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文化的榨汁机

    前几日，有一位朋友在我这里多次留言，希望我谈谈曾轶可，本来不想对这个话题发表意见，我要对这个话题说点什么，结果很可能像说迈克尔-杰克逊一样，遭很多人的不满甚至仇恨。今日看到曾轶可被淘汰，各种各样的议论很多，我又忍不住凑个热闹。
    从事电视工作很多年，深知收视率的重要，因为，收视率就是广告，就是钱，就是媒体的生命，甚至就是媒体存在的唯一基础和理由。为了抓住收视率这个命根子，我向我的所有同事灌输了一个“真理”：永远记住，你的观众，平均文化水平顶多只到中学毕业，所以，你的节目不需要高深，只需要简单，方便观众轻轻松松理解即可。如果你搞得高深，就是与收视率为敌，就是与自己过不去，就不是电视行业的合格从业人员（对此我已厌倦）。为什么？
    电视的生命就在于广告，广告所需要的就是最大范围地传播，范围越大，平均文化水平必然就不高。所以，从广告的内在要求出发，收视率高的节目要么是寻找所有的人的共同兴趣点，例如性关系，绯闻，赚钱；要么是寻找对所有能够产生强大刺激的兴奋点，例如暴力、犯罪；要么就是把自己变成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平均水平一样，例如曾轶可、李宇春等。
    所以，曾轶可出现是必然的，受欢迎也是必然的。道理很简单，绝大多数电视观众的唱歌水平大致都和曾轶可差不多。但是，媒体又给了广大观众一个成名成家的梦想。像小沈阳那样，还需要不少的天份；像周杰伦那样还需要下不小的功夫；但是，像曾轶可那样，如果成功，那就太简单了，谁都可以轻松做到。因此，曾轶可受欢迎，其实就是广大观众把自己的成功愿望投射到曾轶可身上。曾轶可的成功，彷佛就是自己的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说，曾轶可被淘汰，对于很多人来说，的确是个残酷的结局。
    其实，这个过程对于曾轶可也很残酷。老艺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给人一滴水，自己得有一瓢水。而曾轶可并没有一瓢水，充其量也就几滴水，要给如此众多的观众以满足，曾轶可必须把自己榨干。于是，除了她的唱歌之外，她生活中的很多方面，都不得不成为被挤榨的对象。即便如此，曾轶可能够被挤榨出来的果汁也并不多，分配到无数观众那里，其被稀释的程度可想而知。观众接受这一被严重稀释的结果，并不是要获得艺术的享受，而是维持一个梦想的存在，哪怕这个梦想已经微弱到极为渺茫。但是，这并不是曾轶可的梦想，而是每个人的梦想，加在一起，依然强大。
    曾轶可相比更早被淘汰的人来说，虽然被挤榨的彻底程度也差不多，但是，由于她水平不高，又恰好能符合很多人的口味，因而具有更广泛的基础，集合起来的梦想还能支撑她。曾轶可相对被留下的人来说，她只是一个最先被榨干的水果，最先只剩下了残渣，再也榨不出什么了，只好被媒体放弃。这不是说留下的人比曾轶可高明多少，只是还没有被最后榨干而已，被榨干是必然的结局，早晚而已。如同曾轶可的“师姐”李宇春也已经快被榨干，不得不用好多雨伞保护自己，防止自己被公然抛弃。
    大众文化一般来说只有两种形态，为了应对观众和媒体的强力挤榨，一是用无数金钱来包装，使得一个偶像明星彷佛永远挤榨不完，永远都有源源不断的果汁流出。事实上，这些果汁并非来自偶像自己，而是金钱包装的结果。因此，在这种状况下，一旦假象被揭穿，真相就会很难看。二是像各种选秀节目一样，没有多少外在的包装，直接压榨选秀对象本身，直到压榨的干干净净，然后抛弃。这个结果对于被压榨者和观众来说都是痛苦和残酷的，唯一获利的，就是媒体。换句话说，媒体为了赚钱，对曾轶可这样的选秀者和观众都实施了毫不留情的大压榨。
    每当我看到一个被淘汰者的感言，看到她们带着哭腔，强作欢笑为自己鼓劲、为他人祝福的时候，我都忍不住难受。这个社会和媒体诱惑无数可怜的年轻人自愿把自己投入压榨机，直到被压榨成残渣，还要自欺欺人地说：我是自愿的。孩子们是可怜，媒体则是可恶。而媒体的背后，则是商业制度的阴险。它用一点点甜头，引诱无数的年轻人在注定没有出路的地方，投入全部的身心。美其名曰娱乐，实质上就是它赚钱的借口和幌子。
     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在英国BBC工作了较长时间，我曾经对他说，我羡慕英国的一点就是，英国有BBC，这是一个没有广告的电视台，他对此表示认可。当我们说电视这样的大众媒体应该具有对大众的指导意义时，等于是说，电视应该给予大众一些高于大众自身水平的东西。但是，广告因为其诱惑最广泛大众尽情消费的动机，往往只在低级趣味上迎合大众。吸引眼球，而不管用什么方式吸引，是广告的本质。我们可以允许广告存在，但不应该让广告一统天下。换句话说，曾轶可被彻底榨干，成为被抛弃的残渣，是商业社会给予她的命运。她的这一命运最大的获益者就是利用广告而推销的商品，它脚踏曾轶可们的残渣，从人们口袋里掏钱。可怜曾轶可们一无所获，很快被遗忘，还心甘情愿。
     商业电视，或者说严重商业化的媒体，正在腐蚀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