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带来的震撼

    梵高奶奶

    ●2009年初,尝试画油画;

    ●2009年6月,《梵高奶奶的世界》出版;

    ●2009年12月,成为《城市画报》年终特刊封面故事;

    ●《梵高奶奶的世界》入选新浪2009年全年好书榜排行榜第八名。

    写关于《梵高奶奶的世界》的这篇文章时，想起这些天正热映的电影《阿凡达》。当下，便觉得拥有了双重的喜悦和快乐。

    作为用文字做文化批评的人，这么轻易地说快乐，是不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

    学一把古人的锥刺股，我得到的快乐真实也是清醒的。可为什么我连我本人的直觉都发生了怀疑？都这个样子，我还可以创作写评论吗？

    我成天面对的是海量的信息。书本、报刊和网络山连着山，轻舟难过万重山。一个人在虚幻的真实重压之下，的确有危机，有时候就是连感觉正确与否都难以判断。看了这样的画和这部电影，我仿佛读到了久违的童话和寓言。童话和寓言之所以魅力恒远，道理千万条，但它的简单是一个原因。《梵高奶奶的世界》和《阿凡达》的故事，都令我感觉到与时风迥然不同，是那种清水出芙蓉般的清爽、透明与简单。这简单，不是无可奈何的那种放弃，而通着原始和古老，通着万物的本源。去年还买了一册《长江旧影———1910年代长江流域城市景观图录》，是二十世纪开初，日本摄影家山根倬三横穿中华，拍长江两岸城镇和古迹的老照片。对比眼前的风景，百年来的巨变真的是地覆天翻。清朝末年，辛亥革命之前，中国南方的大地山河还是那样的朴素凋残，由此再往前面想一想，就是这样，公元前的庄子，已经开始说天真了，说“赤子之心”。那时候人太少，或许还不比树木野兽多吧，可庄子的大意是说，只有天真的人，才有可能张开想象的翅膀。梵高奶奶作为符号，当下有那么多的市民还有洋人热捧追慕，可她并不是神仙下凡，我执意把她视为远古先民的一个真影。野有高人，智慧在民间，原创多出民间且和土地联系紧密，这本来是常识的，可“精英文化”弄过了头，人真要是返朴归真又颇不易，包括感觉都常出问题。南阳汉画像石，是人类艺术史的一朵奇葩，吴冠中说，他是恨不得匍匐在地上作三叩九拜的；梵高奶奶是南阳伏牛山里的现代人，她却为我们寻访前人，揣测与把握前人心智的厚阔，或许提供了一脉相传、生动而具体的实例。

    她的画看着具有儿童画的稚拙与可爱，分明又不是儿童作画。纷披招摇的大棵石榴树上，仅结了石榴果沉甸甸的还不算，还特地要空画一双切开皮，露出饱满的籽瓤一粒粒来。这又是现代派啊！李可染和刘海粟，晚年作画特别要临摹幼儿园里的儿童画，熟外生，甜中涩，才是出奇制胜的妙手和高手。有人说，《阿凡达》的全部创意都来自卡梅隆童年的梦想。他的梦想与天分，并没有因自己已有的成功和高科技的大量投入运用而褪色，而是愈加绚烂，熠熠生辉。

    我的写作许多时候要迁就自己的虚荣，且受制于他人，像一头虽然过了盛产期、老板却还不肯放手的奶牛，这样，我吃的饲料里不能不投入增奶的添加剂。我明知道自己不是一台永动机，但我靠发表文字风光惯了，要接连不断有报刊和书上的文字，来证明我青春永在，恨不得像艺人一样，上穷碧落下黄泉，非要找到高明的美容术。“人定胜天”的口号，这些年来，表面上低调趋于下风，但人的骨子里就是暗暗而不肯服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也牵扯着我们不敢服气。人啊人！人类前行到我们这个年代，真就是《阿凡达》里的地球人，我们不能自持的旋律，如一枚通了电的大钻头，如象棋中过了河的小卒子，习惯了不间歇前进再前进。特别那刚开头，还说是百年不遇的经济和金融危机，谁知一年之间，难关竟然就走过了，这就更不会有曲折和停滞了。动辄一个作家或写家在简介里，标榜已出版十几或几十本书很平常，不管其中有没有一两本真正有价值，有新意。反正文化变成产业了，产业的链条总不能空转吧？还有杂文，现在报刊兴专栏兴评论，传统的杂文却像大老虎，越来越稀有。咋回事？其他的原因应该也有，但主要是快餐式的“时风眉批”直来直去来得快，取之于报刊和网络，用之于报刊和网络，婉约和写意，沉郁和雄壮，曲高和寡，已不流行了。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媒体成就人，也会扼杀人。就是梵高奶奶本人，恁朴素的山家老太太，她千年修来的一双天眼，同样可能被铺满网络的信息壅而关闭，被社会舆论左右了她的手，把人皆叫好的简笔画，弄成地道正宗的农民画和年画，弄出个蜡笔图画版的《×枪拍案惊奇》。

    在仿佛是约定俗成的大众诠释里，不识字，或识字过少是没文化。梵高奶奶没文化，一出手而画出的画，是当代版新鲜的《山海经》；詹姆斯·卡梅隆有文化，继《坦泰尼可号》之后，沉潜数年，推出了《阿凡达》，也把电影猛地推上了高峰。

    我暂时要隔离和屏蔽一下各种信息与声色，要在安静和安详里复苏并激活自我，健康我自己的本能和本真。然后……　　　　　　　● 何频（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