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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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崔永元
第一篇
他是崔永元
崔永元,1963年出生于天津一军人家庭。3 岁到了北京。小学头三年就读于北
京郊区良乡一个农村的小学,在丰台区一直把小学上完,中学上的是北京十二中,
也是在丰台。
崔永元家兄妹四人,数小崔最小,父亲是工程兵,逢山劈路,遇水搭桥,经常
三过家门而不入,教养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他母亲一人身上,加上小崔四兄妹总是
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说服教育虽可治本,但见效颇慢,于是他母亲便常常急症下
猛药,打为上策,意思是伤其皮肉以触之灵魂。
崔永元成长的家庭环境很正规、很正统。崔永元上小学时有两三年每周家里都
要开例会,汇报汇报这周情况,再表一表下周的决心。当时崔永元养了6 只小猫。
每天晚上他父亲都要求6 只猫整整齐齐躺在沙发上睡觉,不听话就狠揍一顿。不过
父亲一走,猫们就作“鸟兽散”了。
1970年进入农村小学学习文化,二年级身体太差休学一年。他曾被评为“五好
学生”、“三好学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优秀共青团员”,后以
北京重点中学十二中最低录取分数考入该校。
1981年,崔永元高中毕业,同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四年当中,风平浪
静。在大学里,崔永元的表现还是很优秀的。
1985年7 月,崔永元毕业被分配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报》。走进那座
名建筑的大门时,崔永元情不自禁地自豪起来,从今天起,我便是国家电台的工作
人员了。以至于他1995年底调离,交出记者证,开始了电视台打工的生活时,小崔
妈妈还伤感地说:“没了记者证,以后被欺负怎么办?”
那时电台的节目还算有影响,编辑部门的记者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走南闯
北让人羡慕,小崔所在的《节目报》就不同了,属于服务部门,只是刊登节目时间
表、节目介绍之类的。由于台内开会时候都不常被提起,小崔也觉得是个二等公民,
于是,在孤独中他学会了吸烟。
后来,新闻改革开始,电台准备办个综合性板块式新闻专题节目,就是后来很
有名气的《午间半小时》节目。
1987年,小崔进入《午间半小时》,开始了他职业记者的生涯。在这段日子里,
因为采访,小崔跑遍了全国绝大部分省市,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大开了眼界。
小崔采访的第一个人是北京的一位做冰糖葫芦的个体户魏希望,他从两块钱起家,
最终办起了食品厂,创业的日子尝尽苦辣酸甜。魏希望说话结巴得厉害,回来后小
崔在两台录音机上剪辑,把多出来的字去掉,播出时,魏希望听着自己通畅的讲话,
非常高兴。
从1985年分配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做了11年记者,曾获中国新闻奖两次。
1996年3 月中央电视台准备向全国亿万观众推出一档全新栏目《实话实说》,
节目定在3 月16日播出,但离节目开播没有几天了,节目主持人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实话实说》的编导们此时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到处物色节目主持人,这个试镜
不行,那个试镜不满意。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焦急万分时,《实话实说》的导演想起了他昔日的同学崔
永元。就这样,1996年崔永元进入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任《实话实说》节目主
持人、制片人。
《实话实说》是1996年4 月开播的。当时谈话节目在中国电视界是一个空白,
可以借鉴的经验很少,只有香港卫视《妙论大卖场》可作参考。最初,栏目组的人
并不明确《实话实说》的风格、定位到底是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想让节目看起来活
泼、好看,恰好崔永元性格与之很对路。结果《实话实说》一炮走红,小崔也成了
家喻户晓的明星主持人。
《不过如此》内容提要
这是备受瞩目的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主持人崔永元的新书。和屏幕上的崔
永元相比,书中的崔永元依旧像“邻居大妈的儿子”,依旧平和中带点谐笑,依旧
幽默机敏,依旧妙语连珠。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对自己实话实说。他说,38年长成
一个萝卜,一片一片切给人看。书中记述了第一次做节目时的尴尬;谈话节目中的
人文关怀;浓得化不开的英雄情结;对小人书的如醉如痴。当然38年长成的萝卜也
有疮疤,比如:因为撒谎,受到母亲严厉惩罚;学生时代顽皮的恶作剧;在报社时
的郁郁不得志等等。全书没有大喜大悲的起伏,没有跌宕曲折的情节,但那种不疾
不缓中的自嘲,字里行间流露的人情味,都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感动不已。
第二篇
三次撒谎
父亲给我起的名字不算好,因为拗口所以不好记。以至于我的名字在电视屏幕
上出现了数百次,还是没有多少人记得,人们习惯喊我“实话实说”。
这便又多了层压力,实话实说就意味着不撒谎,可谁没有撒过谎呢。专家说,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从未撒过谎,那他就正在撒谎。
但“实话实说”成了你的别称,对你的要求就会与众不同,就像吃肉,本不是
大事,可你一边做和尚一边吃肉就格外不行,这关乎职业道德。“实话实说”爱撒
谎,非上小报头条不可。
人不是生来就会撒谎,该撒时,就撒了,很有些无师自通的味道,但多少总会
有些原因。
先承认,我曾无数次撒谎,大部分撒完就完,不去记它,有几次刻骨铭心。
上小学四年级,一天下午上学路上,秋风拂起些灰尘,远远地,看见柏油路上
有一团白色,约摸有几十米远。几位同学一边走,一边猜测是白纸、风筝、白布什
么的。走近后,我眼尖手快,看清是纱巾,便捡了起来。那是很不错的一块纱巾,
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它在几位同学手里传过后,又传回到我的手中。到了学校,亲
手交给老师,照例作为拾金不昧受到表扬。说实话,我那时是班级和学校都数得上
的好学生,受表扬是家常便饭,这次表扬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竟埋下了祸根。
傍晚放学,路上小玩一阵轻松走进家门,发现母亲表情严肃坐在家中。
对话大致如此:纱巾谁捡的?我捡的。当时有别人吗?有。几个人?3 个。那
怎么说是你捡的?我先看见的。你撒谎!……我只记得母亲吼了这一句,便手执笤
帚扑过来,劈头盖脸打起来。
我家兄妹4 人,我最小,父亲是工程兵,逢山劈路,遇水搭桥,经常三过家门
而不入,教养孩子的重任就落在母亲一人身上,加上我们4 人是大错不犯,小错不
断,说服教育虽可治本,但见效甚慢,母亲便常常急症下猛药,打为上策。意在伤
其筋骨以触之灵魂。
笤帚被打散了,母亲也歇歇手。顺便开始第二轮问询。
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说是自己捡的?……说!我觉得就是我捡的。
你觉得,别人都看不见,就你能看见,撒谎是品质问题,从小品质不好,长大
就得蹲监狱,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撒谎?我没撒谎。于是,第二轮痛打开始了。
晚上,后背火辣辣的,躺不下便趴着,趴着难以入睡便想,第一,以后遇到类
似的情况躲着,第二查清谁告的密,断绝和他的一切关系。
印象中好像第二天还发了高烧。
母亲功劳很大,她学问不高,也未必懂得多少做人之道,但她以一种朴素的判
断来决定对孩子的要求标准,甚至不惜用强硬手段制止孩子们有损高尚品质的行径。
多少年以后,我和哥哥姐姐相继工作,得到的共同评价是善良、老实,还有些窝囊。
虽都默默无闻,无大成就,但兄弟姐妹间一直互相信任,互相关照,只一份融洽就
让许多家庭羡慕。
转眼间升入初中,“四人帮”也粉碎了,学习成了一门正业。那时似乎全国都
在补课,既补文化,也补见识,恢复上映老电影。
从开始我就迷电影,特别是老电影。一天晚上要上演朝鲜电影《火车司机的儿
子》,我们在露天操场摆好板凳占了地方,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大雨倾盆,人
们四散回家,电影队也收起了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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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洗洗躺在床上,懊丧中,昏昏欲睡。不久雨过天晴。眼看星星月亮挂在天
上,楚楚动人,于是猜想,会不会继续放电影。于是缠着母亲去探听一下,母亲同
意后,我几乎是飞到一公里以外的操扬,果然,银幕又挂了起来,于是飞速回家,
一家人穿衣起床,欢天喜地去看电影。
第二次撒谎便和电影有关。那天下午放学时,部队的地下车库正在联映老电影,
同学提议进去看看。哪知一看,便被磁石般吸引。正在放映的动画片《大闹天宫》,
线条优美,人物生动,音乐动听,故事新奇,没有不看完的道理。紧接着演的是苏
联电影《海底擒谍》,这是我第一次看间谍片,扣人心弦的情节,早让我忘记了时
间。第三部是国产电影《无名岛》,开演时,天已经很晚,看完片名我就挤出人群,
边走边想,回家晚了怎么跟母亲交待?
一脸的慌张和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借口,被母亲一眼识破,照例一顿痛打。
但我并不怨恨母亲。
用现在的教育观念去衡量那时父母的做法是不公平的,我一直感受到母亲的善
良、正直,以及由母爱而生发的简单、粗暴。这一切的初衷和结果都是好的。
前两天,电影台播出《无名岛》,我放下手中的诸多事情,神情专注地看了一
遍。其间,不满两岁、不谙世事的女儿不停地捣乱,我没有责怪她一句。电影不算
精彩,不必强求女儿去看。我问自己,将来的某一天,知道女儿撒谎了,我该怎么
办?
高中二年级,已进入高考前夕的冲刺阶段(那时没有高三),我又一次因电影
而撒谎,该死的电影!那天电影院上映新片《基督山恩仇记》,我刚刚读过大仲马
的原著《基督山伯爵》,深为其中的爱情和阴森的孤岛监狱痴迷,班上几位文学青
年亦有同感,于是相约逃课去看电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最终败露。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班主任李秉国把我叫出教室,手里拿了张电影票。
你去看电影吧,新片《基督山恩仇记》。……你去吧。可还得上课呢?没关系,
下午的历史课晚上回来我给你补。
我拿着电影票茫然地转了两圈,决定回去上课并承认错误。
李老师说,我知道了。人的一辈子分很多阶段,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重要的事,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参加高考。
很多年后,我和李老师聊天谈起这件事,他说,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回溯自己的过失需要些勇气,现在,撒弥天大谎还不以为意者大有人在。应该
说,撒谎并非小事,一个人撒谎还无碍大局,全国人民都撒谎,这个国家就完了。
第三篇
老师
打架输了,就说“你等着,我叫我哥哥来”画不好画,总是说“我的老师是某
某……”——黄永玉
我和姓王的老师有缘,从小到大,遇到一批。
上学,第一个老师就姓王,女老师。那时全家被疏散到农村,学校大多是农家
子弟,动作大,嗓门高,天性自由,老师管起来难度很大。他们一折腾,我就成了
骆驼群里的绵羊,显出来了。
我想王老师对我的偏爱完全是因为我貌似忠厚。
不是不想淘,实在是身体条件不好。
我曾经一竿子捅落一个巴掌大的马蜂窝,脑袋被蜇成菱形。同伴家是没落的中
医世家,在河边寻了些草药替我擦在伤处,等了一下午不见好,我只好绿着回家。
幸好当时被蜇的人很多,我随他们的口风,渲染成意外事故,躲过了一顿拳脚。
我真是愧对王老师安排的军体委员的职务,小学前三年,差不多拿出三分之一
的时间躺在医院里,感冒、发烧、腹泻、扁桃体炎、骨折、轮换着得。一段时间,
我闻到枕头上的来苏水味,像嗅到亲人的气息。
王老师教语文,也是班主任。
我的第一篇作文被王老师大加赞赏,她尤其欣赏这一句:运动员像离弦的箭一
样……
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个套路而已。
3 年,弹指间过去了。一辆卡车拉着我们全家进了城,到了丰台三小一报到,
还是个女王老师。
王老师教了我一年,移交给下一任老师时,她的评语是,该生至今未发现有任
何缺点。
这为下一任老师修理我,留下了把柄。这位年轻力壮的女老师一接手,就咬着
牙根对我说,听说你红得发紫,这回我给你正正颜色。
我倒也配合,大概是到了发育的年龄,我整天想入非非,经常盯着黑板发愣,
数学老师把教鞭指向右边又指向左边,全班同学的头都左右摇摆,只有我岿然不动,
于是他掰了一小段粉笔,准确无误地砸在我脸上。
数学鲁老师说,你把全班的脸都丢尽了。
嗷,全班一片欢呼,几个后进生张开双臂,欢迎我加入他们的队伍。
从此我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患上数学恐惧症。
高考结束,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从此再不和数学打交道了。
38岁生日前一天,我从恶梦中醒来,心狂跳不止,刚才又梦见数学考试了,水
池有一个进水管,5 小时可注满,池底有一个出水管,8 小时可以放完满池的水。
如果同时打开进水管和出水管,那么多少小时可以把空池注满?呸,神经吧,你到
底想注水还是想放水?
有一天,我去自由市场买西瓜,人们用手指指点点,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我停在一个西瓜摊前,小贩乐得眉开眼笑,崔哥,我给你挑一个大的,一共是7 斤
6 两4 ,一斤是1 块1 毛5 ,崔哥,你说是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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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失去控制,大吼一声,少费话!抱歉!
对我来说,数学是疮疤,数学是泪痕,数学是老寒退,数学是类风湿,数学是
股骨头坏死,数学是心肌缺血,数学是中风……
当数学是灾难时,它什么都是,就不是数学。
所以,我请求各位师长手下留情,您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或许会了断学
生的一门心思,让他的生命走廊中少开一扇窗户。
高一时,又迎来一个王老师,男性,戴眼镜,教语文。
我的作文这时正赶上创作高峰,是才思喷涌的阶段。他一接手,就布置一个题
目,每人一篇作文。
作文交上去,两天以后迎来了讲评。
他把作文分成三摞。他说,这部分同学有潜力,但不成形,第二部分要抓紧,
差得很多。然后他抓起第三摞的第一本,推了一下眼镜,谁叫崔永元?
我站了起来。
他把作文本往讲台上一放,这写得根本不沾边。
我心一沉,数学已经完了,这回是语文,以后做学问是没戏了,就剩下做人了。
王老师说,说崔永元差是有根据的,小小年纪就沾上了八股,这写到哪天算一
站。
成年以后,我想起此事,总是从正面肯定王老师的教学思路,文无定法,能随
机应变,不落窠臼,才可能出上品。高一时,他出手一闷棍,对我有悬崖勒马的警
示。
当然,方法上还有可商榷之处。
比起来,班主任李秉国老师,工作方法更讲究些。
李老师的历史教得好,用尽浑身解数,数字,色彩,位置,按照不同的路数,
同样的史实教上3 遍,这有别于按页码只教一遍的方法,他成功了,他被评为全国
优秀教师,我们也拿到了高考历史的高分。
大学里,阎老师接手。
大学的班主任和中学不一样,理论上是推行自我管理,实际上就是放羊。到后
来,阎老师想管的时候,局面已经失控,烽烟四起,诸侯割据。
阎老师手足无措,开全校大会我们都躲在宿舍不去,听到他在外面敲门,我们
一起捏着嗓子说,没人。气得他一蹿上了窗台,从窗户翻了进来,一把揭开宋健的
被窝,宋健还用刚学的一点支离破碎的法律知识抵赖:你私闯民宅!
4 年就这么酣战着。
毕业晚会上,阎老师说,4 年了,尽管我们有很多不愉快,但毕竟在一起呆了
4 年,希望大家能忘掉不愉快,希望大家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顺利!
那一刻,同学们停止了喧闹,静静地听着。
这一刻的沉静或许就是对老师辛苦4 年最高的褒奖。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当老师不容易,能解惑才是最高境界。社会上有名师培养出的高徒,揣着一肚
子学问,直奔邪路,差就差在最后一课——没学做人。
一晃,10年过去了,1991年,我们重聚广播学院。班长说,咱们让阎老师再讲
几句话吧,这回,发自内心的掌声,热烈而响亮。
我看到阎老师的眼睛湿润了。
“同学们,我想和你们说,上周,我刚查清自己的身世,我的父母是日本人,
我是日本遗孤。现在,我在日本的亲人找到了,很快我要去日本定居,希望我们的
友谊继续下去。大家都知道我的中文名字叫阎庆文,现在请大家记住我的日本名字
宫崎文清。”
“宫崎君,辛苦了!”我们欢呼起来。
第四篇
挂一漏万说朋友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黄集伟《
朋友》
小人书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很多场景都让我旧事重温,
去看话剧,台上的纨绔子弟说,将来老子有钱,拿糖葫芦当饭吃,我马上想到,将
来老子有了钱,小人书重复着买。
1985年,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小人书基本找不到了。
再后来就是疯子一样搜寻过去的小人书,万水千山走遍,好多人见面都问,是
真的吗,为什么?
我的朋友杨长江明察秋毫,发现了我的癖好,于是帮我友情购买。多少次,他
红着脸,手伸到母亲的钱包里,然后,紧紧攥着几毛钱,我们飞到新华书店,新书
买到手,像英雄雷锋、王杰阅读毛主席著作一样,如饥似渴。
我的朋友杨长江这样提心吊胆做了3 年的“案”。
后来,我认真回忆分析“案情”,感到不可思议,屡屡“犯案”,杨长江妈妈
会没发现?还是因为知道是为买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母亲是老师。
小人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我们60年代出生的这拨,知识结构中很大部分由它构
成,在这样的结构下,历史的厚重,艺术的奢华,哲学的严谨都极易被通俗,小人
书培养了这样一批人,不求繁琐,只爱简单。
小人书虽小,要求却高,百十幅画面讲透一个故事,每幅画的担子都不经,留
给文字的位置只是一指来宽,言简意赅便成了最低标准。
字少,又精彩,铭记的可能性就大些。
再说小人书。张捷弄丢了我的书,整个暑假都在打草,晒干了去卖,一个假期,
买回一本新书还到我手上。
前年我们一起聚会,席间谈到此处,我很动情,眼圈直发红,张捷却信口说,
有这么回事吗?樊玉林搭腔说,怎么没有,我还帮你打草呢。于是,大家一片哄笑,
化解了我的尴尬。
樊玉林趁热打铁。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卖枣还你书吗?为什么?
因为他家只有一棵枣树,分为两叉,一枝归他父亲,一枝归他,他的枣都是父
亲盯着吃的。
又是一片笑。我忽然悟到,我的很多个性,源头在这里。
三年级以后,我进了城,住到一个更大的部队大院,伙伴们清一色的是部队子
弟。
我遇到一个强劲的学习对手,王叔军。
我们住在六号院,他家住在军马研究所,虽一墙之隔,却随院名感性理性泾渭
分明。他的理科成绩很好,总是在班上遥遥领先,我生来没有陈景润那两下子,看
到算式就头痛。物理课上发一个转子,捏着漆包线左缠右绕,转子就是不动,只好
硬着头皮求救,王叔军总是接过来,从不当面演示。回家缠了,第二天给我。我拆
了再缠,转子静如处子,又去求他,三顾茅庐,他也绝不当面演示。一个转子,在
我心里20多年转绕成一团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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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的时候,王叔军如愿以偿去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报
到。从此,两人一文一理,两种选择。他天真地以为他认识了一个作家,我却庆幸,
有这么个朋友,以后再不用担心地震了。
其实,并行的朋友也会带给你压力。齐含笑大我一岁,父亲是军医,家里自然
医书成架,这也让他有了骄傲的资本。一个下午,太阳晒人,我们钻进了他的小屋,
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几句,他忽然发问,男的女的有什么不同?我答得飞快,女的
头发长。于是他仰天大笑,笑声没停,他就捧来医书,你自己看吧。天那,就这么
启蒙了。
初中以后就是高中,我每天放学照例去找他玩,他的小名没变,还叫“三儿”,
他母亲说出来意思全变了,“三儿明年要考大学,以后你别来找他玩了”。逐客令
一下,我一年看不到三儿的影,他上的丰台三中是一所平常又普通的中学,听说他
要考北大,有的老师哼着说,也不照照。
考完以后一发榜,他中了北京大学的中文系,这是东大街六号院的第一个大学
生。喜讯传来,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因为我母亲下了死命令,效仿三儿,考上大
学。当然从这个假期开始就给三儿下了逐客令。母亲们发狠是不计代价的,你有儿
子,我也有儿子,你儿子当班干,我儿子第一批入团,你儿子学小提琴,我儿子也
要拉,月光下,两人的小提琴像二胡合奏一样,你儿子上大学,我儿子也上大学,
你儿子没生儿子,我儿子也生个女儿,拚到这儿,母亲们拼不动了。
上了北大的三儿换成了另一个人,听不懂的话在他嘴里增多了,凡事都压你一
头。一次我说《荷塘月色》,他甚至不动声色地说,就在我宿舍前;我写了一首诗,
他看也不看,随口吟出同学的新诗:“信手摘一朵勿忘我,又轻轻地把她揉破……”
更气人的是有一次,他家里聚了一群男女,他母亲指着他们,高声介绍说,都
是北大的。
20年后,阴差阳错,三儿又和我成了同事,屏幕上的海啸,就是当年的齐含笑、
三儿。同在《实话实说》,他做策划,我来主持。许多观众喜爱的节目如《郭大姐
救人》、《噩梦醒来是早晨》、《我的儿子太潇洒》,就是他领衔策划的。
有时我得便宜买乖地高声喧哗,看啊,广院的管北大的,新闻系的管中文系的。
三儿不能把我怎么样,也告不倒我,没人诬告的日子真好。
其实早在1981年夏天我就和三儿平起平坐了。我已经接到了北京广播学院新闻
系的录取通知书,三儿和我悠闲得找不着北,共同忆起了小学暗恋的女友。我那个,
名没记住,姓也忘了,只剩下一个漂亮。到底是大一岁,三儿把他那个女孩记得底
儿掉。一刻也没耽误我们回到良乡,七拐八问,终于嗅到了那女孩的踪迹。上了一
个高门台,三儿文质彬彬刚一发问,一条恶狗扑了出来,我俩掉头便跑,春心全无,
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后来,那女孩出来了,轻轻一唤,恶狗变了个样,轻摇尾
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进入家中,那女孩召唤坐下,手里没停,一直搓洗着盆
里的衣服,一个普通的黑黑的农村女孩。
三儿那天很亢奋,一路讲着美的哲学意境回家。
第五篇
寻找英雄
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陆贽《奉天请数对群臣兼许令论事状》
我很幸运,赶上了英雄辈出的年代,那些英雄的名字至今记忆犹新。
英雄得以脱颖而出,是关键时刻行为超越了常人。
一般人学起来,代价极高。我7 岁时就摸过电门,一下被从窗台上打下来,半
个膀子麻了很久,原因是看了海军航空兵的胡业桃挑电线救人,英勇牺牲。激动之
余,想体会一下英雄当时的感觉。后来见有“特异功能”之人,手牵电线,面不改
色心不跳,心想,这类人就该派到电线施工现场,专干挑电线救人的事,也算是人
尽其才。
7 岁时,我还想尝试顺着井壁撑到井底,学的是《地道战》里的英雄。被老乡
发现一把薅了上来,老乡说,三九严寒的,晚发现一会儿,就是冰棍一根。
我懂得“一花独放不是春”的道理,率全院十几个孩子,仿《地雷战》里“一
硝三磺三木炭”的配方,制造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铁西瓜,只不过没有引爆成功,不
然的话,两条路摆在我面前,一是轰动全国的自酿血案的主角,二是少年犯。
许多电影、电视剧禁映,如《飞刀华》、《加里森敢死队》等等,都是吃的这
个苦头。
也许你会问,在学英雄的征途上,你没被母亲惩罚过吗?
当然挨过打,但相比之下惩罚得不严厉。原因吗,很简单,我还有俩哥,学起
英雄来,劲头更猛。
我二哥效仿“铁道游击队”飞身上了正在提速的火车,这才发现上去容易下来
难,被拉出去整整一站地,深夜,才蓬头垢面地走回家中。而我大哥最欣赏的是
“狼牙山五壮士”。
像雷锋这样平民化的英雄,中国不算多。大多英雄一旦被炒作起来,就迅速罩
上了神奇的光环,我们不妨看一看杨子荣。
侦察排长一职可谓给杨子荣量身定做,他除了具备身手矫健、临乱不惊的本事
以外,还有很多独到之处。装谁像谁,学啥像啥,熟谙各路土匪黑话。
学过外语的人都知道,弄明白一门母语之外的语言不容易。土匪黑话用的是汉
语,语法却一概是黑道上自创,说白了,还是外语。
听一段黑话,感受一下杨子荣业务的难度。
甲:看皮子掌亮子,备好海砂混水子,小嘎子压连子!
乙:是空干还是草干?空干啃富,草干连水。不空干,不草干,来个草卷儿,
掐着台儿拐着!
翻译成人话是这样的。
甲:看好狗点上灯,预备好咸盐和豆油,小孩子溜马去!
乙:不知老总是饿还是渴?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如果不渴也不饿,就来支卷
烟,拿炕上抽去!
据说在林海雪原侦察时迷了路,杨子荣可以攀上树顶望,从这棵走到那棵。半
个世纪后,电影大师李安才在银幕上塑造出这样的武林高手,并一举拿下奥斯卡奖。
侦察小分队在树林中和土匪遭遇,杨子荣和他们对着黑话擦肩而过,最后一名小土
匪成了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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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荣的口才也十分了得。1946年3 月22日,部队与土匪在林口县杏树村激战,
相持不下,杨子荣只身进入杏树村,一番口舌,愣是把土匪说得投了降,这一仗,
俘获土匪400 余名,重机枪4 挺、轻机枪6 挺。
杨子荣胸佩红花,被选为战斗模范。
1946年5 月13日,在尚志县的亚布力,杨子荣和战友一举歼灭残匪许大马棒的
兵力,生擒了许大马棒本人。
而生擒座山雕一战,更因为小说、电影《林海雪原》和京剧《智取威虎山》的
传播家喻户晓。
座山雕是顽匪,生擒当然不易,所以整个过程势必会披上一层神奇的面纱,好
在此事被1947年2 月19日的《东北日报》报道,我们多少可以了解到一些当时真正
的情况。以少胜多创造范例战斗模范杨子荣等活捉匪首座山雕(原文如此)
(本报讯)牡丹江分区某团战斗模范杨子荣等六同志,本月二日奉命赴蛤蟆塘
一带便装侦察匪情,不辞劳苦,以机智巧妙方法,日夜搜索侦察,当布置周密后,
遂于二月七日,勇敢深入匪巢,一举将蒋记东北第二纵队第二支司令“座山雕”张
乐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创造以少胜多歼灭股匪的战斗范例。战斗中摧毁敌匪
窝棚,并缴获步枪六支,子弹六百四十发,粮食千余斤。
我第一次读此报道,惊诧之余,多少有些失望。6 人抓25名,而且全部活捉,
敌人一共才步枪6 支,哪有京戏里唱的“威虎山倚仗着地碉暗堡”、“我把住这暗
道机关”,再说了,带25个兵算哪门子司令,25人再选出“八大金刚”岂不个个有
凑数之嫌。
好在,家父就曾亲自参加过剿匪,戎马一生,负伤3 次,两次都是被土匪打中,
可见土匪虽土,也似地头蛇般难缠,杨子荣们还是不易。
舞台上把杨子荣神化了,成了神就难免被凡人调侃。
在威虎厅和座山雕比试枪法一段,我就听过3 个版本。
一是座山雕一枪,梁上的道具本该扔下一盏灯,那天一失手,3 盏全扔下来了,
众人屏住气,看杨子荣如何收场,只见杨子荣气定神闲,抬手一枪,全场灯暗。
“八大金刚”摸着黑不忘捧臭脚,好枪法,一枪把保险丝打断了……
二是座山雕一枪,全场灯暗,原来慌乱中,电工出了错,拉了电闸,杨子荣不
慌不忙,抬手又是一枪,全场光明一片,“八大金刚”叫道,好枪法,一枪把保险
丝接上了……
第三个最难,座山雕一枪,上面扔下灯两盏,这本是给杨子荣“一枪打俩”预
备的,杨子荣正犹豫着举不举枪,上面又扔下了一盏,这回“八大金刚”有话了,
好枪法,没打就下来了……
其实,脱掉这一身艺术修饰,真实的杨子荣朴实中透着机智,老练中显出果敢,
另有一种打动人的力量。照片上的杨子荣,瘦高个,硬茬胡子,打着绑腿,手扶短
枪站在那里,看谁谁含糊。
听听杨子荣的实话实说,远比舞台上的唱词动人。
“不下水,一辈子也不会游泳;不扬帆,一辈子也不会撑船。党培养我这么长
时间,我一定克服万难,战胜座山雕。”
1947年2 月23日,在海林县北部梨树沟山里闹枝子沟追剿残匪的战斗中,杨子
荣被一个刚刚让土匪收买的猎户孟老三击中牺牲。有人说,英雄闯过大风大浪在小
河沟里翻了船,那一年,他才31岁。
第六篇
在路上
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毛泽东
家里有一摞奖状,证明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始终在又红又专的境界中。
间或有些小的波折,也无碍大局。
一上大学,情况陡变。
有人曾问我,大学你作过弊吗?我说,不是作过弊吗,而是以作弊为主。阶梯
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可以看到前5 排的卷子。虽说是玩笑话,但广播学院相对
宽松的体制,确实保护了学生的个性,没让我们走进后千人一面,而是活灵灵进去,
活灵灵出来,这是后话。
进大学后,第一个感觉是没人管了。班主任难得一见,家长鞭长莫及。这时才
觉得,以前虽然阳光雨露的,却是用很多不自由换来的。
可怜的是,一个人习惯了一种态势,改起来都难。
班上的第一次团支部活动,大家一起去了圆明园遗址,从系里借了砖头录音机,
我把着,做录音报道。
按我的想法,总该有个仪式感强些的开场,团队活动嘛。没想到一到地点,一
哄而散,上树的上树,爬墙的爬墙,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压抑。
梁悦掌握着相机,总有女生嘹亮地喊着他的名字要求留影。一个解说员正给游
客讲解,他凑了上去,举起相机。解说员眼睛有问题,忌讳拍照,厉声问他,你干
什么,梁悦说,拍人物照。解说员不依不饶,拍人物你拍我干什么,梁悦说,看你
像人物。梁悦他爸是北京人艺的编剧,他从小在人艺院里长大,人艺的好东西他一
点没学到。
相片没拍成,嘴上占了便宜,一群人嬉笑着跑开了。
到了晚上,大家挤成一团在宿舍里听录音回放,这段听了7 遍。
在录音报道里,我不失时机地录一上了鸟鸣声、汽车关门声、售票员报站名,
还有很多我个人对新时期共青团工作的见解,可惜,这些根本无人理会。
后来,那盘听了7 遍的录音带也很快被扔到一边,大家公开在宿舍里听邓丽君。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此一年前,我在北京十二中文科班的主题班会上,以“歌声与修养”为题,
做了发言。我详细比较了《祝酒歌》和《美酒加咖啡》的不同,善意地提醒大家警
惕腐朽思想的侵蚀。会后,几个同学提出,为了增强识别能力,再听两遍《美酒加
咖啡》。
我观察到,在大学我们这个团体里,另类挺吃香的。如果追寻文学轨迹,这代
人无疑受浩然影响大些。但我们班的复员军人张浩居然说,最喜欢索尔仁尼琴。来
自北京幻灯厂的王子军更邪,喜欢迪伦·马特。
八一级编采班开始排斥民族的东西,头发争相蓄长。
单从艺术的纷争来看,我处在劣势,像红军的井冈山时期。那时候,艺术界也
没什么领军人物振臂高呼,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好在大家还有共同的喜好,那就是看北京人艺的话剧。
看完《茶馆》,所有人都啧啧赞叹。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路上还有个插曲,
留着长发的陈杰在无轨电车上给抱小孩的妇女让座,那妇女对孩子说,快,谢谢阿
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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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进了人艺剧场,长头发就海了。这就难怪总有人把头发的长短和艺术见
识相提并论。
那时的人艺,于是之、蓝天野、郑榕、任宝贤、黄宗洛、英若诚、童超、童弟、
胡宗温,随便一个都是挑大梁的,而《茶馆》,一台子全是角。打手谁演的?说出
来吓死你,林连昆。
真正的艺术是不惧怕偏见的,真正的艺术会打动你,会感染你,会融化你,但
有一条,一定是真正的艺术。
我最后一次看人艺的演出,是《官兵拿贼》,那以后,就再没进过首都剧场。
等我和同事们一起做《实话实说》的时候,总爱拿人艺举例子。事干得漂亮要
几个前提,人要聪明,还得敬业。通俗讲就是爱这行。在人艺,就是做动效,拉大
幕也和别人干得不一样,你得觉得自己是为这行生的,才能豁得出来,钻得进去。
剩下就是个合作,高手是把自己表现出来还不能耽误衬托别人,妙在不言中。
李婉芬、谭宗尧参加过《实话实说》,那就是不一样。
再回到八一级编采班。
那时,每天晚上宿舍关灯总会有卧谈,没什么主题,谁的有意思听谁的,你的
话题总不提神,就得退出第一集团。
吴忠伟喜欢谈意大利电影,宋健喜欢谈清史,辛如计喜欢谈掌故,我喜欢说笑
话。笑话就是个过渡,永远成不了主要话题,我知道了侯宝林先生把它从地摊整到
舞台上有多难。
想明白以后,我一头扎进图书馆,死啃诗集和诗歌史。一次,辛如计诚惶诚恐
地问我,胡也频是谁?这一问我知道,我行了。
那一段的感觉是在诗的海洋里遨游,人也怪,一沾诗就细腻,情绪起伏不定。
虽然每天还是在食堂里挤着抢饭,一点不耽误脑子里不断生发浪漫的念头。诗
歌引导着人们拥抱单纯,醉卧世外桃源。我喜欢保罗·福尔、应修人、海涅、北岛
……
看得多了,自己也忍不住要写。人们说,诗人的生活是痛苦的。无论有多好的
心境,拿起笔来,意识到要写诗了,心情马上就糟糕起来。如果当时你在校园遇见
我,“愤青”一样,满脸愁容,那一定是在构思一首新诗。
诗的情绪最怕打击,有时候饭钱不够了回家去要,母亲叨叨几句,回来后好几
天写不出诗来。
重要的是,你有了些诗人的形象,方便了许多。比如胡子不刮、头发蓬乱,就
被算到气质里面了。一些小女生,蠢蠢欲动,要借走我的诗集。班上的另一诗人河
南人都晓,主攻浪漫派诗歌。他的每首诗里都有春、绿、梦、翠4 个字,以至于4
年后分手时大家相互留言,一个同学给他写道,人生不是四字经。诗人都晓现在是
闻名全国的电视剧导演,《红旗渠的故事》、《李克农》就出自他之手,这和诗牵
不上关系,更印证了那句话:功夫在诗外。
我的第一本诗集写完后没出版,压在褥子底下。起名为《涂鸦集》,用的是唐
代卢仝“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沫诗书如老鸦”的意境。不管写得怎么样,你说是信
手拈来的,都是个像样的托辞。
我谢绝了出版社要结集捆绑出版的美意,选用3 首精品,其中两首还是片断。
第七篇
混在报社
地之险易因人而险易,无险无不险,无易无不易。———李筌(唐)《太白阴
经》
大学毕业闹了场肄业风波,结果阴差阳错分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报社。
报到后回到家躺在床上睡不着,心想,人要是不顺,喝口凉水都塞牙。有长者谆谆
教导,广播报很重要,听众不经报纸的指点,怎么分辨哪个节目好。每次,我都会
把长者一竿子顶回去,重要?重要你怎么不来干?
1997年,我主持一期《实话实说》节目叫“新春心愿”。一位来自济南的炊事
员小伙对领导的不重视耿耿于怀。
我问,你怎么知道不重视?
他说,每次领导讲话,都会说上至主要干部,下至炊事员,你听,这不就是最
底层吗?
我很理解他,因为我俩有同样的际遇。
开全台大会,逐个部门点名,就是没有节目报,顿觉低人一等。更有甚者,直
接闯到办公室,扯张报纸去包带鱼。不认同你的工作不说,还顺手把人也侮辱了。
过去宣传,总爱提刘少奇主席接见时传祥,说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其实,这件
事说的是刘主席平易近人,丝毫不影响社会上把人和工作分成三六九等。
我还听过胡志明的故事。他拿着一只小巧的怀表告诉大家,怀表是由多个零件
组装而成的,即使是个小零件也有自己的作用。更绝的是,胡志明说到这儿,随口
就能列出全国、全军闻名的模范饲养员、炊事员的名字。由此可见胡志明的惊人记
忆力和巧妙的工作方式,同时,对我们友好邻邦越南保留的看人下菜碟的习俗,也
略知一二。
不知被轻视的那部分越南人如何排遣自己的郁闷。我的办法简单,有苦水回家
倒给妈。
母亲是最好的倾听者,每个母亲都对自己的儿子有最大的耐心。
我母亲常年做居委会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有一套。她一张嘴,就让节目报升了
格,,别瞎想,节目报怎么了,总比要饭的强。我父亲是部队的政委,政治思想工
作该是他的饭碗,可能是干多了,顶了,离休以后他不太喜欢言传,开始琢磨身教。
他像邮递员一样把我办的报纸塞得满院都是。有一天刮大风,两张节目报并排在天
上飞着。
1985年8 月到广播报报到。看到编辑记者们在长安街旁,这座50年代十大建筑
的楼中穿梭,很是羡慕。广播节目报就惨多了,挨着“十大建筑”盖排板房,十几
口人挤在里面办公。
说实在话,当时我走上邪路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我觉得没劲。
报到第一天,社长找我谈话。他先介绍了报社的成长历程,以前叫《广播电视
节目报》发行180 万份,现在分家了,我们叫《广播之友》报,发行25万份,你来
正赶上好时候,我们马上改大报,对开四版,名字也响亮《中国广播报》,你小伙
运气怎么这么好呢!
五谷杂粮吃着,谁没点虚荣心。听说有中国两字,我心里一下好受了很多。
年轻人情感转移得快。我很快就适应了报社的生活:约稿、画版、校对、去印
厂、卸车,一个流程干下来,一周还挺紧张。
大家在一起说说闲话,聊聊天,下下象棋,打打扑克,半年不知不觉过去了,
感觉像3 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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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看着年轻伙伴戴着套袖出出进进,心中生出一种暖暖的感觉,就在这儿退
休也行。
人,坏事就坏在虚荣心上。
一个班毕业,谁也不比谁差,别人天天四处采访,骄傲地宣称,我是中央人民
广播电台的记者。事后,还拎一袋礼品回来。他们可以走遍祖国大地,每到一处,
顺带游山玩水。甚至遨游异域他乡。我呢,只能在木板房里死扛。
我因此而心理严重失衡,怨气冲天,发泄方式也愈发无聊。一天,我在一张大
白纸上画了张巨型邮票,下面写着“中国扯淡邮票公司·8 分”的字样,正自我欣
赏,乐不可支,领导悄悄站在我身后,吊着脸问,扯淡是什么意思?我说,扯淡就
是扯淡呗。他大吼,办公室不许扯淡。说完摔门而去,我麻利地掏出笔,改成“中
国不扯淡邮票公司”,还是8 分。一会儿,头儿回来了,一把撕下大邮票,愤然扔
在地上,脏话连篇,我不甘示弱,以牙还牙。
无聊竟然也能让人筋疲力尽。
后来,电视台的新闻评论部采用了新的运作机制,我概括为用人之长,我搭台,
你唱戏。年轻人一进来,个个咄咄逼人,人人觉得自己是当台长的料。我第一天到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上班的时候,一进北大门心里就想,我来了,这回电台有救了。
评论部的办法是你有想法,让你实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加上电视工作是
多工种合作,你的十分想法,摸爬滚打下来,能实现七分就算不错了。所以过不了
多久,每个人都觉得力不从心。我亲眼看到一年轻朋友浮躁着进来,干了半年,总
结的题目成了《笨鸟先飞》。
1995年,我们一帮人聚在一起,鼓捣一大型栏目《真实再现》。纪录片+故事
片的制作手法,分成5 个组,结果个个翻了船。那天总结会上,我从没见这群人这
么踏实过。好像是站在珠峰顶上,忽然悟到了自己的矮小,步履沉重起来。
干《实话实说》以后,天天绷在心里的念头都是“知耻而后勇”。不是科班出
身,什么都不懂,混到今天连电脑打字都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书。更苦的是敢
到演播室的嘉宾都是才华横溢,不要说对话,能听懂对方说什么就不易,毕竟隔行
如隔山。我向毛主席保证,干上《实话实说》以后,就没怎么骄傲过。再看看我的
同行,敬一丹是硕士,方宏进专攻经济管理,水均益说外语不用动脑子。所以,我
觉得从新闻系万金油科出来的我,真是一穷二白。
2000年第一天,我和水均益做直播,早晨8 点钟看见赵忠祥夹着一叠资料走过
来,一打听,是为晚上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做准备。从一开始转播新年音乐会就是
他老人家解说,年年都是施特劳斯家族的曲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丝不苟,精
心准备,我和小水顿生敬仰之情。
电视台采用的是放飞式管理方法,一介乳鸽与苍鹰并行翻飞,一争高低,不怕
你不喊力不从心。
而电台采用的是笼养法,食不多,肚量更小。自己每况愈下还爱翻着白眼说,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1986年底,《午间半小时》筹备,我削尖脑袋,钻营进去。回报社收拾东西的
时候,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内心也涌出一阵阵酸涩。多少人在节目报社默默无闻
地奉献。我向他们致敬,也希望他们理解。人各有志,事情都是相对的。你说皇帝
好不好,并非人人想当。你说要饭惨不惨,真干上了,给个县长未必换。有一种东
西,盛饭的时候叫饭盒,扔在地上就叫白色污染。另一种东西,文化人叫它有机肥,
老百姓就叫马粪。
第八篇
领导
领导①率领并引导朝一定方向前进。
②担任领导的人。———《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
我的同学时间鼓动我干电视,帮助我调工作,一切收拾停当,我才发现他成了
我的领导。
有一阵我很不适应,节目的选题要报给他,看看是否合适,其实一个月前还是
他问我,我是他的策划。
更有趣的是,居然很多选题通不过。
到底是他当上领导进步了,还是我成了电视人退步了。
我思前虑后想了很久才发现,事情的本质没有变化,只是变个形式我不适应了。
比如以前他不同意我的选题会说,这算个选题吗?整个臭大粪。现在会说,这
选题不太合时宜,先放放再说吧。都是枪毙,温柔一刀反而不能接受。
业务争论也换了形式,以前是边打麻将边争,双方都有个游戏心态。现在却总
觉得忠言逆耳,他甚至说,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反对?
明眼人看清了缘由,叮嘱我,别总找同学的感觉,你现在是下级。自从盘古开
天地,都是下级服从上级。
其实,这件事也分不出对错。
单就成就而言,我对我的同学和领导时间钦佩不已。他认定白岩松和我可以做
电视节目主持人,大力提携,让屏幕上多出一些物种。他确立了电视策划在电视节
目中的地位,引得社会学者、教育学者纷纷介入,电视节目开始有了重视文化品味
的新思路。他在《东方时空》还昌盛时,就提出改版动议,现在,又要锐意进取夜
间的空白时段。总想创新,对一个身体一般、不懂外语的人不是件易事。
好多人爱听我讲时间的趣事,说我一讲,他就立体了。作为同学,时间会无所
谓,作为领导,他是否会觉得被丑化了形象。
但我不能不讲。
他养过一条狗,号称纯种德国黑贝。我没见过,熟谙狗事的刘洪波见过一面,
叙述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肯定不是。溜狗的时候狗在前面,时间在后面,这
么不懂规矩,最多是只串秧,我看就是条柴狗。
好狗什么样,我还是略知一二的。单身时,我们也在宿舍里养过一条白色的波
兰狗。据说是从大使馆逃出来的。
好狗最懂眉眼高低,清早见你醒来,摇头摆尾,你不做个手势,它决不会贸然
跳上床。肉包子买回来,你不喂,它不吃一个,立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
宿舍没人时,它也爱撒欢,把郭林雄的《资本论》咬成了活页,一听开门声,
慌忙钻到床下,任你换着花样叫,就不出来。它知道犯错误的后果。
后来,广电部副部长趁我们上班去突查单身宿舍卫生,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时,
我们的白狗也正往外看,两下一对眼,副部长吓着了。
台长给我们一下午的时间处理白狗,人在屋檐下,白狗送了人。
没听说过时间还有什么养花、养草的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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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来说工作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时间乱讲话。
他在例会上讲创新,说着说着跑题了,居然说,谁要是40岁还在评论部干,就
是耍赖。举座哗然,40岁的同志联手抗议,到上级领导处上访。
下次例会他重新解释,先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说半天也不
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低头想着,忽然就开腔。
有人想当出镜记者,他劝人当幕后编辑,说出来变了样,你是绿叶就他妈是绿
叶,别往红花那凑。
有人片子编得不好,他说,愚蠢,你编的就是反面教材。
我听到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评判。
一种是,时间不够成熟,领导手法太嫩,城府不深。
另一种是,时间作为领导,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好对付。
每当我把他视为领导时,就自然而然地保持了一个距离,看不太清他的真实面
目。
每当我意识到他是我的同学时,总能观察到细处,甚至油然生出感动。
那天在楼门口,他头发乌黑油亮地走出来。我问他为何要染发,他唉了一声,
爹妈要来了,不想让他们看我的白发操心。
进入新世纪,时间开始新生活,娶了二胡名流宋飞小姐,婚礼上,宋飞拉起《
二泉映月》,时间端起干红告别了过去。
评论部的主任在2000年之前是袁正明。
袁的老家在锦州葫芦岛,所以,他操一口标准的葫芦岛普通话。
我单身时他已经抢先结婚了,住在我们单身宿舍的楼下,任我们彻夜狂欢,小
两口敢怒不敢言。
忽然间,他成了我的顶头上司,约我谈往事时,我总是说,大家一起向前看,
国共还合作过。老袁没什么架子,严肃起来也挺吓人。
那天他打电话到楼下编辑部,点名要找制片人,自认为大家都熟知他的口音,
偏不向接电话者报上自己大名。
那编辑于是气哼哼地问,你是谁?老袁反问,你是谁?男编辑心一横,我是你
大爷!
男编辑放下电话正与同事们分享快感,老袁下来了,进门就问,我大爷呢?
这个段子成了评论部的经典。
老袁上调了,去经济信息中心当头儿,部里开欢送会,有好事者放了首歌。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结果大家都哭了,好像
老袁要去渣滓洞。一个领导在群众中混成这样,可以了。
不用多说当评论部的主任有多荣耀,看看管辖的4 个节目,《焦点访谈》、《
东方时空》、《新闻调查》、《实话实说》,这4 个节目都……管这4 个节目,得
应付多少人说情啊!
评论部的领导不难接近,编辑们还觉得不够味。每年春节前后,都要开个年会,
名义上是总结工作、联欢,实际上是涮一把领导,争取把一年枪毙节目的不愉快都
忘掉。
这成了评论部的民俗,这一天,玩笑再过火,领导也不计较。
狂欢密切了干群关系。
第九篇
弄斧到班门
昨天割草镰刀很锋利,今天为什么又割不动,请一位巧手的铁匠来,请您打三
下、打三下!——西藏那曲民歌
《实话实说》的创始人有3 位,时间、乔艳琳和关秀。有了想法,就要寻找合
作者。他们意见一致地把目光投向北京文化圈里的学者,先后介入策划的有,杨东
平、郑也夫、周孝正、陆建华、邝阳,以及资深记者黄艾禾、梁平。3 位创始人向
高手借招的主意为以后《实话实说》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我昏头昏脑地介
入时,以为自己也会是个策划人选。在这之前时间的许多片子都是我精心策划的,
像徐州运河煤码头、天津和平区选十佳公仆、大同部队媒矿等等。
得意之作是《东方时空》第100 期特别节目,我选择了纪录片这一特殊的方式,
草原上的放映员,百岁老人,并特别提出,拍一个艺术感极强的片头。
我这样向时间描述:一只手入画,拿起指挥棒,镜头拉开,一个百人乐队布置
在沙滩上。指挥棒挥动,优美的《东方晨曲》从乐手的指尖缓缓流出,乐曲至高潮
处,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喷薄而出,勾勒出大乐队如诗般的剪影。此时,音乐戛然而
止,大海卷起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岩石。我叙述完后,时间掐了烟,像捷尔任斯
基那样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嘟囔。等到他停下脚步来,我才知道他是在
算钱,只听他响亮地说,值得一干。
于是,我们带上广播交响乐队80人,加上乐器,满满3 大车向北戴河海滨进发。
到了海滨,我和时间立即坐车去勘察地形,没费吹灰之力就选中了一大块平整的沙
滩,无垠的海面与沙滩相连,太好了,我找到了八路军设下埋伏圈单等鬼子进套的
快乐心情。
第二天凌晨4 点,大队人马人困马乏地赶到目的地,眼前的景像让我们惊呆了!
那宽阔、平坦的沙滩魔术般地消失了,海水与天际相连,我们茫然了。是找错地方
了?我说,找个渔民打听一下吧。答案很简单,涨潮了。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时间脸色铁青,因为自知有一半责任,也不好发火。两根烟的功夫,时间狠狠
甩掉了烟头,胖手一挥,回,明天再拍。就在这时,开来的大车深深地陷在沙滩里。
一直到傍晚,大家都在想办法让汽车脱险,惊动了当地政府。
这一幕着实有些刺激,后来多次出现在我梦中,不过梦中的我并未参与推车,
而是挎着望远镜,戴着八路帽,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在空中向下一挥,给我狠狠地
打!
炮火将鬼子连人带车炸个稀烂。
回到现实,接下来的3 天,北戴河一直下雨。雨不大也不小,只是看不到日出,
也看不到日落。乐团加上剧组百十号人,人吃马喂,经济上的损耗可想而知。
第五天下午,天放晴了,想问问第二天是否能看到日出,气象台说,明天才能
知道。
关于雨,还有一段深刻的记忆。
2000年9 月5 日,我们赶赴江苏扬州与癌症患者陆幼青先生相约星期二。到了
扬州,我们选中了一块碧绿的草地,因为是室外拍摄,担心第二天的天气。气象台
一位专家负责任地告诉我们,明天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晴天。
早上起来,雨就下个不停,陆先生病情不稳定,始终处在昏睡中。
策划海啸、虎迪一直在陆先生的屋里等候,不时跑到楼道里通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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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岁的生命,调动身体全部的积蓄,和病魔做最后的斗争,也许老天也为这悲
壮垂泪。
雨,连绵不断,牵动着人们不安的心绪。我们准备放弃录制。人第一,节目第
二,这是我们一直恪守的原则。
下午4 点,手机中传出海啸有些颤抖的声音,陆先生醒了。他喝了点果汁,点
上一支烟,看上去精神很好。陆幼青径直走到绿草坪上,这时,那一个小时的阳光
如约而至。雨水把绿草和我们的思路冲刷得清晰透亮。
我们只用了50分钟的时间,留下10分钟,在蓝天绿树下请陆先生和家人一起欣
赏音乐,草地上的对话愉快地结束了。
回到北戴河。时间当机立断,管它鸟明天出不出太阳,不拍日出,拍日落。这
是无奈的选择。
当“东方晨曲”的夕阳中奏响的时候,我的内心有一种冲动。我意识到电视人
的享受有时更贴近自然,更能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爱。与其说是电视的优势,不如说
是电视人的福份。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班师回朝,太阳金灿灿地挂在头顶,跟着我们的车窗前
行,活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找他的时候,他淘气地躲起来;事过之后,他欢快地跑
出来说,我在这呢。我眯着眼,头倚在靠背上,筋疲力尽的6 天,不堪回首。
有一天,我终于悟出了时间、小乔和关秀的心思,为什么拉这些文化人进电视
圈,为什么文化人进入电视圈一脸的茫然。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太在意。大部头咱啃得不多,小薄册子也读过千八百本,
大学问家不是,小知识分子还是勉强称职的。应该说,我们是各走一径,社会学者
知晓囚徒困境,理解费边精神,但问起推拉摇移和反打,也是一头雾水。
所以,文化人和电视人差异不大,充其量是个优势互补。
5 年后,我才真正知晓,教文化人推拉摇移容易,教电视人理解和实施费边精
神,难啊。
也许我们见到的真正的知识分子并不多,这使我们对知识分子一词的理解多少
有些歧义。
首先,知识分子的知识不是以读书的数量来计算的,读书破万卷的一般人,多
得很。知识分子该是用心读书的那种(这里区别于用眼),读出来的知识浸在骨子
里。所以,真正的知识分子该有一副傲骨,不善趋炎附势。这使他们当中绝大多数
显得个色,总是鹤立鸡群,混不进人堆里。
当知识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的时候,机体的潜能被调动。有境界则自成高格,
心胸开阔,做人做事便有了格调。我们有时靠近真正的知识分子,喝茶、吸烟,尽
管还是几件俗事,你却能在举手投足间感受到几分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就是这个
道理。还有,你不必太为知识分子担心,他们的形式感往往是精神情境的固定,态
势很长久。小时候我读黄继光堵枪眼泪流满面,可母亲半点不动心,她知道我一出
门照样还会去堵别人家烟囱。精神的不确定导致行为的巨大反差。所以,大凡知识
分子总是对自己有过高的要求,负荷过重才不会招摇过市。林语堂先生要求自己,
行为尊孔孟,思想服老庄,文章可幽默,作事须认真。其实这四件事做好一样都不
枉知识分子一回。
最难的是分寸与尺度,前三条如果说经培训能表演个大概的话,最后一条绝对
是浑然天成。知识分子的骄傲与自卑总能拿捏得恰到好处,能骄傲时绝不谦虚,该
自卑时一声叹息,绝无造作之感。
这好比猫上树,老虎就不会。
第十篇
山不在高
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
殊味,食之皆饱。——王充《论衡》幸好,潮流也在转变。——(美)米尔顿·费
里德曼《自由选择》
1999年初,一个叫张穆然的15岁的小姑娘患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她和
一般癌症病人不同的是,特别爱笑,每次去化疗,都像是去旅游一样,背着书包,
自己去医院。
她的父母是插队知青,去的是陕西,穆然出生时,家境不好,所以穷人的孩子
早当家。
穆然像个英雄一样漠视自己的病痛,她鼓励别人勇敢起来,帮着病房出黑板报,
病房里总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或许此类事情看多了,刚看到报道,我并未在意。
几天以后,穆然接受了《第二起跑线》的采访。
主持人贺斌连夜给我打电话说,小姑娘快不行了,想和你一起主持一回《实话
实说》,你应该帮她圆梦。
我立即答应了,叫上策划丛鹏和钱韵梅一起着手准备。
小穆然的心愿透着孩子气,想见一回她喜欢的两个歌星和3 个小品演员,电话
打过去,除了赵本山,其他人都谢绝参加,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准备接通越洋电话,让小穆然采访桑兰。
我还请来了同事敬一丹、方宏进、白岩松、水均益、贺斌。为了小穆然,他们
放下手里繁忙的工作,来到了平时难得聚在一起的录制现场,尽自己的爱心满足小
穆然最后的愿望。
录像的前一天,晚上11点了,丛鹏打来电话,声音低沉,穆然病情加重,送进
肿瘤医院抢救。
我在急救室里第一次见到了穆然,小姑娘真漂亮,虽然没了一头秀发。
医生说,很危险,最坏的可能是过不了明天。
丛鹏和小钱说,还录吗?我说,录吧,咱们都答应了孩子了。
第二天的录像现场气氛凝重,大家谈得很动情。小白现身说法,讲自己战胜失
眠的经历;方宏进的父母此时也正与癌症抗争,他希望他的感受能帮助小穆然;水
均益承担了采访桑兰的任务。桑兰说,我知道,穆然遇到的困难比我大,也比我坚
强。敬一丹推荐了《相约星期二》这本书,临终前的美国老人莫里说,除了恐惧,
还有另外一种面对死亡的心情。
医生来到现场,穆然的同学和老师也来到现场。
小乐队一遍遍地演奏穆然喜欢的曲子《荆棘鸟》。
录完节目,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穆然。
穆然醒着,看上去精神不错。看见突然来到病房的我们,穆然又吃惊又高兴,
眼睛瞪得大大的。
记者们闻讯而来,满屋的闪光灯对准了穆然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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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觉得不妥,从病房退了出来。
第二天,穆然看到了我们为她编辑的《实话实说》的录像。为了不让她伤心,
我们放了几段轻松的画面。那天大家心情沉重,但是面对穆然,却努力克制着自己。
晚上,忽然有人告诉我,北京一家报纸准备刊登一张我和穆然握手的大照片。
我连忙打电话到报社,希望他们不要这样做。我们怎么能在一个即将结束年轻生命
的孩子身上捞一把呢?可报社不同意,双方相持到凌晨3 点。最后,由于我们执意
坚持,报社才把照片裁成一半。第二天刊登出的是穆然的笑容。这多好啊,我们感
谢报社的理解。
1 月16日清晨,小穆然走了。
1 月17日,《实话实说》播出了特为穆然制作的节目《感受坚强》。
也许这个节目的客观效果是这几个名人很有人情味,虽然我们是想让大家感受
穆然的乐观和刚强。我们如果这时有捞一把的念头,仅仅有这个念头,都是可耻的。
可在闪光灯的光照下,谁又能说自己没有一点变形呢?
白岩松心很细,他后来告诉我,那天我们去穆然病房的时候,她旁边床上躺着
一个同样身患癌症的小姑娘,我们疏忽了,没有去慰问她。《感受坚强》播出后,
打动了许多人。
很多成年人,因穆然的坚强,勇敢地去直面困难和挫折。
当然,人性的善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一家保险公司的一位业务主任趁机
拓展自己的市场。“假如穆然的父母亲和我认识,并为她购买了《重大疾病保险》
那么,当不幸发生在小穆然身上时,至少保险公司会在她最需要经济援助时,得到
公司的理赔款……”“试想,一年交保费4710元,就可得到30万元的重大疾病赔付
……”“希望和您交个朋友,并希望您能为自己及家人考虑一下,有关保险保障一
事,如果贵台同仁有想了解保险的,请您帮忙把我介绍给他。”
我不想交这么个朋友。
第十一篇
活着
乌龟说:人说话的语言不同,但是咳嗽声音都一样。——外国谚语
1999年年初,来自全国的90多个左撇子会聚北京参与《实话实说》录制的节目
——《我的左手》。
祝全华先生发言讲到自己因书写不流利给高考带来不便,我顺嘴说“考播音系
呀”,现场一片哄笑。由于《实话实说》节目有很多玩笑和调侃让创作者放松了警
惕,这句十分不得体的玩笑被编进了播出版。这极大地伤害了祝先生的自尊心,他
写了文章在网上、报上发表,题目是:《崔永元,别把刻薄当幽默》。
崔永元因主持《实话实说》节目而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然而,观众常常可以
看到崔永元经常用话语设置陷阱,故意把别人推向难堪的境地——
崔永元在主持节目的时候,其幽默和调侃里面往往自觉不自觉地缺少一种善意,
缺少对人的尊重。正因为这样,崔永元这个走红多年的红牌主持人很难让人们注意
到他的人格力量。
多年来,笔者几乎每个星期天的早晨都将电视频道锁在“中央一台”。因为我
曾给《实话实说》节目提过建议,并被采纳,还应邀参加过一期节目。正因为如此,
笔者对《实话实说》包括对崔永元的了解也就多一些。
笔者忘不了那个残疾姑娘。她是硕士研究生,对生活有过美好的向往。但在婚
姻面前,她不得不因自己是残疾而降低择偶标准,“屈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
可以说,两人在现实生活面前是因“优势互补”而走到一起的,两人心灵深处的冷
漠和隔阂正在彼此的宽容和理解中不断消除和淡忘。但在崔永元看似不经意布置的
陷阱中,两人生活的隐私和情感的疤痕暴露无遗。
屏幕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崔永元竟然近乎残忍地问:“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
他(丈夫)?”在他的诱导下,硕士脱口而出“是”!当谈及双方后来的接纳和好,
崔永元又评判式地问:“你是不是在降低标准?”面对如此戳人伤痛的问题,除了
圣贤又有谁会回答得圆满呢?这种像玩弄积木似的刻意展览别人隐私的“实话实说”,
无疑是对嘉宾人格和尊严的不恭与蔑视,当人们把目光投向其丈夫的时候,他只是
难堪地笑着,痛苦地笑着。
笔者难以想象这对夫妻走下屏幕后将如何“面对”,他们会不会因这次被邀请
参加“实话实说”而产生新的隔膜?
笔者也曾经掉进崔永元设置的陷阱里。那种难堪,那种窘迫,并由此而带来的
心灵创痛,也许一生也抹不尽,挥不去。
笔者以为自己的“谈话”录像应该会被剪辑掉,没想到播出时这些镜头全部
“展览”了出来。笔者深深地感到这是平生最难受的时刻!为什么要这样?崔永元
想用笔者的窘态和痛苦证明什么?他怎么能随便置一个人的尊严于不顾?
在笔者参加的那期节目录制前,还有一个“小插曲”也让人们看到崔永元宽容
的不足和善意的缺乏,现场观众里有一个小伙子出于对名人的关注,小心翼翼过分
保守地问崔永元二十几岁了?崔永元竟当场挖苦道:“你说话很有水平,完全可以
调中央电视台来!”崔永元(他实际36岁)判断的失误和缺少肚量的表现,使笔者
对他的尊敬立即减少几分。
接下来他对邀请来的专家的态度更令人吃惊。他对专家说:“如果你们在这里
讲话总是用‘据说’、‘大概’、‘可能’之类的话,我马上就把你们请出去。”
他这么说绝对不是什么幽默和风趣,因为他说完话的效果是人人都绷紧了脸。
崔永元身上的“小”,还表现在他对同行的态度。
水均益因主持《焦点访谈》而为大众所熟知,尤其是在美伊两国剑拔弩张、巴
格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关键时刻,水均益亲往报道,给电视观众留下了深刻印
象。就是这样一位资深同行,崔永元也不失时机地用他的“便利”给“整”了一把。
《实话实说》有一期节目叫《感受坚强》。那期节目印象很沉重,因为节目的关键
人物一个叫张穆然的少女在节目播出的头一天撒手人寰。好在那期节目有赵本山、
水均益、白岩松、方宏进、敬一丹等众多名人雅士支撑,主持人崔永元也给观众留
下了“整事儿”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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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崔永元把话筒举到水均益面前时,水均益一时没站起来,崔永元便说:“站
起来说,坐着不礼貌。”提示站起来很正常,但对水均益似乎没必要强调礼貌问题,
即便是顺口说说,也应该当作“幕后戏”或拍摄花絮,过后剪辑掉也就算了。但崔
永元偏不,他就是要把水均益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展示给广大电视观众,他要的
就是这个效果。这期节目播出后,笔者身边的同事都说崔永元“爱耍点小把戏整事
儿”。这种结果是崔永元意想不到的,也是笔者所不希望看到的。
其实,调侃与玩笑的分寸与尺度既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又是一个难以把握
的问题。同样的玩笑开在这儿可以,开在那儿不行,这个人可以接受,那个人或许
不能承受。那么,分寸与尺度在哪儿,很显然,在对方那里。也就是说,我们的玩
笑如果对方不能接受那就是不合时宜,所谓入乡随俗其实是文明的一个至高境界。
我曾经宽慰过,因为自己想通了这个道理。《实话实说》是即兴谈话,脱口而
出,为了不出口伤人,我在日常状态中磨练自己,绝不讲黄色笑话,绝不开过火的
玩笑,这样久而久之,才能让自己处在自然通达的状态。
现在看来,我的修行还远远没有达到境界。
一个电视节目,有笑声意味着放松、灵动、可视性强。但比起人的尊严来,这
些要素一钱不值。
祝先生,对不起,请原谅。
第十二篇
东边,有个日本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棉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天,哦,北国
之春要来临。——日本民歌《北国之春》
从战场上下来的日本人,也会收起带血的军刀,击掌欢歌,如果感到幸福你就
拍拍手……
1999年4 月的一天,在去演播室的路上,我被电视记者拦住了,此刻,你在想
什么?
是啊,我在想什么?我马上就要进入演播室,采访东史郎,他亲手杀过中国人,
50年前,他是日本鬼子。
对东史郎的采访很顺利,我和他并排坐着,近距离端详着他的一头白发。据说
这是诉讼案带给他的,悲伤和愤怒写在上面。
这个位置坐过成百上千的嘉宾,从没像今天这样让我心情复杂。内心冲动难以
抑制。时而想向那飘起的白发致敬,忏悔是正义与良心的苏醒,真正的忏悔应该赢
得尊敬。时而,又想扑过去,撕扯他的头发,他和他的同伴让中国生出了多少冤魂。
的确,我们深知,主持人这个位置该代表着几分理智,几分客观,几分公平。
但学术的确需要冷静,需要对等,需要环境,不是找个地方就学术得起来的。
而日本却在通过他们的历史教学,对国民施以学术矫正。相当多的日本人认为,
“为什么美国人没有向印地安人,英国人没有向印度人,法国人没有向非洲人,西
班牙人没有向墨西哥人道歉,却偏偏抓住我们日本人的辫子不放!”“美国朝我们
扔了两颗原子弹,我们都没有要求美国道歉,可见中国人没有日本人宽宏大量。”
当普通的百姓都能把血腥归入学术的时候,背负着战争罪恶的人就如释重负,
变得一身轻松。
研究“中日战争”(注意,不是抗日战争)的水谷尚子居然在节目现场发问,
“谁说是30万(指南京大屠杀),是一个一个数的吗?”她对现场即刻出现的愤怒
不以为然,嘟囔着“中国人对日本太无知!”
如果一个中国学者提出诸如“广岛的人是被原子弹炸死的,还是烤死的”或者
“日本妇女在街头被美国大兵强奸时有没有快感”一类的问题,不知会不会被算作
无知!
如果中日学者在会议室里,在课堂上,在档案馆内心平气和地进行学术交流,
当然无可指责。我们反对的是用学术掩饰事实的认定,掩饰历史常识的知晓,掩饰
良心的责难,掩饰对野蛮、凶残、丧失人性的谴责。一切都被掩去的时候,战争就
会裹挟着罪恶卷土重来。
二战结束以后,德国法庭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受审人双手抱头,放弃辩
护,说在他面前重新展示出犯下的桩桩罪行,使他充满厌恶,不愿再活下去。邪恶
受到如此深重的谴责,这便是对审判最高的褒奖。截至1966年,德国已经审判了86000
名纳粹战犯。也就是说,这个民族曾经在法庭上86000 次去谴责同一种罪恶。
比起德国,日本人显得忘性大于记性。
我们采访东史郎的节目名为《战争的记忆》,分上下两集播出。一个月以后,
日本的《产经新闻》在6 月2 日以整版篇幅报道了这次讨论。大标题是《历史认识
暴露了日中之间的断层》,内容基本可以概括为“东氏被当成了英雄,中国的政治
意图显而易见”,“国营电视台的讨论,对‘事件’是一边倒的姿态……”
水谷尚子也在同年8 月号《世界》杂志上发表文章《我为什么对东史郎唱反调
》,传达她在中国电视台受到“围攻”的感受。强调中国的主持人和观众都对东史
郎诉讼案缺少“预备知识”。水谷小姐还一头雾水地困扰在自己的学术背景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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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3 月,我来到日本。
第二天晚上,我们参加邮政省的欢迎宴会,日方有人发问,崔先生的节目里,
请过日本人吗?我回答,请过,东史郎先生来过。我猜,这个话题会引起宴会的震
荡,出乎意料的是,除翻译———我的同学朱弘以外,在座的日本人都没有听说过
东史郎诉讼案。朱弘后来介绍说,这件事在日本没有什么人知道,少数报纸发了很
小的消息而已。
也许这在日本并不奇怪。后来,我在日本发表的议论,如新闻报道太偏重国内,
让受众眼界不宽,娱乐节目低俗化等等一概被视作笑谈。连我们发自内心的对日本
同行敬业、高效率的敬重,也被视为客套话。日本人凭着自信生发了一整套处世的
理念。自以为是文明、科学和现代的象征。其实,过分地自信与自负、自傲毫无区
别。所以,不时表现出农耕时代的短视、粗野和蛮荒就不足为怪了。正合了中国的
一句话“不审势即宽严皆误”。
72岁的志贺信夫先生是值得尊敬的。2000年,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出版了70
多本专著,真正的著作等身。为了我们访问的成行,他一次又一次的亲自出马,去
说服官员。我们在日本期间,他抽出很多时间不厌其烦地回答各式各样的甚至很肤
浅的问题。
临别前最后一次恳谈会后,我们都走出会议室。那天,大雨倾盆,风裹着雨绕
过雨伞打在我们身上,我们一起担心志贺先生72岁高龄的身体,只见他疾步走在雨
中,步履轻盈,充满活力。想像得出,面对人生一个又一个的坎坷,他都会这样健
步前行。我们无话可说,走在他身后,经受风雨的洗礼。
那天在咖啡屋,我向志贺先生提出疑问,即便是在意收视率,低品位就无可指
责吗?
志贺先生想都没想,说,电视台为迎合观众低级趣味来制作格调不高的节目,
这是制作者和受众一同犯罪。
同样,正直也是没有国界的。
80年代,世界范畴内和平之风荡漾,中国的媒介在这个时候让日本人,从鬼变
成人。
当中国观众从银幕上看到清纯美丽的栗原小卷、吉永小百合、松阪庆子、山口
百惠的时候,看到深邃的高仓健,憨厚的渥美清的时候,都大出一口气。原来日本
不都是山田、松井一样的鬼子。
以后,就在大家吃日本饭,穿日本衣,坐日本车,使用日本电器啧啧赞叹的同
时,战争的创痕也在渐渐淡去。
报纸上的标题暖人肺腑,让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当然,战争的阴影在人们内心深处是挥之不去的,一有风吹草动,总会旧事重
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们会马上勇士般地站在自己阵营前,摆好决战阵势。这
两年,日本产品在中国出现质量问题,中国旅客在日本受气,总是能引起轩然大波。
其实,凭心而论,中国产品也未必不坑害自己的消费者,中国旅客也未必不受中国
民航的气。即便如此,我们也没一点理由责难中国公民的不理智。这是挥之不去的
战争创伤使然。
第十三篇
民以吃为天
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三字经》
关于吃,民间有两条标准,吃饭吃好。吃饱在前,吃好在后。
由于工作忙,我回家看母亲的时间并不多,一进门,母亲洗手入厨房,忙碌起
来。端上桌,看着我狼吞虎咽,母亲躲在一边垂泪。桌上摆的菜像双簧演员唱的那
样:一碟子腌白菜,一碟子腌白菜……
我最喜欢吃的只是两样东西,白菜,粉条。
许多朋友冬天都惦记着去我家弄一顿酸菜炖粉条。热气腾腾,锅一开,雾气直
抵屋顶。东西没进嘴,还不知咸淡。气氛已经先挑起来了。其实,就目前家里经济
条件而言,弄几个百鸡宴不成问题。但,属于我的餐桌为何这样清淡?母亲一语道
破,这是孩子的胃,一直用的是困难时期打的底。
按理说,1963年,国民经济已经开始摆脱困境。况且,我还花去一年时间长牙,
不至于食不果腹了。长大后,我站在自己的角度观察与思考,我的姐姐、哥哥经受
了饥饿,在吃上是不挑不捡。尤其是大哥可怜,基本上荤腥不沾。大年三十,全家
聚餐,餐桌上美味佳肴,大哥依然是一碟咸菜,半个咸鸭蛋。衬托得侄子、外甥们
吃相可憎,像一群饿狼。
而我的吃高雅不起来,一是受兄长熏陶,分不清好坏,进入了吃的误区;二是
想必当时情况,高雅也高雅不到哪去;第三点可能是乍富还贫时,捡好的吃,没节
制,吃顶了。
天下的母亲首先觉得对不起孩子的就是吃,依次下去才是穿和玩。所以母亲讲
起吃来,很像《红灯记》里面的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1960年,父亲的部队挣的钱
不少,到了北京站,3 个孩子看见卖鸡蛋的挪不动脚(那时没我),父亲掏出一张
大票去买鸡蛋,却被告知要排队,而且每人只卖一个。于是,父亲就一次次排队,
第一个孩子吃时,第二、第三个孩子看,第二个孩子吃时,第一个孩子已经吃完,
连同第三个孩子接着看,父亲排得大汗淋漓,让每个孩子都吃了两回鸡蛋,而父亲、
母亲却没舍得吃一口。
我开始对吃有印象是1970年。林彪说要打仗,必须疏散,一声令下,我们被车
拉到燕山脚下一个三面环山的村子里,和朴实的农民成了邻居。他家的吃,让我着
了魔。树上开的花可以吃,叫槐花,嫩树杈也可以吃,叫香椿,面条是灰色的——
—杂面,米是红色的———高粱。加上红薯、南瓜,桌上一摆,五颜六色,正合饮
食的色香味。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家的饮食如此单调,忿然罢吃。急得母亲捧着雪白的挂面
去邻居家讨换乌突突的杂面。几顿下来,我明白了一个硬道理,吃起来容易拉下来
难。
难吃归难吃,关键还是怎么吃。比如防空演习的时候,一伙孩子钻进地窖里,
脚下磕磕绊绊的,摸起来像是吃食,塞到嘴里,有时是白薯,有时是萝卜。房东大
娘的那点宝贝让我们啃得七零八落,大娘还缺着牙慈祥地笑。每到傍晚,大娘家是
一天中的正餐,总是听她高声训斥憨厚壮实的女婿,吃菜,就知道吃菜!弄点白菜
心都让你王八蛋吃了,看看,吃一口馍,就两口菜,王八羔子!
农村里,1970年,菜以稀为贵。
那女婿吃起饭来嘴很大,吃法是往里面划拉。骂声不绝于耳,他像没听见,抽
空还冲我咧嘴笑。疏散了几个月,就记了个吃。
那时我还小,整日无事,常被部队炊事班的叔叔招呼去玩。炊事班出了两个神
人,一个有用少量鸡蛋做大锅蛋汤的绝技,看着蛋花满眼都是,想盛起来却没那么
容易。于是下令在全团推广。另一个战士的绝技有点像现在的气功,简称“一刀死”,
猪被捆好后一刀下去,喊都不喊,顿时毙命。表演那天,骗子蛋花汤一举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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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猪的战士上场了,先敬了军礼,回头逼到猪的近处。眨眼间,手起刀落,那
猪高喝一嗓挣脱绳子,拖着刀飞也似地跑了,战士怔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彪人马
追在猪的后面,猪跑个马拉松,累死了。
几个月后,搬回城里,炊事班的锅里也渐渐丰盛起来。周日是两顿饭,下午一
顿最好,掀开锅盖,满眼是肉。那锅的直径超过一米,铲子换成了铁锹。炊事班小
白话不多,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喜欢我,发我两根筷子,把我抱到锅台上蹲下,他转
身去忙活别的事,小小的我在沸腾的大锅边探着身子寻大块的瘦肉。
第二次就被母亲发现了,她尖叫一声,一把把我从锅台上拿了下来。前两天看
到一则广告,一只螃蟹对另一只说,哥们儿,被人煮了吧!
这事怎么好跟人家小战士发火呢,母亲于是规定,以后不许独上锅台,大锅饭,
就要大家一起吃。开饭时,我抱着碗,站在队尾,先是连、排长总结和布置任务,
然后唱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一二三四”最后是连长一声急
促果断的号令,开饭。战士们呼地一声把饭桶围个水泄不通。我挤近包子桶,包子
已经没了,转身冲向馒头桶,排长叫住了我,只见他两根筷子,每根串着四个大包
子。边吃边传授抢饭经验,不用看,只管使劲戳。
盛汤的口诀是:溜边沉底,轻捞慢起。为的是那点干货。
战士们吃饭突出一个快字,不到一刻钟,人去盆空。细嚼慢咽在这儿用不上,
因此个个练就一副铁齿钢牙合金胃。可怜的我只学了个形式,吃得倒是快,每天胃
都疼。现在回想起部队的饭菜,隐隐约约觉得五香粉的味道很冲。
这些年又有去部队的机会,感觉饭菜吃起来和民用的没什么不同。倒是1987年
去新疆边防采访,吃到了军绿色包装的罐头,听我一个劲夸好吃,一个小战士趁四
下不备,贴着我耳朵说,好吃,你天天吃一个试试!
大约是在1971年,出了炊事班碰上了饲养员,饲养员掰了一块豆饼抓了两把黑
豆塞进我兜里,让我当零食吃。黑豆用盐炒的,很香,豆饼香过黑豆。等到傍晚回
家,看见桌上的炒鸡蛋,没来得及说话,先吐了满地。急忙送进卫生所,小卫生员
输液哆哆嗦嗦找不到血管,母亲气得说,一天去三个地方,这孩子快成你们部队的
试验田了。
第十四篇
爱情·有病·球
虽然你见过一个鸡蛋,可是你却未见过所有的鸡蛋。
———(美)保罗·霍夫曼《阿基米德的报复》
评论部有个内部刊物叫《空谈》,是大家用文字发感触的地方。
下面的3 篇文章都是我写的发在《空谈》上。评论爱情
来评论部后忙于工作,闲暇时间极少,所以总是庆幸自己既结了婚,又有了孩
子,如果等到现在,哪有这番功夫。
后来观察思考了一下,发现这并非只是时间的问题,爱情在评论部,果然有诸
多麻烦。先说时间吧,忙忙碌碌,东奔西走,难得有请姑娘们划船的时间,闲情逸
致总是被工作搅掉。再说空间,虽然每天都接触采访对象,但把采访对象变为恋爱
对象却很难,似乎也违背这个行业不成文的行规。那就回部里找吧,也不易,本部
男女由于夜生活频繁,脸色以菜色为主,于男人少了几分神气,于女人则更甚,因
为菜色多了,姿色自然少。本人曾为部联欢会创作三句半,其中有段说女编辑“过
上两年您再看———大嫂”居然引起强烈共鸣,可见是实话实说。
问题还远不止于此,由于评论部隶属于中央电视台,青年男女们往往不自觉地
生出一些中央级自豪感,谈恋爱时,自以为身价高了两倍,这又排除了一些纯民间
的俊男靓女成为评论部家属的可能。
还有更可怕的,电视台终日这晚会,那联欢,美女如云,节目主持人中亦不乏
国家级美脸,常和她们照面,岂能不眼前一亮。而照着这个模子去找家属,纯粹的
刻舟求剑。
常常见到评论部年轻的同仁无事时在办公室无聊,饿了吃几块饼干,困了倒沙
发上便睡,蓬头垢面,无精打采,心中总是充满同情。我常想,这场景,让他们的
父母看到,会如何想。
发现问题容易,解决问题挺难,得上下一起重视才行。聆听领导教诲,总鼓励
你努力工作,可他们怎么都结婚了。当然,靠人不如靠自己,大主意还得自己拿,
自己想办法。
所以,我劝我年轻的同仁去看看《泰坦尼克》,那当中有成功的榜样和经验。
那男主角小伙子算什么,一个穷光蛋而已,可他既不沮丧,也不自卑,赌博赢了张
船票,上了船照样敢追头等舱的女人,即使知道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当然这点不一
定学)。可学的就是他的敢爱,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正是男人的魅力。那女的也值
得一学,她不看钱,看感情,不看地位,看才华。如此这般,才有了这场轰轰烈烈,
荡涤灵魂、可歌可泣的爱情。有病如果有人说你有病,你会怎么样?别急,你真的
有病。
虽然你体温正常,消化吸收不错,看上去脸色不差,但下列情况你有吗?爱着
急、没脾气、心情压抑、整天高兴、终日消沉、总想成功、什么都不想干、总想工
作……
这都病得不轻。
《实话实说》中,专家说心理疾病分两种表现,一种是承认,那该看医生就快
去;一种是不承认,那肯定是有病。
其实承认有病有何不好呢?比如你和领导有矛盾,一方承认自己有病,另一方
就会谅解,如果两方都承认有病,就会同病相怜。
心里有病不像身体疾病那么好观察,查大小便没用。有时表现在身体上(术语
叫“躯体反应”)还好,比如脖子硬、眼睛涩、手麻、睡不着觉等等,顺藤摸瓜便
可对症下药,而多数情况是无任何反应症状,让医务工作者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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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会心里有病呢?原因很简单,社会在进步,社会的进步超过了你的进
步,或你的进步先于社会进步都会得病。心理医生偏方如下,一是调动你主观能动
性迎头追上社会,或调整你的步伐等等社会;但此方不去根,这厢病刚好,那边病
又上来了,所以正常情况是你总显得龙体欠安。其实心里有病不可怕,照样可以吃
饭、喝水、工作、谈恋爱、生双胞胎。你会说这也算病啊,当然,不治可不行。病
来如山倒,不治等倒了,于国于民不利。就是工作累倒的,也很难与泰山相提并论,
因为是心里有病,不挂相也就不好做结论。
从现在开始,你要把这当个事。
经常问问自己,该笑时笑,该哭时哭,心里有事想不开,就和家人聊聊,有朋
友和朋友谈亦可,别嫌事小或下作,去和领导讲讲也行,政治思想工作也是心理治
疗的一部分。如此这般还想不开,就要去做心理咨询,看心理医生,别怕花钱和时
间。要堂而皇之告诉大家,明天我不上班,我去看心理医生。球
组里有不少球迷,世界杯没开张,就嚷嚷着做期节目,于是便做了《足球·家
庭·爱情》,谈的是由足球引发的夫妻矛盾。播了还觉不过瘾,还想做一期。便着
手收集资料,开始在节目中打出话题“我看世界杯”,公开征求嘉宾。
等到32强掐起来的时候,球迷的热情大增,热线报名不断,甚至有官员发来传
真,声称嘉宾非他莫属。待到球赛进入残酷的阶段,宣传指令也不断传来,不要说
中国足球,也不要说亚洲足球,不要说裁判问题……剩下的随便说。
瞅瞅没剩下什么,决定放弃这期节目,但球迷的热情让人割舍不下。每天都有
人哑着嗓子报名,可以联想到他们血红的眼睛,熬到这份上,还不忘一吐为快,心
中有多郁闷可想而知。后来在决赛前夕,我抽空儿看了场中国队与乌兹别克队的比
赛,两队突出一个慢字,倒脚功夫很深。刚刚看完世界杯赛场,这比赛干脆没法容
忍,我以一个职业者的心态挺着,和眼皮做着艰苦的抗争,最后到底是没洗洗便睡
下了。醒来后,听到老婆念叨,怎么咱们这球场比人家大呀,好像场上的人也不够
用。眼看巴黎的战火就要熄灭,节目还做不做又提上了日程,整整一个下午争论不
休。策划海啸心思不太稳定,混了十几年,刚分了三居室,正忙着装修,总说,你
们定,要是做,我就写策划案,要是不做,我去买圣象地板。
那天已经出来了四强,楼道里总是有人为谁是冠军争吵起来,喜得我在厕所里
都呆不踏实。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让冠亚军争夺国的球迷代表亮亮相,表
面的话题是谁可以夺冠。可谈的内容却极多,两国的足球传统,足球土壤,足球人
的培养,对职业球员的要求,对输赢的态度。好,主意已定,我料理完如厕之事直
奔会议室,道出思绪,立马获得通过。
录像那天,双方的阵容一露面,我脑子里便冒出了一个词语,乌合之众。果然,
法国的3 人小组,既不太懂足球,也不太懂中文,坐在那儿话跟不上趟,让巴西人
狠一顿挤兑。弄得现场观众于心不忍,纷纷倒戈,支持纤弱的法国人。居然有人发
言说,老是巴西夺冠有什么意思啊,也该轮到别人了。整个一个不讲理。
录完像,我问法国人,你们为什么不派真正的球迷来,他们说:真正的球迷都
回法国了。
第十五篇
睡不着
不睡觉,没有梦。——非洲谚语
“不睡觉,没有梦”是一句非洲谚语,译者说,这句谚语很能概括非洲人的乐
天性格。我一看就知道,这个译者是个倒头便睡的主,他根本不知道睡不着的滋味。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睡不着觉再不乐天,那他就死定了。
我是个睡不着的人。我难以入睡的经历从高中开始。母亲说,她的失眠是从姥
姥那儿遗传的。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睡意彷徨的时候,总能从门上的窗里看到母亲
屋中明亮的灯光。灯管有些老化,发出夸张的嗡嗡的声音。母亲在灯下看书、看报、
看杂志,这让母亲成了有文化的人,知识的补充是用失眠的代价换来的。
失眠者看报也是一道风景,母亲常常可以随口说出报上铜钱般大小的广告内容,
可以向你推荐藏在报纸中缝的民间偏方。
等到母亲屋中的灯灭了,我的世界也随即陷入黑暗。但是,这往往不是甜美梦
乡的开始,而是结束了一个困,开始一个更困。
我进入电视台,开始痴迷于科学的时候,从心理学上明确了一个原理,叫心理
暗示。简单讲,就是都说你有病,你就真觉得有病了。
如果母亲知道这个道理,完全可以把家族的不睡之风轻描淡写,恰恰是她在我
面前的一次次重复,让我成了真的失眠者,这便是暗示的威力。
我的失眠很大程度上是让自己惯的。我不厌其烦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失眠者,
大家千百次地重复让我坚信自己睡不着,躺下就能睡着就不是我了。
所以,我的老朋友一见我,问候语总是:最近睡得怎么样?
失眠的人是挂相的,面上多有愁苦,眉头多半不能舒展,脱发,情绪大起大落。
失眠的人心眼小,不太好接触。
失眠的人有时表现出双重人格,当着人春风扑面,独自时形影相吊。
失眠的人属于社会上那种渴望关怀的弱势群体,共同特征是爱往高处找补。比
如爱说好多伟人就睡不着觉。其实,伟人睡不着觉也挺难受。毛主席就因为别人搅
了他的觉大发雷霆,一点风度没有。
失眠的人不知为什么爱撒同一种谎,即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想什么或者
说心里没想什么事。
其实,睡不着的时候就是一脑子事。干脆说,就是因为有一脑子事才睡不踏实
的。问题的症结在于,事不算大,因为睡不着,把事想大了。
每周三早晨开例会,起晚就会迟到。每周二晚上惦记着这件事就会难以入睡。
到了白天,一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开例会又能怎么样?这样想着,心情豁
然开朗,但并不耽误下周二晚上还睡不着觉。
那天白天,见到台长。台长说,有这么件事,我想问问你。忽然有人高喊台长,
远远见到红发碧眼的老外参观团到了,台长说以后再说吧,拽了一把领带迎了上去。
到了晚上,我生出100 个问题,台长要和我谈什么呢,谈工作?谈生活?哪句话传
到台长耳朵里了?哪件事让台长察觉了?最近台里正在搞人事调配,你说台长要让
我当广告部主任我干不干?干吧,算不过来账,不干吧,机不可失。最后一想,管
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个好觉再说。这才进入了睡觉的程序,今天用哪套?数羊吧。
数到1 万只就能睡着:1 、2 、3 、4 、5 ……549 ……550 ……8006、8007……
9991、9992,唉,你说台长要和我谈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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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睡不着觉的人除了吃药,都掌握一堆民间偏方。数羊,想莲花,深呼吸,
憋气,摸耳朵,看竖排版的书等等。到了吃药都睡不着的时候,这些偏方一概无用。
有一次在节目中,白岩松顺口说了他和我都失眠,结果很多热心的朋友为我们
的觉献计献策。
一位原籍河南的朋友说,他小时候睡不着觉,他的奶奶总在山上采一种绿色草
本植物给他吃,吃完就呼呼大睡。植物的名字他叫不上来,但如果需要,他愿意带
我回家乡去采。
一个可爱的兰州小姑娘说,她有一段睡不着,妈妈把一个苹果和5 个果冻放在
冰箱里,睡觉前就拿给她吃,这一夜就睡得格外香。
一些神医话不多,一捆捆干草打进包裹寄给我,托人捎话说,吃完再寄。
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关心着我,感动得我心潮澎湃,晚上更睡不着了。延边的
金虎说能治我的失眠,我兴冲冲赶去,发现中了圈套。他给我安排了72小时的活动
日程,根本没安排睡觉。我跟他解释道,睡不着不意味着不困。失眠的意思是说,
困的已经不辨东西了,但就是睡不着。我以前单位的党办主任就常年失眠,最严重
时三天三夜不能入睡。我见她时,她满眼皆是血丝,她说,我都快疯了。
睡不着也不意味着总睡不着,不然的话,世界上会有一大批困死的人。在这里,
失眠的意思是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会即兴发挥。我理发的时候特困,
如果我失眠时有人给我理发,会很快进入梦乡。我去音乐厅听室内乐时特困,说出
来没人信,我也是早年间考过音乐学校的人,但乐曲一响,我的眼皮就打架。有时
候困极了,真想买张交响乐的票去好好睡一觉。想来想去,又觉得丢不起这人,只
好接着困。
我坐车的时候发挥尤其好。多破的车,多颠的路,也不妨碍我曲着进入梦乡。
有一年去丝绸之路采访,在车上睡得香喷喷的。同行的傅成励说,这小子老在办公
室说自己失眠,谁信呢。颠簸了数个小时,到了嘉峪关的高级宾馆,为了延续来之
不易的睡意,我牙不刷,脚不洗,直挺挺地进了被窝。席梦思真舒服啊,我不过伸
个懒腰,一下子睡意全无。
傅成励一进屋,就嚷嚷着说我以前的失眠是旷工的托辞,我正一肚冤屈不知往
那撒,干脆薅住他,坐谈了一夜的广播改革。
第二天,摇荡的车上又添了一个姓傅的嗜睡者,报社的人换了眼神,意思说,
电台的人都好通宵打麻将。
我睡得比较好的线路还有,云南的思茅到版纳,小街到打洛,新疆的喀什到叶
城,107 国道北京到深圳以及黑龙江大兴安岭漠河到阿木尔。
第十六篇
一地鸡毛(上)
谁偷窃我的钱囊,不过偷窃到一些废物……可是谁偷走了我的名誉,那么他虽
不因此而富足,我却因为失去它而成为赤贫了。——(英)莎士比亚2001年2 月20
日,我38岁的生日。
这一天,北京基层的朝阳法院宣判,被告北京华麟企业(集团)有限公司侵犯
了原告崔永元的肖像权和名誉权,应该承担民事责任。
朋友说,38岁的生日收到这样的礼物,高兴吗?
我说,你喜欢过期变质的礼物吗?记者问,你怎么评价这场官司?我说,脏兮
兮的。
1996年6 月23日,我们制作的《实话实说·该不该减肥》正点播出,应该说,
这是一次有实质意义的争论。
支持减肥的人说,过度肥胖会给人的身体和精神带来负担。
反对减肥的人说,胖和瘦从来都是审美与时尚之争,今天讲究瘦,明天可能就
流行胖。
张越的话显得更直率,谁要是红嘴白牙告诉你减肥药可以减肥,那就是胡说八
道。她和许多朋友一样,受过减肥药厂家的欺骗,也受过盲目减肥之苦。
当然这不是惟一的观点,也有人站出来手拿减肥前后身形对比的照片,声称尝
到了减肥的好处。
从节目运作角度来讲,这次节目运作是规范的,观众和嘉宾都是自愿报名和有
针对性邀请的,没人在现场借机推销药品和宣扬厂家。从节目播出效果来看,这次
节目也是公平的,支持和反对减肥的声音都在节目里得以平等地表达。
这只是《实话实说》的一个平常的节目。
大概到了年底,我接到了一个新疆观众的电话,说看到了我在电视里为“美福
乐”减肥药做广告。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美福乐”。我没太在意,大概是这位观众
看花了眼。
进入1997年,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热线电话里的询问变成了质问,很多服用
“美福乐”无用或有副作用的观众压抑不住自己的气愤,纷纷质问我,为什么骗人?
当然,这里面不乏下岗工人和靠退休金维持生计的老人,他们的钱来之不易,他们
的火气相对就大些,说话也就难听一些。
接下去,我被类似的信息包围了,我在哈尔滨、沈阳、枣庄工作的同学寄来了
他们录下的电视广告和印刷品,铁证如山,我有口难辩。哥哥出差去南昌,有人往
他手里塞了这样的广告,嫂子在北京的商场也拿到了这样的印刷品。观众来信越来
越多,说法也越来越难听。
长夜难眠,我陷入长时间的苦恼,打官司自古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能不事先
考虑它的毒副作用。小报近来尤其喜欢搬弄是非,信口开河,我从内心不愿让自己
成为一个热点人物,被炒来炒去,炒完的结果,肯定是既伤自己,又伤节目。
我去求助台里的律师。
台里的律师在第一时间和对方的律师沟通。回答是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可言,
第一,给3 万块钱,广告照做;第二,打官司不怕,法院平趟。
这种蛮横无理激起了我一个小民的愤慨,尽管在这之前,很多人给我递话讲了
对方企业的财大气粗,讲明对方律师事务所的背景,无非就是有钱好办事和以前是
法院的法官,现在出来做律师等等,请我注意这种特殊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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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里忽然闪出多年以前的一个场面,一群小流氓一直在欺负我们,小流氓
们下手狠,我们总是躲让、回避。那天在我们辛辛苦苦泼好的冰场上,小流氓们又
来了,二话不说,夺冰车,抢冰刀。小伙伴们忍气吞声,一个个憋红了脸。我不知
道那天哪来的勇气,忽然间振臂一呼,像烈火点燃干柴,小伙伴们像下山猛虎,打
得小流氓们屁滚尿流,居然还是以少胜多。
我在毛泽东选集里找到了答案,这叫正义战胜邪恶。
这场官司也是非打不可了,真的是逼上梁山。
任勇律师刚从美国回来,雄心勃勃。
听完我对事实的叙述,他一个劲点头,这太简单了。听他的意思,好像这官司
没得打。我想这场官司的经历让任律师终生难忘,他一定会明白,什么叫地方特色。
先是他和张培信律师四处去收集证据,不查不知道,侵权的范围和程度比我们
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美福乐”盗用我的肖像和名誉已经在全国90多家电视台播出了近万次的非法
广告。
1999年4 月29日,任勇律师把起诉书递到了北京朝阳法院。他无论如何没想到,
他将和我一起度过22个月的煎熬。
我要打官司的消息见报了。
有的小报摆出了恶炒的架式,题目就叫“崔永元开出天价”。
天价,意味着漫天要价。
在华麟集团盗用我肖像和名誉为他们的“美福乐”滥作广告的几年中,他们的
效益远远超过了其它减肥药厂家。仅举山西一地市场为例,使用我肖像后,减肥药
销量是这之前的3 倍。每年年底,华麟集团都喜滋滋地在报上公布他们的销售业绩,
一亿元以上,这当中当然包括他们侵权后获取的暴利。
很快,华麟集团做出了反应,他们一边加紧和我联系,找了很多和我熟悉的朋
友做工作,一边派出中间人抛出和解的价码,还有一些人负责向我介绍对方律师事
务所的情况。其实,和解未必不是件好事,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历来不主张诉讼,
“息讼”是许多朝代推崇的民风建设目标。但是,和解重要的前提是当事双方适当
出让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一方压服一方。
华麟集团在北京召开了新闻说明会,表明他们的观点。
在这个会上,他们抛出了一系列精心策划的观点。
肖像用于“新闻专题片”,而不是广告片。我们用崔永元肖像时,他还不是名
人。
刘淑卿以党员的名义保证,自己确实受益于“美福乐”。
只用了一段时间,中央台一提醒,就停止了。这一点颇让他们尴尬,因为就在
他们狡辩时,非法广告还在各地播出。
同时,华麟集团的律师提出管辖权异议,认为集团生产和经营集中在宣武区,
而不是在朝阳区。
但可笑的是,对方律师手中拿着华麟开具的信函去办手续,上面清楚地注明,
自己公司的办公地点就在朝阳区华严北里,楼的名称就是华麟红楼。
那天,任勇从法院回来,说到这一幕,忍不住直笑。
我却笑不出来,凭我的直觉,一场闹剧就要开演了。
第十七篇
一地鸡毛(下)
准确地说,任勇应该是个不错的律师,接手过多起跨国的官司,对适用法律也
了如指掌。接手了我的官司,第一次谈话时我就说,我的工作很忙,可能顾不了官
司过程中太具体的事务。我的话还未讲完,他的手已经在空中摆了起来。四川人任
勇,个子矮矮的,透着精明,他说,不用。
管辖权异议还没出结果时,沮丧写在了任勇的脸上。
他说,他们在拖。
管辖权异议有了结果,我们胜了。然而,开庭却遥遥无期。这时,夏天火热着
来了,内行人都知道,这将是减肥药热销的又一个旺季,不开庭,没有结果,就意
味着侵权行为的进一步扩大。
任勇疯了一样给朝阳法院打电话,对方每次回答都变个花样,有人出差在外,
有人调动,最近案子比较多,正在进行“三讲”……
华麟集团在郊外开了新闻通气会,许多报社的老总和广告部主任如约而至,在
这以后,再没人登这场官司的事,只是一门心思发广告。
任勇有一天喝醉了酒找我,眼睛红红的,他说,为什么你们媒介都不公正,我
说,法院都这样,还说什么媒介。
看着任勇,我真有些心痛,他从美国回来,在中国办一件自己认为简简单单的
诉讼,我想让他知道什么,中国的法制不健全?
其实,我真没有害他的念头,在这之前我做了十多年的记者,采访过大大小小
数十起官司,可实在没想到,真的成了当事人,那感觉和旁观者毫无相同之处。
我觉得任勇像个异地的武松,喝了3 碗酒,提着哨棒,跌跌撞撞奔向景阳岗,
本想寻着老虎表现出异域练就的身手,没想到,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低头看去,
都是自己人设下的套,不免暗自伤心起来。
熬过了“美福乐”又一个销售旺季,朝阳法院那边有了动静,寒冷的1999年12
月7 日,官司第一次开庭了。
这时候,离我们4 月29日递交诉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7 个月。
这一天,我接受台里的任务,去珠海,在海上的一条船的甲板上,录制迎接澳
门回归的节目《澳胞相会》。
船太小,随着海浪不停地摇摆。
我忽然悟到了什么,老百姓有时会生出些幻想,觉得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是一
个名人,而一个名人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风吹不到,浪打不着,总在江湖上笑傲着。
实际上,电视主持之名,不过是套在头顶的一个虚假的光环,他甚至不能维护你正
常的权益。
就说我吧,要对自己的每一次出镜负责,一旦你在节目中的观点或表现不尽如
人意,还要承受无数个电话、无数封来信的探讨、追究,甚至指责和谩骂。
写书吧,要防盗版。逛大街,要注意公众形象。
找你签名和拍照是看得起你,稍不随心就有人说,瞅你那操性!
领导说,明天把你轰出东门,你屁也不是。
我是个性情中人,我妈说,这孩子犯起混来天不怕地不怕。我对所有骂我的来
信采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用“骂你是因为关心你”来给自己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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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珠海海面的风浪中悟出,别管说得多热闹,我还是一介草民,是沧海一粟,
是汪洋里的一条船。那一段是我压力最大的时候。半夜醒来,脑子里就两个字,官
司。
这是老崔家祖祖辈辈打的第一场官司。有时候,我也怀疑,父亲也是性情刚烈
之人,我亲眼见他发怒之时,砸碎所有可触及的玻璃。那么,面对诸多的不公允,
他是怎样走过来的。
在离休之前,他官至师副政委,也是个一呼百应的角色。
我打官司的时候,父亲正在度过他离开部队的第十八个年头。此时的父亲,慈
祥、平和,早已除却了来自行武的刚烈。
他对我说,能忍就忍吧。
这时,我早已没了退路。我还生出些封建思路,退了,就会有辱家门。豁出去
吧,虽然我知道我现在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厂家,而是一派势力。
官司还被拖着,转眼间,2000年的夏天到了,这意味着减肥药又一次迎来销售
的旺季,根据我们从上一年得出的经验,朝阳法院不会在这个季节开庭的。看着任
勇一脸愁容,我提出建议,再请一位律师壮大我们的队伍。
任勇显然对这个提议有兴趣,他问,请谁?我说,请岳成。
2000年的冬天到了,12月7 日,朝阳法院再一次开庭,还是一审,去年的今日
成了彩排。开庭前,各种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一再叮嘱岳成要
有心理准备。开庭的前一天,我心里不踏实,电话打过去,岳成正在刮胡子。他乐
呵呵地说,要拾掇一下,律师出庭得注意形象。
第二天,他径直走到朝阳法院院长面前,听说要判我们输?
院长说,那你还来干啥?他说,我想看看我们是怎么输的。
《经济半小时》的记者陈大会问我,这场官司中的很多事是不是你不想说。
我说,是的,也许一辈子都说不了。
我用这场官司,亲身体验了一把中国司法的现状,依法治国仍然任重道远。我
听到看到了那么多不和谐的声音和场面,我深信,法制不健全,更多的人会晕头涨
脑地成为牺牲品。
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现在阶段,打官司一定要计算成本,一定要瞻前顾后,
不能一口气咽不下就莽撞行事,否则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人财两空。我提醒大家,
和有钱的企业打官司更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很快就知道,面对的不是一个企业,
而是一个利益集团。
到2001年2 月20日,官司在被拖了22个月以后,终于有了一审判决。
被告华麟集团侵害了我的肖像权、名誉权,赔付10万元。
被告要在中央电视台道歉7 次。被告非常划算地侵了我的权。从搜集证据开始,
我们用了3 年的时间打这场官司,人困马乏,得来了这纸不公正的判决。
我把10万元钱捐给了延吉的失学儿童。至于那7 声道歉,听不听无妨。
这种被强制的不是发自内心的歉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这时,许多看热闹的人又觉得戏份不够了,他们鼓动我上诉,将诉讼进行到底,
当年的“开天价”也是出自他们之口。
我说,不想打了。他们焦急地问,为什么?
我说,人的一生有几多3 年啊!
第十八篇
闲话闲说小人书(上)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荀子《劝学篇》
一个人出点名,再爱上收藏,挺矫情的。
但我不能不告诉你,我爱小人书。我的理直气壮是因为我无可奈何,谁让我的
精神世界是小人书构建的。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同样匮乏的年代,小人书像一盏油灯
以微弱之光驱散眼前的黑暗。小人书带我们遨游远古,触摸历史。有趣的是,孔孟
之道进入我们的视野都是从画页上丧魂落魄的孔老二开始的。小人书还告诉我们,
秦始皇是个暴君,宋江靠的是小恩小惠,曹操是奸臣。
看着《小英雄雨来》、《鸡毛信》、《小马倌》总是恨自己生不逢时。我焦急
地对父亲说,蒋介石什么时候打回来呀,也让我们过把枪瘾。在孩子们的眼中,小
人书里的战争少了几分惨烈和残酷,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俏皮,几分浪漫。
小人书造就了这么一代人:他们揣着支离破碎的知识,憧憬着灿烂辉煌的未来,
装着化解不开的英雄情结,朝着一个大致确定的方向,上路了。
长沙西汉马王堆出土了我国最早的连环画。
等轮到我看上连环画时,已经是20世纪70年代了。一看就是30年。其间,画画
扔下了,音乐扔下了,英语扔下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精神领地让连环画一枝独秀。
说它是精神食粮毫不夸张。
“他们的青春岁月曾以连环画为启蒙,以连环画为慰藉。重览这些当年的画页,
昨日重现的冲击将催醒沉睡的记忆,当年的滋味也许就在怀旧的气氛中被带进阳光
灿烂的日子温暖人心。通过这些,儿时的伙伴、冒险的经历、神奇的幻想和青春期
的冲动会重新降临我们的心灵。”
“记忆之美的醉人芬芳大概莫过于此吧。”这是连友宋强、马安、李明的说法。
这是极准确的一种说法。
还有件怪事,不管你声望多高,官至几品,捧起连环画统称“连友”。
这是一个最平等的部落。
前两页的字句中,既有“小人书”又有“连环画”。这不奇怪,就像一个人既
有大名又有小名。连环画亦有多种分法。
我更钟情的是电影连环画。这大概是痴迷于电影的缘故,我竟然可以把电影连
环画的画面看得动起来,脑畔还响着片中人物富于韵味的台词。
“各庄的地道都有很多高招儿,还是先看看你们的吧!”
“我们八连从没打过败仗,丢过阵地,七连交过来的阵地决不能从我们八连手
上丢掉。”
“摆弄苹果一定要仔细,要像摆弄鸡蛋那样才行。”
那时候,看电影是件奢侈的事情,只有部队大院可看到免费的露天电影。在风
中,在雨中,在雪中,我们凝视银幕上演绎的一幕幕悲欢离合,而忘却了人间的冷
暖。
再捧起由电影画面翻拍的连环画时,顿时领悟了回味与想象的魅力。英雄们定
格在纸上,依然可以塑造我们的灵魂。
待到翻起那些手绘的小人书时,感叹和敬佩一同生出。
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是怎么进入画家的脑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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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白了,竟然无言以对。原来天大的画家,用的还是笨办法。
“刘继卣作画,有一股‘痴’劲,有时竟闹出不少笑话来。”
“1953年刘继卣结婚不久,有一回在街上见一老人形象很好,就对着他画起来,
围了不少观众,甚至造成交通堵塞,他却一点也未发觉。”
“你如果在路上碰到刘继卣,只要向他打个招呼,就会吓他一大跳,因为他只
想着画当中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看见你。”
“在家中吃饭,摆上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都看不见,一边捉摸画中的艺术境
界,一边下意识地只吃着眼皮底下的那一碟子菜。”
“他带孩子逛动物园,对着老虎画了起来,画着画着就入了迷,结果竟把孩子
丢了。”
孟庆江先生的这几段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大智若愚的画家。看似简单的一
幅幅线描,倾注着画家毕生的心血,这就难怪人们透过小人书可以感受到画家高尚
的人格力量。
如果“连友”们当中有暗号,其中一则肯定是:山乡!巨变!
贺友直先生的4 册《山乡巨变》已经成了“连友”争相收藏的宝物。
我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哪个山乡有100 套《山乡巨变》,那这个山乡马上就能
巨变。
而《山乡巨变》的的确确描绘了清溪乡———一个中国式标准村庄的巨变。
《山乡巨变》还告诉我们爱情无所不在,因为错综复杂的斗争并没有耽误刘雨
生与盛佳秀的爱情。
《山乡巨变》还启发同行,可以从传统线描和明清版画中汲取营养。
《山乡巨变》还告诫我们,艺术需要对真实生活的体验,为了这4 本小人书,
贺先生3 次深入农村,全身心地投入才使我们从他的笔下领会到乡野之趣。
在我出生的1963年,第一届全国连环画创作评奖,而第二届评奖的1981年,正
是我完成启蒙步入大学校园的时候。
我的精神家园的建立竟然如此准确地与小人书暗合着。
其实和颜梅华先生我只是在画上拜见过。
见过真人的只有王弘力、戴敦邦、顾炳鑫等几位老先生。
第十九篇
闲话闲说小人书(下)
2001年冬天的哈尔滨,冷得不寻常。
我在连环画节上一眼看到了顾炳鑫先生,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物:捷尔
任斯基。
那是他笔下众多人物中的一个,顾先生和捷尔任斯基如此相像,也是精瘦,也
是干练,也是铁骨铮铮。
动人的神韵透过他们的笔融入了纸上那一个个鲜活人物的形象里,使得你和他
们初次相见就会觉得曾经相识。
顾先生握着笔,低头为热情的“连友”签名,冷静的神态让人察觉不出他走过
多少不平静的日子。
我和“连友”们一起暗自庆幸,老先生们重返画坛,又将迎来连环画复苏的第
二个春天。
没有多久,从上海传来了顾先生病重的消息,我们还未从惊诧中缓过神来,又
传来顾先生离去的噩耗……
连环画贵在连环,少了一位大师,我们的小人书世界如何连贯。
有时候,你盯着小人书上的王侯将相和风姿绰约的古代美女,不禁感叹画家们
的想像力是如何了得。
见到王弘力老先生,我径直提出这个问题。王老笑了,他说,是有个仓库的。
1955年他在辽宁义县奉国寺前看见两个老者下棋,他悄悄画了下来,也就是说,
两个形象入了库。
不久,他在同一县城小饭铺中看到的一个小贩成了他笔下《十五贯》的尤葫芦。
而《十五贯》中另一位人物况钟则是王老认识的一位学校老师,给长上了胡子。
现在,我已经进了他的仓库,前途未卜。当然,成为大师,仅仅有个仓库还是
不够的,还要有勤奋还要有刻苦,还要能忍辱负重,还要能宠辱不惊。这一切,王
老全有。
外语,老人家就会6 门,全是自学的。
现在,你就是外行,也可以感受到小人书的厚重。
现在,你随我进入小人书世界吧,咱们边走边说。
你可以收藏,也可以以卖养藏,当然,你只想当贩子就另当别论了。
然后,你要结识一批“连友”,认识他们,你就会重新认识小人书,我来介绍
几位吧。
张成德,公开身份是《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实际上是小人书贩子的死敌。
他爱小人书,恨有些人把小人书当赚钱手段,恨他们囤积居奇、哄抬书价。我
和他逛过几个小人书市场,几个贩子见到他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他正在干两件事,收集小人书画家们的国画作品,以此来证明,小人书画家都
是大画家,都有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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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采访这些画家,写写他们传奇的经历,出一本书。这两件事占了他太多的
时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南来北去地采访画家,都是他自己掏钱。
他已经采访了四十多位画家。
如果你刚入道,教你一个辨认的招数,说起小人书眉飞色舞的就是“连友”,
就起小人书价钱眉飞色舞的就是贩子。
上海有个张奇明,经营房地产开发和小人书出版。
张奇明也是从小就爱上小人书的,辛辛苦苦攒了几百册,家里着了一把火,全
烧光了。重新开始攒,又烧光了。
“文革”时,他的母亲被打成反革命,张奇明身边的小伙伴一哄而散。受不得
冷落的他发了毒誓,谁和他玩送谁一本小人书。哪里知道小人书可以冲破阶级的壁
垒,居然有60个孩子愿意重新与他为伍。
这下惨了,张奇明凑不齐那么多书,小人们又盯得紧,逼得他到天目山藏了两
天。90年代,张奇明在深圳发了财,苦思冥想闲钱的去处,没说的,又攒起了小人
书。
小人书不像佛像,买回家供着,没什么损耗。一本小人书过上几个人的手,翻
上几遍,就折边卷角得不成样子。所以,去找几十年前出版的小人书,大多都青春
不在,面目可憎。有的印数少,还难寻踪迹。
张奇明成立了大可堂文化公司,专门和出版社联手再版小人书精品。据说,重
新创作也列入了议事日程。
在上海,我一头扎进张奇明的书房,翻看他的小人书藏品,一翻就翻到了后半
夜,几个老爷们儿对视一笑,说,这不比打半宿麻将强。
第二天见面没别的,还谈小人书。张奇明约来了归琪,也是上海小人书一族中
的强人。
归琪有绝活,一眼可以发现一堆书里的精品,有时连书的主人都没发现。归琪
挣钱不多,付钱时却很公道,好东西就出好价钱,这让他在“连友”中口碑甚佳。
晚上,归琪席地而睡,因为小人书睡在床上。
我把这事讲给局外人听,听者头晃得像拨浪鼓,唉,说起来都是些大人,怎么
不着四六的。
单说戴敦邦先生吧。
“连友”们听说戴敦邦的大名,都会精神一振。虽说戴先生竭尽谦虚之能事,
公开宣称自己无学历,自号民间艺人,可他画的《红楼梦》、《水浒人物》、《西
厢记》、《三国演义》等连环画,在“连友”们心中的位置至高无上。他画的古人
尤其好,身形中有股灵气。
这不是天分,是真功夫。这是多年临摹古代大师作品的结果。为了临摹,他钻
泥洞、上吊架、爬栈道。
他像一个“可爱的信徒”。
你一定会喜欢戴先生的画,愿意称他为大师,好,我来告诉你,他只在师范学
校里上过两年的学生美术课。
我一次次端详自己书稿时,总觉得不够味,没画。
于是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向连环画大家们求画。戴先生居然画了两张。
后来,一位朋友去戴先生家拍摄,回来后告诉我,戴先生的书房里有座木制大
钟,每小时报时一次,戴先生说,要提醒自己,年事已高,抓紧时间做事。
他的书房中有块留言板,小磁铁压着一张张白纸条,提醒自己这周干什么。
朋友眼尖,一眼看到一张白条上写着:给小崔画画,两张。这让我有说不出的
惭愧。
朋友说,留言板上还有张红纸条。红纸条上写着:建好连环画博物馆。
戴先生说,这是他一生的梦想,所以写在红纸上了。
我们,看小人书长大的一群人,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写一些纸条,或许,我们也
该给自己写一张红纸条。
第二十篇
生命中不能承受……(上)
世界说起来很大,中国人说起来很多,但每个人迫切要处理和对付的,其实就
是身边周围那么几个人,相互琢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刘震云《单位》一、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乐
生活比相声小品有趣,这是我的感受,举数例,以飨读者。
1 .在电台办节目时自我介绍:“我姓崔,叫崔永元,‘永’是‘永远’的‘
永’,‘元’是‘元帅’的‘元’。”过两天收到听众来信,“崔永帅收”,瞬间
出一身冷汗,因为最初是想说,“元”是“元旦”的“元”。
2 .一播音员念稿:“下面请听《腊八舞曲》。”后经查实是《猎人舞曲》。
3 .在家休息接一电话,自称“雷姨”的老太太颤颤巍巍请我转告母亲明天下
午开会。我转告时,母亲说:“真糊涂,是我刚才通知的她。”
4 .父亲生日,我买来一“寿”字大蛋糕,全家享用。为烘托气氛,我提问:
“谁知道‘寿’是什么意思?”快言快语的外甥抢先回答:“寿就是老也死不了。”
5 .一妇女在公共汽车上指着人民英雄纪念碑问儿子:“宝贝,这是什么?”
“这是天安门。”“不对。”妇女忙转过儿子的身体指着喷水后面的天安门问:
“这是什么?”“妈,我要喝水。”
6 .敬一丹的女儿王尔晴在班上组织辩论,题目是:“古代人聪明还是现代人
聪明?”
正方说:当然现代人聪明,古代人发射过卫星吗?坐过汽车吗?
反方说:现代人聪明,你上礼拜五为什么没完成数学作业?
正方说:你还没做值日呢!于是,后半场改为人身攻击。
7 .在自由市场买黄瓜,小贩见到我高兴地问:“你是《实话实说》的报幕员
吧?”
8 .数年前,朋友去广西北海,司机问:“你们从哪儿来?”“北京。”司机
又问:“北京离首都不远吧?”朋友说:“挨着。”
9 .新闻部主任时间组织开会,慷慨激昂地说:“我觉得干电视关键要把握住
两点,一是□□□□□□□……”这时有人插话说:“说得好,就应该这样,第二
点?”时间怔了怔,思忖片刻:“你先记住第一点吧。”
综上所述,证明一位学者说得确切:“生活中不乏可笑之事,关键我们是否长
了一双可笑的眼睛。”二、生活中不能承受观众来信之乐
看《实话实说》的来信和看《焦点访谈》的来信是大不一样的,这一点你不看
不知道。所以,每每看到“焦点”同仁无论男女在去食堂的路上依然眼神暗淡,脑
门泛绿,就知道他们又被来信吓着了。
好吧,选几封来信让诸位一睹为快。来信一:报名信A
“听说你们下一个话题是左撇子的故事,我坚决要求参加,我是个地道的左撇
子,因为我没有右手。”
能感到乐观吗?来信二:报名信B
“听说你们要讨论医患关系,我认为我理所当然该是嘉宾,因为我已经干了25
年兽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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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出抱怨吗?来信三:建议
“我是个中学生,最近看了你们的节目,《成长的烦恼》、《继母》等等,我
非常不满足,我认为,你们应该讨论群众关心的重大的有意义的有轰动效应的社会
热点话题,现在我就推荐一个话题:当班干部吃不吃亏?”
会觉得发蒙吗?来信四:赞扬
“那天,你在节目中说,你敢保证,每一封观众来信你都看过,我听了特别感
动,你真好,我敢肯定,你是中央电视台最能说大话的人。”……是夸吗?来信五
:套磁
“亲爱的吉姆,第一次看你节目是在赈灾晚会上,你结结巴巴地念电话纪录,
给我印象很深,别人告诉我,你是《实话实说》的主持人,于是,我便开始注意你
了。有一天,忽然看见电视上播你的节目,我急忙凑过去看你的名字,只见上面写
着:继母。
没办法了,只好叫你吉姆了。“还有呢,没事儿到我们这儿看来信吧。三、生
命中不能承受之问
1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你经常做婚姻家庭节目,是否与你在这方面经
验丰富有关?
这首歌中还有一句: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2 .听说你去过许多地方,哪个城市最美?哪个民族的姑娘最漂亮?实话实说,
别告诉我都美都漂亮。
最美的城市依次是上海、大连、厦门。最美的姑娘……你问的是化妆前的还是
化妆后的?
3 .你们叫《实话实说》,真能实话实说吗?你敢吗?
我敢。应该说,公众对“实话”二字有误解。以为顺耳的话才叫实话。实际不
然,有些人的话你听上去像官话、套话,但他就是这样想的,是他内心真实的表述,
这应该算是实话。
4 .报载你有意退出《实话实说》,你离开这里准备干什么呢?你认为你还能
干什么?
离开这里,我到他们报社抗议去,因为他们砸了我的饭碗,我又没别的手艺。
5 .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退休以后怎样发挥余热?
电视台规定男的60退休,我要是能评上高级职称,还可以接着干。真退休了,
我不想发挥余热,一门心思打门球。
6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决心重新做人,走正路,做正经生意,只是现在还缺
3 万元本钱,您一定得帮助我,别让我又走邪路。
你要这么容易就走邪路,谁敢帮你呢?7 .你们净说些没用的,反腐败为什么
不说?
说的还少吗?反腐败就怕说说而已。顺便告诉大家,我们和《焦点访谈》、《
新闻调查》是一家,同在新闻评论部。所以在选题上有所分工。
8 .崔老师,为什么你有时间写书,而我们学校请你参加主题班会请了3 次你
都不来?架子太大了吧。
因为写一本书可以印成很多份,而主题班会得一个一个去开。
9 .见到你们台长,你还那么贫吗?是不是也是堆起比平时还要多的笑脸,还
是邻居大妈的儿子吗?
我以为我见到台长还是原汁原味,还是邻居大妈的儿子,可我的同事说我见到
台长更像邻居大妈的孙子。
10.崔大哥你上网吗?你闹过网恋吗?能告诉我你的OICQ号码吗?
我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一定回答你。
第二十一篇
生命中不能承受……(下)
11.崔先生,我每天都看您的节目,可为什么最近每周二重播我找不着了?
你看的是我们的节目吗?我们从没在每周二重播过,也不是天天都有。趁机告
诉一下大家,《实话实说》每周播出时间是:周日第一套21:15,周一第一套14:
05,周日第四套15:30、22:05.
12.崔永元你有偶像吗?你的偶像是谁?
有。田方、冯、金山、赵丹等20多位老演员。
13.崔大哥,我想用你的名字给我的小猫命名,可以吗?
可以。猫同意吗?
14.我跟同学打赌,我说您把bo念成be是故意的,这样才有个性,可同学说是
您的口音问题,因为你们唐山都是这样的,可是您又怎么能通过普通话考试呢?
这的确是我的问题,我拚命在克服,并且通过了考试。
你可以仔细听听,我现在说bo挺像bo的,已经不太像be了。
15.我觉得您在节目里爱抢观众的话,您能不能改改?
不能,因为录制时间有限,播出时间更有限。
16.你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你泡吧吗?你逛街吗?你去电影院看电影吗?你
去球场看球吗?
我逛街、看电影、也看球。从不泡吧和看哲学方面的书,这两样事经常让我头
疼。
17.崔主持,你不觉得你也掉进名人出书的俗套了吗?
是啊,他们名人出了那么多书,也该咱们老百姓出一本了。
18.《实话实说》有人说过去是“等着看”,现在是“挑着看”,还有人是
“不想看”,您觉得问题出在哪?
我觉得双方都有问题。先说这三种“看”法,你不觉得就像是从恋爱到结婚吗?
谈恋爱都有股躁劲,缺乏理智。看对方都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结婚后低头不见抬头
见,标准自然就高上去了。我的意思是说,观众也会喜新厌旧。
当然我们的问题也很大,因为不进步就意味着退步。观众的口味在提高,欣赏
情趣也在提高,我们不一定跟得上他们前进的步伐。
19.崔主持,是不是你们节目有一定名气了,有包袱了,所以不敢去开发新的
方式?
应该说,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也许是潜意识在作怪。电视栏目的名气不像体育
冠军,你想保也无从下手。但是,节目做了5 年,可能有了一些模式和套路,这种
操作的熟练让节目少了些激情和灵动。我们正在吸收新鲜血液,相信观众能在节目
中体会出他们的作用。
我们还缺人,如果你觉得可以胜任这个工作,马上和我们联系。电话是:010
-68513330
再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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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言之,渐渐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这“不过如此”四个字我觉得钔钔有余味。
变来变去,看来看去,总不出这几个花头。———俞平伯《中年》
中国的书真多,从秦始皇开始就烧,还不见少。老秦深知书多是因为写书的人
多,就挖个坑,把写书的人顺手埋了。后来,写书的人也不见少。
写书的好处不写不知道,那些只言片语凑出的观点与学问常常涌到嘴边却吐不
出来,干着急,一旦喷到纸上成了文字横竖瞅着顺眼。
有了这个神清气爽的理由,难怪写书成了现代人的一种时尚。
我和老金在电台时是同一战壕战友。
等到发现她有股子狠劲,她已经是出版社的领导,我在电视台干活儿。
老金发现了电视传媒罩在我身上的光环,鼓动我说,写本书得了。那口气就像
摄影师对被拍的人说,笑一笑。
笑一笑不难,笑好了不易。
老金于是来说服我,专拣北京刮沙尘暴的日子,每次上门都风尘仆仆。一见面
她会递上一本新书,轻描淡写地说,你看,人家谁谁谁,又弄了一本。那口气,就
像说有人吃了一碗干饭。
老金一气跑了30趟,还打了几十个电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一个苦孩子,忽然被人高看,心里肯定惶恐。
我去问我的朋友,写不写?他们说,写,别忘了把我们写进去。
我问我的同事,他们说,写吧,咱们组总是没东西送别人。
我问家人,他们说,你自己定。有一阵,我逢人便问。
如果去做力不从心之事,哪怕只一个念头,就会被折磨得够呛。
等到动笔了,我选了大雪纷飞的东北,天冷,人能踏实点。
拿笔写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过生存了短短38年,写不出来时,又感觉到,
自己其实已经38岁了。
38,看上去像个吉利数字,实际上是个挺尴尬的年龄。不算老,也不年轻,上
午还感到心有余力,下午虚汗一发就觉得力不从心。不敢在老人面前充老,也不敢
在年轻人面前装青春。买一件正装一试,真显岁月,想换件新潮的,又瞥见自己在
镜中杂发丛生。
伏在桌上,朋友们出现在我的笔下,展示他们高峰状态的风采,定定神,才发
现已经物是人非。
老白没了,亲属迁离加格达奇,大兴安岭少了户热气腾腾的人家。
老王东借西凑送儿子去阿根廷学踢球,欠了一屁股债,至今还不清。
郑渊洁被盗版盗得元气大伤,毅然选择蛰伏江湖,再不肯露面……
好歹写完了,揉揉眼,伸伸腰,一数字儿吓自己一跳,一字一句的,居然手写
了20万字。
就剩下起名字了,我最喜欢的作家是钱钟书、阿城和刘震云。这书名要向他们
靠。
于是有很多名字涌了出来:《围县城》、《写在人生的边边上》、《遍地疯》、
《鸡毛一地》……
想想,太不正经,就又收起笑容,当真似地想。
这才想出了《不过如此》。
泛言之,渐渐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这“不过如此”四个字我觉得钔钔有余味。
变来变去,看来看去,总不出这几个花头。
选自俞平伯先生的《中年》。
不过如此就是不过如此,想的念的都在里面了。
没有沮丧和看破红尘,因为论年龄和资历,这些还轮不上我。
但总有几分苦涩,有几分感情,有几分甘苦,有几分无奈。
好了,书写完了,生活将重新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