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需要用制度来积累进步的成果

孙立平：各位贵宾，晚上好。说到2009年的人物，我想首先最令人关注的不是那些大人物，可能更令人关注的是那些原来就默默无名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对社会公正的守护，我觉得这是2009年我们可以非常深切感受到的一点。从这里边我们能够感觉到，逐渐觉醒的公民和公民社会的形成。面对乡镇官员的侵害，烈女（邓玉娇）奋起反抗，社会各界利用各种方式施加压力、张扬正义。当时也有人说，舆论过多的关注影响了法律的判决，但是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这种舆论的力量，也许我们会离公正更远。

面对钓鱼执法，公民（张辉）奋起反对威权。而另外一个人，他个人的境遇和身份和（张辉）完全不同，是一个农民，河南的（孙中建），他同样选择了反抗，但是更为悲壮，他愤而砍下自己的手指来表达自己的不平。舆论和社会各方的介入，最终导致上海有关方面对钓鱼执法制度的废除，普通人的抗争制止了公权力制造的邪恶。在番禺，业主们积极行动，阻止了一个未经民主程序的公共决策之野蛮执行，并有可能换来渗透民意的执行过程。

面对暴力拆迁，唐素贞女士愤而选择了在火焰中独自走向死亡，这是近些年来财富掠夺战争当中可以说是最惨烈的一幕。人们心目中的是非感、正义感再一次被唤醒，学者们站起来喊出立即废除拆迁制度的呼声。这个带来了无数的泪水、血以及死亡的法规，终于被公开宣告将要废除，这可能是继孙志刚事件之后用生命换来的另一次进步，尽管代价是不应该的大。

重庆打黑全国振动，但我们看到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不仅是治安的改善，更重要的是社会中各种力量对事件的介入，是人们对公正社会秩序形成机制的关注，在这当中机制和制度是最重要的。我们从历史上来看，中国这个社会从来都不缺乏进步，但是问题是这些进步往往不能积累。只有机制和制度才是更可靠的东西，我们需要用制度来积累进步的成果。

不流血冲突，情绪激动；流血冲突了，情绪马上稳定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一场警民冲突，好像完全就是“11名警察被围攻受伤、5名村民受枪伤”可以简单概括的。可是，为什么这些村民连枪都不怕了呢？这实在是个巨大的疑问。

广西荔浦发生了暴力冲突事件。警员被伤11人，警车被焚，村民被枪击受伤5人。（1月14日《新快报》）

已经有过不少大规模群体性事件，这自然不能说是太大的事。但在当地，我想，也应该是令人震惊的事件了。

荔浦马岭镇龙牙屯的社会矛盾大到会发生警民冲突的程度，可见村民也好，警员也好，情绪是颇为激动的。但1月12日流血冲突之后，第二天发布的消息却是“村民情绪稳定”。不流血冲突，情绪激动；流血冲突了，情绪马上稳定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我以为流血冲突会加剧激动情绪，但看起来，为情绪考虑，冲突比不冲突更有效果。

荔浦龙牙屯事件造成警员和村民受伤。但我们不知伤情到底怎样，只知道警员受伤11人，村民受伤5人的数字。受伤是一个太广泛的概念，从皮肤破损到锯腿乃至变成植物人都是受伤。5名村民受的是枪伤，伤在何处，有多重；11名警员又受何种伤，有多重？我知道伤情交代起来很麻烦，只是提醒大家不要以受伤人数而推测警员战斗力而已。

事件在新闻中被如此描述:12日凌晨5时许，县公安局组织警力到龙牙屯拘传何某、叶某等12名暴力阻碍法院执行公务的犯罪嫌疑人。

这12名犯罪嫌疑人是去年暴力阻碍法院执行公务的主要纠集者。当警方拘传何某、叶某等人后准备离开时，部分村民手持锄头、刀棍将执法警员围住。一些村民向警员投掷石块，并动用锄头、刀棍等，多名警员受伤，一辆警车也被村民投掷的汽油瓶击中燃烧。为控制局面，警方依法果断处置，鸣枪警告，但围攻村民仍然在攻击，警员被迫开枪自卫，击伤了5名袭警村民。

我不知龙牙屯是多大的村子，光是暴力阻碍法院执行公务的“主要纠集者”（不是全部）就有12人之多，而法院执行的是土地纠纷行政诉讼文书。可见村民与政府之间有土地纠纷，并通过诉讼寻求解决，而法院的处理并不被他们接受，于是又相继暴力阻碍法院，暴力抗拒警察。村民、土地、政府、法院、警察、诉讼、暴力，这些关键词，我们都是何其熟悉！

冲突过去，“村民情绪稳定”，报道已经说过了，但警员或者当地政府是否情绪稳定，却没有说。是因为他的情绪不存在不稳定的问题，还是说他们的情绪不重要，或者与事情没有关系呢？我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我想，因为土地，一个村子会流血捍卫，可见土地对他们的意义。

但请不要怪村民利欲熏心吧，当地官方全力以赴，为何就不能利欲轻一点点呢？

报道说，事件中警方鸣枪警告而人们对警员仍然围攻不止，这固然可解释为什么警方会开枪击伤村民，但村民们竟然都变成了不怕枪的人，难道这不是太震撼了么，该要多大的刺激，才能让人产生“如归”的勇气？

（作者系著名杂文家）来源：现代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