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华：“绿坝”缓工(《财经》 2009-7-6)

“绿坝”缓工

通过上网过滤软件来保护电脑使用者，特别是未成年人的安全，是很多国家的通常做法。但过滤软件的应用主体、应用范围和应用程序，均与中国有很大不同。

工信部要求电脑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过滤软件，引发激烈争议。

　　6月30日傍晚，北京市朝阳门外大街百脑汇卖场内，清华同方电脑的一位销售人员告诉《财经》记者：“‘绿坝’？怎么着也得十天半月后才能真正上架吧。”

　　此刻，本是工业和信息化部（下称工信部）“绿坝”软件“预装大限”的前夜。5月19日，工信部发布通知，要求7月1日后，所有在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在出厂前、进口计算机在国内销售前，都必须预装“绿坝-花季护航”（下称“绿坝”）过滤软件。

　　但就在6月30日晚，工信部宣布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推迟预装“绿坝”，因为“一些企业提出工作量大、时间仓促、准备不足”。

　　中国互联网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上网过滤软件应用行动，近乎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搁浅。

争议升级

　　自工信部要求预装“绿坝”软件被披露后，引发的争议恐怕远超出当初这一政策构想者的预料。

　　最初，人们关注的焦点集中于4000余万元的采购费用究竟是如何花出去的、花得是否合理，批评“绿坝”存在的技术漏洞和不安全因素。一些法律界人士还对预装“绿坝”的要求是否合法、程序是否公正提出了质疑（参见《财经》2009年第13期“‘绿坝’遭遇激流”）。

　　国内波澜未平，国际风波又起。由于预装“绿坝”牵涉国际电脑厂商在中国业务，“绿坝”由一个国内事件演变成为国际贸易争端。

　　6月22日，美国驻华大使馆发表声明称，“美国政府对于‘绿坝’软件可能产生的在贸易方面的潜在影响，以及使用该软件在技术方面产生的严重问题深表关注，我们希望就相关事项与中国政府进行磋商。”

　　当天，22家国外行业和贸易协会则联名致信中国政府领导人，请求中国政府收回成命。

　　两天后，美国商务部长骆家辉与美国贸易代表柯克，联名致信中国工信部部长李毅中和商务部部长陈德铭，认为中国有关规定有违反WTO规则之嫌。

　　层层发酵的内外压力，显然超出了有关部门的预期。工信部新闻发言人、外交部发言人先后在多种场合，为预装“绿坝”的要求辩护，仍然未能完全消除外界质疑。

　　　 6月23日，英文《中国日报》（China Daily）援引匿名工信部官员的话称，不会改变7月1日在国内销售的个人电脑上安装“绿坝”的决定，但可能会将原来强制“预装”的方式改为软件捆绑，由用户自行选择是否安装“绿坝”。与强制预装相比，这一态度已有变化，可进可退。

　　针对此前各界对“绿坝”软件存在安全漏洞的指责，“绿坝”软件主要开发商之一的郑州金慧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晨民，在6月24日对《财经》记者表示，任何软件都存在漏洞，“绿坝”安全补丁已经完成，不会影响到7月1日的预装工作。

半途未废

　　与40天前 “预装通知”横空出世一样，工信部推迟预装“绿坝”软件的宣布，同样突如其来。

　　6月30日晚间，新华社首先通过英文新闻频道，报道了将推迟预装“绿坝”软件的消息；其后，工信部新闻发言人又以“答记者问”的形式，对这一决定进行解释，称“一些企业提出工作量大、时间仓促、准备不足”。

　　这位发言人表示，此事将采用“坚持方向、分步实施的原则”：7月1日后，将继续提供网络免费下载，继续用于在中小学校、网吧等公共场所的计算机上安装过滤软件，鼓励已装过滤软件的计算机厂商积极开拓市场。其他计算机如何预装，工信部将进一步征求各方意见，完善方案，改进方法，做好相关工作。

　　同意推迟预装的决定，很快得到了各界积极的回应。

　　此前以公民身份向国务院递交取消“绿坝”建议书的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认为，以“时间仓促”为由同意推迟预装“绿坝”，对各方来说都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美国政府欢迎工信部的这一决定。”《华尔街日报》在7月1日的报道中援引美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的话称。美国驻华大使馆发言人苏珊史蒂文森（Susan Stevenson）对《财经》记者表示，美国乐于与中国相关部门就关心的问题作探讨。中国美国商会对《财经》记者表示，期待能与中国政府就如何加强青少年上网的控制保持沟通。

　　7月2日，中国欧盟商会主席伍德克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这次工信部延迟预装“绿坝”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来自美国政府或者国外商业机构的压力，而是来自网络和民间的广大呼声。他说，这是一次“草根的胜利”。

　　中国各大门户网站和互联网论坛上，网民们对此反映热烈，同时仍然抱有疑虑。事实上，各家电脑厂商并未由于工信部的决定而“暂缓”提供“绿坝”。

　　中国最大电脑生产商联想集团表示，将按照计划“在所有适合安装‘绿坝’软件的出厂电脑硬盘上拷贝该软件”，或随机提供包含“绿坝”软件的光盘，用户可以激活使用。

　　台湾电脑生产商华硕计划为在大陆销售的电脑附送“绿坝”光盘，用户可自行选择是否安装。

　　惠普新闻发言人没有明确说明在中国销售的惠普电脑是否会预装“绿坝”软件，只表示，在与美国信息技术行业协会（ITI）密切合作，以获得进一步的信息，并将监测相关进程。

如何“护航”

　　工信部新闻发言人王立健7月1日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下一步工作将“视情况而定”，对于全面预装“绿坝”还没有具体的时间表。

　　通过上网过滤软件来保护电脑使用者，特别是未成年人的安全，是很多国家的通常做法。但过滤软件的应用主体、应用范围和应用程序，均与中国有很大不同。

　　在美国，政府一直面临着双重压力，既要设法过滤掉网上的色情、暴力和种族歧视等有害信息，又要保护言论自由。2000年12月，由美国国会通过、总统克林顿签署生效的《儿童互联网保护法案》规定，所有获得电子分级（E-Rate）项目资金支持的学校和图书馆，必须在电脑上实现对含有色情、暴力和种族歧视内容网站的屏蔽。即使如此，屏蔽只对未成年人有效，成年人则可以要求图书馆解除过滤。

　　德国是欧洲推广过滤软件和保护青少年上网方面最为积极的国家之一。中国欧盟商会主席伍德克告诉《财经》记者，在德国的很多学校和图书馆，电脑中都安装了针对色情、暴力等有害信息的过滤软件。

　　据法新社报道，今年4月，在德国家庭部长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的极力推动下，德国政府与德国电信、沃达丰等互联网服务提供商（ISP）签署了协议，屏蔽儿童色情网站。

　　虽然各国措施不同，很少有强制要求市场上出售电脑安装过滤软件的。据工信部2008年5月发布的公告，工信部出资4179万元购买的，仅为“绿坝”软件一年的使用权。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使用权如今已经到期。

　　对于政府是否会继续延长“绿坝”软件的使用权以及使用费价格，工信部新闻发言人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只是说“以后再说”。■

　　本刊记者明叔亮对此文亦有贡献　　

　　“绿坝”大事记

　　2008年

　　1月

　　原信息产业部下发《关于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紧急通知》，面向社会公开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由国家出资买断当年的使用权，向社会提供免费下载和安装。

　　5月

　　新成立的工业和信息化部（下称工信部）发布公告，郑州金慧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提供的“金惠堵截黄色图像及不良信息专家系统”，和北京大正语言知识处理科技有限公司提供的“花季护航上网管理软件”两款产品被选中，工信部以4179万元的价格买下两款产品一年的使用权，将其免费提供给用户使用。两款产品最终组合成为“绿坝—花季护航”。

　　10月

　　“绿坝”软件在河南省部分地区开始试用。

　　2009年

　　4月底

　　工信部、教育部、财政部和国务院新闻办联合发布通知，要求各中小学在5月底前完成“绿坝”软件的安装使用。工信部相关官员称，“绿色上网”安全标准将在2009年升格为国家标准；除PC端信息过滤外，手机端的信息过滤技术也在研发当中。

　　5月19日

　　工信部发布《关于计算机预装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通知》，要求7月1日之后，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在出厂前，进口计算机在国内销售前，均应预装“绿坝”软件最新适用版本；这一软件应预装在计算机硬盘或随机光盘内，且在恢复分区和恢复光盘中作为备份文件。6月9日，工信部在其网站上发布了这一通知。

　　6月11日

　　香港树仁大学教授魏永征、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以公民身份向国务院递交建议书，认为工信部通知违反相关法律，缺乏科学性和合理性，建议国务院撤销这一文件。

　　北京律师李方平向工信部提出了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对工信部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进行听证。

　　次日，北京律师刘晓原向财政部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开“绿坝”软件采购等相关政府信息。公益法律组织“公盟”向国务院法制办提交了工信部行为违法审查建议书。

　　6月15日

　　包括中国美国商会在内的19家企业协会联合致函工信部，呼吁重新评估有关将“绿坝”安装到在中国大陆销售的所有个人电脑中的要求。

　　6月22日

　　美国驻华大使馆发表声明，对“绿坝”在贸易方面可能产生的潜在影响，以及使用该软件在技术方面产生的问题表示关注，希望与中国政府进行磋商。

　　6月23日

　　英文《中国日报》（China Daily）援引匿名工信部官员的话称，不会改变7月1日在国内销售的个人电脑上安装“绿坝”的决定，但可能会将原来强制“预装”的方式改为软件捆绑，由用户自行选择是否安装“绿坝”。

　　6月24日

　　财政部对北京律师刘晓原的信息公开申请作出回复，称该部并未参与“绿坝”软件的具体采购活动。

　　美国商务部长骆家辉与美国贸易代表柯克，联名致信中国工信部部长李毅中和商务部部长陈德铭，认为中国有关预装“绿坝”的规定有违反世贸组织规则之嫌。

　　6月26日

　　包括中国欧盟商会在内的22家国外行业和贸易协会联名致信中国政府领导人，请求重新考虑预装“绿坝”的决定。

　　6月30日

　　工信部宣布暂缓预装“绿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