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坝”冲击波(《财经》 2009-6-12)

“绿坝”冲击波

　　【《财经网》北京专稿/记者 明叔亮 秦旭东】近日，一个名为“绿坝-花季护航”的上网过滤软件，在互联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6月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下称工信部）发布通知称，为巩固整治互联网低俗之风专项行动成果，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在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必须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

　　这套由政府免费提供的“绿色上网过滤软件”声称，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为用户过滤掉不良互联网信息、控制上网时间、管理电脑游戏等，还可以查看上网记录，方便父母了解子女的上网情况，防止不良影响。

　　但是，很多质疑的声音却担心，这一举措背后，可能包含政府强化互联网控制、限制信息流动的考虑。

　　互联网技术给信息传播的多样化和言论自由空间的扩展，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但其“泥沙俱下”的特征，特别是色情、暴力等不良有害信息泛滥，也带来了各种社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未成年人。因此，不但中国在开展互联网之风整治运动，世界各国都在试图对互联网上的不良有害信息进行监管。

　　但是，鉴于言论自由和信息透明对于社会正义的极端重要性，对互联网的监管也需要保持极端的谨慎，需寻找合理有效的监管界限和方法，不能“泼洗澡水时把孩子也泼出去”。而这，也正是“绿坝-花季护航”软件引起巨大争议的原因所在。

何为“绿坝”？
　　6月8日，一个名叫绿航网（http：//www.lssw365.net/）的网站，转发了工信部一则《关于计算机预装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通知》（下称《通知》），“绿坝”开始进入公众视野。

　　这份通知下发于5月19日，但迟至20天后才公开。其中第四条明确规定，7月1日之后出厂和销售的计算机，都应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

　　次日，国家工信部也在其官方网站上刊发了这一通知。

　　绿航网是“绿色上网过滤软件项目工作组”的官方网站。根据该网站介绍，2008年7月，在工信部的直接领导下，被选中向工信部提供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两家公司——郑州金慧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和北京大正语言知识处理科技有限公司，其项目负责人和主要项目人员共同组成绿色上网过滤软件项目工作组。

　　工信部网站的公开信息显示，2008年1月，原信息产业部在中央文明办和财政部等部门的支持下，下发了一份《关于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紧急通知》，面向社会公开征集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由国家出资买断当年的使用权，向社会提供免费下载和安装。

　　随后，国务院进行机构改革，原信息产业部并入新成立的工信部。

　　2008年5月，工信部公布“绿色上网过滤软件产品一年使用权及相关服务采购”竞争性谈判结果公告。公告称，图像过滤软件“金惠堵截黄色图像及不良信息专家系统”，和文字过滤软件“花季护航上网管理软件”两款产品被选中，工信部以总价4179万元的价格，买下了以上两款软件产品一年的使用权，并将其免费提供给用户使用。两款产品最终组合成为“绿坝-花季护航”。当年10月，这一软件在河南等部分地区开始试用。

　　2009年4月底，工信部、教育部、财政部和国务院新闻办曾经出台通知，要求各中小学要在5月底前完成这一软件的安装使用。此外，工信部相关官员也曾经多次表示，“绿色上网”安全标准将会在2009年上升为国家标准，而除了PC端的信息过滤，手机端的信息过滤技术也已经在研发当中。

强制预装争议
　　按照工信部的要求，在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出厂时应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最新适用版本，进口计算机在国内销售前应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最新适用版本。“绿坝-花季护航”软件应预装在计算机硬盘或随机光盘内，且在恢复分区和恢复光盘中作为备份文件。

　　通知同时要求，计算机生产者和“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提供者，要在2009年内按月向工信部软件司报送上月计算机销售数量、过滤软件预装数量及工作建议，自2010年起于每年2月底之前上报上一年度数据。对于逾期未预装、不按时上报、虚假上报和拒不上报的，将责令其限期补报或改正。

　　上述规定，在市场上引发了“绿坝”到底是“强制预装”还是“自愿选装”的争议。

　　一些学者认为，政府对包括网络色情等有害信息的监管，应当区分共域和私域。在共域，对网吧、公共场所（学校、图书馆等）、办公场所等地的上网电脑加强规范和控制，打击非法网站、规范“擦边球”现象；在私域，则尽可能通过建议和倡导等柔性方式，把家庭电脑的监管主要由家长（父母）负责，可以推荐技术过滤等软件产品和方案，而不是强制预装指定的软件。一方面，除了经过权威、正当的程序制定的法律明确禁止的“非法”信息，政府不能“包办代替”——代替成年的公民来辨别何为有害或无害的信息；另一方面，即便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让家长自主发挥作用，也远比政府更为实际和有效。

　　事实上，目前市场上具有“绿坝—花季护航”类似功能的软件很多，通过各软件下载平台也可以得到共享或免费的类似软件，例如“网络爸爸”“紫电无忧家长”等。专家认为，目前不少家用电脑中都预装了类似功能的软件，应当由厂家选择自认为功能更好的软件提供给消费者，政府不应充当某个软件提供者的“促销人员”。

技术难题
　　在绿航网有关“绿坝”软件的介绍中，研制者称，这一软件具有通过技术手段为用户过滤掉不良互联网信息、控制上网时间、管理电脑游戏等功能，并且还可以查看此前的上网记录。上述功能便于父母了解子女的上网情况，并免于互联网不良信息的影响。

　　工信部在《通知》中也表示，“绿坝”软件经过综合测试和试点应用，已经可以“有效过滤互联网不良文字和图像内容”。不过，对于目前软件技术屏蔽不良信息的能力，业界部分专家表示了不同看法。

　　6月8日，国内一家安全软件企业一位高层对《财经》记者表示，以电脑预装软件产品过滤互联网信息，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和愿望，但是以目前的技术条件而言，软件很难具备过滤如此巨量的网页信息的能力。这位负责人还表示，“目前有些所谓的上网过滤产品本身就带有流氓软件的性质。”

　　国内一家杀毒软件企业一位管理人士则分析认为，目前最有效的屏蔽不良信息的手段，还是将不良网站聚集成数据库的方式，而以技术手段过滤不良图像的能力并不成熟，“很多普通网站可能也含有部分裸露的信息，很难由此断定是否属于不良网站内容。”

　　在以关键字断定不良信息方面，同样存在难题。“如果关键字设定过少，会导致部分不良信息漏掉，而如果关键字设定过多，则会导致部分正常网站也被误报为不良信息。”上述杀毒软件企业人士表示，“很难做出平衡。”

　　国内一家大型安全软件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招标过程，主流安全软件厂商并未参与其中。

PC厂商两难处境
　　按照工信部的通知精神，7月1日起，在中国销售的所有PC都必须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对此，国内厂商普遍表示将遵守规定，而国外PC巨头态度仍不明确。

　　国内市场份额最大的联想集团新闻发言人表示，将遵照中国相关法规要求执行，7月1日以后，联想将在所有适合安装该软件的出厂电脑的硬盘上拷贝该软件，用户可以随后激活使用，或随机提供包含该软件的光盘。

　　不过，这位发言人强调，这一计划将不涉及联想集团在海外销售的产品。

　　明基电脑新闻发言人也表示，将会遵照相关规定执行。

　　“绿色上网过滤软件项目工作组”官方网站——绿航网上的信息显示，联想、浪潮、七喜等厂商都已签订软件预装协议，已装机数高达约5270万套，软件的下载次数已经达到251985次。

　　此前，方正科技总裁蓝烨向《财经》记者透露，相关部门对“电脑下乡”产品有明文规定，必须预装“绿坝”软件。因此，所有“电脑下乡”的电脑产品都预装了这一软件。

　　相比较而言，外国PC厂商态度仍不明确。戴尔中国区新闻发言人张飒英对《财经》记者表示，戴尔还在研究这一政策，目前并无进一步的消息。

　　惠普发言人表示，惠普公司正在与美国信息技术行业协会（ITI）密切合作，以获得进一步的信息，并对一些问题进行确认，同时监测相关进程。

争议持续发酵
　　尽管工信部发言人此后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由政府出资提供过滤软件供社会免费使用是国际通行做法，“绿坝”软件对用户上网行为不进行任何监控，也不搜集任何用户信息。但是，很多质疑的声音却担心，这一举措背后可能包含政府强化互联网控制、限制信息流动的考虑。

　　相关信息显示，此次工信部指定的“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是把个人电脑与一个被禁网站数据库相连接，阻止访问这些进入“黑名单”的网址。而且，这个被屏蔽的“黑名单”可以不断更新，而用户则很难确切知道哪些内容被阻止。

　　尽管这一软件号称可以关闭，也可以卸载，但用户的自主选择空间有多大，目前尚无确切说法。

　　更加令人疑虑的是，如何确定“有害信息”的被禁网站数据库？有无确定“黑名单”的透明机制，以及纠错和救济的通畅渠道？如何防止这成为权力滥用的“后门”？截至目前，官方尚未对这些质疑给予回答。

　　6月11日，香港树仁大学教授魏永征、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以公民身份向国务院递交建议书，认为工信部软[2009]226号文件（《关于计算机预装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通知》）违法相关法律，缺乏科学性和合理性，建议国务院撤销这一文件。

　　在建议书中，两人详细列举了工信部行为涉嫌“违法”的五大理由：

　　——“变相限定他人购买其指定的经营者的商品”，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7条的规定。虽然第一年的软件使用费系由国家支付（“通知”未提及一年之后继续使用用户是否需要交钱），但指定预装由郑州金慧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和北京大正语言知识处理科技有限公司提供的软件，仍然是变相限定他人购买其指定经营者的商品。

　　——“滥用行政权力，排除和限制竞争”，违反了《反垄断法》第8条、第32条、第37条的规定。市场上开发、生产与“绿坝-花季护航”软件类似的、过滤不良信息软件的企业很多，工信部的行为限制和排除了同类软件经营者公平竞争的权利。

　　——违反《产品质量法》，尤其是“在计算机质量国家标准之外，另行提出了新的标准，对生产者强加了《产品质量法》之外的产品责任和义务”。

　　——限制了消费者对类似软件商品的选择权，侵犯了消费者“自主选择商品或者服务的权利”，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9条的规定。

　　——违背了《民法通则》和《合同法》中的“交易自由”“缔约平等、自愿”等原则。

　　两人同时还向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递交《行政垄断违法举报信》，称工信部要求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的行为，涉嫌“滥用行政权力，限制和排除竞争，损害消费者利益”。

　　同日，北京瑞风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方平，则向工信部提出信息公开申请和听证申请，要求公开预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相关事宜的信息，并对工信部这一行政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进行听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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