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副刊正在经历的阵痛与革新措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04:14


用“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来形容当下报纸副刊的生存状态并非夸张。一个有电光声色可以愉目怡情的电子时代,必然导致印刷阅读物的式微。在以新闻为主导的报社,副刊要么成为点缀,要么在逐渐远离它的本原定位,要么干脆从报纸上消失。
具体而言,当今报纸副刊都在经历着如下前所未有的阵痛。

正在消失的地盘

在薄报时代,副刊尽管被调侃为“报屁股”,但它仍然不失为丰满的“肥臀”,有的甚至占有将近半壁江山。羊城晚报在1980年复刊时,总共只有对开四版,副刊却占了两个版:一个是文学副刊《花地》,一个是综合副刊《晚会》。现在,羊城晚报版面扩张到40多个版,但除了星期六外,属于真正副刊的只有两个版。这个比例对羊城晚报而言显得少了,但对许多根本就没有纯文学副刊的报纸来说,羊城晚报还总算有文学副刊的一席之地。

伴随着“物理地盘”的缩窄,副刊的体裁地盘也在窄化。过去的杂文往往是副刊的主力之一,但随着各个报纸都开辟了时事评论版,并开出了比副刊杂文高得多的稿酬,使得过去的杂文作者纷纷转投时事评论,副刊杂文急剧减少。过去在副刊中盛极一时的报告文学和纪实文学,如今也被长篇通讯和焦点新闻逼得退避三舍。
时下的大部分报纸还与广告部门联合开发了新闻与副刊的边缘产品——专版或专刊。这种专版或专刊从时尚、家庭、休闲、美食、旅游到汽车、电器等等无所不包,它们也在抢夺综合副刊的内容和版图。

正在丧失的主力

传统副刊的主力作者无疑是作家。由于报纸的影响远比杂志广泛,许多作家通过在报纸副刊发表作品扩大他们的影响,有的作者本来就是通过在报纸副刊发表作品而成为作家。广东著名作家陈国凯至今都不讳言自己是从羊城晚报《花地》副刊写出名气来的。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文学作品的轰动效应此起彼伏,著名作家就像现在的娱乐明星,他们无论是作品还是本人都经常引起人们的关注。有这样一个真实故事:一位男作家发表了一部作品后,收到了数以百计的读者来信,其中还有女读者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夹在信中寄给作家,有的来信中还依稀可见读者的泪痕……那时,许多人也像现在的追星族那样追文学之星,现实中也不乏通过在报纸副刊上发表作品而找到工作、找到配偶和得到提拔的例子。

关注导致参与,参与带来关注。文学的魅力增加了副刊的魅力,副刊的魅力引发人们的阅读和参与。这就是那个年代副刊兴盛的前提。

但这都是只供凭吊的昔日辉煌。如今,写给明星作家的信件已经改寄娱乐明星,投给报纸副刊的稿件也大部分改发在自己的博客里。在副刊编辑部,我们仍然会收到许多稿件,但那些通过古老邮差蹒跚而来的手写稿件,我们不用拆开都能判断,作者大多与邮局一样“古老”。

失去读者的热情,必然也提不起作家的热情。作家们现在有的去学书画,有的改写剧本,有的热衷炒股,有的另谋他就。副刊作者无论主力还是后备军都形成“前仆后不继”的格局。

正在变形的内容

在传统观念中,副刊总是以文学副刊为正统。这决定了小说、散文、杂文、诗歌、报告文学、文艺评论等在副刊中的主流文体地位。在今天的副刊里,除了杂文被时事评论版夺爱之外,诗歌据说“写的人比读的人多”而不被重视,文艺评论也过于阳春白雪而纷纷“下架”,报告文学的生产周期过长,不符合新闻的时效特征,华丽的文笔比不上通讯的粗糙速度,因此也渐渐被淘汰出局。现代副刊最受宠的文体莫过于随笔,不少报纸的副刊也只剩下了随笔。

副刊的窄化衍生出副刊内容的泛化。许多副刊编辑意识到,作为新闻的寄生品,副刊的新闻化也许就是一条出路。于是在许多报纸的副刊中,我们随时可见“记者作品”——以记者采访的方式观察分析社会文化现象。这种“记者作品”渐成副刊的主流,以至于广东省副刊研究会在最近两届评选年度副刊作品时,多家主流报纸选送的都是这类“作品”,使得评委不得不要求改送正宗的文艺作品。

正在游移的目光

众所周知,中国正在面临着社会转型和技术转型。

在社会转型期,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思想观念都处于外扰与内乱状态。外扰来自物质挤压和物欲追求,这是诗意丧失的动因。思想“内乱”缘于价值失衡和观念混战——既要追逐物质享受,又要维护文化体面。这种矛盾既排挤思想又产生思想。对副刊而言,这是阅读的斥力,也是思想的动力。

在发达国家,由于技术的高度发达,电子媒体已经凸显其排它性的强势,印刷媒体在下坡路中也就越走越快。中国则不同,目前还处于广播电视、报刊杂志、网络手机等媒体势均力敌的时代,也就是说,还处于技术转型期。只要印刷媒体与电子媒体还在拉锯战,作为传统媒体的报纸就仍然在坡上行走,同时,作为报纸副刊也仍然有生存空间。

在转型期,中国读者的目光在电子媒体与印刷媒体中游移,报纸总编的目光也在副刊的坚持与放弃之间游移。
正在进行的改良
不管怎么说,报纸的辉煌正在过去,副刊的危机正在逼近。因此,作为副刊编辑,我们要思考的是,怎样才能延缓危机的行进脚步。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副刊,主要是指文学副刊。
1.寻找注意力

在少报和薄报年代,读者的阅读方式是循序阅读,可以从头版的第一个字读到末版的最后一个句号。在厚报年代,读者的阅读方式是跳跃阅读:先看标题,选择感兴趣,不对胃口的就哗啦啦地翻过去;对过去处于报“屁股”、现在处于报“脚跟”的副刊,有的读者翻到这里,也就翻到耐心的尽头。何况对年轻读者来说,在他们翻阅报纸时,电视里的明星正在出镜,MP3里的歌声正在播放,电脑里的QQ正在闪动,手机里信息正在嘀嘀作响……除非你的副刊具有强磁般的吸引力,否则他们就要和你说“88”。

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新闻与大众传播学院教授菲利普·迈耶(PHILIP MEYER)五年前就对报纸的生存忧心忡忡,他在《正在消失的报纸》一书中说:“在拥挤不堪的信息市场,信息本身因不再紧缺而价值降低,公众的注意力已经成为稀缺商品。”“为了获得这种稀缺的注意力,职业信息传播者正在进行一系列的尝试……一种尝试是尽可能使内容显得古怪和骇人听闻。另一种是使信息以极快的速度刊出、播出或上网,甚至都来不及核对事实。第三种是将新闻编辑稿与广告或公关材料结合得天衣无缝,以致消费者意识不到他们在接受商业推销。”
寻找“稀缺商品”注意力,更是副刊的第一着力点。这一着力点的第一“穴位”是标题。

在速读时代,标题是留住读者注意的第一道亮光,它是一篇文章最最关键的关键词。在博客里,有个作者写明星们买房子的事情,作者用了《明星们的房事》的标题,就引来50多万的点击。副刊标题的命名,同样可以运用新闻要素:冲击性、显赫性、接近性、奇异性、规模性等等。羊城晚报纪实版上有篇文章的原标题是:《毛泽东为何对广东土改“怒气冲冲”》。作者怕“怒气冲冲”有损伟大领袖的形象,坚持要去掉“毛泽东”与“怒气冲冲”。但编辑认为,“毛泽东”具有著名性,“广东土改”具有接近性(广东的报纸),“怒气冲冲”具有冲突性,这个标题具备三大要素,不能去掉其中的两个。最后经过协商,改为《广东土改为何惊动毛泽东?》,仍然具备三大要素,略为遗憾的是更为重要的要素“毛泽东”不是排在第一位。

2.寻找趣味性

美国旧金山州立大学新闻系教授罗兰·德·沃尔克(ROLAND DE WOLK)由此指出:“记者有责任增加新闻的趣味性。”过去我们一谈到趣味,就联想到“低级趣味”,似乎我们是不苟言笑的人之异类。副刊作为报纸文化的制高点,传播思想文化是它的使命之一,但不是惟一,而思想文化也不是板着脸孔的教导主任,完全可以用更有趣味的方式来传播思想。在新媒介语境中,传播过程已经不能像老套作家那样只重表达而不重传达。表达而不传达,实际上是无效传播。

趣味性既指副刊文章的内容,也指文字表述的幽默和风趣。

3.寻找公共性

作者大都以自我为中心。他们往往认为自己喜欢的别人也一定喜欢。他们把自己看成名人,似乎事无巨细,别人都有兴趣分享。因此,在以往的报纸副刊里,我们经常看到许多应景应事文章,牛年说牛,马年说马;春节一定除旧布新,六一必有“祖国花朵”;亲人去世,一定深切怀念;朋友离别,必然无限怀想……

应景文章看似叙写公共经验,但那只是尽人皆知的寻常经验;应事应人文章除非能像朱自清的《背影》那样把个人经验提升到公共经验,否则一般读者无法参与和分享。因此,羊城晚报《花地》副刊明确规定,对那些到哪里旅游就写篇“到此一游”之类的空洞文字,对那些老套的个人叙事,对那些纯粹的个人抒情等都不予采用。我们宣称偏爱叙写现实生活、社会问题以及抒发能够与公众对接的情感文章,我们倡导不落俗套的清新文字和幽默语言。我们不拘一格用头条,同时也不拘一格开稿费。

4.寻找易读性

当我们阅读西方著名通讯社和报纸新闻时,都会发现无论通讯还是报道,行文都十分简洁,段落都十分简短,文字都十分通俗。他们的文风,都在追求“易读性”。

在报纸最为发达的美国,编辑学被提到“哲学”的高度。罗伯物·G·皮卡德与杰弗里·H·布罗迪在他们合著的《美国报纸产业》一书中概括“编辑哲学”是“取悦读者的编辑哲学和指导读者的编辑哲学”。他们说:“(美国)全国报纸发行量下降和报纸渗透率没有得到提高。在主编和报纸发行人中间产生一种恐慌,即在计算机时代,新闻能够同时在全世界广播,信息可以通过在线网络立即进行传播,报纸将成为落后于时代的产物。因此,报纸主编和发行人正努力确保为报纸准备的稿件便于读者使用、利于读者理解,并能够符合读者的兴趣和需求。”
“易读性”要求文章短,文句短,段落短,语言浅显,排版简洁。在铅字植入年代,文本编辑存在技术障碍。但在电脑编辑时代,文本编辑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作者和编者只要常用删除键,篇幅就由长变短;只要勤敲回车键,段落就化繁为简;只要勤加标点,电报式文句就产生了。至于对付那种为了显示自己是“活字典”而爱用偏字僻字的作者,汉语中也有足够的文字可供替换。

作为与新闻连体的报纸副刊,许多对新闻的要求同样适合于副刊。

其实,内地报纸副刊目前所做的改良,走的大都是香港副刊的路子,比如副刊专栏化、小品化、时事化等等。资深报人金庸在办《明报》时,曾写下《副刊之五字真言》,贴在编辑部供大家参考:短、趣、近、物、图。其中,“近”就是时间之近与空间之近:接近新闻,接近读者;“物”就是言之有物;“图”则指使用图片、照片、漫画等。

台湾报纸副刊沿袭大陆报纸传统副刊的老路,追求文学性与思想性,同时举办各种文学奖,著名的《联合报》副刊就是代表之一。而这种通过文学活动营造文学氛围的办“刊”思路,也被南方都市报部分地效仿。

历史是无法回头的,报纸副刊的鼎盛时光也不可能“回光”。然而,在新闻同质化日趋严重的今天,副刊将因为其“异质”而获得生存空间。同时,速度时代也需要一些驿站,让人驻足消停,摸摸胸口,舔舔伤口,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瞧瞧未来……而副刊,就应该是这些人生驿站里的“席梦思”。

(作者:羊城晚报编委、文艺部主任,高级编辑,香港中文大学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