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形象工程何时了

教育形象工程何时了

浙江的小学教小孩儿学国学，全体学生穿满清马褂，戴红顶子，手执圣旨般的卷轴念经，王蒙先生看了摇头叹息，称之为“中了邪了”，我深赞赏。的确，这么学国学，发扬民族文化传统，只能说是傻瓜干的傻事儿，一点没有国学的修养。

当然，要是这个小学的校长宣称这是他们学校的行为艺术，学生全员参加，以便进行艺术教育，那么，我要说：这个好！真有创意。就是花费大了些！

想想，几百号小孩子穿长袍马褂，布料子钱真够那些家长呛的。

另外我就想，如此兴师动众搞国学，这位校长真有决心，大概在对孩子们进行“养成教育”——打小就会像那些出色的电视剧演员一样，两只袖子啪啪一甩，利利索索一跪，喊：嗻！然后口称奴才，山呼万岁，说自己不完成作业，没考上双百，罪该万死！

要是这样，我也要说：好！至少反映了现实：培养听话的好孩子（或者说培养奴才？），有办法。不光说教，也还有实践活动。

再怎么说呢？再说就是这小学校长还真不明白国学是个什么东西，以为既然举国上下都在说国学，教育局都在提倡国学教育，有的地方都在早晚吟诵诗书礼易乐春秋，领导同志都在大会上或见外国人时引用之乎者也，中央台都在百家讲坛上开通俗演义的国学课，咱也得跟上形式，于是，他不惜血本，要搞就来了个大的，玩了个邪的，弄了个刺激眼球的，做大做强了小学的国学，那么，我要说，也可以原谅。因为，毕竟教育是党的事业的一部分嘛，教育不能跟社会生活脱节嘛，教育要跟上时代发展嘛。作为一个校长，你不跟上甚至超过形势，你只能落后啊！落后挨打，这是历史常识，更是这几十年的政治常识。

不过，我有个感觉，就是，教育这行当，新花样就是多。让咱们数一数：学生交谊舞，新三字经，素质教育，美式教育，愉快教育，目标教学法，黄帅斗志，张铁生典型，打倒孔老二，上山下乡，学农，学工，学军，清华红卫兵，凯洛夫体系……还不算这几年各种名师创造出来的各种教学法。

按说，名堂多是好事，说明琢磨的人多，弄出来的成果丰富，思维活跃，创造力强……但是，好歹总该有那么几样能坚持个十年八年吧。现实是，每一样都是过眼烟云，你方唱罢我登台，说上几天热闹就完了。最直接的成果好像还不是学生的学习成绩，更谈不上学生的学习素养，精神品质，公民教养，而是，弄出了一堆又一堆名校和名师。

我不觉得一样思想体系或教学方法体系可以由一个人在三五年甚至十头八年弄出来。

孔子的教学方法在他生前只被四面八方的求学人数证明着，而且，他生前弟子们已经小有成就，但是，要真正成为一个教育思想，也还是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考验。孔子教育思想体系的最大特点，好像就是他本人从来没有给这体系取过名号。儒，在孔子活着的时候，是个让他丢脸的称谓。

苏格拉底那套谈话式教学法的最大结果，是让他自己丢了脑袋，而不是换取功名利禄。他的教学思想体系的热闹，赶不上他老婆当着学生面兜头浇他一脸盆污水的热闹。当然，他给学生谈做人的从容，最后就用自己面对死刑时的拒绝逃跑做了示范教学。

王阳明教了一大堆弟子，心学这个名词也是外人和后人叫出来的。王阳明不打算发表教学论文，《传习录》是弟子们整理的上课笔记。

今天怎样？往往是，弄上个三天五个月，一种教学模式就出笼了，然后，热潮，猛吹，一窝蜂学习。我比较喜欢这个一窝蜂学习，因为毕竟可以让辛辛苦苦整年从早到晚锁在教室里的可怜的教师们得到一个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师出有名的旅游机会。唯一可惜的是，还得带上个小本本。这帮可怜的人儿真是没见过太多空架子啊，总是用虔诚的纯洁眼神打量每一个“创造体系”的人，这种崇拜当然也给他们的旅行造出了一些别样的理想主义色彩。可是，亲爱的老师们，同志们，我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诚实问一问：前几年你们学过的愉快教育、目标教学、这个那个体系或经验，如今安在哉？

名校多了当然是好事，可是，遗憾在于，那些所谓名校不能拿出一个爱因斯坦、牛顿、居里夫人之类的毕业生来证明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些升学率罢了。或者，哪怕拿出像韩寒那样的学生来证明自己呢！清华好像也不敢拿杨振宁丁肇中证明自己，因为人家要是不去美国，搁在国内恐怕都给斗争死了，剃了阴阳头了。或者，都给交代思想搞运动弄成除了会说拥护再什么都不行的老教授了。

或者，像什么耶鲁普林斯顿哈佛，能弄出几个民选总统也行。可惜，班长任命制早都扼杀了苗子。咱这儿也没什么民选。倒是校庆仪式上，很有几个官儿，按级别一排，剩下叨陪末座的，才是科研工作者。

其实我最想问的，是像杰弗逊、华盛顿、林肯、弗洛伊德、伯格森、弗洛姆、马斯洛、罗杰斯、罗梅罗、加纳德、甘地、德兰修女、雷锋、史铁生、苏东坡、李白、爱迪生、迪斯尼、曼德拉、路德金、拉宾、托尔斯泰，这一类的人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这些学校又有什么教学经验和思想。这一类的人推动了人类的进化，他们才是学校的骄傲。其他的，所谓院士研究员，如果只是造出了坦克机枪奢侈品，或者发了财成了颐指气使的官儿或CEO，那也稀松平常，那个学校也没什么教学思想可供学习。当然，我也对培育了亿万普通的、老老实实干活吃饭、不玩花招不乱花国家钱财、不乱提教育思想体系的劳动者的学校有由衷的敬意，但不希望他们搞排座位的校庆，如果搞了，那也是个“日巴出啊”（陕西话，大致是混蛋的意思）。

如此说来，小学里搞国学教育这个事儿，大致上不脱“形象工程”的意思，那个校长有些焦虑，要弄大家伙，要夺人眼目，弄出个事件，热点，或许还想创造一个某省前几年搞的“新三字经”那样的教育奇迹，从而一举成名，然后，到处作报告，每天学校里接待几十个参观团吧。

教育的奇迹已经不少。我劝小学校长快脱了那身让孩子们焖出臭汗的丑不可看的褂子吧。你就是弄国学礼仪，也得有点儿起码的审美眼光。去查查沈从文先生的中国服饰著作，看一眼就明白，清朝那一套，真不怎么样，非但不代表国学，还代表了国丑。就是穿着这身家当，我们在黄海的舰队一败涂地，在鸭绿江边让小鬼子撵得屁滚尿流；就是穿着这身长袍，我们的教育制度培育出了一群《官场现形记》里的宝贝。

再说，孔子那时也教弟子们演周礼，哪怕人家用刀斧环伺着也照干。可是，孔子所在的春秋晚期，还是周的朝代，他演的其实是当代礼仪。他可没让学生一人订做一身夏商王朝的衣服。

唉，说来这教育也真让人叹息：连小学校长都成了这样，除了邪乎，没文化，没一点点美学眼光，还喜欢弄热闹的形象工程，怎么得了！

2000年，我参加骨干教师全国培训班，同班就有一个校长，拉完屎，提着半拉裤子，转身，倒抬腿，一个飞踏脚，硬是把一点三米高处的冲水按钮踏出水来，我以为他小子逗俺小弟玩儿呢。可接着就看见第二回第三回，意识到那是他的习惯——怕脏，故不用手按也！我一时悲从中来：祖国啊，你的全国骨干班上的校长，连幼儿园教育尚未完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