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斋回忆录——记和守常同志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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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亢斋回忆录——记和守常同志在一起的日子

 

  守常同志英勇就义五十多年以来,每当忆起和他朝夕相处、共同战斗的岁月,他那谦虚、持重、英姿勃发而又气韵沉雄的音容笑貌,总是使我激动不已。自从我进入北京大学起,就亲聆他的教导,直到一九二六年九月我离开北方止(中间我曾一度离京出国赴欧洲工作),前后历经八年之久。我与他谊兼师友,肝胆相照,所受教益,终生难忘!
  红楼发轫 大辂椎轮
  我在中学时代,就从《新青年》杂志上读到过守常先生的学术与政论文章,心仪其人,却又无缘晤见。一九一八年九月,我考入北京大学后,在办理入学手续时,按照学校规章,须填写入学保证书,并由本校教师二人签章具保,才能入学。我初到北京,人地生疏,于是想到李守常先生,就试往拜访(他时任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我走进红楼他新迁的办公室后,正值宾客满座,工作很忙。我向他说明来意,他并未多加询问,随手在保证书上签名盖章后,嘱我及时前往教务处办理注册手续,以免逾期。临走时他又说:“你们南方同学来京上学很不容易,如果还有象你这样急需具保的同学,你可介绍他们径来找我。”寥寥数语,道出了李先生对青年学生关切之情。我第一次见他,就留下了李先生待人接物十分谦和的深刻印象,同学们也乐于去和他接触。
  入学以后,我选听了守常先生的《唯物史观》课程。过去的历史课,都不外是按旧史观,照本宣科,不出春秋义法和二十四史范围。而李先生讲授这门课程,在当年是件新鲜事物,这门课无现成教本可循,要自己编写讲义。他的讲义从科学的唯物史观出发,立意创新,内容精当,而且篇幅很多。他在课前亲自散发讲义,每次都有十张八张,的确开全校风气之先,足见他是经过了长期准备的。李先生讲课有系统,兼有条理,而且联系中外数千年的历史发展加以印证,具有高度说服力,所以同学们听课十分踊跃,座无虚席,迟到的就站着听讲,这些对我印象至深。北京大学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封建思想浓厚,但一些青年接触了新知识,很不满现状,要求进步,渴望新的思想境界,而李先生学贯中西,思想新颖,正是这些青年学生所向往和追求的榜样,于是对他深为敬仰,自然地团结在他的周围。
  李先生对班上同学的学习非常关切,我也因而有机会同他不断接触,就政治与学术方面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向他求教。
  我那时是预科德文班的学生。李先生对德国哲学、史学、文学艺术都怀有很大兴趣,常以自己不能阅读德文原著为憾,要我随时向他提供德国学术思想界的近况,包括政治、经济、文史、哲学等方面。我也向他建议,可以趁大战后德国通货膨胀、马克贬值的机会,大量购进德文书籍充实馆藏。他同意这样做,直接向德国出版机构定购了大量图书,其中有康德、黑格尔学派以及马克思主义的书籍,这是当时北京大学图书馆新增的财富,也为国内其它大学所不及,我们因而能直接接触到马克思的原著,较早地开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
  当时北大图书馆有各种文字的(英、德、法、日等)外文书籍,急待整理上架,需要一批工作人员,他们至少具备能看懂原文图书序言和目录的程度,以便写出提纲,做成卡片,才便于出借。那时图书馆里的旧职员多不能胜任,他们大多是一些逊清时代留用下来的旧人员,不能轻易撤换,而新人员又受名额限制,不能随便引进。于是,李先生找我去商量,想出了“义务劳动”的办法,由我邀集一些谙习外文的同学帮助整理,其中有李梅羹、王复生、王有德、高尚德、范鸿劼、商承祖、宋天放等德文班、英文班和法文班的同学,共勷其事。
  当年图书馆的书库和外文阅览室,地方颇为狭小,我们编目时大部新书都放在地板上,大家席地而坐,进行翻译、编目、打印卡片。我们只能利用课余时间来做,因而工作是艰苦和紧张的。这样工作了一个时期后,外文新书都可以上架了。李先生很满意,对人说:“这些同学做得很不错,我们在外面是找不到的。”他还赞誉我们是“被褐怀玉”,意指我们南方来的同学一般较穷,衣冠朴素,营养不佳,却勤奋好学,力求上进。

  北京大学讲义课主任李辛白(安徽人)曾出版小型刊物《新生活》,介绍新思想,倡导民主、科学、牺牲精神,由北大师生共同撰稿,李先生写的文章最多,有六十多篇。这个刊物虽小,但涉及许多当时的重大社会问题,因而很有影响。这个刊物也常是李先生和我谈话的题目。记得一个星期天,他约我去他家,漫谈中提到我在《新生活》上写的《世界工学运动》和关于旗民生计问题的文章,他看后认为文章提出了当前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讨论青年思想问题时,又涉及到该刊上的一封白话通信(《新生活》第二十五期),那是我弟弟章璆写给我的,反映了青年们的思想苦闷。他阅后说,一个普通工厂学徒,能写出这样新颖的文字,可谓难能可贵,并向我讲了一个蜀国文翁箍桶的故事,赞誉劳动人民中的好学精神。在那次漫谈中,李先生还谈到他在日本治学的情况,话题转到翻译问题上,他说:“日本学术界从事翻译又快又好,对世界学术动态反应敏锐,这也是他们科学昌明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落后了,我们也应该这样办。但北大没有这个专业,只有靠我们自己创立,我希望你们多作些翻译工作。”这次谈话对我们很有启发,后来,我们就决定在以前编目的基础上,继续坚持翻译工作。
  起初,我和同学商承祖合译了《康德传》约十二万字,由蔡校长介绍到上海中华书局印行出版。后来我们才逐渐转到马克思著作的译述。我们这样做,提高了外文水平,锻炼了文字,大家劲头很大,一直持续到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成立以后。
  十月革命后一两年,我们开始较多地翻译一些马克思主义著作,这中间李先生也亲自参加了,其中包括《共产党宣言》和列宁在狱中写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前者花了很大气力方完成初稿,后者只翻了一半,由于忙于工人运动就搁下了(关于《共产党宣言》从德文译出的片段,曾在一九二三年出版的《京汉工人流血记》中引用过)。
  我们一面翻译,一面研究,慢慢地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也提高了,感到很不满足,认为只靠少数人从事这项工作是不行的,要求有更多的人来共同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这时,我们在李先生指导下,开始想到酝酿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南陈北李 革命先行
  回忆我们接触和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历程,李守常先生无疑地是我们的启蒙老师。与此同时,陈独秀先生对我们的影响也是毋庸讳言的。在当时,陈李二位先生事实上是革命青年的领袖,他们二人情谊很笃,在推动革命思想,传播马克思主义方面如同辅车相依,是不分轩轾的。
  守常先生生平言行一致,即知即行,他所刊布的学术、政论文章,实大声宏,雄视当代。与怀宁文风,南北辉映,这就是“南陈北李”说的由来。
  独秀先生到北大执教比守常早一些,我进北大时,他们已都在北大共事。在五四运动中,我们勇敢向前,大干了一番,给予卖国贼集团以应有的惩罚,从而认识到群众运动对改造社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乃开始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其间深受陈、李二先生的影响。
  北大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中心,文学院实居主导地位。蔡校长独排众议,延聘陈独秀先生为文科学长。这是北大校史上划时代的举动。
  陈先生原名仲甫,安徽怀宁人。他生于一八七九年八月,比李先生年长十岁。陈先生当北大文科学长时,已快四十岁了,所以我们都是晚辈。我在进入北京大学初期,就听说陈独秀先生很有抱负,与众不同。从守常和北大安徽老师们谈话中透露独秀先生青壮年时代,思想急进,言论惊世骇俗,对于推翻专制政体,推翻清廷,改革社会,他都主张采取直接行动,他与柏文蔚曾组织过岳王会,以期实现他的主张。其后乃刊行《青年杂志》,后来改称《新青年》。
  李、陈交谊素笃。守常对独秀很尊重,总是称他为仲甫先生,在我们面前从不叫他的名字。他常说:“仲甫先生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创始者,革命的先锋”。陈、李二先生对同学是比较谦和的,同学也乐于接近,我对他们都很敬重,奉若严师!敬礼有加!
  一九一九年“六三”以后,独秀先生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传单,被捕入狱,我们对他更敬重了。
  独秀入狱后,守常离京时嘱咐我们要以全力营救他出狱。经多方设法,花了很大力量,历时数月独秀才被释放。独秀从狱中出来后,思想更激进了,革命意志更坚定了。我们通过营救活动,彼此也更团结了,逐渐形成了一股政治上的力量。而李、陈二先生在青年学生中逐渐成为有威信的革命领袖。
  守常先生所写的《欢迎独秀出狱》一诗,对陈独秀的感情表露得很充分。诗云:
  欢迎独秀出狱
  (一)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他们的强权和威力,
  终竟战不胜真理。
  什么监狱什么死,
  都不能屈服了你;
  因为你拥护真理,
  所以真理拥护你。
  (二)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相别才有几十日
  这里有了许多更易:
  从前我们的“双眼”忽然丧失,
  我们的报便缺了光明,减了价值;
  如今“双眼”的光明复启,
  却不见了你和我们手创的报纸!
  可是你不必感慨,也不必叹惜,
  我们现在有了很多的化身,同时奋起:
  好象花草的种子,
  被风吹散在遍地。
  (三)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有许多的好青年,
  已经实行了你那句言语:
  “出了研究室便入监狱,
  出了监狱便入研究室。”
  他们都入了监狱,
  监狱便成了研究室;
  你便久住在监狱里,
  也不须愁着孤寂没有伴侣。
  独秀先生虽是从监狱出来,但他的处境仍是很危险的。当时在北洋军阀统治下,根本无法律可言,生杀予夺全凭军阀意旨。守常先生和我们,考虑到仲甫先生的安全,决定由守常先生护送他出京,他到天津后转乘海轮前往上海。
  此事后来有人传为“南陈北李,微服出京”,叙说陈、李友谊深笃的一段佳话。当年征宇也曾作诗赞誉李、陈二先生,诗云:
  北大红楼两巨人,
  纷传北李与南陈,
  孤松独秀如椽笔,
  日月双悬照古今。
  国际使者东来中共北方小组建立
  风云激荡的“五四”高潮过去以后,一般同学认为轰轰烈烈的革命形势告一段落,大家又想埋头书斋了。这时胡适迎合这种思潮,提出“多谈问题、少谈主义”的口号,要青年不问政治,想把青年的活动纳入杜威“实验主义”的轨道。当时有一些人认识不清,同情他的主张,想发起组织问题研究会,守常先生不同意这种提法,著文加以批驳。我们支持他的意见,在同学中广为宣传。尽管那个口号聒噪一时,我们并未为其所动,继续深入革命理论研究,翻译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积极介绍十月革命,有计划地培植“一种改造社会的士气”(这是当年的习惯用语——作者注)。就在这时,一个引人注目的事件发生了——共产国际代表的东来,促成北京共产主义组织的建立。随着深入开展革命产业工人运动,我们在守常先生的领导下,沿着“五四”的道路更加阔步向前。
  先是,北洋军阀政府自“五四”以来就暗中查禁“过激党”、“过激主义”,通缉宣传社会主义、反对军阀政府的活动分子。独秀先生被捕入狱也是由此引起的。他出狱后,革命思想更为坚定,终于成为社会主义的信徒,他和守常已就组织党的问题进行过交谈。与此同时,我们同学在多方营救陈先生出狱的过程中,感到组织的力量和必要,更明显地团结在李、陈二先生的周围,可说是初步具备了建党的思想和组织基础。
  到了一九二○年春,上述的想法更成为我们经常的议题。我们不满足于一般的结合,如新民学会、辅仁学社和曦园等,认为应以主义来结合,开始酝酿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系统地研究马克思主义。
  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以后,直到一九一九年三月第三国际成立,中苏间才逐渐有了往来。共产国际是以支持远东各国民族革命为己任的。当时苏联正处于国际帝国主义封锁包围之中,面临着国内外许多新问题,急需到东方寻求同盟军。这样,一九二○年四、五月间,第三国际的使者维金斯基夫妇(Veginsky其夫人为Kutznezof)来到北京,随行的有杨明斋。
  维金斯基来京之后,首先访问北京大学,会见了守常先生。
  北京大学在五四运动以后,在国际上很有声望。一些国家的文化、教育机构与北大也有了往来,图书交换,学术交流频繁,她的学术地位开始为国际所承认。守常先生是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他在当时写了不少水平很高的学术论文,在《新青年》杂志上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赞扬十月革命,享有很高的声誉。所以,第三国际代表到北大会见守常先生,也是很自然的事。
  维金斯基的来访,事先是经过充分准备的。他了解到独秀与守常在“五四”时期是青年运动的思想指导者,是积极宣传十月革命的先行者。他同守常见面谈了一席话后,对守常先生和独秀先生的评价很高。谈话后,他提出要会见参加过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和接近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同学。这样,守常先生就找了我们几个人到图书馆同维金斯基见面,并举行了座谈会。会上,维金斯基介绍了十月革命,和苏联现行的各项政策,如土地法,工矿企业、银行等收归国有,工厂实行工人监督与管理,以及列宁提出的电气化宏伟规划等,还讲到了苏联在十月革命胜利后,遭遇到的种种困难,以及苏联在那时不得不实行军事共产主义、余粮征集制等等。他不仅十分详尽地做了介绍和说明,还带来了一些书刊,如《国际》杂志(International)和《红旗》杂志(Rote Fahne),包括英、德、法文的版本,我记得其中有美国记者约翰·里德(John Reed)写的介绍十月革命的书《震撼世界的十天》和《国际通讯》(《International Correspon-dence》)等。这样的谈话会以后又开了几次,我们当时渴望了解十月革命,了解苏联,他谈的这些情况,使我们耳目为之一新,从而对苏联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都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看到了一个新型的社会主义国家。
  维金斯基的工作很细致。他除了开座谈会,介绍苏联情况,了解中国情况之外,还找人个别谈话,作进一步了解。他年约四十岁内外,是一个有学问,和具有丰富经验的人,对大家提出的问题,他解答得恰如其分。他英文很好,兼通德语,能用这两种语言与同学交谈。他熟悉中国近代史,从义和团到同盟会,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所涉很广。对于北大学生运动的概况,以及从《新青年》杂志编辑阵营旁及北大内部教员、学生的思想情况,他都不厌其详地进行了解。他看问题比较客观,他曾说:你们这些同学勇敢地参加了五四运动的实际行动,又在深入研究马克思学说,你们都是当前和未来中国革命需要的人才。他勉励大家,要好好学习革命理论,了解苏联十月革命的经验,中国也需要一个象苏联共产党那样的政党。他谈的这些话,很符合我们的心愿,大家体会到:通过和他谈话,对苏联十月革命道路,对世界革命的前景和共产主义的远景充满信心,怀有无限的希望。
  维金斯基在北京期间,同我们相处得很熟,也作了很多工作。
  在他行将结束在京访问的一次会上,维金斯基以国际代表的身份作了讲话,大意说:他的访问是双方共同需要,经过一段了解,这次参加座谈会的人都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中坚分子,拥护十月革命,积极参加当前革命斗争实践的先进分子,他以第三国际代表身份,同意应邀参加座谈会的人为共产党员。守常同志也在会上讲了话,对第三国际代表表示感谢说:“我们这些人只是几颗革命种子,今后要努力耕耘,辛勤工作,将来一定会开花结果。”会后,维金斯基还赠送了一些书籍和刊物,并与我谈了一些有关双方联系的技术方面的问题,把我们的名字和通讯处记下来,以便今后联系。我们后来源源不断地收到从国外寄来的外文书刊,充实了“亢斋”的图书,就是从这时开始的。维金斯基在北京工作结束后,由守常同志写信介绍到上海,会见陈独秀。临行时,他对我说:“我们谈话很有意义,不是‘老生常谈’(′Qeen Anne is dead′),不久的将来会以事实证明的”,连称“此行成功,后会有期。”
  北京共产主义组织开始有:李大钊、张国焘、罗章龙、刘仁静和李梅羹等,随后几个无政府主义者加入,但旋又退出了。后来加入的有邓培、缪伯英、邓康、高尚德和史文彬等。随着工人运动的开展,队伍不断扩大。起初工作没有严格的分工,主要是宣传马列主义、开展产业工人运动。守常同志则作为总的领导人,其他人遇到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稍后工作渐渐发展,开始简单地分工。张国焘任组织、交际、联络等;我负责宣传,主编《工人周刊》,兼负北方工人运动责任;邓中夏做学生、青年与共青团工作;刘仁静主要搞翻译工作,主编《先驱》和搞团的工作,彼此间既分工又合作。
  北京共产主义小组这个名称,是事后这样称呼的。在过去,对内对外都没有用过这个名称。现在“小组”的名称相沿成习,本文也就沿用这个名称来称呼当时的组织。
  一九二○年四月,中共北方小组成立后,进行了很多有意义的宣传工作。一次,守常在图书馆邀我们聚谈,他谈到今年五月一日是国际劳动节,我们中国工人阶级应该有所表示,我们应该组织庆祝宣传。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五一国际劳动节在一些国家很早就纪念了,上年(一九一九年)日本人曾在一个刊物中讥笑我们对“五一”节茫然无知说:“还没有进入支那人的清梦。”我们听了后,决定在长辛店和北京扩大纪念中国第一个五一劳动节,公推守常起草纪念五月一日的文章。守常费了几天时间,写了近万字的文章,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篇记述“五一”节的文字,非常新鲜。于是,我们去找北大印刷厂的工人协助印刷。由于时间紧迫,从拣字、校对、排印,白天黑夜轮流加班,由刘伯青设计了封面,共印了三千多份,印成后在长辛店、北京大学“五一”节纪念大会上散发,还寄往南口、石家庄、唐山等处工厂散发,这也是北方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活动。
  在五一节期间,小组同志还翻译了一个话剧本(Drama)由伯英等在各处上演,宣传“五一”斗争。内容是演芝加哥及德、法各工业城市要求八小时工作制的战斗故事。
  继维金斯基之后,少共国际也派代表格林(Green)来华。北京大学共产主义青年团于一九二一年前后开始筹备成立,到三月三十日的一次大会上,统计人数已达五十五人。那次会议,被一个化名为“关谦”的密探混入会场。事后,他向谍报机关报告他探知大会的情况,写了一份密报,被保留下来了,今天倒成为一篇当年的纪实文献了。原文如次:
  “为报告事,窃于三月三十日下午一时三十分钟,共产主义青年团在北大第二院开第四次大会,查是日到会者共二十五人,探知其姓名者,有李大钊、罗章龙、张国焘、刘仁静、高尚德、宋价、顾文萃、王伯时(岩?)、郭振铎、徐六几、张作陶、陈德荣、李一志、顾文仪、徐文义、郭文华等。首由书记张国焘作报告,在三月十六日以前共计会员四十七人,现又加入八人,共计五十五人,但内中已有出京者七人……”
  这是六十年前保留下来的关于北京共青团第四次会议的重要文献,守常先生是这次会议的领导者。
  长城渤海 激荡风云
  一九二一年暑期将临的时候,我们接到上海方面的通知(时独秀亦从南方来信,不在上海)要我们派人去参加会议,我们对会议的性质并不如事后所认识的那样,是全党的成立大会。时北方小组成员多在西城辟才胡同一个补习学校兼课,就在那里召开了一次小组会议,会上推选赴上海的人员。守常先生那时正忙于主持北大教师索薪工作(原索薪会主席为马叙伦,马因病改由守常代理,这次索薪罢教亘十个月之久),在场的同志因有工作不能分身,我亦往返于长辛店、南口之间,忙于工人运动,张国焘已在上海,乃推选张国焘、刘仁静二人出席。会上未作更多的准备工作,刘仁静赴南京参加少年中国学会,会后才到上海的。
  “一大”会后,成立了北方区委(与此同时江浙、鄂区、湘区、粤区亦相继成立区委),守常同志主持北方区委工作,直到一九二七年殉难止。参加北方区委的成员及其组织由简而繁,前后互有更迭。
  我和梅羹、伯英、君宇、中夏等亦先后参加区委,分任宣传,青年和妇女工作。以后区委成员增加,并成立北京地委,天津、唐山、东北等地,亦先后成立党委。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独秀以中央书记名义向全党各区发出通知,强调建党工作和开展工人运动,事前又在上海召开了工作会议,确定全党以主要力量用于开展工人运动,并建立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和各地区分部,我出席了这次会议,会上推定我担任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主任。
  在北方区委和守常同志领导下,从一九二一年下半年起,书记部北方分部几经讨论,对北方地区和主要铁路、矿山筹建产业工会和开展罢工斗争的工作进行了规划,前后计有陇海铁路大罢工、长辛店大罢工、开滦五矿罢工以及二七大罢工等大小斗争百余次。在这些斗争中,建立了各级工会,吸收了大量工人成份的党、团员,建立了许多基层党团支部。
  先是劳动组合书记部人数很少,我们通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活动,培养和输送了大量工会干部,短短的几年内各条铁路都有了自己的工会;又通过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同学,其中有不少党、团员,利用他们假期回家和毕业后回到自己家乡,开展建党建团活动。如山西的高尚德、王仲一,陕西的魏野畴、刘天章、李登澐,江西的袁玉冰,以及河南、山东、东北甚至云南(王有德和王复生等)广西(谭寿林等)的初期建党活动,都是由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同学发动的,并和北方区委直接发生联系,正如守常同志所说:“革命种子已撒播在广大的土地上,必然会开花结果。”革命形势犹如春云渐展,凌厉无前!
  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北方区发挥过很大作用。守常先生要我们摒除“门户之见”的锢习,广泛延揽校内外的同学和工人,条件不应过严,对人不必苛求,作到集思广益、敞开门户。他还主张公开活动,设立公开讲座,借以扩大影响,他以全力支持。以小组成员为核心,以北大同学为主体,吸收国立八校的同学所组成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我们一面组织翻译马克思主义著作,一面深入铁路、矿山产业工人集中的地区进行调查访问,开办工人业余补习学校,传授革命道理。
  中共“一大”会后,独秀从中央来信,强调迅速发展的方针。北方区委经过多次讨论研究,决心让马克思研究会公开活动。大家认为,第一步要在北大校内取得合法地位。于是我们拟定了学会的发起启事,经蔡校长同意,启事很快在校刊发表了。
  启事刊出后(启事全文见《北大日刊》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全校为之震动。次日起,即有人报名,除北大同学外,还有北京国立八校和其它学校同学闻讯前来报名参加。宋天放后来将启事全文单独付印,随同《工人周刊》分发全国各地,于是外埠通讯报名入会成为通讯会员的人也大为增加。
  守常见报名者颇踊跃,喜出望外,向我说:“蔡先生很明智,要知道这次我们初步获得成功,是大家长期努力所致,今后还应本此精神,继续工作,打开局面”。他的话使我们深受鼓舞,我们在中共北方区委的指引下,更加兢兢业业,继续前进。
  启事刊布后,接着我和王有德同志去向蔡校长交涉学会成立大会会场等事。蔡孑民校长对学校新生力量有相当认识,做事也颇有勇气。前次,他同意了我们刊出启事,这次我们找他,提出希望能在校长办公室里举行成立大会的要求,并邀请他出席,他都答应了。这次成立大会于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在第二院会议厅举行。到会会员六十多人,由筹备会报告筹备经过,并推定我为主席,李梅羹为记录,请蔡孑民校长讲话,预约李守常教授讲话,选举办事职员和有关会务事宜,会后还合影留念。会上推定我为第一任书记,未几,我因忙于劳动组合书记部事,改由北大其他同学担任。
  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从一九二一年公开征求会员,到成立大会时有六十多人,以后又陆续增加到一百一十人左右,一九二二年夏季统计有一百五十多人,一九二三年“二七”之前,增至三百人左右,其中工人会员占百分之二十,还有些少数民族会员,学会工作一直持续了七、八年之久。
  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会员,是后来北方建党、建团的基本成员。从一九二一年开始,北大以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为基础,成立了一个党支部,这是北方第一个党支部,这个支部以北大学生为主,包括北大印刷厂的工人党员在内,我兼任支部书记。与此同时,成立了共青团北京大学支部。以后,在北京八校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基础上,先后成立了一些党、团支部,随着工人运动的发展,分布各地的马学会会员都成为当地党团中坚!
  亢斋岁月 译书与工作
  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成立后,几经交涉,得到蔡校长的支持,学校拨出西斋宿舍中两间宽敞的房子,作为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办公会址。房子里还包括应有的设备、家具、书架、火炉等,还派有勤务员值勤。
  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房子,守常先生和我们都亲切地称它为“亢慕义斋”,其中“亢慕义”是德文译音,全文意思是“共产主义小室”(Das Kammunistsches Zimmer),对内习惯用“亢慕义斋”或“亢斋”,我们的图书以及对外发出公告、资料都是用的“亢慕义斋图书”印记(北京大学图书馆现在还保存着六十年前珍藏下来的盖有“亢慕义斋图书”图章的德文书八册)。这些图书一部分是由北大图书馆购进转给学会的,大部分则是第三国际代表东来后,陆续由第三国际及其出版机构提供的。
  守常先生领导我们建立的“亢慕义斋”,既是图书室又是翻译室,还做学会办公室,党支部与青年团和其它一些革命团体常在这里集会活动。“亢斋”的地址在景山东街第二院,地名“马神庙”,又叫“公主府”,它同校长办公室相距不远,有校警站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在校内是公开的。
  “亢斋”室内墙壁正中挂有马克思像,像的两边贴有一付对联:“出研究室入监狱,南方兼有北方强”,还有两个口号:“不破不立,不立不破”,四壁贴有革命诗歌、箴语、格言等,气氛庄严、热烈。自分得房子后,大家欢腾雀跃,连日聚会。守常也和大家一起朗诵诗歌,表示庆祝,亢斋同人如天健、克钦和我都写诗纪念。
  对联“出研究室入监狱,南方兼有北方强”是宋天放的手书,取自独秀和守常的诗句。上联意指搞科学研究和干革命,革命是准备坐监牢的;下联“南方兼有北方强”,意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里,有南方人,有北方人,守常称南方人为南方之强,我们则誉守常等为北方之强,南方之强又加上北方之强,表示南北同志团结互助,同心一德,这付对联概括了当时学会生活奋发图强的精神。
  “亢斋”中“不破不立”,“不立不破”的口号,体现了北京大学校内的斗争。当时的北大,是新旧思想矛盾集中的地方,一方面代表无产阶级革命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如日方升;另一方面,守旧、复古思想其势犹炽,唯心主义、宗教思想也相当活跃。北大开唯心论的课,听的人也不少,同学中研究印度佛经和老聃、庄子思想的人也很多,那些留日、留英、留美的先生们,把西洋资产阶级反动思想贩运到中国来,可说是五花八门,样样货色都有。蔡元培当时的思想是居中偏左的,对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人怀有好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把马克思学说立起来,就无法破对方,不破对方,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也打不起来。为了开展思想意识形态的斗争,我们努力翻译和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宣传马克思主义。当时也有有利条件,蔡元培先生很强调学习外语,课程安排上,外语比重相当大,有英、德、法、日、俄、西班牙语以及拉丁文,印度梵文等七、八种之多,都开了班。我们亢斋的翻译组就是吸收这些外语系的同学,计有三、四十人,其中德语有十来人,英语二十多人,俄语四、五人,法语五、六人,日语也有一些人,还有老师辅导我们。
  在中共北方区委和守常同志领导下,作为党的联合战线工作的一部分,我们在意识形态领域里展开反帝斗争,组织了两个团体,即反基督教同盟和非宗教大同盟。发起非宗教大同盟后,还在北京大学第三院召开成立大会,到会各界代表四、五百人,编辑出版了非宗教丛刊。非宗教丛刊第一本书为《非宗教论》(北大图书馆保存有此书),其序言中提到:“……我们第一次汇集非宗教同志的言论,得了肖子升、罗章龙、罗素、蔡孑民、张跃翔、陈仲甫、周太玄、吴又陵、李幼椿、李石曾、李守常、朱执信、王抚五诸君的文字共数十万言……”(该书编于一九二二年五月一日),还编有各省《教毒图》刊印出版。上述诸作者绝大多数都是非宗教同盟的发起者和中坚人物,上述丛书的出版,在北京引起了轰动,招致了激烈的争论,并受到帝国主义报纸的攻击。对立双方针锋相对,是意识形态领域中的一场激烈斗争。内容广泛,包括反对宗教统治时期的中世纪黑暗落后的独裁专制制度、各种各样的迷信和偶像崇拜等,提倡崇尚科学。在当时所起的作用,也可说是一次思想大解放。其后,杨明斋同志出版一本评东方文化及其哲学的书,也是在北方亢斋同人协助下印行的,对于唯心论挑战作了应有的回击。
  主持北方区委 实行集体领导
  中共北方区委当年领导地区很广,除北京、天津、唐山、石家庄等顺直省地区外,还包括河南、山东、山西、陕西、东北和内蒙古地区,甚至和云南、贵州也有联系,除此之外还包括全国各条铁路等。
  北方区委在组织上受上海中央领导,但还有它独特的地位。当时国际代表和苏联公使常驻北京或路过北京,因此在政治上还接受他们的指导,如维金斯基(一九二一年),马林(一九二三年),加拉罕(一九二四年)均驻过北京,一九二二年陈独秀也一度驻在北京。
  当时北方区实行集体领导制,在党中央指示领导下进行工作。凡重要决策和方案,均通过会议慎重研究,详细讨论,多数表决,然后付诸实施,通过先后成立的工委、农委、青运、妇运、民运转交北方书记部、共青团等机关贯彻执行,并责成各部门互相协作。
  北方区委集体领导,充分发挥“临事而惧,好谋而成”的精神。如一九二一年组织陇海铁路罢工,是第一次重大斗争的演习。又如一九二二年发动长辛店八月罢工后连续组织了京绥、正太、京奉、津浦各铁路的罢工斗争。当时敌我形势错综复杂,北方区委会议讨论上述联合斗争时,气氛热烈,也有人认为“风险不小,后果难料”。守常指出:“论理就是这样,我们应该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上述各次斗争的方案大都是通过充分讨论坚决施行的。
  守常生前一直负责主持北方区委工作。他在工作中,以身作则,贯彻党内民主,实行集体领导。他坚持原则,服从中央,根绝派性,排除宗派思想。在他带领下,北方区组织长期稳定,团结一致,发扬正气,严斥奸。形成了一整套有关合理使用干部的人事制度,使北方区委成为一个艰苦朴素、忠心革命、既是指导北方地区各项活动的运筹帷幄的决策机关,又是一个执行决议的坚强战斗集体,守常同志在北方建党中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守常同志谦虚谨慎,作风民主,很尊重群众的意见。区委成员最初人数较少,且北大同学居多。随着工人运动的开展,北方区委成员中逐渐增加了产业工人的成份,先后相继参加区委领导的有京汉铁路的史文彬,津浦铁路的王荷波、京奉铁路的邓培,胶济铁路的郭恒祥,正太铁路的孙云鹏及张清泰等。这些工人领袖参加区委领导后,工作局面大为改观,区委发挥集体力量,成功地领导和发动了多次大规模的罢工斗争。再者,区委下属的许多支部是由工人党员所组成,他们和群众有紧密的联系,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因此,当时国际代表评说:“北方区很有些象工人党的样子。”守常听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凡事要虚心,‘盛德容貌若愚’,不要自满,还应努力作好实际工作,使各方面都能名实相符,成为工人阶级的政党”。
  守常使用干部,大胆放手,对同志十分信任,常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革命同志更非他人可比,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应比家人还亲。”在叮咛工作时,他常爱说的口头语是“大而化之,你瞧着去办吧!”我们听了总是喜惧交并,奉命唯谨地去执行。
  在人事制度方面,北方区委任用干部,本着大公无私,不分亲疏,不讲派系,一视同仁;是非升黜,全凭革命品德才能,及在革命实践中的贡献为主;赏罚付诸群众,曲直自有公评。
  北方区局面日益扩大,工作人员众多。在教育党员方面,守常总是主张革命原则,一秉大公至正,主张团结,既不损害同志,也不放松批评。事实上,在守常同志主持北方区时期,他不止一次地论述革命者要怀有智信,不搞宗派,反对盲从,根绝偶像思想,认为这些思想作风都是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极不正当的恶习。因此,在北方区党内生活纪律严明,战斗行列组织严整,士气旺盛,同志间和谐合作,心情愉快,各级领导工作同志都实行以德服人,反对压服,摒除那些纵横捭阖,尔虞我诈的坏作风。在实际斗争中,养成见利不争,见害不避,北方数以百计的干部,在对敌斗争中与全体党员一道,均能临危不惧,英勇奋斗,不怕牺牲,很少有降敌,为虎作伥的情事。在一九二七年前,北方区烈士,以守常同志为首英勇牺牲的,前后不下百数十人,著名的有游天洋、戴培元、王忠秀、李味农、李季达、江震寰、胡信之、伦克忠、邓培、王仲一、王荷波等。
  在经济管理制度方面,守常同志带领大家以艰苦卓绝,忠心为革命,为党,为人民大众服务的作风,上下一心,不争权夺利,埋头苦干,规定会计、出纳独立,实行群众监督,公开决算帐目,党的干部一律不得直接经手现金出纳以及物资发放等。对贪污舞弊事项,先事预防。因此,北方区前后经历近百数次大小罢工斗争,募款、赈济,来往大量现金和物资,很少发生贪污现象。最大的如开滦五矿罢工,数万工人历时四十多天,经手累万的现款和物资,维持斗争局面直至胜利,的确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北方区委对党员教育非常重视,要求建立革命生活,学习时事理论,从事工人教育事业和参加群众斗争。当时北京社会风气很坏,市民中以听戏捧角、哼唱京调为习尚。在北京大学内风行《消闲录》小报,以狎妓捧角为风雅。北方区委要求党团员和劳动组合书记部成员一律不许沾染此风,保持高尚的革命情操。守常提倡革命生活,每当罢工斗争胜利时,他就邀请大家到西城后宅他家中聚会,为大家包饺子。一面汇报斗争经过,一面聚餐,并弹琴、唱歌、讲故事、说笑话等,共庆胜利。
  北方区委在守常同志领导下,集体领导形成制度,不论他外出度假或出国开会等,都能照样运行自如。一九二三年春,寒假期间,守常应邀去武汉大学讲学,借以扩大宣传阵地,我们也极力赞助他去。当时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正筹备京汉路总工会成立,临行守常让我兼为主持区委工作。岂知守常走后,吴佩孚突然大肆镇压京汉铁路工人。面对这一白色恐怖,北方区委留京同志贯彻集体领导,应付局势,坚持工作,临危不乱,并积极开展斗争。这个期间,没有一个人擅离职守。这是守常平日对区委同志严格要求与训练的结果。
  区委干部大多数是他的学生,对他非常尊重。他当时还有教学工作,除北大外还在北高师兼课,课程排得满满的,社团活动以及社交活动也很频繁。因此,一些具体工作我们也都力争承担,不去多麻烦他,而是事后向他汇报,同时也悉力帮助他做好国共合作、联络上层的统战工作。
  中共北方区委成立以后,守常同志就很注重抓好上层联络工作,后来慢慢发展成为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即我党有关国共合作,联合战线的工作。这项工作对我们开展其它工作,争取朋友,孤立分化敌人,赢得有利的稳定局面是很重要的一环,守常在这方面独担重任,贡献最多。他在国共合作、主持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等一系列统战工作中,为党作出了重大贡献。
  先是守常同孙洪伊、王乐平、汤化龙等宪法研究委员会的人(这些人原属研究系)有接触,他通过和这些人的往来,慢慢发展认识了不少国会议员。
  当时国会议员中,靠近共产党并和北方区委有往来的有王乐平、丁惟汾、江浩、王衡、李鼎声等二、三十人。北方区委对他们作了些团结争取的工作。他们在必要时就站出来帮我们说话。当时这些议员虽无实权,但在制造社会舆论,揭露敌人方面却有一定作用。
  一些公开活动,由于他们的参加,扩大了社会影响。如北京第一次纪念十月革命节的会,是在北京大学第三院召开的,守常同志在大会上作了重要讲演。当时到会的人很多,其中教育界、议会两院、各部会的人来得也不少,他们在会上也发表演说,会议开得很热烈。
  再是一九二二年越飞大使到中国,在苏联大使馆举行了一次几百人的盛大招待会,到会的都是北京的名流,其中议员不少,我们也去参加会了。蔡元培先生在会上讲话说:“我们大家济济一堂”。我们纪念“五一”的活动,他们也参加了。这些在社会上很有影响。
  我们搞开滦五矿罢工时,议员中也有帮助我们的,一方面他们在议会中发言质问当局,另一方面帮助我们募款。
  二七罢工时,我见到两三个议员骑着毛驴去长辛店,其中有一个叫王素民,当时环境是很危险的。二七罢工失败后,长辛店举行追悼会,议员们也有去参加的。
  还有一个银行界的议员对守常谈,你们太穷,工作开展不了,搞群众运动,需要经费,我可以支援。类似这样的事情还很多,当时很有一些议员团结在北方区委的周围,为我们说话,提供一些情报,有时还作一些掩护工作。
  做好上层工作,我们就能方便地了解北洋军阀政府中的一些内幕和动向,这些对我们决定斗争策略是有帮助的。有些事我们知道后,就及时写文章登在《向导》上揭露,唤起群众觉悟。当时帝国主义的情况,我们比较容易知道,因为帝国主义之间矛盾重重,他们常常要在报刊上互相揭露;而军阀内部的情况,我们就不容易知道。通过这些关系,往往就能知道军阀的内幕。如曹锟贿选一事,最先是从议员嘴里说出的,于是我们就写文章揭露曹锟。我们有组织地把一些内幕资料写成文章,送报刊发表,这对直系军阀是一个打击。当时议员中江浩、李鼎声、王法勤都是比较进步的,是守常的好友,其中一些人后来也加入了党,在国共合作中发挥了力量。
  守常同志是我党最早注意农民运动的领导人之一。他曾对北方地区农民武装斗争作过一番深入的研究,根据北方区委对北方各省农村所作的详细调查,区委会议提出了加强北方农民武装斗争的报告,并作成方案付诸实施。守常同志根据该项材料写成《鲁豫陕等省红枪会》为题的文章,刊登在《政治生活》周刊上,作为当时指导农民运动的重要文献。
  一九二五年守常刊布的《土地与农民》一文,长达一万余字。文中阐明了北方区委关于北方土地政策的决定与策略问题,提出以贫雇农为主导的农民协会进行土地改革,与广东农民运动遥相呼应。北方区委还输送干部去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为北方地区培植农运骨干。
  北方地区是汉、满、蒙古、回、藏各族聚居地带,同时也是历代民族矛盾集中的地区。当时(一九二三年)守常同志就注意到民族问题的重要性,指出应当在北京蒙藏学校发展党与团组织,培养民族干部。守常建议设置在北方区委领导下的民族工作委员会,由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中籍隶热河、绥远、察哈尔等地区的同学组成,其中有王仲一(张家口人)、韩致祥(热河人)、何资琛、李渤海等同志参加,并开展民族运动工作。当时在蒙藏学校中建立党团组织,又在内蒙古旗盟中发展党组织,由是奎璧、荣耀先、吉雅太、乌兰夫等同志先后被吸收入党,自是内蒙古地区革命工作日有起色。一九二五年建立内蒙古人民革命党,同时在喇嘛中进行了统战工作,使他们中有些人走上革命道路。
  守常同志还亲临张家口主持成立包括热河、察哈尔、绥远特区的工农兵大同盟的工作,这就为后来内蒙古工农牧民团结战斗打下了基础。
  艰苦朴素 永葆青春
  守常同志自奉俭约、非常刻苦。他居室简陋,食不兼味,服饰简单,“大布之衣,大帛之冠”,以革命为家,支持党的事业不遗余力,对同志视如兄弟,见善如不及,有过必规劝,曾经对我说:“人生一世如闪电火花,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只有努力为革命献身才觉心安理得,不致虚度一生。”
  他一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持身严谨,坚守北大,进德戒约,不进烟酒,从不涉足非正当的娱乐场所。
  守常家住石驸马大街后闸一所简陋平房内,东西向,自住西房三间,东房二间客厅,用于接待同志和小组集会场所。我们去他家时,有家乡老李代为传报和守门,有时时间久了,守常留我们吃饭,亲自烙葱饼招待同志。他平日一如北方人的简单生活,一个大饼,一根葱,粗茶淡饭就满足了。
  先时,共产主义小组初建,费用拮据,他自愿每月从工资中拿八十元作为补助党的费用,后因家用不足,李夫人安排生活感到困难,学校知道这一情况后,决定每月交李夫人一笔费用外,其余才由他自行支配。
  一九二四年六月,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和赤色职工国际会议在莫斯科召开,中共中央参加会议的代表有守常、荷波和我。守常自北京经满洲里先期到达莫斯科。我与荷波当时已调至中央工作,由上海启程,我们先后经过满洲里,会合于莫斯科,同寓于莫斯科卢克斯(Lux)大旅馆。该旅馆是苏联专门招待国宾的,设备豪华。来自世界五十多个国家的共产党、工人党所派遣的代表几百人云集于此,盛况空前!中国代表团包括共产党、共青团、赤色工会、妇女、各团体工作人员,人数颇多。我和守常同志同寓卢克斯三楼,每天文书鞅掌,应接殷繁。诸如参观访问,草拟文电,为国际报刊写文章和通讯,每日从清晨到深夜,十分繁忙。守常同志精力充沛,毫无倦容,坚持工作。
  有一次守常和我应邀出席国家剧院Opera筹募苏联红军孤儿院基金大会,我们即席倡议出席代表厉行节约,把代表团生活节约的费用全部捐献给红色孤儿院,博得全场的热烈赞扬。
  我们同寓期间,守常同志仍如往常在国内一样保持朴素生活,着普通衣,穿桦皮鞋(苏联人以桦树皮所做的便鞋),自己打扫房间,接待各国来访客人,经常谈至深夜,待客人走后埋案继续写文章和通讯,生活非常清俭。
  其间,一次我将远出,守常闻讯来送行,见我身着单衣,时近冬天,他说:“你此去东行,将风雪载途,如何得过夜?”因取出自己所盖毛毯交给我,我婉言辞谢,他坚持不肯,将毛毯留下。事后,我发现毯端刺绣有蔷薇、文字,才知是出自李夫人之手,内心不安,屡欲送还,竟未遂愿。
  莫斯科会议后,我被派往柏林工作,余下的繁重事务都由守常独自承担,他于年底回国。
  当年中共北方区委活动的经费主要采取就地筹划,自力更生,大家都学守常从自己收入和助学津贴中筹出。北京大学的外地学生中,有由各省教育厅拨给公费助学,这部分学生则节衣缩食,量力捐款交付党费。此外,如工读互助团中席泳怀、缪伯英、易群先、杨华等同志,在辟才胡同补习学校教书,以其所得扣除生活费用后悉用来交纳党费。又如,在《晨报》副刊上,守常和我们投稿收入以及杨希曾负责编辑的《国民新报》的收入,我在中华书局出书的版权费等也都作为党的经费。但是由于工作扩展迅速,往往也有力不从心、捉襟见肘的时候。守常同志对此更是毁家纾困全力以赴,从不告诉外人,任劳任怨,其困难窘迫情况有非局外人所能了解或想像的。某次北方会议开支大增,宣传、印刷费、旅费感到万分拮据,他虽然不露声色地鼎力撑持,多次张罗贷款,仍无济于事。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乃不得已告诉仲甫。仲甫平时事忙,素不喜欢亲管此等琐事,但事已至此,就动问:“你如何不早说?你持条往会T.MH,当可解围。”事后,守常以抱疚口吻向我说:“谁叫你去说的?此等事本不应该向陈先生说,使他分心很不合适的。”从这件事可见,守常平日处理事务是独肩重任,体谅同志,不辞劳苦,不回避任何困难的。
  著作等身 文如其人
  守常擅长文学,风格挺拔,独具一格。他原名钊,笔名孤松。钊有勉励上进之意,他自比孤松,其意高峰挺秀,独立不群。
  守常先生从日本留学时,就开始写文章,在中外刊物上投稿,著作等身。他在一九一六年九月,在《新青年》上刊布《青春》文章,倡导民主与科学,有继往开来,砥柱中流精神,在宇宙、人生、国家前途诸问题中宣扬唯物主义。又如一九一八年,守常在《新青年》杂志发表的《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等,认为无产阶级专政是人类的曙光,热情颂扬十月革命,这些名言谠论,脍炙人口,国人皆知。
  守常文章很多,达百万言,数量惊人,是系统而又有条理的科学论著。他善于属文,有时你和他坐着谈话,他突然起身在桌上划起来,就是一篇短文。我们很佩服他,我曾问他:“文章怎样才写得好?”他说:“你看我写文章好象轻而易举,其实花费很多劳力。”我曾去过五峰山他的家乡,亲眼见到他搜集的稿件和中外资料盈箱充箧,可说是惊人的多。正是如此,他治学渊源有自,写出文章雄辩动人,具有很大的说服力。
  守常的文章,笔议纵横,文如其人,敢于抨击时政,月旦人物,这样不免遭到反对者的非难,一些自命清高的人,也造作流言蜚语对他进行攻击。守常对此,泰然自若,他愿以“铁肩担道义”自任,至于攻击他的人,只不过是一些依草附木,只求温饱之徒。他常对我们说:“你要写宣扬正义的文章,就要准备挨骂。小写小骂,大写大骂。”他对那般依草附木、帮闲无行的文人也十分厌恶,从不假以辞色,也少与他们来往。因此,有人认为他“树敌”。他说,革命事业本身,首先就是要辨明大是大非,不能含糊,更不能做个老好人!
  但是,对于同志和朋友,他却是光风霁月,十分谦和,宽以待人。先是,蔡孑民于“五四”之后留言出走,其中有“杀君马者道傍儿”的语句。有人认为,蔡言外之意是抱怨同学闯了祸事,也是软弱的表现。守常则说:“话虽如此,但蔡先生坚持要求政府释放学生后才出京,这就难能可贵,我们不应苛求别人。”
  山河永寿 怀念千秋
  一九二六年九月,上海中央来信给北方区委,说是国民军出师北伐,进行颇为顺利,不久即将攻克武汉,急需人开辟工作,准备成立武汉中央分局,要守常和我离开北方,去武汉工作,并要我陪同他一道南行。行期已近,守常临时改变计划,要我先走。我劝他同行,他仍在犹豫,考虑今后北方区工作,迟迟不决。当时去武汉要绕道上海,长江又被帝国主义军舰封锁,只有分段而行,敌人搜查很严,守常一口北方话,极易引人注意,如无南方人同行料理,很容易发生危险。因而,我数次延期等他,直到最后中央再次电催,并嘱我们急速带一批干部南下时,守常决计不离开北方,我只得先行。
  行前,我和守常商量,决定清理区委文件,部分转移,免遭不测。时北方在奉张军阀统治下,白色恐怖自“三·一八”惨案后,有增无已。于是将其中一部分文件,以我作为北大学生的名义,存放北大总务处(我的学名叫罗璈阶,那部分文件一直保存到抗战期间,北京沦陷时期为日本宪兵所搜走,解放后北大总务科尚有信给我道及此事的存据)。
  对南下干部人选,守常同志从全局出发,决定抽调北方区委大部分中坚力量,支援武汉地区和南方省区。调往武汉和南方的干部有:何孟雄(后任江苏省委委员)、张昆弟(去上海)、吴雨铭(后为中共汉口市委书记)、贺昌(汉口团委书记)、安体诚(黄埔军校组织部长)、史文彬(武汉政府劳工部司长)、鲁佛民(武汉政府商人部长)、王荷波(四大中委)、王仲一、于树德、范鸿劼(一九二七年回北京被捕遇害)、韩麟符、马尚德、陈毅、高语罕等。不想,这次和守常离别,竟成永诀。
  守常同志于一九二六年三月移住东交民巷苏联大使馆兵营以后,日夜工作,接待中外各方人士,废寝忘餐,极度操劳,由于百密一疏,为奸人告密。
  奉系军阀张作霖,无视国际公法,出动一营敌兵,强行闯入使馆区苏联领事馆进行搜查。守常本有手枪自卫,但卒未发一弹(此枪系张兆丰同志所赠),一身独担责任,此次北方精锐牺牲浩大,举国震惊。
  守常被害消息传到武汉后,全党哀恸。我正在武汉中央局,惊闻噩耗,北望吞声,热泪夺眶而出,一恸几绝,我党失去长城!个人失去良师益友!
  五月,中共中央及湖北省委联合在武昌啸楼巷,隆重举行盛大追悼会。同志参加者近万人,申讨奉张军阀,誓不与共戴天。会上矢忠出师第二次北伐,中央及湖北省委并特派专人北上,料理丧事,吊死唁生,备极哀荣,被视为“二七”以后,中国革命史上特殊重大事件。
  守常就义后,武汉革命政府在紫阳湖隆重举行盛大追悼会,以旌其忠义。中共各级组织和群众团体,连日进行追悼会和报告会。普天同悼,薄海同悲,党内党外,无论识与不识,都表示哀恸不置、深切怀念。
  “六大”以后,我途经北方返国,经临沙滩红楼、石驸马胡同后闸、亢慕义斋旧址,怅触前情,旧游如昨。
  曾作诗凭吊,诗云:
  其一
  交谊兼师友,幽燕共十春。
  斗争驰露布,结众能亲仁。
  塞外抒筹略,海隅转万钧。
  斯人如可赎,民愿百其身。
  注:在京时,守常主持蒙古革命委员会,在粤时,为国民党一代会中共党团书记,勋劳卓著。
  其二
  沙滩东畔路,稷下忆当年。
  短褐来南国,风云会北燕。
  百家飞辩论,众士竞先鞭。
  借问谁为首,乐亭公最贤。
  注:守常常语湖南青年,被褐怀玉、富有朝气。
  其三
  后闸垂鞭过,黯然心意摧。
  音容归浩渺,盛业岂蒿莱。
  海上音书阻,关山旧垒灰。
  整兵期再战,策马渡辽来。
  注:后闸为守常故居所在。
  其四
  兵舍连朝夕,温然叔度情。
  联骖临碣石,并辔览长城。
  天马行空阔,孤松托死生。
  临行遗语在,破壁欲飞鸣。
  注:作者离北京前,到东交民巷兵营访守常,长谈竟夕,见守常室悬八骏图,作者离京后,守常寄书致词,内有“何日破壁飞去”之语,守常在《新生活》周刊著文笔名孤松。
  其五
  竚望红楼馆,中藏百国书。
  交游遍域外,讲学隘华居。
  号令从兹出,仇雠胆益虚。
  交民遗恨在,百密一何疏。
  注:交民巷为守常被逮处。
  十年动乱,守常身后更蒙不白之冤。我于一九七八年复履北京,生入国门,重游万安公墓,恭谒先生墓道,抚怀今昔,感慨山河,缅怀亢斋旧事,情不自禁,又赋诗二首,以表怀念,诗去:
  万安公墓夕阳明,
  满目蒿莱碣石横。
  雷霆无声天宇净,
  山河并寿李先生。
  精禽衔石共经天,
  风雨同舟济巨川。
  道义平生师与友,
  人民怀念万千年!

  一九八○年二月立春日于北京

《回忆李大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