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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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桑记得,那天她坐在阳台的防护栏上,瘦小的腿掉下去,在空中一晃一晃。五月的天,阳光尚柔和,小桑的室内却一片黯然,她只有在阳台,才能看见想念的明媚。
门打开,父亲领回一对母女。年长的三十岁左右,好看的鼻梁,是小桑一直向往却不得的那种,年幼的则和自己一般年纪,黑亮的头发,橙色的头花扎在麻花辫子上,小桑想到了自己一直珍爱的布娃娃。这女孩,比布娃娃还漂亮三分。
父亲说小桑你下来,这是宋阿姨,那是夕薇,你姐姐。
小桑很听话,尽管从不多言。母亲去世五年有余,父亲再开始恋爱,也属正常。十二岁的小桑,对于恋爱不过道听途说,但看着父亲久违的笑容,她便觉得,爱情真真算是好东西了。
宋阿姨待小桑很好,传说中继母虐待孩童的事,在小桑身上尚未兑现。当可以感恩了,只是小桑习惯了沉默,看着宋阿姨的眼,也不起丝毫喜悦或忧伤。夕薇说小桑你真傲慢,小桑不理,径自背了书包上学去。
中考之后,小桑拿了当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回来,父亲很高兴,宋阿姨也当着夕薇的面把小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只有夕薇不自在,吃了几口饭就扔下筷子回了房间。小桑推开门,忽然一把冲过去扯住了夕薇的胳膊,因为她看见,夕薇正在摆弄自己心爱的布娃娃,紫色的裙角已经滑线,小桑心疼不已。
夕薇朝小桑没好气地吼,不就是考了个破高中吗,有什么了不起!
小桑的泪水下来,第一次,在夕薇面前低头,为了一个心爱的布娃娃。
夕薇是没有上学的,宋阿姨说她不是念书的料。但夕薇的嗓音,低沉而不暗哑,饱满又不失婉转,小桑第一次听她唱歌,便羡慕得不能言喻。所以夕薇十八岁的时候就找了一家酒吧做歌手,在糜烂的镁光灯里忘情地唱,年纪轻轻就明白,爱或者不爱,分手或者离开。
懵懂的小桑,在校园里行走了十几年,听着一些幼稚的爱情故事,看拥抱的情侣甜蜜或者苦痛,始终不得爱的真谛。也不是没有男孩子喜欢,但小桑一直逃避面对,她是个略带封闭的孩子,这一点,小桑知道得很清楚。
直到2002年的夏天,霍楠出现。小桑上了锁的心门,才有了开启的迹象。
刚毕业的小桑,去到城里的一家电台做DJ,和霍楠同是午夜档节目的主持。二十平米的播音室,小桑可以轻易记取霍楠深邃的眉眼以及古铜色的肌肤。霍楠凑近话筒,睫毛垂下来的时候,小桑就想起她幼时丢失的布娃娃,那么长久的伤心和想念,在霍楠出现的瞬间,消失无踪。他们一起,讲述许多真实或者虚构的故事,讲述世间百态爱情无常。然后霍楠会选择一些应景的音乐来播放,缓慢流淌的曲调,碾过小桑疲惫的双眼。霍楠就在她的眼皮上开了一天又一天,小桑仿佛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的秘密花朵,温柔到唇齿间亦是满满的香。
不自觉,小桑的笑容多了起来,她的花朵悄悄茁壮,努力,努力在生长。小桑每天给它施肥,养料就是一个羞涩的眼神,或者一低头的温柔。
霍楠说,小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小桑说,可爱吗?那就爱吧,霍楠。
于是,小桑成了六月里最幸福的女孩,腾云驾雾。而霍楠,这个给她爱情的男子,便在午夜档的节目里不断播着孙燕姿的《遇见》。霍楠握着小桑的手,亦跟着曲调轻唱,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小桑想,我们的谜底是已经昭然,还是在这表象下面埋得更深,霍楠,不要让我猜中了开头却料错了结尾。
你是我的。我最美丽的意外。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小桑带霍楠回家,指着宋阿姨,说,这是,我妈妈。小桑从未在外人面前做如此称呼,话一出口,她忽然有了满满的温暖,而宋阿姨,刹时间也有泪的涌动在眼角眉梢,看着小桑,感激似的抱之一笑。她说小霍你随便坐,阿姨给你做最拿手的水煮鱼。
夕薇从里间出来,看见霍楠,温柔的眼波一转,你是霍楠?我常听你的节目。霍楠笑笑,看着小桑。小桑介绍说这是我姐姐,夕薇。霍楠很友好地伸出手去,夕薇迎上。小桑忽然觉得,夕薇的十指,白皙而纤细,刺得自己眼盲心慌。
席间霍楠不住赞叹宋阿姨的厨艺,他说小桑你妈妈的手艺这么好,你多少也该学到。小桑不说话,夕薇笑言,你若喜欢,常来就是。霍楠说好,一定来。
倒是一个外人的造访,让守口如瓶的小桑,喊了姐姐和妈妈。家里的气氛也很久没有这么融洽。霍楠,不知是小桑的佛还是魔,她只觉得眼皮上的那朵花有些歪了,她赶忙扶正,继续自己的甜蜜旅程。霍楠,但愿你不要弄丢了我。
周末的时候,霍楠说咱们去夕薇工作的酒吧看看吧。对于霍楠,小桑太珍视,亦步亦趋,虽然不很情愿,但也不说反对的话。他们坐了最靠近舞台的桌子,夕薇一身水蓝色的棉布裙子,烫直了的长发披肩,干净得不像混迹在这烟尘之地的女子。她唱王菲的《流年》,散漫而笃定的眼神,落在霍楠左近,小桑觉得,并非等闲。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霍楠说,夕薇你的歌声真好听。夕薇低首,那一层欲遮还露的温柔,在霍楠迷乱的视界里,暗涌起伏。她说,霍楠,送我回家吧。
彼时,午夜节目暂时停播,小桑临时去了C组。霍楠得一时之空闲,即使难逃愧疚,仍是来了酒吧,听夕薇的一曲流年,或者其它。
气氛一直有些微妙。路灯闲闲地洒下来,把两个寂寞的影子拉得很长。夕薇看着他们,交错旋即分开,竟豁然流下泪来。她说霍楠,为什么你是小桑的霍楠?
霍楠心头一紧,把夕薇轻轻抱住。那怀抱,夕薇想念了很久,总算得到。霍楠说你如此优秀,必会得到比我更好的人。夕薇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可我无处可逃啊,霍楠。
路灯突然闪了两下,倏而熄灭。黑暗压下来,夕薇抬头,热烈的唇贴上霍楠的,交缠间彼此都尝到咸咸的泪水味道。
夕薇,别哭,别哭。他只是这样说,难以自持地掉进了这个温柔的缠绵。夕薇的发丝钻进他的鼻子,他打了个喷嚏。睁大眼,就看见黑暗中一个寂寞的影子,花瓣那样单薄,正完成了一个转身的动作。
小桑,小桑,他望着那背影,不住呢喃。夕薇睁开眼的一刻,听见睫毛脱落和心碎的声音。
霍楠,终究是小桑的霍楠,一场风月,无疾而终。
小桑开始病,发了烧,咳嗽不止。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两天,期待某人,却迟迟未见。
期间夕薇来医院,也只和旁边的母亲说话。神色倒是如常,静如水,淡如水,没有犀利也没有戏谑。小桑回想,她这辈子至今没有读懂的,不是线形代数,也不是古文观止,便是眼前这女子不咸不淡的表情了。也许所谓姐妹,不过是霍楠面前家庭和睦的幌子,私底下,天知道谁厌谁几分。
直到小桑出院,霍楠才风尘仆仆一般,在门口等着接她回家。怀抱里的玫瑰花,让她眼皮上那玩意相形见拙。霍楠说对不起,台里有急事,我去了趟成都,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话语间,不对那晚的拥吻做任何解释。小桑觉得懊恼,播录象带即使按了快进也还有一闪而过的影象啊。霍楠,你怎么可以剪掉我最在意的剧情!
这场嫌隙,让两个人开始生分。
重又做节目的时候,有观众打来电话,说希望播放王菲的《流年》。本是一首绝佳的歌曲,小桑一直这么认为,可她忽然生生被那懒散的声音刻骨的歌词震得心慌,留不住,算不出啊,霍楠,是否爱你,真有什么不可以?
霍楠戴了耳麦,已经沉醉其中,听不见小桑的花朵凋谢的声音。救救我啊,小桑在心底呼喊,别让我的花朵枯萎了。
那个午夜,新伤加旧疾,小桑觉得苦涩无比。
[隐忍的忧伤,谁又沦陷]
夕薇和罗亦恩在一起,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也是酒吧里工作的男子,眉目俊朗,背景干净,只是举止有些粗俗。
当时,罗亦恩揽着夕薇的肩,人潮里不小心撞到了小桑。对不起,小桑道歉,抬起头,三个人六只眼,面面相觑。
夕薇说这是小桑,我妹妹。罗亦恩捡到宝似的笑,你好,他说,以后去酒吧算我的账。何需你如此殷勤,小桑打心底冒出一个轻蔑。她不动声色,只是想,夕薇怎会物色到这样一个男子。谁知道。
小桑匆匆离开,她是要去见霍楠的,约好的时间和地点,去对霍楠说生日快乐。
感情行至此时已经困惑重重了。小桑对霍楠,似乎爱已转薄,怨却未到。意外的拥抱,以沉默代替说辞的霍楠和夕薇,都让小桑进退维谷,仿佛有针尖在心头刺着,不很痛,但小桑担心集腋成裘。
片刻,霍楠已在眼前。小桑拿出精心挑选的领带夹,霍楠欣然接受,他说,谢谢你,小桑,我可以吻你吗?小桑默认,闭了眼,只等那一张唇覆盖上来,也好趁机知道,那感觉,是芥末让自己的难受,还是果酱让甜蜜依旧。
霍楠扑哧一声笑出来,刮小桑的鼻头,说,傻丫头,大庭广众的,多难为情,记得你欠我一个吻就好。小桑的脸色逐渐红润,低着头,吃盘子里的意大利炒面,一口,一口。
其实,不是没有心跳的。
小桑在楼下听见有人喊她,回过头,罗亦恩嬉皮笑脸地,站在小区门口。他问小桑去哪里,小桑说你是来接夕薇的吧。罗亦恩摊开手, 无奈地耸耸肩。他说都没见你去酒吧玩,怎么,看不起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吗?小桑摇头,压根不想和他说话。
夕薇下楼来,挽了罗亦恩的手,亲密万状。小桑看着他们上车,在心底笑出声来。何必呢。
何必呢?夕薇回家,小桑第一次同她平心交谈,有些许的不忍,流露在话梢。夕薇不理她,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册。
拿罗亦恩去抵消霍楠,你没有胜算。
夕薇啪地一声扔了书,你这是在嘲笑我?小桑黯然,随你怎么想,爱一个人,冷暖自知。
彼此都是倔强的女子,不肯轻易拉下面子柔声细语。但那番话确实让夕薇吟咏了很久,她知道,自己除了沦陷,真的没有更好的出路。
谁叫霍楠不爱你!夕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蔑加嘲笑的眼光,咬了牙关使劲说着嘲讽的话,说得自己绝望无比,欲哭,已无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