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口述老舍之死

老舍/像    丁聪/画

　　纪念老舍诞辰110周年，众人口述老舍之死内情

    老舍之死“罗生门” 　　

    今年是老舍诞辰110周年，本月15日，纪念老舍诞辰110周年座谈会在鲁迅博物馆举行。43年前的1966年8月24日晚或25日凌晨，时为北京文联主席的老舍投太平湖而死。为了探清老舍之死的真相，傅光明、郑实夫妇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采访40多人，以口述的形式探寻老舍之死的谜团，《老舍之死口述实录》此前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推出。然而，各种受访者的口述多有相互冲突之处，但历史就是这样，难免有些偏离或记忆偏失，我们从《老舍之死口述实录》中摘录部分内容，力图描述老舍之死内情。

　　- 文化人评价老舍

    季羨林(国学大师)

    我不是专搞文学的，老舍之死的内幕不清楚。但我看老舍，是绝不会污蔑别人的，他的人格是站得住的，要不，他也不会去跳太平湖。另外，如果说知识分子互相揭发，那怪不了知识分子，这账也不能记在知识分子头上，他们是被迫的。

    王元化(著名学者)    在粉碎“四人帮”不多久我看了《茶馆》，非常感动，觉得中国有这么一个戏出来，很好。我觉得老舍与人艺的关系就像契诃夫与莫斯科艺术剧院。没有契诃夫，莫斯科艺术剧院不能创造他们的表演体系，不会有那种风格，人艺没有老舍也不行。关于老舍的问题，我觉得假设能有这么一两篇有分量的文章，把老舍真正的意义揭示出来，不仅是对他本人的怀念，也对中国现代文学建设有重要意义。  冰心(现代作家)

    我觉得(老舍自杀)很可能，因为他这个人脾气很硬。我总觉得他一定会跳水死，他的小说死的人差不多都是跳水。我想，他这个人受不了多少委屈，他受欢迎时，听的全是称赞的话，他也惯了，他被人打是受不了的。

　　【回溯现场一】 8月22日晚上

    时任《光明日报》副刊编辑黎丁回忆当晚见面，谈他次日为什么要去文联？

    傅光明：知道您编《光明日报》副刊时，与老舍先生交往很多，更听萧乾先生说您在老舍自杀前的8月22日晚与老舍先生有过一次长谈。

    黎丁(时任《光明日报》副刊编辑)：这个事情我是记得很清楚的。老舍先生那天(8月22日)打电话给我，要我到他家里去。我是晚上八九点钟去的……

    他说，我现在刚刚出院，外头的情况变化很大。红卫兵什么的，他都不知道。他就问我，我说，我们单位里头也有红卫兵。他说，明天打算到文联去，当时胡絜青(老舍夫人)就一下跑来，我们就劝他，我劝他说，不要去了，先把病养好。他说，那不成。现在的革命你不参加，你落后。说我落后。那天谈了很久，应该是10点多，我才离开。

    后来，我就听说，老舍走了。那时传说，老舍逃走了。有人就到什么地方去找，要抓他，我没有去。

　　【回溯现场二】 8月23日下午

    时任文化局革委会主任葛献挺谈文联批斗会现场情况。

    傅光明：1966年8月23日您作为文联批斗现场的目击者，能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葛献挺(时任北京市文化局革委会主任)：8月23日下午1点以后的事可以谈。1点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下午1点半，文化局一部分人强迫作家萧军去挖煤。萧军本人表示不服，就反抗，越反抗，围的人越多。这是当时这个事件最初的导火线。之后，文联的人把端木蕻良、骆宾基也揪出来，一块强迫劳动。 国子监的一个科员打来电话，说国子监的印刷学院要焚烧北京京剧团、北京实验京剧团放在那儿的旧行头，叫做“四旧”，还有戏箱什么的，同时开始揪人。文化局一揪人，文联也揪人，文联和文化局不是一个系统，文化局单独有个文化革命委员会，文联单独有个革命委员会，在一个院里、一个楼里。一揪，揪了几十人，文化局院里站了一排，都在那儿弯腰，当时有人写牌子、挂牌子，都是现揪出来的，这是一个突发事件。

    老舍被揪，我是惟一的目击者，他没死在孔庙是我下令把他赶快提前送回来的。当时文联院里把老舍指出来的那个司机莫全后来被判刑了，因为生活问题。

　　【回溯现场三】 8月23日傍晚

    时任文化局艺术处处长王松声谈孔庙打人现场情况。

    傅光明：能谈谈你到孔庙看到的现场情况吗？

    王松声(时任北京市文化局艺术处处长)：……等我们去的时候呢，戏箱已经烧起来了，文联、文化局的三四十人统统围成一圈跪在火场。红卫兵隔几步一个。我和老舍当时分开了，他到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跪在周围。火烧得很厉害，红卫兵每人拿着藤子、棍子，一边挑火，一边打跪着的这些人。

    打完几圈以后，就听有人说，有病的，起来先回去。老弱病残先回文联一批。文化局局长呀，老舍呀，文联副主席呀，这些人就回去了。老舍这时就走了，当时天已经黑了。

    傅光明：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老舍先生挨打？

    王松声：当时跪着，但我看到他挨打。因为一人一下，都不可避免。我听说老舍头破了。大概是红卫兵皮带的铜头。这是我和老舍最后一次见面。

    【回溯现场四】 8月23日傍晚

    时任文联“文革”筹委会委员周述曾谈他到孔庙的所见所闻。    傅光明：发生在孔庙的打人事件您参加或了解吗？ 周述曾(时任北京市文联“文革”筹委会委员)：送到孔庙去挨斗的人，第一批就有老舍，当时我没有去。送第二批人时，我主动提出去看看。我们刚到孔庙门口就看见老舍头上缠着白布。他已经在孔庙被打伤了，可能正要往回送。

    傅光明：您并不知道是谁把老舍送回去的？

    周述曾：对，谁送回的我不了解，好像都是文化局的人。对老舍回去后又继续被打，我不在场，也不了解。

    【回溯现场五】 8月23日晚上

    时任文联革委会副主任浩然谈老舍回文联后再次被打的情况。

    郑实：您让周述曾去是保护老舍？

    浩然(时任文联革委会副主任)：对。周述曾给我打电话，说老舍受伤了。我就派车把他们俩接回来。没想到他们回文联，正赶上全国各地来串联的红卫兵聚在院子里，车一进来他们就把车围上了。

    郑实：他们是外面来的，也认识老舍吗？

    浩然：不认识。但老舍下了车，身上挂着牌子，那些人就知道了。

    郑实：他们又接着斗老舍了吗？    浩然：对。红卫兵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这时作家草明出来说，我揭发，老舍把《骆驼祥子》的版税卖给美国人。大伙儿一听就嚷，红卫兵从他头上摘牌子，这时老舍打了红卫兵。 郑实：关于这点有一种说法，老舍自己从脖子上摘牌子，是想扔在地上，结果砸了红卫兵的脚，是这样吗？

    浩然：不是。印象中大概红卫兵摘牌子时弄疼了他，所以他摘下牌子向身边的一个红卫兵打去。

    郑实：老舍打了红卫兵，肯定会引起更厉害的批斗？

    浩然：对，人们都喊起来，往上围。这时候我就很紧张。一着急我就说，他打了红卫兵，是反革命，把他抓起来。

    郑实：这样说是为了保护他？

    浩然：对。然后就送到派出所。

    郑实：在当天批斗之后，他便自杀？您觉得他当时有什么反常吗？比如愤怒或绝望的样子。

    浩然：都没有。看不出什么来。

　　【回溯现场六】 8月24日和25日

    老舍之子舒乙谈8月24日和25日寻找老舍和发现尸体等情况。

    傅光明：24日早晨老舍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25日您是什么时间得到的消息，去太平湖寻找父亲？    舒乙(老舍之子，时年31岁)：寻找工作实际上是24日下午就开始了。我拉着大妹妹一起到了国务院接待站，要求他们配合来找老舍。25日的凌晨，总理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总理已经知道这个情况了。他正在派人找，有消息马上通知，请你们等候。” 下午，突然接到北京市文联的电话，大概下午4点钟到文联。当时通知我说，舒舍予，他们不说老舍，已经自绝于人民，你到新街口豁口外面西侧的太平湖去处理后事。我匆匆赶到那儿。他们当时给了我一张证明书，只有几个字：舒舍予自绝于人民。盖的是北京市文联的公章。这大概是让我办手续什么之类用的。这其实是定性的结果。就是说25日整个一天，因为尸体是25日清晨发现的，他们在跟有关单位商洽，怎么定性。      (整理者/新京报记者 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