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的对话 鲜活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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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论语·述而》)
《论语》中记载了不少孔门师生间的对话。这些对话言简意赅,从不同层面昭示了孔门中人治国理政的思想、立身处世的原则和修身养性的要义。有的对话还颇能反映出特定语境下,对话双方复杂的思想情感和鲜明的性格特征,“在简单的对话和行动中展示了人物形象。”(游国恩语)
孔门中有鼓励倡导“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积极入世态度。他们历尽艰辛,奔波于诸侯间鼓吹宣传自己的政治理想与主张,表现出强烈的干预时世的意识和高度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然而落实到具体的政治实践活动中——为官行政,他们又十分重视对入仕时机的把握与抉择:当政者重德,国家有道,政治环境适宜,便可投身社会大显身手;反之,则应远离政坛,独善其身,所谓“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论语·宪问》。孔子虽也有“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之语,但他终究没有成行。)
因此,对于颜渊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进退有度、安分随时、洒脱达观的处世哲学,孔子极为欣赏大加赞叹,并将其引为唯一的同道:“惟我与尔有是夫”。只有我和你能够做到这样。当然,不管是“用”也好,“舍”也罢,既包含着当政者对个体的选拔任用,更意味着个人对现实政治的清醒判断和理性抉择。孔子的这句话意味深长。他在高度褒扬颜渊,表明自己处世立场的同时,将包括子路在内的众多弟子排除在外,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在处世方面他对子路等人的不满与失望。实际上,对辅佐季氏的子路、冉有,孔子就不无微词,甚至说出了“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论语·季氏》)的狠话。
这番“含沙射影”似的评价在别人犹可,性格直率要强好胜的子路听后,心中却是非常地不受用,这从他不等颜渊说话便急急忙忙地向老师发问的举动中就可体现出来。
子路也不是一味地鲁莽,他的提问还是有所考虑的:如果直言反驳师长,表达自己的不快,显得粗鲁无礼,有失学生的身份和礼仪,缺乏君子应有的风范和气度。而与同门的颜渊论高低比长短,子路似乎又缺乏那么一份底气和自信,毕竟颜渊的品行威望在孔门弟子中是无与伦比的,连精明的子贡都坦言“赐也何敢望回”而自叹弗如,子路又怎好与之争锋相颉颃呢?
但子路也有自己的长处与优势,那就是“好勇过人”的胆气和孔门弟子中无人企及的军事才能。这一点不仅闻名于诸侯,而且也得到老师孔子的认可:“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论语·公冶长》)因此,子路有意地问自己的老师:“子行三军,则谁与?”如果您老人家统帅三军的话,那么您将和谁在一起呢?而子路心底的答案当然是他自己了,舍我其谁呢?子路提问的目的就是想表明自己即便在处世方面不如颜渊豁达,可也绝不是一无是处、无所取材,含蓄地表达他对老师独重颜渊而漠视自己的不平与郁闷;同时也不排除子路期望老师在赞扬颜渊的同时,能对自己有一个积极肯定的评价,哪怕仅仅是在军事方面。
对于子路提问的用意,孔子心知肚明,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心高气傲的弟子了。他并不直接回答子路的提问,而是取譬设喻,委婉地说:“暴虎冯河,死而不悔,吾不与也。”这里的“与”或译为赞同或释为参与;不管是作何种理解,都表明了孔子对这种恃勇逞强的行为持否定态度。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弟子,“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如果统帅三军的话,一定要以警惧之心待之,谋后而动,方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但从子路的结局看,他似乎并没有把老师的教导放在心上,最后应了孔子对其“不得其死”的预言。

文学作品非常重视人物之间对话的描写,因为“对话就是人物的性格等等的自我介绍”(老舍语)。通过人物对话彰显人物个性,丰富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是小说的一个基本特质。清代文学评论家金圣叹认为小说《水浒传》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书中“人有其性情,人有其声口”。作为语录体的《论语》,虽不像小说一样刻意地去锤炼加工人物语言,表现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但由于它尊重历史,忠于人物原貌,故能于其平实、朴素的记叙中,在简洁的对话中自然地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性格特征。比如子路在听到老师的评价后的那句:“子行三军,则谁与”,既表现了子路争强好胜、不甘人后、对自己军事能力自负的一面,又表现出其精明含蓄,顾及同门颜面的另一面。率直中不乏精明,内敛中难掩自负,使得这个人物形象丰富,摇曳多姿。在过去的《论语》人物分析中,子路的性格常常被评定为鲁莽急躁直率,甚至因“率”而受到孔子的“哂”;但如果细读文本,我们会发现这样的评判有失公允。此外,孔子的老于世故、洞悉人性、善于说理、循循善诱的师长风范也在这段对话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作者:青海师范大学民族师范学院(西宁)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