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的比我们多

    周云蓬

    2009年4月，策划出版《红色推土机》民谣公益唱片，并创建盲童公益基金；

    2009年9月，获第四届珠江诗歌节珠江“诗歌探索奖”。

    一位著名歌手非常佩服周云蓬，对我说“要是我瞎了，我马上跳楼！”

    我眼前顿时闪现这位仁兄奋勇跳楼的镜头，说时迟那时快，周云蓬开着他的红色推土机杀到，著名歌手稳稳地落入绵软的土里，安然无恙。

    周云蓬作为歌手和诗人成名已久，但近年一跃成为公众人物是因为他的行动———《中国孩子》是2007年最具社会“杀伤力”的中文歌曲，而2009年他策划出版了《红色推土机》民谣公益唱片、创建了盲童公益基金。《红色推土机》民谣双CD合辑3000套早已售罄，销售所得迄今为止已惠及19位盲童，收录新歌之后的新版《红色推土机》3000套即将推出。

    红色推土机盲童计划是中国方兴未艾的N G O时代的一个音乐实例(另一个是小提琴手柴亮发起的“音乐之帆”民工子弟古典音乐教育计划)，尽管“红色推土机”并非一个组织或团体，而只是一个薪火相传的活动。在这件事上，周云蓬体现出惊人的效率和行动力。

    然而我更想谈论的，不是作为“年度文化人物”、作为歌手和社会公益活动家，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盲人的周云蓬给人带来的启发乃至震撼。他的行动力还体现在一根盲杖周游世界的气概，如同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他竟然比我还喜欢旅行，他用脚感触和丈量大地。

    这个9岁失明的人是如何感知这个世界的，还有不少令人好奇的谜。如果无法判定假钞，就交给他好了，他一摸就知道真假，在酒桌上谁想泡妞、有没有戏，老周都明察秋毫———他的耳朵是显微镜和扫描仪。

    这是一个色彩浓烈的人：绿上加绿，红上加红———甚至他对色彩的层次和质感都如同画家般细腻，比如他刚写的一篇回忆新民谣的《江湖夜雨十年灯》中有一段写野孩子乐队的惊艳文字：“……一曲接着一曲，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火车，咯噔噔从你身上开过去，又美好又有力。”今年在广州一次演出后周云蓬和小河都喝醉了，我把老周押送回酒店，而小河溜掉，为防他满城乱窜出事，我只好诱骗老周说我买了很多酒让他劝小河回来，结果他举起手机一通胡喊：“小河快回来啊！这有很多酒，绿的白的红的黄的都有。”我笑呆了，对周云蓬来说，连酒都得是五颜六色的。

    无论是嘴上还是笔头，老周都喜欢说“我看见”。他的歌、诗和文章总是充满了活色生香的画面感，他的方位感也比许多路盲都强，有一次一起坐车，他问“过雍和宫了吧？”把我吓了一跳，雍和宫确实刚刚经过。

    他看见的真的比我们多，不仅是肉眼所及，还有世道人心。既然他如此见多识广，人们是否有必要总拿他的眼盲来刻意煽情？有一次演出，他背后一块巨大的背景板上大书特书“视障歌手周云蓬民谣音乐会”，“视障”二字显得格外刺眼。在4年前广州一次颁奖礼上，老周上台弹唱《不会说话的爱情》，一个脑残志坚的美女主持人喋喋不休地夸他“身残志坚”：“……我们社会有很多周云蓬这样的人，虽然身体残疾，但还是继续为社会做贡献。”

    给周云蓬伴奏的小河演出完后说，“听得我恨不得上去打她。”几年后提及此事，老周竟然忘了美女主持说过这些，他根本没当回事。

    我写这篇小文，目的并不是帮南方都市报继续表彰周云蓬———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已表彰过他N次了——— 而是想提出几个问题：

    问题不是残疾人如何为社会做贡献，而是社会如何为残疾人做贡献。“红色推土机”盲童计划折射了社会保障体系的极度残缺，对很多农村盲童来说，社会其实没有提供任何保障！“红色推土机”基金充其量只能帮助数十个、数百个盲童，但中国的盲童数以十万计。周云蓬说“这个计划只是一声遥远的召唤”，当然，也是一个迫切的呼吁。

    周云蓬带来的也许不仅仅是音乐、文学而且还有科学、医学的话题，为什么有时候你会觉得他看见的比我们多？除了天赋和生活态度，会不会还有其他有趣的发现？连他的朋友很多都不太了解他的日常生活，我曾建议拍一部有关周云蓬的纪录片，这不仅仅是一部文艺片，还应该具有示范价值，告诉人们一个高科技时代的盲歌手 、盲 诗 人 的 生 活 方 式 和 工 作 方式———手机、电脑、阅读软件为他带来的革命性影响，老周上网、阅读、打字、发短信样样精通，唯一问题只是用拼音打字容易带来错别字。从前他只能请朋友和学生为他念书———比如他教人弹一首《爱的罗曼史》，报酬是为他念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现在“读书郎”和软件完全可以代劳了。老周读书比谁都快，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书到手后我一直没看，而他从网上下载到“读书郎”里，在巡演火车上很快就读完了。像“谷歌图书馆”这样的伟大计划，老周是最欢迎的，谷歌可以考虑找他做形象代言人。

    最后一个问题是：是否周云蓬非得写《中国孩子》这样的抗议歌曲才能进入公众视野？你会说：在情歌泛滥的时代，写一首抗议歌曲多么难得。但我想，在情歌泛滥的时代，写一首好的情歌同样难得，甚至更难得。毕竟，周云蓬首先是一位歌手，他也完全可以仅仅因为一首像《不会说话的爱情》这样的情歌而令我们通通闭嘴，凝神聆听。

    □张晓舟（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