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水产养殖实习日记（53）||写下就是永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56:57
刺莓花开了，橘子树落下了大片树阴，墙根下的锯齿叶嚣张地繁茂着。苍蝇丢了魂一样地嗡嗡乱飞。老擀牵着他的爱蟹一路踱来，嘴里嘟哝着什么“虾有须鬓蟹有毫，同在尘间走一遭。为人不识十足畜，枉读一世马列毛。”“十足畜”是老擀他们对蟹类的一种称呼。养殖场里到现在还残留着学生实习过后的一种奇怪的奶香味；庞师傅说，螃蟹是体味很淡的一种水产，一个资深的水产专家蒙着眼堵住耳走进水产区，可以先后判断出鳖、牛蛙、各种鱼类、各种贝类、虾的方位，最后才能用排除法确定蟹的所在；一只隐藏在室内某个角落的螃蟹，狗都不一定能发现，除非它自己发出声音——而通常它总会发出声音。
经历了那次悼亡仪式之后，我知道了更多关于老擀的事情。他到现在还是独身，单看那张纹路道道的瘪嘴，谁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他甚至颇为得意地告诉我，自从二十岁以来，他已有二十九年没有向外人透露自己的年龄了，就连到这家养殖场任职了这么久，也没有被逼着通过填档案、写材料之类的事情泄露过这桩隐私，他由此认为，除非他在政治上蠢蠢地有了欲望，否则这里的人会继续以这种方式保持对一名技术骨干的尊重。
虽然如此，单身总是很奇怪的，单身者被认为不可信赖，他们对人和自己都缺少足够的爱，以至于往往钟情于非人类。我认识的单身人群里，有的养猫，它们轮流把柜子里的蜂蜜和牛奶扒出来，轮流遭到痛打；有的养刺猬，把它和一株仙人掌关在笼子里，看它们怎样交流感情；有的在屋子里自由放养一大群仓鼠，因此，隔三差五都会有个把只钻在内裤或胸罩里的仓鼠被稀里糊涂地送进洗衣机。老擀家里有七只左右的螃蟹，不论寒暑，始终保持这个数目，他用一只林哈夫相机拍下这些十足畜在各个背景下的照片：有一台老旧的盒式收音机，螃蟹的一只大螯搭在旋钮上，另一只抚摩着蒙着丝绒的表面，右侧的腿露出三条，左侧的被切到了黑白相片的边缘之外，于是远远看去，挂在收音机上的仿佛是一只拇指和食指戴着粗大戒指的女人的手，很有几分妩媚；有一只与蟹爪兰合影的螃蟹，它好奇地仰起身子，与下坠的花茎顶端喷出的花朵暧昧地对视，它扁平的胳臂刚好挠向同样扁平的、有关节的花茎；有一只趴在旧唱片上的螃蟹，尾部抵住唱针，头探向唱片的边缘，一只螯足努力伸了出去：它想逃脱涡纹的束缚，却难以在纵向上使出气力——这姿势让人想起某些走火入魔的音乐天才，他们在重病奄奄迎来咯血的末日时，与他们的世界之间就是这样一种难即难离的关系。
能近距离地翻阅老擀的摄影集，是我到这里来实习至今最大的一宗收获；我还从未想到过取得一位养蟹人士的信任会让我如此激动。在去年水协的摄影比赛上，老擀用一幅题为《祈祷》的作品打动了所有的专家评委，而这幅照片的原作如今就在我的眼前——一只仅有两个萎缩的螯足的雌蟹正仰面往下倒去，一边的腿还扶着身上的一只尚在直立状态的雄蟹，插在它同一侧的腿间，雄蟹凭为依托，挺起雄浑的大鳌，好像第一个登上山头的战士一样指向天空。扬起的水沫像弹片激荡的尘土，四面青山侧耳听。老擀拿尼龙丝把一块鲜虾肉悬挂在离桌面一尺高处，支着三角架等待了近半个小时，才捕捉到这对饥饿的夫妇完成的这样一次高难度的尝试。那些纠缠的腿诠释了祷告的涵义：在进行一桩预期要失败的事业前先行合影留念。
孤身一人的老擀，在这对螃蟹身上寄托了啥样的情愫啊。每次看见门户网站娱乐版块里闪烁的大红字——“某某某某某某塞班岛度假甜蜜照曝光情意绵绵十指勾连”云云，我也会想到两只螃蟹紧紧搂抱在一起、谁也撕扯不开的样子。这些被狗仔而不是摄影艺术家追踪的家伙，一辈子也没福分合力吃一块虾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