椅子上睡着了。不晓得菲尔太太会怎么说,我真的不晓得。哈德利督察也刚到,他现在正在读书室。”
  哈德利正不耐烦地用后脚跟碰撞炉罩,仿佛是在撩地似的。他急切地询问实验结果。
  “见到菲尔了吗?”他追问道,“他查出上面写些什么东西了吗?如果是一些……”
  蓝坡说明了昨晚的情形:“你这边有什么新消息?”
  “有的,是很重要的消息。佩特斯和波那比都摆脱嫌疑了。他们俩都有无法推翻的不在场证明。”
  一阵强风沿着兄弟高台街呼啸而过,长方形窗框被震得咔嚓咔嚓发响。哈德利仍用脚跟擦着壁炉地毯。他接着说道:“昨晚我见过波那比的三位牌友。其中有一位,是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既然有一位法官能证明其清白了,你大概没机会送他上法庭。周六晚间从八点至十一点半左右,波那比都在玩扑克牌,今早贝特斯到佩特斯周六晚看戏的那家剧院走了一趟。好啦,他说的是实情。剧院里有个吧台仆役和他非常熟。第二幕大概是结束于十点五分。几分钟之后,就在中场休息的时间里,这位仆役愿意发誓,当时他在吧台帮佩特斯倒了杯苏打威士忌。换句话说,这个时间正是葛里莫在十里外惨遭射杀的时刻。”
  “这是意料中的事,”沉默了一会儿,蓝坡说道,“为了确保无误……我希望你看看这个。”
  他递出昨晚完成的时间表。哈德利简略的浏览。
  “喔,是的。我自己也排了一份。这表格看起来非常合理;特别是有关那女孩和曼根的部分,虽然我们也不敢保证时间点绝对精准。但我想它是可以站得住脚。”他轻敲手掌上的信封袋。“这东西替我们缩小了范围,这是个好法子。我们会在德瑞曼身上再下工夫。今早我打了通电话到葛里莫府邸,葛里莫的尸体已经送回去了,因此每个人都有点歇斯底里,萝赛特只说德瑞曼服了吗啡,神志还是半清醒状态。我们——”当那拖着步伐,并伴随手杖着地的熟悉声音响起时,哈德利倏然住嘴,那门外的声音和刑事督察的话语一样,似乎都带着迟疑的意味。
  然后菲尔博士便推开房门。他喘着气走进来,眼中毫无一丝神采。他整个人,仿佛和阴霾的早晨融为一体,表情中有一股决绝的沉重。
  “结果呢?”哈德利催促着,“你从那些纸片中,找到了你要的答案吗?”
  菲尔博士四处摸索,终于找到他的黑烟斗,并且点燃它。在回答问题之前,他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将火柴丢入炉火里。最后他终于轻声低笑,但笑意中却有不悦之色。
  “是的,我找到我要的答案了——哈德利,周六晚上,我的推论于无意间,两度害你误入歧途。真是错得离谱,我一定是昏头昏脑,才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要不是昨天我总算看出真相,挽回自己的尊严,否则白痴的称号,便是我应得的惩罚。当然,我的愚蠢并非铸成大错的唯一因素:巧合,再加上环境情势的配合,造成更大的误判,这些因素结合起来,使得一个平凡无奇,丑陋阴险的小谋杀案,变成了一个骇人恐怖且叫人费解的悬案。喔,我承认,凶手确实是相当精明。不过……是的,我已经找到我要的答案。”
  “哦?纸上写的是什么?究竟有何意义?”
  “什么都没有。”菲尔博士说道。
  他的话语缓慢,沉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你是说,”哈德利高声问道,“实验失败了?”
  “不,试验奏效了。我指的是,纸片上面什么也没有,”菲尔博士的声音低沉,“甚至连手划的一条线,一小段只言片语,或是和周六晚上那惊人的秘密有关的字迹,这些通通都没有。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除了……嗯,是的,是有几张像厚纸板之类的硬纸片,上面印着一两个字。”
  “既然如此,为何要烧掉这些纸张?”
  “因为它们不是信函。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是在这里出错的。难道你还不懂它们是什么吗……嗯,哈德利,这件事我们最好到此为止,然后将所有错误抛至脑后。你想会会这位看不见的凶手,这位从我们梦境中穿梭而过的恶鬼与空幻之人?太好了,容易为你介绍。你开车来的吗?那就走吧。我倒要看看能否让他自己招供。”
  “让谁招供?”
  “葛里莫府邸里的某人。走吧。”
  眼见答案渐形迫近,蓝坡心里不禁感到担忧。究竟真相为何,他的脑子里可是一片混乱,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在车子出发之前,哈德利必须先启动解冻引擎。一路上他们碰上好几回交通阻塞,但哈德利没有发出任何怨言。三人之中最安静的,是菲尔博士。
  此时,位于罗素广场的这栋凶宅,所有的百叶窗皆已拉下。由于尸体已经搬进屋里,使得府邸看来比昨日更加死气沉沉。整个环境周遭的氛围是如此寂静,因此当菲尔博士按下门铃时,连站在门外的他们,都可以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安妮才来应门。她身上没有穿戴便帽和工作裙,脸色看来苍白而紧张,但还算是镇定。“我们希望能拜见杜莫夫人。”菲尔博士说道。
  虽然哈德利仍能少安毋躁,但他还是忍不住转头四处张望。安妮后退几步,她的声音像是从走廊的黑暗出凭空冒出。
  “她在里面和……她人在里头,”女孩一边应答,一边指着起居室的房门,“我去通报……”她欲言又止。
  菲尔博士摇摇头。他以叫人惊讶的沉着步子移动身子,并静悄悄地打开起居室的门。
  暗棕色的百叶窗全都拉下,厚重的花边纱帘再覆盖上去,因此只有极少量的光线能穿透入室。此室看来变得更大,那是因为在阴影之中,原本的家具全被撤离;事实上还剩下一件。它的黑金边线发出亮光,且有块白缎布覆盖其上。那是一幅敞开的棺材。而细长的蜡烛围在棺材四周燃烧着。此案时过境迁之后,蓝坡回忆起当时的景象,在那一张无生命的脸孔上,从他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鼻尖而已。但是,那一枝枝伫立的蜡烛,或行将衰微的浓密花朵,以及弥漫于空中的焚香之气,让此情此境有如从幽暗的伦敦,诡异的转换至匈牙利山脉间充斥着峭壁和狂风气浪的某处:在那里,金质的十字架隐隐迫近,抵御着魔鬼的入侵,而大蒜花圈的摆设,是用来抵抗逡巡潜行的吸血鬼。然而,最先引起他们注意的,其实是一双手紧抓着棺材边的杜莫。她站在棺材旁,炽盛的细长烛光照耀在她头上,让灰发变成了金发;刚强的肩膀在烛光作祟下,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她缓慢的转过脸来,他们看见她的眼睛深陷,并且模糊不清,难辨其形——虽然她应该还哭过。她的胸膛急促起伏,肩膀周遭缠绕着一条颜色鲜艳,体积沉重,有着穗状缘饰的黄围巾,上头还织着红锦缎和小珠刺绣。在烛光下,刺绣处不断变换着光芒。而这炫目的光芒,是眼前硕果仅存的俗丽润色。
  这一刻,她也看见了他们。突然间,她两手紧抓着棺材边,仿佛是要保护这具尸体似的。她仍然只露出黑色侧影,一手伸展至位于摇晃蜡烛下方的棺材另一边。
  “为了你好,夫人,你就招认吧,”菲尔博士徐缓地说道,“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在这一刹那,杜莫的气息宛如烛光般超凡轻盈,难怪蓝坡以为她已经停止呼吸。接着她仿佛发出轻咳声,声音中蕴藏着悲痛之情,然后却又转为歇斯底里的笑声。
  “招认?”她说道,“这就是你们这群傻瓜的想法?算了,我无所谓。招认!要我承认是凶手吗?”
  “不。”菲尔博士说道。
  这个单音节的字眼,博士道来轻声温和,但语调却沉重地在室内回荡。她立即瞪着他,当他移步趋近她时,她第一次以惊恐的眼神盯着他。
  “不,”菲尔博士说道,“你不是凶手。让我来告诉你,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这会儿,他高大的身躯已屹立于她面前,而且因逆着烛光而形成黑色身影,尽管如此,他说话的口气依然温柔亲切。
  “昨天,一个名叫O’Rourke的男子,对我们透露了几种戏法的内幕。这几种戏法都指出一个实情,那就是无论在室内或室外,大部分的魔术都需要助手的协助,而且绝无例外。你的角色,就是魔术师和凶手的内应。”
  “空幻之人?”杜莫说道,突然歇斯底里地发笑。
  “空幻之人,”菲尔博士说道,然后平和的转身面向哈德利,“是真有其人。取空幻之人这个称号,其实是个糟糕且讽刺的笑话,因为它真的是及空幻又存在,即使我们不知此人的身份。这个称号代表的意义,是颤栗夹杂着羞愧。你想会见本案中所追捕的凶手吗?凶手就躺在这里,”菲尔博士说道,“但现在,上帝已不容许我们审判他。”
  在缓慢的动作中,他的手指向葛里莫教授那张苍白,没有生气,嘴巴紧闭的脸。  第二十章  两颗子弹
 
  菲尔博士仍坚定地注视这个女人,她再次退缩于棺材边,仿佛是要以身体护着它。
  “夫人,”他继续说道,“你所爱的男人已经死了。如今,法律对他是鞭长莫及,而且,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也付出了代价。我们眼前迫切的难题——你我共同的难题,是阻止这件事张扬出去,让活着的人不受到伤害。但是,你知道,你是牵连在内的,虽然在命案中你并未真的参与。相信我,夫人,如果我凭一己之力可以解释整个案情,我一定会这么做的,绝不会拖你下水。我了解你也在受苦,但你自己看看,要我自己解开所有谜团,实在是不太可能,所以,我们必须以其说服哈德利刑事督察,务必把整个案子隐瞒下来。”
  他的声音中有某些特质,那是一种永不厌倦,永恒不变而且永无止境的同情心,这即是菲尔的怜悯之情。就是这种声音,仿佛能慰藉哭泣之人安详的入眠。这时,她的情绪已逐渐平复。
  “你知道了?”过了片刻她才热切问道,“不要戏弄我!你真的知道了?”
  “是的,我真的知道。”
  “上楼去,到他的书房,”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随后会和你们会合,我……我现在无法面对你们。我得想一想,而且,在我上来之前,请勿和任何人交谈,拜托!不,我不会逃走的。”
  他们走出室外,菲尔博士猛然伸手一挥,抑止了哈德利发问。走在阴郁的楼梯间,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语。来到顶楼的途中,他们不曾与任何人擦身而过,也没看到任何人影。再一次,他们走进了这间书房,室内是如此阴暗,哈德利遂转开桌上的马赛克灯。一旦确定房门关上后,他迫不及待的转身:“你要告诉我,是葛里莫杀了佛雷?”他追问。
  “没错。就在他躺在诊所里神志不清,并且于众目睽睽下死去之际,他还能跑到卡格里史卓街,然后——”
  “不是在那个时候,”菲尔博士沉静的说,“你瞧,这就是你没搞懂的地方。就是从这里开始,让你走岔了路。事实上,佛雷比葛里莫早死。而且,最糟糕的是,葛里莫试图告诉我们确确实实的真相。当他得知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时,他的确这么做了,他闪现了一丝人性的曙光!但我们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坐下来吧,我试着解释给你们听。一旦抓住三个要点,你根本不需要我来多做解释,案情便不言自明了。”
  他喘着气,低身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只是心不在焉的看着桌灯,然后才继续说道:“这三个要点,分别是:一,没有亨利兄弟这个人,只有两兄弟而已。二,这两兄弟说的都是实话。三,某个时间点的问题,将此案转往错误的方向。”
  “在此案中,许多事情的关键,都取决于转眼即纵的时间差,以及可资利用的时间差到底有多长。凶手会被讽刺的称为空幻之人,这即是原因之一:而本案的谜团核心,应该在于时间点的误解。只要你回过头想想,很快便会发现关键所在。”
  “还记得昨天早上吧!基于某种理由,我认为Cagliostro街一案必有古怪。那三名可靠的目击者,分秒不差的一致指出枪击事件是发生于十点二十五分。我毫无来由的随意乱想,为何他们能以如此令人吃惊的精确度,来证实彼此的说词?在一般的街头事故中,即使是最冷静的目击者,通常都不会特别注意这类细节,或当下查对自己的表,也不见得能(即使他们能如此应对)奇迹般的对案发时间一致认同。然而,这三人皆是诚实可信的良民,因此他们的异口同声,必然有其原因。这个时间点一定是被霎时灌进脑海中的。”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死者倒地之处的正对面,是一扇亮着灯光的展示橱窗,在那儿附近,这是唯一有灯光的橱窗;那是一家珠宝商店,也是当时他们眼前最显著的目标。它照亮了受害人;它也是警官匆忙赶来搜寻凶手的第一现场;它很自然的成为众人的焦点。在面对着他们的橱窗里头,有一个设计独特的巨型时钟正对着他们,这玩意立即吸引三人的目光。无可避免的,警官当下会确认时间,而理所当然的,另外两人也是同样反应。于是,他们便达成共识。”
  “不过有一件事,当时看来不太重要,后来却叫我有些困扰。葛里莫被杀之后,哈德利召唤下属赶到这里,随即又派遣一人去捉拿嫌犯佛雷。警方到达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约莫十点四十分,”蓝坡说道,“这是概略的估计,是我从我的时间表中推算出来的。”
  “接着,”菲尔博士说道,“有人被派去捉拿佛雷。此人抵达Cagliostro街时,应该是几点?大致上,是介于推定佛雷被杀之后的十五至二十分钟内。然后,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现一堆叫人难以置信的事!佛雷被送到医师的诊所,他已经气绝,验过尸体,还有一场确定身份的工作等着忙活;接下来,套用新闻报道的措辞:‘耽搁了一阵子之后’,小货车前来把佛雷移送至停尸间。这么多事情!为了捉拿佛雷,哈德利的手下匆忙赶到卡格里史卓街,却发现整个事件刚刚宣告结束,而威瑟警官已挨家挨户的查问。整场纷纷扰扰的乱象,就这么平息了。这似乎叫人难以相信。不幸的,愚钝如我者,甚至在昨天早上看到珠宝店橱窗里的时钟时,都未能明白它的重要性。”
  “再回头想一想。昨天早上在我家吃早餐时,佩特斯突然来访,我们和他谈话——谈到几点呢?”
  博士暂停了一会儿。
  “刚好谈到十点整,”哈德利突然回答,并打了个榧子,“没错!我想起来了,他起身离去时,议会大钟正好开始报时。”
  “对极了。他一离开,我们跟着穿戴帽子和大衣,动身直往Cagliostro街去。我们戴上帽子,走下楼梯,在周日早晨行人绝迹的街道上开了一小段车程——若是换成周六晚上的交通状况,这一趟车程只需十分钟——总共花了多少时间?你就随意说个合理而宽裕的数字吧。我猜你会说,了不起二十分钟罢了。但是到了Cagliostro街,当你引导我去看那家珠宝店时,那别致的钟正指着十一点。”
  “甚至到了那个时候,我那沉思中的笨脑子,也未能看清始终和其蕴含的玄机,这和案发当晚,三名目击者处在纷扰的情况下,没有看出真相是如出一辙。
  后来,桑玛斯和O’Rourke鼓动我们上楼至波那比的公寓。我们勘察了很久,接着又和欧洛奇交谈。当欧洛奇侃侃而谈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死寂般的早晨时光——街上安静地只听得到风声——响起了一种不一样的声音。这个声音,便是教堂钟声。”
  “说到这里,你想,教堂钟声是何时开始鸣响的?不会在十一点以后,因为礼拜仪式早就开始了。通常是在十一点前,而且那是一种预备钟响。然而,如果我选择相信德制时钟所指示的时间,我迟钝的脑子开窍了。议会大钟和我们开车前往Cagliostro街的路程,一并在我脑海里浮现,而且把教堂钟声和议会大钟连结起来对抗(哼!)那中看不中用的外国钟。我们可以说,教堂和议院不可能同时出错……换言之,珠宝店橱窗里的时钟,是快了四十多分钟。因此,Cagliostro街的枪击命案,不可能发生于十点二十五分。事实上,命案的发生,一定稍早于九点四十五分。大致上来说,是九点四十分。”
  “其实,迟早都会有人发现这件事;说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像这样的命案,一定会登上验尸法庭,到时有人来驳斥时间的正确性。不管你会一眼看出真相(或有所期盼),或者脑中更形混乱,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卡格里史卓街命案,比九点四十五分——这是戴假面具的人,来按屋子门铃的时间还早发生了几分钟。”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哈德利提出异议。
  “那个可能的犯罪现场?确是很难理解,我可以为你把整个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好吧,先让我自己弄清楚。就像你讲的,假如葛里莫在Cagliostro街枪杀佛雷的时间,是快要九点四十五分——”
  “我可没这么说。”菲尔博士说道。
  “什么?”
  “只要你耐着性子,从头听我道来,你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上周三晚上,当不光彩的往事一成过眼云烟时,弗雷首度现身了,他显然离开了墓穴,来到瓦立克酒馆,叫人难堪的当面威胁他的大哥。这时葛里莫就决定要杀他。在全案中,你瞧,葛里莫是唯一有动机杀佛雷的人。我的老天!哈德利,真怪不得他有杀人动机!他日子过的安然无恙,有钱,又受人尊敬;往事已长埋于地下。然后,出其不意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嘴角带着冷笑的瘦长陌生人走了进来,这人居然是他的兄弟皮尔。葛里莫越狱的时候,让他的一位兄弟惨遭活埋而死;而若非一场意外,连另一个兄弟也会为他所害。即使到了今天,他仍会因此遭到引渡,然后被吊死;而眼前,皮尔·佛雷已经追查出他的下落。”
  “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瓦立克酒馆,当佛雷突然出现在葛里莫的面前时,他说了什么吧?仔细想想他说的话,以及做了些什么事,你就会发现心惊胆战的弗雷,根本不像他所伪装的那样鲁莽疯狂。如果他的目的,只是要报复私人恩怨,何必当着葛里莫的朋友面前出言讽刺?他拿他死去的兄弟,来作为恐吓的筹码;不过,他提及已故的兄弟,也只有那一个时候而已。为什么他说:‘和我比起来,他对你可是深具威胁’?因为那位已故的兄弟,能吊死葛里莫!为什么他说:‘要让我兄弟出马来拜访你吗’?而且随后,他递给葛里莫的名片上,为何地址写得如此详细?那张名片,他的话语和后来的举动,都是有意义的。弗雷当着许多人面前,对葛里莫撂下狠话,其实这是话中有话,他真正的意思是:‘大哥,自从咱们年轻时候犯下枪案以来,你身子发福了,而且发财了。我却是穷得很,而且厌恶自己的工作。眼下,你是要来我落脚的地方坐坐,咱们把事情做个了断,或者,要我让警察约你来谈谈?’”
  “勒索。”哈德利静静地说。
  “是的。弗雷的思考逻辑是异于常人,但他不是傻子。在他恐吓葛里莫的最后一句话当中,请注意他的表达方式,是多么拐弯抹角:‘一旦我和我的兄弟联手出击,我也同样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已经准备冒险一试。’此句话如同前例,我们总是事后才明白。他对葛里莫的态度,依然是坦诚相对:‘大哥,你可能会杀我,就像杀三弟一样,但我愿意冒这个险。所以,我是该和颜悦色地来拜访你呢,还是让我死去的兄弟来吊死你?’我们来看命案当晚他的行为举止。还记得他带着兴奋之情,砸碎并丢弃所有变魔术的家当吧?当时他对欧洛奇说了什么?从我们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这句话只有一种解释。他说道:‘我再也不需要它们了。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要去见我的兄弟。他要出面了断我们俩过去的恩怨。’这意思当然是,葛里莫和他达成了协议。弗雷是指他自己即将脱离苦海,即将带着一大笔钱,回到自己终老的老窝;为了不泄漏计划,他无法把话说得更明确些。尽管如此,他清楚他的大哥是只老狐狸;过去的经历,便是最好的见证。但当他和欧洛奇谈话时,又不能丢下一个容易令人起疑的警讯,万一葛里莫真的付钱给他,那就麻烦了;不过,他还是留下一个提示:‘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在我住的那条街上找到我兄弟。他不是真的住在那里,只是在那地方租了一个房间。’这句最后的声明,待会儿我再来解释。话题先回到葛里莫身上。说真的,葛里莫根本没想过要和弗雷达成协议。弗雷一定得死。在博士(这个家伙,你们都知道,是我们遇过的人当中,最沉迷于巫术的)狡猾精明,矫饰做作的心态里,他决心不再和这讨厌的兄弟纠缠不清。弗雷非死不可!但干这事,要比表面上困难许多。”
  “如果当初,弗雷是私下来找他,世上没有人知道他们俩有瓜葛,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但事实上,弗雷相当有一套。他面对一群葛里莫的朋友,公然表明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并且还暗示着,他手上有葛里莫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真是棘手!假如这时候弗雷死了,而且显然是被谋杀的话,很可能会有人说:‘啊哈!这不就是那个家伙。’紧接着,一堆要人命的调查行动,或许会接踵而来;因为天晓得弗雷还和多少人提过葛里莫。他唯一不可能向别人透露的,即是威胁葛里莫之事;这件最后的行动,他一定会守口如瓶。不管弗雷出了什么事,只要他一死,调查工作就有可能牵连至葛里莫身上来。对葛里莫而言,现在他唯一该做的,便是老老实实地装出弗雷在纠缠他;他寄恐吓信给自己(还故意做得不明显);以巧妙的方式,把一家人搞得人心惶惶;最后一步是,他告知每个人,弗雷恐吓他当晚将来造访,而他自己也准备要迎接来客。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他如何策划布置出一个如此高明的谋杀诡计。”
  “他打算营造出这样的视觉效果:在周六晚上,有人目睹凶恶的弗雷前来拜访他。这里应该要安排几个证人。当弗雷走进他的书房,两人要单独在房内,要有争吵声,搏斗声,枪声,然后是倒地声;房门被打开后,应该只发现葛里莫一个人而已——会有子弹划破他的身体,情况看来严重,其实却只是皮肉伤。现场不会找到凶器。窗外垂吊着弗雷的绳索,让人推测佛雷已逃之夭夭(请注意,本来预期当晚不会下雪,如此一来,便无法追踪足迹)。而葛里莫会说:‘他以为他杀了我,我赶紧装死,然后他就逃走。不,不要通知警方抓他,他是个可怜人,我没受伤。’翌日早上,弗雷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住处。死因是自杀,他用枪抵着自己胸膛,接着扣下扳机。手枪就掉在他身边,桌上还留着一张遗书,说他想到自己杀了葛里莫,绝望中只好开枪自我了断……各位先生,这就是葛里莫的如意算盘,打算要变的魔术。”
  “可是,他要如何执行整个计划?”哈德利问道,“何况,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
  “是的。想当然耳,计划的执行失败了。魔术的后半段,是弗雷走进书房,其实当时弗雷已命丧Cagliostro街的公寓里。等一下我会说明这个部分。借助杜莫太太的协助,葛里莫早已有准备。”
  “他告诉弗雷,他们可以在烟草零售店顶楼弗雷的住处碰面,时间约在周六晚上九点钟,他准备以现金和他和解(别忘了,弗雷兴高采烈的辞掉工作,烧掉家当,离开莱姆屋的剧场时,约莫是八点十五分)”
  “葛里莫之所以选择周六晚上动手,是因为众人皆知每逢周六,他整晚都会独自呆在书房里,绝不许任何人用任何借口来打扰他。他选择那天晚上下手,是因为他出入往返必须经过地下室,以及地下室门前的通道门(英国旧式房屋侧边有低洼凹庭,由栏杆与走道分隔,凹庭设有楼梯,并有门通往地下室);而房间位于地下室的安妮,周六晚是她外出的休假日。你们还记得,葛里莫在七点三十分上楼进书房后,一直到依证人所言的,九点五十分打开书房门接见访客为止,这段时间内没人见过他。虽然杜莫夫人宣称,九点三十分曾在书房与他交谈,当时她正要收走咖啡杯和托盘——我待会儿会告诉你我为何不相信这件事。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书房。他人在卡格里史卓街。他事前交待杜莫夫人,要她在九点三十分到房门附近探看,然后找借口现现身。为何要这么做?因为葛里莫吩咐米尔斯,必须于九点三十分上楼,然后从走廊的另一端监视书房门。在葛里莫的魔术中,米尔斯扮演的角色,是犹如冤大头的观众。然而,假如米尔斯上楼接近书房门之时,他突然想和葛里莫交谈,或是要见教授,那么杜莫便可以出面阻扰他。因此,杜莫待命于楼梯间的拱门处,不让米尔斯因好奇心作祟而靠近书房门。”
  “米尔斯为什么会被选来充作观赏魔术的冤大头?虽然他小心谨慎,面面俱到,对教授的计划应能有所贡献,但由于他生性胆怯,因此必对‘弗雷’心存顾忌,因而当空幻之人走上楼时,他一定不会挺身而出。葛里莫估计,不仅在戴面具之人走入书房之前那段空当,米尔斯不会袭击来者(若是换成曼根或德瑞曼,他们可能会出面阻挠),而且他也不可能会冒险离开自己的房间。既然有令不可擅离岗位,那么他一定会照办。最后一点,米尔斯之所以中选,是因为他是位个头极小的矮子,你们等一下就会更加明白原因。”
  “好啦,他被告知九点三十分上楼,并守在自己的门口监视。原因是,预计空幻之人首度上场的时间,即在不久之后;事实上,空幻之人出场迟了些。注意这里的矛盾之处。米尔斯听到的是九点三十分,而曼根却是十点钟!理由很明显,因为楼下必须有人作证,访客确实是从大门进来,证实杜莫的说法。不过,曼根可能会对此访客心存好奇,他说不定会盘问空幻之人……除非葛里莫先戏谑的告诉他,访客很可能不会来,或者,说访客不会在十点以前抵达。总之,目的是降低曼根的警戒心,甚至还得让他犹豫的够久,好让空幻之人走过起居室,并且顺利上楼;而万一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就把曼根和萝赛特反锁于室内。”
  “至于其他人:安妮外出,德瑞曼嘛,给他一张演奏会的票便可打发,波那比当然在打牌,佩特斯去剧院。于是,魔术舞台已经清好场子,一切准备就绪。”
  “就在九点钟之前(大概八点五十分左右),葛里莫溜出屋子,他由地下室的通道,直接来到大街。不过,麻烦之事自此开始降临。大雪已经下了好一阵子,这情形和原来的计划相反。但葛里莫却不在乎。他自认可以把事情摆平,然后在九点半以前赶回去,届时大雪仍在飘落,他离去所留下的足迹自然会被掩盖;而且稍后的计划——访客被判定从窗户垂绳逃逸——也不会引起为何没留下足迹的疑窦。无论如何,这个计划对他事关重大,绝不能就此罢手。”
  “他离家时,身上带着无法追踪的老式科尔特手枪,总共就装了两颗子弹,我不晓得他戴了什么款式的帽子,但他身上穿的是浅黄色的大衣,上头还点缀着亮眼的花呢小斑点。那件大衣的尺寸,比他的身材大了好几号。买它的原因是,一来,没有人认为他会穿这种大衣;二来,万一被人看见,也不会有人料到是他。
  “他——”哈德利突然打岔,“等一下!那件会变色的大衣呢?变色这事可比外出杀人发生得早。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能否请你忍耐片刻?一旦说到魔术的最后一幕时,答案自然会揭晓;这也是魔术的一环。好啦,去见弗雷是葛里莫此行的目的。他应该和佛雷相谈甚欢了一会儿。他可能这么说:‘老弟,你得搬离这鬼地方!你现在可以优哉游哉,无需工作了;让我来帮你打理一切。干脆,那些没用的东西你就扔了,搬来跟我住如何?你写张字条,告诉你的房东,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就留给他啦!’拉里拉杂扯这么多,你们瞧,目的就是要佛雷写给房东那张语焉不详的字条:‘我这几样私人物品,全都留给你’,‘我即将回到我的墓穴中’。一旦发现弗雷身亡,手边又有把枪,那张字条自然被视为自尽的遗言。”菲尔博士倾身向前。
  “接着,葛里莫就会掏出手枪,枪口直接堵在弗雷胸膛,然后面带笑容的扣下扳机。”
  “当时,他们俩在那栋空屋的顶楼。你们都看过了,那墙壁居然是既厚重且坚实。房东又住在老远的地下室里,他老先生是Cagliostro街上最没有好奇心的人。他对枪声根本充耳不闻,更别提枪口是紧贴着弗雷的胸膛发射,声音自然会低沉些。计划中,此时离尸体被发现的时刻,应该还有一阵子;而且绝对在黎明之后。于此际,葛里莫会做什么?杀了佛雷后,他会用枪射自己,在自己身上弄出一道轻微的伤痕,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子弹深入体内——从多年前的三口棺材事件中,我们知道,此人拥有蛮牛般的体魄,以及恶棍似的胆识。接着,他把枪置于弗雷身边,冷静又急速地以手巾或棉布缠绕伤口。伤口势必位于大衣内面,且划过衬衫;下一步即是用胶布包扎,然后等待时机到来,以便回家进行他的魔术秀,借此伪装弗雷曾到此一访。如此一来,从弗雷开枪射他,随即回到Cagliostro街,在用同一把枪自杀等等,没有任何验尸法官,会对这些说法起疑。我讲的够清楚吗?此案就是这样被倒行逆施了。”
  “葛里莫的‘计划’便是如此。如果他能依计行事,这将是一桩精巧的谋杀;我甚至怀疑,届时我们能否识破弗雷并非自杀的诡计。不过,整个计划想要大功告成,得先克服一个难题:万一有人目睹到弗雷的访客——不必认出是葛里莫,只要有人看见便行——那么事情就无法收拾了。因为此时自杀的推论,遂难以成立。街巷甚至佛雷住所的出入口仅有一处,大门就在烟草店旁边。而葛里莫穿的大衣极为炫耀,他以前还穿它来此勘查环境(对了,前些日子,那烟草商看过他在此处闲荡)。后来,他发现难题的解决之钥,就在波那比的秘密公寓里。”
  “你们想想,若有人知道波那比在Cagliostro街有间公寓,那么此人非葛里莫莫属吧?波那比自己也说过,几个月前,葛里莫还怀疑他作画是别有用心。葛里莫不但心存猜疑,他还跟踪波那比。一个人若有着莫名的危机意识,他一定会随时提高警戒。他当时知道那间公寓的存在,他也暗中查知萝赛特有公寓钥匙。于是乎,当时机成熟,构想成型后,他便去萝赛特那儿偷钥匙。”
  “波那比的公寓和弗雷的住所,正好都在Cagliostro街的同一侧。那里的房子是并排而建,连屋顶也是紧密相邻;所以你只要走在屋顶上,跨过矮围墙,便可从巷尾一路直达街头。何况,两人刚好都住在顶楼。回想一下,去波那比公寓的时候,你们还记得,顶楼套房的出入门,是在楼梯旁边吧?”
  哈德利点头示意:“是的,没错。楼梯尽头还有个短梯,可通往屋顶上面的天窗。”
  “正是如此。还有,弗雷房间的外头,也有个驻脚台,踏上去即够得到天窗,由此便可登上屋顶。葛里莫要到Cagliostro街,一定是走后巷——从波那比公寓的窗户,我们看过那条巷子——所以才没在街上现身。他走进后门(就像波那比和萝赛特一样),直上顶楼,再从那儿爬上屋顶。然后他沿着每层楼的屋顶行走,来到了弗雷的住处,再由天窗着地,就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此外,他也很清楚,当晚波那比一定在别处打牌。”
  “而他必须赶在弗雷回来前,先到弗雷的住处,因为不能让弗雷怀疑他为何要踏着屋顶而来。不过我们知道,弗雷早就有所怀疑。谁叫葛里莫居然要求弗雷带一条变魔术用的长绳索回来——葛里莫需要这绳索,作为捏造佛雷借此逃逸的假象。或者是,在过去的几天中,弗雷曾看到葛里莫在Cagliostro街闲晃;说不定还见着他在屋顶上闪躲回避,并快速往波那比公寓走去,因而弗雷认为,他在这条街上也有落脚之处。”
  “九点整,在煤气灯照明的房间里,两兄弟碰头了。他们谈些什么我们不知道,而且也永远不会得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葛里莫平息了弗雷的疑虑;谈话气氛变得宾主尽欢,以前的过节仿佛不复存在;葛里莫是谈笑风生,并说服弗雷写张字条给房东。这时候——”
  “你所说的我通通没有意见,”哈德利含蓄的说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葛里莫跟我们说过。”菲尔博士说道。
  哈德利闻言后,双眼直瞪着他。博士继续说:“确实如此。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时,当下我就明白了。你们也会如此的。且让我们继续。”
  “弗雷写完字条,穿戴帽子和大衣,准备要离去;因为葛里莫要让情况看起来,像是佛雷从外头回来后,再开枪自尽,换言之,是要制造弗雷刚从葛里莫府邸回来的错觉。他们俩正要动身,这时葛里莫倏然出手。”
  “或许弗雷潜意识里仍有防备,或许他曾转瞬间冲向门口,因为他自知不是葛里莫的对手,也或许两人发生扭打缠斗;这我们都不得而知。总之,弗雷突然转身背向葛里莫急于脱困,而持枪抵在弗雷大衣上的葛里莫,此刻却犯下可怕的失误。他开枪了,但那子弹却未打中正确位置。原本应该一枪穿心,结果是击中左肩胛骨下侧。两件枪击案虽是一前一后,但此枪伤和后来让葛里莫致命的伤口,几乎完全雷同。枪伤虽然严重,但都不至于当场毙命。同样的死亡模式,却先后发生在这对兄弟身上,真是造化弄人啊”
  “佛雷应声倒地,毫无招架之力,而这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不然葛里莫可能马上再动手了结掉他。但在那一刻,葛里莫一定惊骇得乱了方寸。就是这样,他的全盘计划已毁于一旦。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人还能开枪射伤自己吗?如果不能,那是上帝保佑。但更糟糕的是,在子弹乍发,弗雷还未反应过来的那个当下,他曾开口大声尖叫,所以葛里莫也以为会有人闻声追赶过来。”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幸好他还有足够的理智和勇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当时弗雷已动弹不得,正好手也横放在脸边。他连忙把枪塞进弗雷手中,并拾起那卷绳索。尽管出了差错,但计划还得照旧进行。而且他也很清楚,绝不能在浪费时间,也不能再发出枪声,以免别人听见。他急忙冲出房间。”
  “屋顶,没错!屋顶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仿佛听到四处追赶而来的鼎沸人声;搞不好,记忆中匈牙利山脉下暴风雨肆虐中的三座恐怖墓穴,都瞬间苏醒过来了。在他的想象中,众人已发现他,并且冲过屋顶来追逐他。所以,他急奔进波那比公寓屋顶的天窗,然后躲入波那比幽暗的公寓里。直到此刻,他的机智才逐渐恢复……”
  “然而,在这段时间内,还发生了什么事?皮尔·弗雷伤得很重。但他的身体犹如铁打的一般,当年能在活埋中硬撑过来,现在也不例外。凶手已经走了,但弗雷绝不会就此屈服。他必须找人帮助,他得去……去找医师。哈德利,昨天你问我,为何佛雷要从街头走向另一端的死胡同。因为(如同你在报纸上读到)医师住在那里。后来,他也的确被送到那家诊所。他自知伤得极重,但他还未被击倒!他站起身,仍将帽子和大衣穿戴好。这时,枪还在他手中,他顺手把它塞入口袋,因为也许还用得着。他力求脚步稳定的走下楼,来到寂静无声的街巷。看来枪声并未引起任何骚动。他走着……”
  “你可能会问,他为何走在街道正中央,而且足迹完整呈一直线?最合理的解释是,他并非要去拜访某人,而是他知道凶手一定躲在附近,他希望给凶手致命一击。他自认情况对他有利。在他前方,有两个人走得极快。他经过了有亮光的珠宝店,看到右前方的街灯……”
  “但是,同一时间里,葛里莫在干吗?他没听见追逐声,不过心里还是半信半疑。他不敢回到屋顶上察看。可是,且慢!假如已经引发什么骚动,他只要走到街上一看,马上便可分晓。他可以走下楼来到正门,往外窥看,望望街道,不是吗?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反正波那比的公寓根本无人居住”
  “他悄悄下楼,并轻轻打开门,他的大衣未扣上,显然可见身上缠绕着绳索。他一打开门,门旁的街灯亮光全照在他身上,刚好面对着某人——这个缓慢走在街道中央的人,便是不到十分钟前,他在另一栋屋子里弃之而去的那个死人。而就在这最后一刻,兄弟俩又面对面了。”
  “在街灯的照耀下,葛里莫的衬衫成了攻击目标。身心既痛苦又兴奋的弗雷,终于崩溃发狂,他毫不犹豫的放声大叫。他叫喊的字眼正是:‘这第二颗子弹是赏给你的!’然后,他举起同一枝手枪发射。”
  “弗雷的最后一击,可说是竭尽所能。鲜血立即从他身上溢出,而他自己也明白。他再次尖声喊叫,原本试图往葛里莫身上投掷手枪(这时已无子弹),却脱手向后飞出,随即他就迎面倒地。两位老弟,这一枪,便是三位证人在Cagliostro街听见的枪声;也就是这一枪,在葛里莫及时关门之前,已穿入他的胸口。”  第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
 
  “然后呢?”当菲尔博士中断叙述,并垂首皱眉时,哈德里催促着。
  “理所当然的,三位证人都没看到葛里莫,”菲尔博士喘着气,停顿了许久才说道,“因为他未曾跨出正门,也未曾跨出门前阶梯,而且距离那死于荒凉雪地中央的男子,至少超过二十尺之远。弗雷已有伤在身,激动之下所引发的身体痉挛,愈发让伤口喷血。因此,针对伤口所作的推论,全是白费工夫。凶器上面当然也没有指纹,因为它坠落于地,积雪便将指纹擦掉。”
  “一点也没错!”哈德利说到,沉稳的口吻像是发表声明,“完全符合所有的情况,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接着说吧,葛里莫后来呢?”
  “葛里莫藏身于门后。他知道自己胸口中枪,但自认伤势无大碍。比枪伤更恶劣的形势他都能幸存,现在这个算得了什么,何况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反正,结果都一样,他本来就准备在自己身上弄个伤口;照理说,他应该高声欢呼竟有这等好事。但他只觉得自己的计划全都毁了!(他如何得知,珠宝店的时钟走得太快?他甚至不知道,刚刚走在街上并向他开枪的弗雷,现在已经一命呜呼。当他以为运气已离他而去,哪晓得好运——拜珠宝店时钟之赐——就在他身边,但这一切,他又怎么能知道呢?)他只晓得,弗雷不会在楼上的小房间被发现,死因也不会是自杀。弗雷——也许命在垂危,但他还能开口说话——就在外面的街道上,身旁还有闻声而来的警察。葛里莫完蛋了。这下子,弗雷可不会保持沉默了,而葛里莫正一步步走向绞刑架,除非他能临危不乱,才可绝地逢生。”
  “枪声后的那一瞬间,这些怪念头一股脑儿地全涌上他的心头。他不能待在这阴暗的走廊。他最好检查一下伤口,并且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去哪里好呢?
  当然是楼上波那比的公寓。他爬上楼,打开房门,并且打开电灯。他身上仍缠绕着绳索……这东西没啥用处了。既然现在弗雷正在和警察打交道,想要伪装弗雷拜访过他,是不太可能了。他卸下绳索,随手便扔。”
  “接着是察看枪伤。黄色花呢大衣的里层沾满血迹。连大衣内的衣服也是血迹斑斑。但这伤口影响不大,他有手巾和胶布,他可以自行止血,就像只在斗牛场上格斗的骏马。葛里莫是杀不死的,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对着伤口格格轻笑。他心情笃定,而且像往常一样精力充沛。他动手自我疗伤(波那比公寓里的浴室,因此残留着血迹),并且试着集中心智思考。现在几点了?天哪!他耽搁太久了,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他得马上离开,趁着他们逮到他之前赶回家……他就这么一走了之,放任电灯亮着。当晚一先令的电力何时用尽,电灯何时熄灭,我们不得而知。总之,四十五分钟后,萝赛特看见灯光仍旧亮着。”
  “不过我猜,葛里莫一边赶路,一边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他会被捕吗?看来是无可避免了。是否有什么漏洞呢,即使是极渺茫的一线生机?你们瞧,不管葛里莫是什么样的家伙,他无疑是个战士。他精明狡猾,极具戏剧性,想象力丰富,习惯冷眼旁观,是个通晓人事情理的大恶棍,但是别忘了,他依然是个战士。你们知道,他绝非无恶不作的坏蛋。没错,他杀了自己的兄弟,但我怀疑他是否下得了手杀害朋友以及自己心爱的女人。无论如何,真的无计可施了吗?其实,是有一个办法,不过可行性极低,几乎可说是没多大作用,但却是唯一的法子。那就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假装弗雷已拜访过他,并且在他家送了他一枪。枪还在弗雷手上;何况,葛里莫自己和他的家人,皆可作证他整晚并未外出!而且,他们还可以发誓看见弗雷真的来找他——虚虚实实,就让该死的警方去求证吧!有何不可?可是雪呢?雪已经停止下了,弗雷不可能留下脚印,而那条要栽赃给弗雷的绳索早就丢了。然而,他还是有一半的胜算,即使是个孤注一掷的赌注,也是最后能使出的手段……”
  “弗雷开枪射他的时间,约莫是九点四十分。所以他回到家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四十五分,或是再晚一会儿。进入房内如何能不留下足迹?简单!难不到这个体格壮硕如牛,身上枪伤又微不足道的人。(对了,我相信他原本伤得不重,如果他没有硬撑着干了些事,现在一定活得好好的,正等着绞刑伺候;待会儿你们就会明白。)他本来的计划是经由地下室前的楼梯,来到凹庭通道,再穿过通道门进入屋内。这该怎么做呢?连接凹庭与地面的楼梯,自然是覆盖了一层积雪。不过,通地下凹庭的楼梯就紧邻隔壁的房子,没错吧?
  楼梯底部的地下室门口不会积雪,因为上头有一个突悬的设计——大门前的阶梯是悬托的。如此一来,地下室通道门前就不会有积雪了。如果他可以下去而不留足迹……”
  “他可以的。他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走近屋子,装成好像是要去隔壁一样,然后直接从楼梯上面往下跳,双足着陆于那不会积雪的小空地。我还记得某人说过,在门铃响起之前,曾听到像是有人坠地的撞击声?”
  “若是这样,他就按不到大门门铃!”
  “喔,可以的,他按了——只不过是从屋内按的。他走进地下室门口进入屋子后,便上楼和等候他的杜莫会合。随即两人开始变魔术。”
  “很好,”哈德利说道,“终于来到魔术的部分。它是怎么变的?你又如何知道它是怎么变的?”
  菲尔博士坐回椅子,两掌手指尖轻轻互碰,仿佛正在整理思绪。
  “我怎么知道的?嗯,第一个灵感是来自于油画的重量,”他懒洋洋地指着那靠在墙上且被划花的大型油画,“是的,就是那幅画的重量。本来觉得他无关紧要,直到我想起来……”
  “画的重量?哦,那幅油画,”哈德利咆哮着,“我都忘了。它到底跟这桩坏勾当有何相干?葛里莫想拿它干吗?”
  “哼,哈,是的,你知道,这就是我感到纳闷之处。”
  “但是那油画的重量,老天!它可没多重啊,你光凭一只手就能够举起它,甚至还可以悬空翻转它。”
  菲尔博士奋起端坐。
  “正是如此。你说得没错。我用一只手举起它,而且还将它旋转了一下……既然如此,当时为何需要两个壮汉——一个车夫,一个帮手——来搬它上楼呢?”
  “是这样的啊,你也知道。葛里莫从波那比工作室搬走油画时,轻轻松松就把它拎下楼了。然而,到了下午,他带着同一幅画回到这里时,却得动用两个人来搬上楼。是什么原因,让这幅画突然变重了?油画并未裱上玻璃框——你自己也看到了。早上葛里莫买了画,下午他带画回家,其间他人在什么地方?它夹带了一个不是闹着玩儿的庞然大物回来。不然,葛里莫为何坚持非要包装油画不可呢?”
  “若说他利用这幅画作幌子,借机夹带某样东西上楼的话,这推论一点也不牵强。包装纸内是大有文章。这玩意非常大,宽七尺长四尺……嗯……”
  “那里面不可能藏了东西,”哈德利驳斥,“不然的话,我们会在这间书房里找到它,不是吗?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势必完全扁平,否则藏在包装纸里,一定会被注意到。什么样的物体会大到宽七尺长四尺,但厚度却薄到置于油画包装纸内能不被发现?什么东西的体积可以和油画一样庞大,却又可以让你随意把它变不见了?”
  “镜子。”菲尔博士说道。
  两人震撼的良久说不出话来。随后哈德利猝然起身,菲尔博士则疲倦地继续说道:“只要顺着烟道将它往上塞入宽阔的烟囱里——我们不是都曾经把拳头伸进去——让镜子的一角顶住烟囱内弯折处的凸台,就可以偷天换日的让他消失,你根本不需要魔力,只要有一只强壮的臂膀就能办得到。”
  “你的意思是,”哈德利嘶叫着,“那是一个该死的舞台花招……”
  “一个全新的舞台花招,”菲尔博士说道,“只要你胆敢尝试,保准实用又精彩。现在,你们环顾这个房间。看到门了吗?在房门正对面的墙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啥都没有,”哈德利说道,“我是指,在那面墙上,葛里莫撤除了一部分的书柜。现在那块空间是空荡荡的,除了镶板壁墙之外,什么都没有。”
  “完全正确。此外,从房门至壁墙之间的直线区域内,你们有看到任何家具吗?”
  “没有,全都清掉了。”
  “所以,假如你们找在外面走廊往书房里头看,不会看到家具,只会看到黑色地毯,以及后面一排没挂东西的橡木镶板壁墙?”
  “是的。”
  “那么,蓝坡,开门探头往走廊看,”菲尔博士说道,“外头的墙和地毯看来如何呢?”蓝坡当然清楚室外的景象,但他还是假装看了一下。
  “没什么两样,”他说道,“护壁地板上铺了一层颜色单一的地毯,和这书房地毯是一样的,走廊上同样是镶板壁墙。”
  “正是!哈德利,”菲尔博士的声音依然是提不起劲,“镜子就在那边的书柜后面,你可以把它拉出来。昨天中午,德瑞曼在烟囱里面找到它后,就一直放在书柜后头。德瑞曼会突然中风,全是因为他奋力将高处的镜子抬下来。我们来做个实验。屋子里的人,应该不会上来打扰我们,就算有人要上楼来,我们也可以及时阻止。哈德利,你把镜子搬出来,并且放在房门内——位置差不多是你打开门(从走廊要进入书房,门是往室内右侧方向转开),门框的最外边缘向内旋转时,离镜子还有几寸的空间。”
  刑事督察费了一番手脚,才将书柜后的东西推出来。它比服装店专用的回旋镜还大,事实上,这面镜子和房门比起来,长与宽皆多了好几寸。它的基底平放于地毯上,面对它时,其右侧设有大型的回旋基座,笔直的撑起整面镜子。哈德利好奇的端详它。
  “把它放在房门内?”
  “是的。待会只要推开房门一点点距离,最多仅能看到几尺宽的缝隙……试试看!”
  “我懂了,不过你这么做……嗯,坐在走廊另一端房间里的人,也就是米尔斯,可以不偏不倚的在镜子中央看见自己的反影。”
  “看不见的。这个角度不行——门再关小一点,这样就够了;别恼火,先试我的法子——我不要房门倾斜成那样的角度。你会明白的。你们俩到米尔斯的房间就位,我来调整镜子。听到我的呼喊声后,你们再往这里看。”
  哈德利嘀咕抱怨此事愚蠢至极,尽管如此,他还是满怀兴趣,尾随蓝坡离去。
  他们的目光始终避开书房,直到听见博士的招呼,两人才转过身来。
  走廊是既阴暗又高耸,放眼尽是一片漆黑的地毯,直直延伸至尽头紧闭的房门。菲尔博士站在门外,他所摆出的架式,俨然像是举行雕塑像揭幕典礼的大胖子主席。他站的位置略偏门的右侧,背靠着墙边,单手伸长触及门把。
  “她要开始行动了!”他吆喝着,迅速的打开门——停顿片刻——又把门关上。“怎么样?你们看到什么?”
  “我看见房间内部,”哈德利回答,“或者我以为我看到这般景象。有地毯,还有后面那座墙。房间看起来似乎很大。”
  “根本不是如此,”菲尔博士说道,“事实上,你在镜中看到的是,你拿到门右侧延展而去的整片镶板壁墙以及地毯。这即是为何房间看起来似乎很大,你看到的是两倍长度的反影。你们知道,镜子的面积比门还大,由于房门是朝室内右侧方向打开,因此你们看不到门的反影。如果仔细观看,你们会瞧见门框上沿处有一行像阴影般的平行线条。那是因为门框上沿比镜子还低上一寸,遂无可避免得映入镜中。但是你们的注意力,会全集中在所见的物体上……你们看清楚我了吗?”
  “没有,你站的位置太过去了。你将手伸到门把上,而且背对着我们。”
  “没错。当时杜莫就是这样站着。解释整个机关手法之前,我们来做个最后的试验。蓝坡,你坐到桌后的椅子上,也就是米尔斯当时所坐的位置。虽然你的个子还比他高,但无损于这项说明。待会儿我会站在门外,房门会打开,我会看着镜中的自己。无论是从正面或背面,你都不可能把我认错;不过,我会随即产生明显的变化。总之,只要说出你所见之事即可。”
  在鬼魅的朦胧光线中,房门敞开,气氛是怪诞得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立于房门内的菲尔博士,居然和另一个站在门口的菲尔博士面对面相互凝视——身形一样凝固不动,表情则是吃惊骇然。“你们瞧,我没碰到房门,”一股低沉的声音响起。若光由反影中模糊的嘴形蠕动来判断,蓝坡很可能会赌咒是室内的那个菲尔博士在说话。镜子犹如一面回响板,将声音共鸣回来。“某人跨刀相助为我开门、关门,这人站在我的右方。我不曾碰到门,不然我的反影也会如法炮制。快说,你们注意到什么?”
  “为什么——其中一个你,看来特别高大?”蓝坡一边打量眼前的影像,一边说道。
  “是哪一个?”
  “就是你自己,站在走廊上的那个。”
  “正是如此。一来因为你我之间有段相当的距离,不过最重要的因素是,你采取坐姿。对米尔斯那种身材的人而言,我看起来可说像是个巨人了,唉?哼,哈,是的。现在,如果我很快的闪身进入门内(假设我有如此矫健的身手),同时我右方的助手也配合我,并迅速的关上门,如此一来,在这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幻觉中,门内人影似乎是要——”
  “跳到你面前来阻拦。”
  “没错。如果哈德利已无疑问,两位请过来看看其他的证据。”
  他们俩再度回到书房内,哈德利将偏斜的镜子往后挪移,菲尔博士则一屁股坐入椅里,并且喘着气叹息。
  “各位,我很抱歉。从米尔斯先生细心审慎,有条有理且精确无误的证词中,我老早就应该看出真相。我来试试能够重复他那精确的叙述。哈德利,帮我核对一下。”他绷着脸,用指关节轻敲自己的头。“好像是这样——‘她(杜莫)正要敲门,我惊愕的目睹有个高个子男人,尾随她直接上楼。她一转身,立刻看见他。她马上说了一些话……高个子男人毫不理会。他径自走向门口,不疾不徐的翻下大衣衣领,取下帽子放入大衣口袋……’”
  “各位,你们懂了吧?他非得这么做,因为若要秀出室内的身影,他必须是穿着睡袍,所以反影不该戴帽,衣领也不可翻起。我实在很好奇,他的举动既然如此有条不紊,为何没有把面具摘下来——”
  “对了,面具呢?米尔斯说他未曾——”
  “米尔斯没看到他摘下面具。我们继续追随米尔斯的证词,待会儿我在告诉你原因。”杜莫夫人高声嚷叫,畏缩地后退靠在墙边,然后迅速开门。此刻,葛里莫教授现身于门口——“现身了!他的魔术就是这样变出来的。咱们这位思考井然有序的证人,令人难堪的全说对了。而杜莫呢?在这里她出现了第一个破绽。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虽然面对可怕的陌生人物,但在她前面房间里的男人,是可以挺身保护她的,她不可能吓得后退缩在墙边;她应该冲向房门寻求庇护才对。总之,再来看看米尔斯的证词。他说葛里莫没戴上眼镜(戴着面具,当然无法再戴眼镜)。但是我认为此时此刻,房间内的人把眼镜戴上,才是正常的反应。葛里莫——依据米尔斯的说法——在这段时间里完全静止不动;他的表现像是个局外人,自始至终双手都插在口袋里。接下来的证据,可以让凶嫌百口莫辩。”
  “米尔斯说道:‘我当时的印象是,杜莫太太虽然靠在墙边直发抖,但在陌生人进房后,她却把门关上。我还记得,她的手就放在球形门把上。’这太反常了!当时她还矢口否认,但米尔斯说的没错。”菲尔博士以手势示意,“我们就此打住,再多说也是无益。在这里,我碰到了棘手的难题:假如葛里莫是独处于室内,而且是直截了当走入书房,那么他身上的衣物哪儿去了?黑色的长大衣,棕色的遮檐帽,甚至那副假面具,都跑哪里去了?它们全不在书房里。然后我想起来了,杜莫的职业是为芭蕾歌舞剧缝制服装;我又记起欧洛奇讲过的故事;于是我就豁然开朗了——”
  “啊?”
  “葛里莫把它们全烧了,”菲尔博士说道,“他没花多少时间就烧掉它们,因为它们全是纸制的,就像O’Rourke描述的魔术中,消失的骑马人身穿的那件制服一样。在壁炉里烧毁真正的衣物,是既费时又麻烦,他可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速战速决。他们必须可以撕碎或烧毁。而烧了这么大量、宽松的白信纸——全白的信纸——是因为要将底下的有色焦片掩盖起来。什么致命的文件!哦,天哪,想得出这种推论,我真该自刎谢罪!”他挥舞着拳头,“他如何一滴血迹、一点血污都不甩落地走到存放有密件的办公桌的抽屉那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得引火烧纸……他必须除去制造‘枪声’的碎裂物。”
  “枪声?”
  “别忘了,大家都认为这个房间里曾经发生枪击。当然了,证人听到的声音,其实是鞭炮发出的巨大噪声。你们知道,德瑞曼为盖伊·佛克斯之夜储藏了一些玩意,教授自是从这里偷取而来。德瑞曼找到行踪不明的霹雳炮;我猜想,此刻他突然恍然大悟,也难怪他一直喃喃念着‘烟火’。这下可好,爆炸后的鞭炮碎片会全部飞散。这些碎片全是厚实坚硬的纸板,特别难以燃烧,但它们必须烧毁于壁炉里,或者混在那些纸堆中。后来,我果真找到了一部分。事实上,我们应该早就识破根本没子弹发射的诡计。现在的弹药筒,就像是那把科尔特左轮手枪,装填的是不冒烟的火药。你可以闻得到,但看不到。然而在案发当晚,即使窗户已经打开,书房里却仍有轻烟飘渺(鞭炮所遗留的)。”
  “啊,好吧,我们来复述要点!葛里莫穿得黑大衣,由皱纹纸构成。它颜色黑得像是睡袍,剪裁得也像睡袍,尤其是衣领翻下时,立即变成抹光发亮的正面翻领,看来更像睡袍。此外,遮檐帽也是纸制的,其上还连附着一张假面具——因此,只要摘帽的动作干净利落,便可顺手将帽子和面具一并折叠,再塞入口袋即可(可顺便一提,葛里莫要外出杀弗雷时,真正的睡袍已在书房内准备就绪)。而这件黑色的‘制服’,当然更早的时候,曾被轻率的挂入楼下的衣柜中,”
  “不巧,那件黑大衣被曼根撞见了。机警的杜莫得知此事,待曼根前脚一走,她后脚便跟上来,火速将大衣移出衣柜,并送往安全的地方置放。所以啦,她压根儿没看到黄色花呢外套吊在哪儿。那时候,黄色大衣正在楼上伴随葛里莫,准备着稍晚要和主人一起远征呢。不过,因为昨天下午黄色大衣被人发现吊在衣柜里,杜莫当然得辩称它一直都在那儿。这即是变色龙大衣的由来。”
  “周六晚上,葛里莫杀了弗雷,自己也挨了一枪,然后赶回家,此后的发展,你们应该都了然于胸。魔术一开场,他和助手就碰上了大麻烦。你们知道,葛里莫迟归了。本来他预计在九点三十分以前归来,结果呢,他直到九点四十五分才回来。他耽搁的越久,分分秒秒就越迫近他告诉曼根客人来访的时间。这会儿曼根必是引颈以待访客的到来。危机已是一触即发,我可以想象得到,即使是沉着的葛里莫,这时也濒临发狂的边缘。他穿过地下室,和等候他的内应会合,然后往上疾走。那件里层沾上血渍的花呢大衣,被置入走廊衣柜里,有待事后再来料理——但永远没这机会了,因为他死了。杜莫缓慢的开门,伸出手去按门铃,并随即前来‘应门’,葛里莫则利用此空当着装。”
  “然而,他们终究是拖了太久。曼根还是出声招呼。葛里莫一慌张,脑子便周转不当。为了避免漏出马脚,他反而弄巧成拙,犯下大错。到那时为止,过程都还算顺利,他可不想被这穷小子的爱管闲事搞得功亏一篑。所以他答道他是佩特斯,并且将起居室门上锁。(你们是否注意到,只有佩提斯的嗓音,和葛里莫一样低沉?)是的,这是个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误,但他就像是个橄榄球员,一心只想侧身切进射门区,并闪躲当下飞扑过来的手臂。”
  “魔术已经表演完毕;他孤身一人待在书房里。上衣可能沾了血,不过反正杜莫会处理它,制服大衣里有原是衬衫,于是他解开衬衫,并且包扎伤口,他只要再锁上房门,穿上真正的睡袍,销毁纸制的制服,以及把镜子往上推入烟囱……”
  “但是,我再说一遍,这也是终局了。鲜血再次大量涌出。寻常人在受伤的情形下,根本无法承受它所经历的沉重压力。弗雷的子弹没杀死他。但当他企图——事实上,他超乎凡人的办到了——抬高镜子塞入隐匿处时,他的肺脏犹如一个破损的橡胶套,被他自己活生生撕裂了。就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一生也即将落幕。随后他开始吐血,从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宛若动脉被切断似的渲泄不止;他跌跌撞撞的推倒沙发,翻覆椅子,并且用尽最后的力气,蹒跚但顺利的点燃鞭炮。在历经恩怨情仇,隐姓埋名,以及阴谋计划后,他眼前的世界不再运转了,而是缓慢的变为黑沉沉的一片天。他试着大叫,却是办不到,因为喉头正涌出鲜血。就是在那一时刻,葛里莫突然领悟,在他艰苦的一生中,对于这最具震撼效果,而且是最后压轴的好戏的镜子魔术,他从未相信自己能有机会完美演出……”
  “啊?”
  “他知道自己回天乏术,”菲尔博士说道,“不过,奇怪的是,他倒是挺高兴的。”
  飘雪落在街灯上,使得灯光又开始转暗。书房里寒气逼人,让菲尔博士的声音听来分外怪异。突然间,他们看到房门打开,一名女人挡在门口,脸上的扮相十分可怖。一张可怕的脸,一身黑色的装扮,但环绕在她肩上的,仍是那条追忆爱人的红黄色围巾。
  “你们看,他招供了,”菲尔博士的语气,依旧是低沉单调,“他试着告诉我们真相:是他杀了弗雷,然后弗雷杀了他。我们却误解了,直到我从时钟获得灵感,弄清楚卡格里史卓街的案发经过,我才了解他的意思。老弟,你们懂了吗?想想他死前的最后遗言:‘是我兄弟干的,我没想到他会开枪。老天爷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房间的——’”
  “你的意思是,葛里莫所说的房间,其实是指弗雷在Cagliostro街的住所?那间他把弗雷留在那儿自生自灭的房间?”哈德利问道。
  “是的。后来,当葛里莫在街灯下开门时,他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吓。你们回忆一下,”
  “‘这一刻他还在那里,下一刻他人就不在了……我告诉你我兄弟是谁,免得你认为我在胡言乱语……’他会这么说是必然的,因为他以为没人认得弗雷。由此观之,检视他那番语焉不详,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当时他也听到医师宣告无望的陈述——其实他的用意,是想要对我们解释整个谜团。”
  “首先,他试着告诉我们三兄弟和盐矿山。接着他说道弗雷的死,以及弗雷对他做了什么。‘绝非自杀’,是指他在街上看见佛雷,因此伪装弗雷自尽的如意算盘就失败了。‘他没有使用绳索’,弗雷的确没用到,而那条绳索后来被葛里莫扔了。‘屋顶’,葛里莫指的不是自己家屋顶,而是他离开弗雷房间时所穿越的屋顶。‘雪’,雪停了却破坏他的计划。‘光线太亮’,哈德利,这句话是个关键!当他望向街道时,却发觉来自街灯的光线太亮;于是弗雷认出他,并且开枪射击。‘有枪’,甭说了,弗雷手上当然有枪。‘狐狸’,意味着面具,那顶他戴上的盖伊·佛克斯假面具。最后是‘不要责备可怜的——’,不是德瑞曼,他指的不是德瑞曼,我猜,这是他为某件事感到羞愧的最后歉意:他以前可没干过诈骗的勾当。‘不要责备可怜的佩特斯;我无意把他牵连进来。’”
  良久,众人皆默默无语。
  “没错,”哈德利无精打采的同意,“没错,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油画上的刀痕是怎么回事?刀子跑去哪里了?”
  “关于油画上的刀痕,我想,那只是让魔术看来更加逼真的一项装饰罢了;油画是葛里莫划花的——这是我的猜测。至于刀子,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说不定葛里莫用完它,就放进烟囱和镜子放在一起。因此我们以为空幻之人备有刀,枪两种凶器。但它现在不再壁炉里的凸台上,我猜昨天德瑞曼找到它时,便拿走了——”
  “这一点,”一个声音响起,“你就错了。”
  杜莫留步在门口,双臂交叉横放在胸前的围巾上,脸上却是充满笑容。
  “你的推论我都听到了,”她接着说道,“也许你可以让我受绞刑,也许不行。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多年来。我只知道,若失去了他,活着就没有意义了……刀子是我拿的,各位,我另有他用。”
  她仍然面带微笑,眼眸则绽放骄傲的神采。蓝坡注意到她藏起双手。他看见她突然踉跄摇摇欲坠,正想伸手扶她,却迟了一步,只有眼睁睁看她迎面倒地。
  菲尔博士笨拙地离席起身,目光呆滞地望着她,表情和地上的女人一样惨败无血色。
  “我又犯下罪了,哈德利,”他说道,“我再一次说对了真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