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参与计生工作的一次真实经历

有一个网友这么写他的自我介绍：人如鸿毛，命若野草，无可救药，卑贱又骄傲。
　　
　　今晚，我见证了这样一个真实，这是一个守护着这份小小的尊严与卑微的真实故事，也许你会嘲笑说的少见多怪，但，这却真的使我并发无数想法的一份经历，也许，从这一天起，我更加深刻的认识了农村，更多的去思考，人的命运。
　　
　　当我乘着乡里的车子，和同事们又一次来到县计划生育服务中心，我终于见到了那位上次被家人抢走的妇女。她生了两个女儿，但是拒绝做节育手术，她的丈夫与乡里计划生育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对峙着。
　　几分钟后，第一轮紧张局面被激发了，她丈夫强行抢人，被同事们阻止后，抽出了街边地毯店的大木棍，妻子则把身体横在地上，大声呼喊起来。
　　两个计生所的女同事鼓起勇气，挡在男人们之间，这一棍终于没有砸下来，于是，便是僵持。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每一句挑衅、叫喊、争吵、愤怒都是最方最山的本地话，我并不明白，也不确定事起原因和如何解决，只好去向店家借了一张板凳，端到那位妻子的旁边，只希望她坐下。
　　一会之后，气氛似乎有所缓和，她的丈夫在马路上拿着棍子来回走动，监视我们的行动，妻子开始允许我们扶着她从地上坐起来，然后缓缓在板凳上坐下。
　　于是，三个女同事、她和我组成了一个四站一坐的奇怪小圈子，她不管大家说什么，只是沉默啊沉默。话语中，我稍稍明白了了她是有两个女儿的，小的在今年五月刚刚出生。
　　我喃喃地鼓起勇气，问她，你的女儿多大了。她犹豫了一下，张了口，八岁。我点点头，该上小学了吧。她恩了一声。我说，不管今天的事情怎么解决，你的女儿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送到乡政府来，我来给她补课。
　　她终于看了我一眼，我接着说，我也在镇政府上班，今年大学毕业，刚分来的。她开始说了我听到的第一句普通话，你在哪个大学念的。旁边的女同事插了句，他是南京大学的。
　　忽然，我看到了她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但又很快匆匆收回——这个微笑直至现在我仍是不太能理解它的含义。
　　我接着试图和她聊一些话题，如孩子的教育话题，如女性的权利，如计划生育政策的普遍性……说是聊，其实也只是我自己在说而已，她只开口三句。我提起他们家谁做主时，她说谁有理谁做主，我问她是不是还想生一个，她说生得起也养不起。再有一句，是我问旁边的女站长，能不能改由他丈夫截扎，她插了句，那不身体更差么。这也是她唯一主动的一句。
　　在那一句，我忽然有了信心，一直看上去很不耐烦的她，还是去听了我在说的什么的。
　　于是，我问她，你既然感觉不舒服，能否向乡政府做个保证，在你感觉好一点的时候主动来做节育手术呢。
　　她不说话。
　　我又问，能否去和你丈夫谈一下，再做一个决定，这里僵着总不是办法，家里的孩子总要吃饭的呀。
　　她还是不说话，但我从她的眼睛看出她在考虑。
　　于是我说，我把你丈夫叫来吧，你们谈谈。
　　
　　这也许是我决定中的最大失败，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的丈夫拿着棍子指向我，坚持和我保持着距离，我靠近，他后退，我刚开口，他不耐烦的大声吼着，没有你的事，快走。
　　于是，我犯了第二个错误，我真的退回到了她妻子的身边。这时我忽然明白，他的妻子，也许再也不可能迈出一步了。
　　
　　后面的故事，顺理成章的如读者们所想像中发展的那样，乡党委书记、村支书、各部门的干部这时赶来，劝说未果，没过多久，天色变暗，店老板收回了板凳，计生办女同事们拉着她，争执间她大声呼喊了起来，远处的丈夫迅速抽起木棒向干部们打来，守护在旁边的派出所干警们紧急出动，事态终于发展到我们都不想看到但却不得不面对的状况，我心里不由产生些许的悲哀感。
　　三个女同事和小黄强行抬起这位妻子，伴着她的叫喊中，拖进服务站大楼，守门人迅速从里面锁起，外面景象乱做一团，我是锁门前最后一个进入的楼里的人，透过栅栏，隐约看到丈夫大呼跃起挥动大棒砸向众人，小小的街巷挤满了围观的市民。
　　
　　楼里，我是一切见证者，横躺着的妻子的呼喊与挣扎很激烈，仅有的几个人无法把她控制住，在三楼楼梯处，她一脚将小黄踢向消防栓处，玻璃四溅，血从两个同事胳膊和腿上喷出来。我提着她路上、楼梯里挣脱的鞋子，不忍、心痛却感到无奈和无力。
　　
　　四楼的手术室前，每个人都累的坐在地上，我尽了我仅能做的最后一份力，劝说她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从地上坐起来，不要着凉。她似乎只关心自己的手痛，于是我给她揉啊揉，但她还是不坐起来，我大声对她说，本来这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但是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终于，慢慢地，她默许了大家的搀扶，坐在了板凳上，带着全身的汗水，等待着医生、护士和无可避免的结局。
　　
　　这，也许就是一个小人物的抗争，也许他们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和对象，尤其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暴力，但是也许这样才可以表明他们有过尊严，且拒绝过对它的侵犯。他们不知道如何退让，或者说，从哪一步退让起，以至一次又一次与和平解决的机会擦肩而过。一对夫妻，用这种方式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勇气，以及对卑微尊严的维护，而在内心，也许他们是在期待以这次暴力作为这场噩梦的收场，带有自我尊严的失败，简单而留下痕迹。
　　
　　他们忽略的是对社会责任的承担，甚至忽略对子女未来责任的承担，以一种偏激的目光对待生活，将一切和解拒之千里。我不知道这位妻子在家庭有没有受到过家庭暴力和夫家老人的歧视，总之，这是一种社会悲哀的缩影，反映了农村女性权利的缺失。
　　
　　在解决这次事件过程中，镇政府出动专车数次，女计生站长被殴打一次，两个男同事受伤，周边秩序严重受到影响，首先动手的节育手术者的丈夫被拘留数小时。
　　
　　手术很顺利，送她回家的时候我专门跟了过去，然后，我向她女儿借了纸笔，留下张纸条，写了我的手机号和名字，塞到女主人手上，告诉她，如果女儿需要补课，可以送到镇政府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
　　
　　她似乎不看一眼，接下并随手放到了一边。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么，我不知道。
　　计划生育是中国的国策，忽然想起《骇客帝国》里有这样一句经典的台词，“人类是地球的癌症，只会无截至的繁殖、掠夺、破坏，最终让星球走向毁灭。”我想，从任何一个角度上说，中国人口不可能无限制增长，这一政策必须加以执行。
　　
　　我看到那家的房子，有很大的彩电，宽敞的楼院，穿着漂亮的女儿，但是，经济的富足、生活水平的提高都无法掩盖一代人受教育水平的低下，及其因此而带来的社会结构性缺失，也许这会成为一些地区农村发展的绝对瓶颈。
　　同时，我也很想呼唤多一些人文关怀，也许，我们对农村女性多一些关注与关心，特别是提供些节育妇女的事后心理干预和放眼看世界的文化教育，我想，至少，她们可以与社会拉近距离。
　　我想，这是任重道远的，我很想尽些力量来帮助他们。
　　
　　当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我选择了徒步，在微光泛泛夜空下尽情胡思乱想，抛开一切烦恼，在这满是纷扰的世界里，做次深呼吸。

　　　　　　（为“尊重”作者，此处略有调整，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