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玄奘是可耻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4:44:35
「忘记玄奘是可耻的」
黄祺
17年取经,19年翻译佛经,历史上,还有谁能像玄奘一样,既是探险家、外交“高手”,又能静心治学,穷其一生,成就学术伟业?然而,让周国平感到悲哀的是,大家只认识一个被娱乐化的玄奘,一个仅有个代号“唐僧”的玄奘,而真正的玄奘,却被模糊和遗忘了。
唐僧不是玄奘
“忘记玄奘是可耻的”——周国平在屏幕上敲下这个题目,这是他前一天参加中央电视台“玄奘之路”新闻发佈会上发言的主题,他把当天发言的要点整理出来,贴在自己的博客上。
对玄奘的敬仰是周国平发自内心的感受,他没认为这个标题有什么过分,但博客看客们的留言却让周国平有些意外。有网友说周国平言过其实,毕竟,在很多人印象中,玄奘不过是《西游记》中那个囉唆的优柔寡断的唐朝和尚,不必把遗忘一个古代和尚的事情看得如此严重,况且,唐僧不是还时常出现在电视剧、电影里么,怎么能说被遗忘了呢?
要不是120公里戈壁滩上的跋涉,周国平也不会去细究一个唐朝和尚的故事,他的专业是西方哲学,他研究的是浩若烟海的西方哲学史中的那些伟大哲学家,那些宁愿被绞死,也不愿放弃追求真理的西方圣人。
2005年秋天,周国平应中央电视台“玄奘之路”的邀请,与企业家王石、经济学家张维迎、央视主持人王小丫等踏上了探寻玄奘足迹的徒步之旅,从甘肃安西县瓜州古城旁边的塔尔寺遗址出发。一千多年以前,玄奘也从这里走过。
去之前,周国平的心理準备是“玩玩去”,但4天下来,没人再有如此轻鬆的心情。循着玄奘的足迹,“体验之旅”一行人用脚步体味着玄奘的执着,60岁的周国平也坚毅地迈着步子,坚持走完100多公里的行程。
一路上,他们时常碰到追星的当地人的迎接,他们的安全、食宿也保障充分,这些于唐朝的玄奘是不可想像的——他没有同行伙伴,必须机警小心,因为他正在违抗唐朝边界禁令,擅自跨越国境,大唐朝廷已开始通缉他,他必须避开驻守边疆的将士,要不然,恐怕性命难保。
周国平的疑惑也在途中油然而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鼓励着玄奘如此不畏艰险?究竟是怎样的信仰,吸引玄奘如此冒死西行?唐僧玄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走完以后,我觉得很惭愧,这么伟大的一个人,我对他知之甚少。”还是使劲地抽烟,动作悠缓,神情和升起来的烟雾一样缥缈,说这话时,周国平加重了声音中的感情色彩,试图传达他的忧虑。徒步回来以后,他开始补课,寻找中国唐朝一个伟大的学者。
“我看了《大唐西域记》,玄奘弟子撰写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瞭解他越多,越感到,一个伟大的人物,被我们埋没得太久太久了。”“补课”之前,周国平对玄奘的瞭解,与在他博客上批评他言过其实的网友差不了多少。在小时候的课本里,周国平知道有一个唐朝和尚去西方取经,叫玄奘,后来,清朝小说家吴承恩以玄奘取经的故事为原型,创作了小说《西游记》,如此而已。
在中国,大概多数人知道玄奘是通过《西游记》的,“多数人还不是看吴承恩的《西游记》,只是看了改编成电视连续剧的《西游记》和电影《大话西游》。”周国平为此感到很悲哀,大家只认识一个被娱乐化的玄奘,一个仅有个代号“唐僧”的玄奘,而真正的玄奘,却被模糊和遗忘了。
一个例外
在周国平的嘴里,“学者”是一个让人敬仰和崇高的称呼,玄奘配得上,他还配得上前缀——“伟大”。
“我历来推崇西方的治学精神,认为在这一点上东方人不如西方人,不少东方人喜欢大而化之,喜欢模糊,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我欣赏西方人对真理的执着,他们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去探寻一个真理。但因为玄奘,我改变了看法。”
让周国平改变看法的玄奘,西行之前已经是一位饱学高僧,当时他只有20多岁,却已经遍访大唐高僧,请教探讨佛学。各派对佛经和佛教教义的解释都不相同,各有理解,由此玄奘萌生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他决定亲自到佛教的发源地印度去,“誓游西方,以问所惑”,看看佛教教义本来面目,在东传的过程中后人对它有怎样的误解。
按照周国平的说法,玄奘是一个“例外”,他的执着和认真,绝对不逊色于世界历史上任何伟大的学者。17年取经之路上的艰难险阻,我们只能靠《大唐西域记》管窥,真实的危险,想必,要超出他的描述和我们的想像。
一个故事是,玄奘在塔尔寺讲经说法一个月,收了第一个徒弟石盘陀,还得到了一匹老马,然后整装西行。到达古瓜州城,刺史独孤达对玄奘很是热情,往来商人、信徒在听了玄奘说法后,奔走传颂,让玄奘美名远扬。州吏李昌不惜毁掉追索玄奘的文书,殷勤款待。一个晚上,玄奘带着石盘陀,骑着瘦马悄然出城,消失在大漠夜色之中,终于逃离大唐西陲最后一座城市。古瓜州官吏们心照不宣,即便有朝一日朝廷追查,他们打算就用防备不严的理由抵挡。
这样的惊心动魄,一定不止发生一次,《西游记》中的“九九八十一难”,是有现实原型的。沿途的国君们,欣赏他的才华,挽留他定居,邀其担任宗教领袖,也没能变更他取经研究的计划。回国后,唐太宗力劝他还俗,“共谋朝政”,也被他婉拒。他要做的,就是研读佛教,这是玄奘心中的“真理”。
17年取经,19年翻译佛经,历史上,还有谁能像玄奘一样,既是探险家、外交“高手”,又能静心治学,穷其一生,成就学术伟业?曾有国外电视节目将玄奘与斯坦因做比较,他们同样在丝绸之路上跋涉,历尽艰险,但前者是为了完成心中宿愿,寻求教义真理;而后者,这个敲开王道士大门,连蒙带骗带走敦煌珍贵经卷的探险家,其目的是财富。
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例外”?周国平说他还没有答案,但可以看到的原因是,玄奘的个人信仰和事业是统一的,如果一个学者能够做到这样的“统一”,他也会有所成就,这是对学者最高的要求,也是最低的要求。“我认为,凡属于社会科学的学术,都应该是学者自己的信仰,如果不是信仰,就是在造假。”周国平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要做到这样的统一,“确实是太难了”。
行者与学者
“现在都强调他是个行者,但我认为他不只是一个行者,还是一个信仰者,不仅是一个信仰者,还是一个伟大的学者,在中国信仰者是有的,但伟大的学者太少了。”
按照今天的说法,玄奘就是一个到印度去的“访问学者”,周国平这样比喻,他说,中国百年以来,有很多人研究西方哲学,从严復到王国维,但是,能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取得当国学术最高成就、成为本土一流大师的,有几人?“他的佛学造诣由一件事可以看出:在印度时,戒日王举行着名的曲女城大会,请他讲大乘有宗学说,到会的数千人包括印度的高僧大德全都叹服,无一人敢提出异议。”周国平说,“近百年来,中国学者研究西学,不必说在西学造诣上名冠欧美,即使能与那里众多大学者平起平坐的,可有一人?”
“《大唐西域记》只是玄奘西行的副产品,花费了玄奘一年的时间写成,但如果没有这部书,7世纪以前的印度历史还是一片黑暗,没有记录习惯的印度人,通过这个唐朝僧人的笔记,认识自己的过去,他们这才知道,佛祖释迦牟尼是印度人。”
印度人对玄奘的知晓程度与国人对他的认识有着巨大的反差,这一点让周国平很难过,“一个民族倘若不懂得尊敬自己历史上的精神伟人,就不可能对世界文化做出新的贡献。应该说,忘记玄奘是可耻的。”正是这些话,让一些网友诧异。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大唐朝廷的任务,玄奘大概不会有兴趣撰写《大唐西域记》,儘管在今天,它是研究古代历史的珍贵文献。对于玄奘来说,自己的价值在于对佛经的研究,翻译佛经是千秋伟业,也是他的心中梦想。“他所翻译的佛经,在量和质上都是空前绝后的,直到1300多年后的今天,仍无人能够超越。”周国平评价说。可以说,玄奘将佛学研究推向一个顶峰,后来的学者,能望其项背的也不多。
“玄奘不是做宣传工作的,他做的更多是学术的基础性工作,这样的工作,现在的学者还有多少人愿意做?”周国平少有地毫不吝啬地夸奖着一个中国学者。
另一种顶礼膜拜
“我愿意出一点力,为重新找回玄奘做一些事情。”周国平在完成徒步之旅后,一直热情地参与“玄奘之路”的活动,在2006年“玄奘之路——商学院戈壁挑战赛”回顾活动上,和周国平一样用足迹体味过玄奘西行艰辛的参赛选手,谈起徒步路上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对玄奘的敬仰。台下的周国平只是一位嘉宾,但他还是有些激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玄奘,认识这个曾经影响佛教在中国上千年演变的学者,这种变化让周国平觉得欣慰。
2006年的10月,一场更大的活动将给参与者一个机会,亲身体验玄奘从西安出发到达佛教源头印度的过程。这次“玄奘之路”活动是中央电视台为“2006中印友好年”特别奉献的跨年度、跨国界的大型文化交流活动,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以集体的阵容重走玄奘西行路线。虽然用越野车代替了双脚的行走,但克服一路颠簸和可能遇到的局势动盪,最终到达印度的行程,也算是现代人对玄奘精神的一种顶礼膜拜。
“佛教后来在印度沉寂了,如果不是这样,中国和印度的交往将有更多沟通的渠道。”周国平说。在佛陀逝世后1600馀年中,印度佛教逐渐走向衰落,到公元12世纪时代消失。流传到今天的印度佛教是公元19世纪后期由斯里兰卡重新传入的。在此之前700年中,印度没有佛教。但作为外来的宗教,佛教在中国却生生不息。
这次活动也许是一个契机,40位来自文化、艺术、学术界的人士,试图通过玄奘,找回那条渐行渐远的西行取经之路,也找回两国文化命脉上贯通交流的渠道。
就像当年王道士一铲一铲挖除黄沙,让敦煌灿烂神奇的壁画和雕塑重现于世一样,周国平正期待着更多的人静下心来,去发掘千年尘封中一个真实的玄奘及其传奇经历和执着理想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