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互联网舆情中的政府与人民

祝华新   单学刚   胡江春
2009年01月20日16:29  来源：人民网-传媒频道
《今传媒》供稿
2008年岁末，一位叫做“魑魅魍魉2009”的网友在上海地铁偶然捡到一个文件袋，把江西新余和浙江温州2个赴北美“公务考察团”的消费票据在网上曝光，舆论大哗。江西省纪委快速反应，定性为“一起典型的借公务出国之名、变相公费旅游的违纪案件”，立即撤销了责任人的职务，违规到旅游景点活动的经费全部由当事人负担，迅速摆脱了网上舆论风暴眼。温州纪委先是辩称赌城也是城、考察“很合理”，对责任人党内警告的处分慢了半拍而且量纪过轻，引起了包括《人民日报》在内的传统媒体和网络议论的不满。国家外国专家局出面说明：拉斯维加斯是严禁培训团组去往的城市。另据网民披露，美国另一个“公务访问”城市已经复函，否认温州人来做过“公务考察”。接着，“魑魅魍魉2009”再掀波澜，文件袋中还有第三个出国团队的资料，疑似“张家港市长夫人以及市政府领导夫人等”。张家港市政府解释说，名单中只有两人是政府官员的夫人，属于“公休自费出游”性质。但网民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谁的老婆在飞，靠着谁的能量飞？”
2008年的中国，经历了跌宕起伏、大悲大喜。天灾人祸、群体性事件，改革开放30年积累下来的深层次问题，加上百年一遇的国际金融危机，在2008年交集。中国网民表现出一贯强烈的社会关怀，频频发声。互联网成为各阶层利益表达、情感宣泄、思想碰撞的舆论主渠道；同时由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对网络舆情的高度重视、积极回应，互联网也成为政府治国理政、调和鼎鼐的新平台。
一、“原来中国人并不丑陋”
2008年4月底去世的台湾作家柏杨，令人想起他的名著《丑陋的中国人》。然而，随后的汶川大地震，又让网友感慨：“原来中国人并不丑陋，原来中国人可以这么友善，原来社会可以这么脉脉温情。”
谭千秋、向倩等老师的遗体从废墟中被挖掘出来时，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姿态：弯着腰，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翼护着自己的学生。这是大地震中最神圣的造型。解放军和四面八方的志愿者千里驰援，夜以继日救死扶伤。地震第二天，各大网站纷纷建立汶川地震寻亲论坛。在巨大的灾难面前，网络成为中国人悲情宣泄的平台。佚名网友痛悼遇难学生的诗《孩子，快抓住妈妈的手》在网上流传，并在许多赈灾晚会上被朗诵。这首诗也感动了盛大网络总裁陈天桥，盛大宣布再捐600万元，捐款总额达到1000万元。百度贴吧中“全国哀悼日吧”的帖子《送一个花的天堂，为逝去的美丽生命……》，截至2008年6月2日点击量166532次，4809位网友回复送花。声势浩大的捐赠活动在互联网上展开，广大网友踊跃在线捐款。腾讯网与李连杰壹基金合作，网上在线捐赠突破2000万元，创下互联网公益慈善活动最高纪录。
中国超过2/3的网民是30岁及以下的年轻人，56%的论坛版主是20岁—30岁年轻人，差不多都属于这一代人。他们与中国改革开放同步成长，因此对这个国家的兴盛和荣光感同身受，与新时期的社会体制和文化规则融合多于冲突；教育条件优越，专业基础更为扎实，熟悉英语和国际礼仪，但不再一味崇尚西方，更容易发现西方社会的阙失面，对西方中心主义的傲慢和居高临下的批评十分敏感，甚至引领了去年上半年中国社会的反西方热潮。
23岁的清华大学工程物理专业毕业生饶瑾，创立了反对CNN网站，旨在揭露西方主流媒体对华的不实报道、“作恶的证据”。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网站的日点击率达到500万次，注册会员10万人，全球网站排名维持在第1800名左右。据Alexa的网站监测数据，反对CNN网站在2008年5月和8月峰顶时段的日访问量接近网络IP的万分之一，访问分布遍及中国大陆、港澳台地区和欧美主要国家。反CNN网站表示“并不对媒体本身，只反对媒体不客观的报道，并不反对西方人民，只反对偏见”，这与1999年北约轰炸我驻南使馆后的街头抗议相比更为理性。正是因为国内网民在门户网站的新闻跟帖，在论坛/BBS和个人博客中的同仇敌忾，使西方媒体、政府和大企业感受到强大的舆论压力，这在中国互联网发展历程中是值得铭记的。
奥运圣火全球传递的过程中，在欧美几座城市遇到了很强的政治性干扰。“火炬一代”再度挺身而出，成为护卫火炬的主要力量，在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美国洛杉矶等地都爆发了以青年学生为主体的抗议示威活动，其中以巴黎的规模最大，参与者达万人。“轮椅上的微笑天使”、以身护卫火炬的上海残疾女青年金晶，站在巴黎共和国广场用一口纯正的法语演讲“支持北京奥运、反对媒体不公”的留学生李洹，在互联网上迅速成为“80后”的杰出代表。
无论如何，2008年发生的一些列事件，给了“80后”一个难得的“补课”机会，弥补他们在个性发展的同时对社会、家庭责任感的不足。当他们经过风雨洗礼，把激情和理性、国际化和民族化相融合的时候，将形成比较完整的以“爱国、开放、积极”为特征的价值观。
二、公权力形象的大幅提升与屡受伤害
去年12月8日，克拉玛依大火纪念日。1994年，克拉玛依市教委组织的一场汇报演出，导致288名中小学生葬身火海。一位长沙网友在网易发帖：“大家要记住，从动物有语言交流以来，最耻辱的一句话就发生在历史的今天——'大家都别动，让领导先走。’”让网民感奋的是，2008年8.0级特大地震来临时，北川县长经大忠在主席台上吼出另一句话：“党员干部留下，让学生先走！”真是掷地有声！等到两百多名学生安全撤出后，县里干部才跑出快要倒塌的县委礼堂。
汶川地震，使胡锦涛、温家宝视民如伤的仁政形象上升到“非典”以来的又一个高峰。地震发生后，胡锦涛总书记第一时间作出批示，要求尽快抢救伤员，保证灾区人民的生命安全。温家宝总理当晚赶到都江堰，以66岁的年龄在近5天的时间里踏遍7个重灾县市。国家减灾委启动一级救灾应急响应。解放军部队、武警、公干消防部队从四面八方紧急调往灾区。网络舆论对政府的救灾响应速度评价有两个参照系。一个是唐山大地震，认为汶川救援摒弃了“文化大革命”的极左影响，不像唐山地震对死伤人数等灾情隐而不报，此次把救人放在第一位，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另一个是美国，认为汶川救援速度和效率超过“卡特里娜”飓风袭击新奥尔良事件，而国家领导人亲自挂帅的救灾力度，体现了社会主义国家集中社会资源办大事的优越性，超过了美国的“9·11”事件。
然而，也要看到，在2008年一些突发事件中，基层政府、城管和警方因为违法行政、野蛮执法、亏待百姓等事件也继续给网民留下很负面的印象。
三、问责风暴引发系列反思
去年6月20日，胡锦涛总书记来到人民网，与“强国论坛”网友在线交流，宣示“通过互联网来了解民情、汇聚民智，是一个重要的渠道”。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在广东要求领导干部“充分尊重并畅通民意，决不能堵塞民意，形成'言塞湖’”。这是以四川震后堰塞湖的威胁为喻，重温中国的古训“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不久，关于暂停奥运火炬传递、为死难同胞“降半旗”的呼吁就在各大网站、论坛和博客上此起彼伏。据不完全统计，震后5天内，在新华网发展论坛、天涯杂谈、凯迪猫眼看人、人民网强国社区等网络社区，有关“降半旗”的帖子分别达到35个、34个、12个和10个。这一现象引起了中央的重视。去年5月18日，国务院决定全国哀悼3天，向遇难同胞下半旗志哀。五星红旗第一次为平民而降，极大地抚慰和凝聚了民心。
2008年中国政府高度重视网络监督，厉行官员问责制。从瓮安、孟连等地的群体性事件，到山西、河北的一系列安全事故，互联网或者参与揭开事实真相，或者形成强大的民意压力，致使一批不作为或乱作为的地方官员狼狈丢官，直至被追究法律责任。山西临汾市一位县长感叹：“在山西为官已属高危行业，搞不好就要锒铛入狱。我们现在是在鸡蛋上跳舞，当太平官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四、三个“信心”最重要
温家宝总理去年12月13日在日本福冈谈到世界金融危机时，提出当前需要抗击特大地震灾害那样的“品格和信念”，需要“领导人对国家有信心，企业对投资经营有信心，个人对消费有信心”。政府励精图治，官民同舟共济，是提振全社会信心、共渡时艰的前提。
去年11月5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出台4万亿投资促进经济增长的方案，地方政府投资计划高达18万亿元。普通网民最关心的是政府的投资监管能力，希望遏制腐败、完善公共财政。
总结2008年政府应对网络舆情的得失，我们可以说，“危机管理”实质上是“危机沟通管理”。诺曼·奥古斯丁谈到危机管理的秘诀，就是“说真话，立刻说。”“3·14”拉萨骚乱发生初期，国内媒体失语，外国记者基本上被请出拉萨。而唯一逗留的英国《经济学家》记者詹姆斯·迈尔斯见证和报道一些藏人在拉萨街头发动“大屠杀式的袭击”，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反应“克制”。政府有关部分后来才意识到，遇到公共突发事件，需要第一时间发布权威信息，公开透明。
2008年政府互联网舆情应对2个影响深远的案例，是瓮安事件与重庆出租车罢运事件。瓮安事件中，最初地方政府延续传统政治思维，将其定性为“黑恶势力”挑衅政府，警方通缉，媒体讨伐，既没有公开事件的详情，政府自身也没有反思。此后的几天里，网上言论对此提出尖锐质疑和批评。34%的人以讥讽的口吻谈论贵州省公安厅发布死者的同学竟然半夜在桥上“做俯卧撑”；31%要求“别把群众认定成黑社会”；22%质疑“当事人为什么没有出来说话”。7月初贵州省委改变说法，承认瓮安事件的深层次因素是“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干群关系紧张”，撤掉了负有责任的当地领导干部。瓮安事件善后处理的“华丽转身”，是一次政府对民意态度转变的成功实验，值得肯定。此后云南省委处理孟连事件也借鉴了瓮安经验，明确提出不能随意给群众扣上“刁民”“恶势力”等帽子，处置群体性突发事件时严禁动辄把公安机关推到第一线，绝不允许用专政的手段对付人民群众。
11月初重庆发生出租车司机集体罢运，地方政府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把事件说成“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而是实事求是地分析“的哥”的怨气从何而来，诚恳回应和认真解决当事人的合理要求。特别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市委书记薄熙来关注网上的议论，亲自出面与出租车司机和市民代表座谈，协调出租车公司下调“的哥”的“板板钱”（份钱）。重庆的做法，在随后的三亚出租车罢运事件中被复制。两地交通管理部门均被问责。重庆率先提出在市出租车协会内成立驾驶员分会，搭建“的哥”与企业、政府协商对话的平台。全国总工会发出通知表示支持，希望推动司机车辆承包费（份钱）的集体协商、集体合同。中共“十三大”提出的社会协商制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落实。
从瓮安事件以来，政府对突发事件的反馈明显提速，都意识到缓报、瞒报只会导致事态激化，只有及时公开报道，还原事件真相，找到矛盾和冲突的深层次原因，才是危机管理的正道。11月20日，辽宁省铁岭电视台晚间新闻披露，“史上最牛县委书记”张志国复出，立即在网上引起骚动。年初张志国在辽宁西丰县委书记任上，发生了派警察进京拘传记者的奇闻，被铁岭市委常委会责令引咎辞职。因山西“黑砖窑”事件被撤职的临汾市尧都区副区长段春霞今年4月份复出，在网络民意的质疑下又再次被罢官。果然，铁岭市委很快公告：市委常委会并未就张志国同志重新工作安排问题开会研究，责令市个别领导同志撤销关于委派张志国担任有关办公室临时负责人的动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