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绩伟自述(七)二十块钱买了一个“胡绩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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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3下半年到1935上半年,我在省师只读了两年。实际上只读了一年,因为后一年基本上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在这生病的一年,我自学了省师二年级的全部课程和三年级的数学课,并提前一年考入了华西大学数学系。同时,在省师的两年,我开始阅读一些进步书刊,认识了中共地下党员车耀先,政治,开始进入我的生活领域。
  同班同学周海文和涂万鹏,我们的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热心学习进步书刊,一起讨论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各种事物现象,一起关心时局的发展变化,同学们戏称我们为“三学士”。
  当时,车耀先是省师的教员,教我们注音字母课。他在课堂上常常纵谈天下大事,分析全国抗日救国的形式,有爱国心,有正义感,深受同学们的欢迎。我们三人常向他请教一些时局问题,主动地有意识地接近他。
  这时,我们同张显仪,彭为果等一些同学,团结了越来越多的同学,相互交换阅读生活书店出版的刊物和书籍。我们都比较穷,大家商量好分工买。你买这本,我买那本,交换借阅,形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读书会。我们在学习课业上也很努力,考试成绩优秀,在同学和老师中得到好评。
  这时,我们同车耀先老师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他在祠堂街开了一家餐馆叫:
    “努力餐”。我们常到他家去,听他讲关于红军、苏区、共产党和苏联的情况,这对于我们这些处于闭塞、偏僻的四川学生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我进入二年级不久,我自幼就有的痔疮恶性发作,住进了教会办的同济医院。
  令人奇怪的是,医生说我的痔疮是遗传性的,是十分罕见的。记得母亲说过,在我呱呱落地,第一次为我洗澡时,就发现我肛门旁边有一颗红痣。开初还以为是什么吉祥之兆,不到一岁,那颗红痣就出现红肿,化脓、疼痛。脓水流出后,五六天就结痂,痂脱后又是好肉。就是这样,几个月发作一次。那时,都是靠民间的土办法来治,红肿时就摘一片“马兰子”的叶子帖上,一天换几次,能止痛,促使它早些流脓、消肿、结痂。老百姓说这是“养身病”。十几年都是这样,坐板凳,走路困难一些。
  这次恶性发作,内痔外痔串联起来,成为痔漏,天天流脓血,疼得钻心,难于忍受,进医院不几天就动了手术,伤口还没有愈合,又红肿化脓。第二次手术把肛门挖了一个大洞,按当时的医疗技术水平,用烧红的烙铁来烙,说这样才能消毒除根。这一来,伤口拖了三个月才愈合,而且在愈合后留下一个大硬瘢,使得我几十年来右屁股不能坐,一坐就压着那块硬瘢,引起疼痛。十几年后,在1947年的延安保卫战中,因长期骑马,转战前线,这块硬瘢又出现红肿,痔疮又发作了。这一顽症一直纠缠了我整整一生,大大影响了我的健康。
  那时,没有什么公费医疗和医疗保险等等。因为我是品学皆优的学生,几位老师对我十分关心,学校给我很多经济补助,使我得以在教会医院里进行治疗。
  我考入公费的省师以后,不愁学费伙食费,心情特别舒畅。当时,我给二伯父写去过一封信,说我以后的学费伙食费再不必依靠他的供给,只求他继续供养我的母亲。这次住医院,经济发生了困难,同学们劝我还是给二伯父去信,他理应负担我的医药费,我虽然心里不愿意去求二伯父,可是又没有其他办法。几经同学们的劝说,我终于硬着头皮给二伯父写了一封信,说明我的病况,希望他能给一些补助。二伯父收到以后,只给我寄来五元钱(按当时学校的供给情况,一元钱够吃十天的伙食费),使我更加感受到二伯父的无情无义,增添了我对他的憎恨。当时大姐德如、二姐德辉都在外地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十元,她们也寄过钱来,却是一十、二十的。而二伯父对我的这点施舍,大大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把这五元钱的汇票撕得粉碎,偷偷地哭了一场。“为富不仁”,使我有了一次切身的体会。相比之下,我家邻居廖树桃的妹妹,还有一位姓杨的老乡,都在这个医院里当护士,她们见我生活节俭清苦,住了这么久的医院,从不买些好东西吃,就给我炒一点猪肝送来,说动了手术后要补补血,使我十分感动。可见,人间自有温情在!并不是人人像我二伯父那样,具有一副见死不救的黑心肠。
  在省师的第三学期,大部分时间住了医院。到了第四学期的后半段,我又染上了疟疾,发高烧,说胡话,又病了一个多月。真实屋漏又遭连夜雨,逆水行舟又遇顶头风。我的学习毅力是十分顽强的,即使躺在病床上,我还是勤学苦读,从来没有放松过课业。自立自强的信念支持着我,在省师两年中,虽然将近一年生病,我不仅把两年的课业学得很好,而且还把第三年级的数学课程也学完了。所有练习题也统统作完,同学和老师也很惊讶,称赞我坚韧不拔、刻苦奋斗的精神。
  这时,我还是很喜爱数学。恰巧,教我们班的数学教师也令我十分崇拜。他教数学十几年,富有教学经验,对课本可以说倒背如流。他上课时不拿课本,讲得深入浅出,头头是道。他还经常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事例来讲数学,讲得生动活泼,引人入胜。他一面讲,一面在黑板上写。奇怪的是他擦黑板不用放在一旁的黑板刷,而是用自己的衣袖;右手拿着粉笔写,左手抓着袖子擦,边写边擦,一堂课讲完,他已经变成像是从面粉缸里钻出来的面人儿了。他的学识,他的怪癖,经常是同学们的议论话题。俗话说,师高弟子强,我对数学建立了浓厚的兴趣和这位老师有很大关系。
  在我第四学期快要结束时,我的邻居廖树桃当时在华西大学教务处工作,他是我在培德中学时的高班同学,从培德中学考入华西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他知道我的成绩特别好,两年就学完了三年的课程,他劝我不必再读省师的第三学年,买一张高中文凭,可以直接考入华西大学数学系。我说我没有钱,上不起大学。他说有办法,一个办法是加入教会,领取助学金,我当然不同意。另一个办法,就是考入大学以后,他介绍我到华大的附属中学--高琦中学去教数学课,每周只要教四小时课,得到两块钱的酬金,就可以维持我读大学的费用。当时学校的伙食费一周只要七角钱。我很赞成这种勤工俭学的办法,几位朋友都鼓励我直接升入大学。
  到哪里去买文凭呢?当时,买卖文凭比较常见,只要花上十几二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一张高中毕业文凭。考上大学还得交一年的学费十八元,哪里去找这笔钱呢?几位好朋友帮我想了一个很巧妙的办法:就是在放暑假的时候,他们回家时把自己的被子和好衣物拿到当铺去典当,等他们从家里回来时,每人总会带一些钱回来,到时再到当铺里去赎回来,这样凑够了买文凭的款子。
  经过同学们的努力,终于找到买文凭的路子。那位卖文凭的叫“胡绩伟”。拿着这张文凭,我考入了华西大学数学系。从此,我就改了名,用二十元钱买了一个“胡绩伟”。从1935年下半年到如今,胡绩伟这个名字伴随了我的四分之三的人生。胡德恕这个名字,除了填写在干部登记表上外,很少有人知道它了。
  建国以后,我曾在同学故旧中打问过这位卖文凭的“胡绩伟”,已不知去向。

                      1995年5月6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