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与学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0:35:43
 媒体与学术     ■顾土
    我国自有报刊始,学者与媒体就互相交融。五四时期,学术大家更是多以媒体载道。在《新青年》中频频亮相的大手笔都是教授和学者。近几年,电视等媒体又将教授、学者们引入新型传播方式,谈历史、谈文学、谈诸子百家等,不过,这与传统媒体和学术的那种结合,并不是一回事。他们被媒体看好的前提,是专业与口才,讲什么、推广什么,必须以观众目前的市场需求为前提,供需关系非常明确
   
    学术,原本被认为是象牙之塔,后来尽管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渐渐扩大,但也还是小圈子内的事情。媒体呢,则大都是面向大众,直面社会的。
    近些年,媒体与学术出现了相互参与或者说互相干涉的情形。一方面,大学教授纷纷走上媒体,或设席开坛,或担当评委,或评点时事。这不但吸引了众多的观众从此关注历史、文学、财经、军事、国际政治,而且兴趣也深入到了专业领域。“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些教授顿时成为公众人物,其形象影响甚至超出表演明星,带动出丰厚的经济效益和万众的瞩目。另一方面,媒体不断干预学术,既揭露腐败,抨击造假,又胡编学术,乱造大师,从而使一系列学术公案浮出了水面。
    对这样的渗透或者说干涉,反对者认为,学术原本面向小众,大众媒介的参与,显得不伦不类,教授风光于现代媒体只能说明学问不好,而媒介干涉学术更是帮倒忙;支持者认为,将学术专业化解为大众话语,可以普及文化,推广知识,提高学术的社会地位,干预则有利于监督。这两种意见显然各有道理。
    其实,学术与媒体互相参与或是相互干涉,其得失在于人。人强则成,人弱则败。
    所谓人,指的就是媒体人或学者。
    所谓强弱,指的就是媒体人有无学术根基或是学者对媒体有无驾驭能力。
    媒体与学术的密切关系在中外可谓由来已久,并且都是靠记者、编辑、学者的才学兼擅而达到融会贯通。
    1974年,那时我还是个中学生,读到了内部发行的四卷本《第三帝国的兴亡》,不但被内容所吸引,还惊讶于这部历史著作的作者威廉·夏伊勒居然是个记者,曾在美国环球新闻社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工作,驻德多年,不但有亲身的经历,而且阅读了大量相关档案和日记。等到改革开放以后,眼界打开,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很多知名文学家、史学家甚至哲学家都在媒体当过记者、编辑、主编,或是经常在报刊开辟专栏,为电视台、广播电台做特约评论员,像法国的萨特、加缪、阿拉贡等。特别是萨特,他通过文艺与媒体,让哲学进入大众视野,成为社会的呼声。当然,上个世纪50-70年代,我们的一些学者也在报刊撰写所谓学术文字,比如参与评法批儒等,但那实质是大批判;媒体也曾干预学术,但那依然类似大批判,既无法称之为学术,也不能算做真正的媒体。
    我国自有报刊始,学者与媒体就互相交融。早期著名报人如林白水、邵飘萍等人的学术根基都不浅;后来比较出名的主笔、主编如王芸生、邓拓等,本身就有学者的经验。王芸生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是研究中日关系的必备读物;邓拓早年写下的《中国救荒史》则是他学术历练的最好证明。梁启超的学术著述等身,但他同时自己办报并撰写大量报刊文字,影响了一个时代。五四时期,学术大家更是多以媒体载道。《新青年》是传播新文化的著名刊物,其中频频亮相的大手笔都是大学教授和学者,文字所涉既为学术研究也为社会生活,而反对新文化的《甲寅》也是学术名人的聚集地。这样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的中期,像吴晗等人就常年坚持为报刊写作,形成了一种风气,也是报刊一景。
    中国报纸的副刊,应该说是学术与媒体沟通的最好渠道。翻阅百年副刊史,不难发现,许多知名副刊,主其事者和经常露面的作者,不仅有文学家、史学家、哲学家、科学家,而且许多人还是大学教授,学术根底厚实。上世纪50年代以后,一些报纸开辟理论版,这也让一批具备学术素养和思辨能力的学者加入报纸编辑的行列,加深了学术与媒体的关系。
    学术与媒体相融合,尤其是学者与媒体人合二为一,媒体因此提高了文化品位和理性鉴赏力,学术也由此转变为社会生活的思想资源,尤其是学术底气和思辨训练更成为新闻厚度和力度的基石。
    自上个世纪90年代起,报纸副刊纷纷萎缩,文化版纷纷转型为娱乐,理论版也所剩无几。这让传统媒体的学术见识大为减弱,降低了思辨能力,也令学术与社会渐离渐远。直到近几年,电视等媒体才又相继开设大讲堂,将教授、学者引入新型传播方式,谈历史、谈文学、谈诸子百家,化学术叙述为大众话题,向社会推广了学问,重新构筑起学术与媒体的一道桥梁。不过,这与传统媒体和学术的那种结合,并不是一回事。
    从前的学者大多是通才,埋头可以做学问,出门可以闹革命,聚在一起可以办报刊,提笔可以写社评、散文、小说、诗歌。学术是他们的根基和兴趣,革命是他们的理想和愿望,报刊是他们的心声,文学是他们的爱好(有时也是表达方式),社会是他们启蒙和改革的对象。可以说,主动发言是他们的特征。今天媒体与学者的结合,重要的是媒体在文化饥渴的大众面前需要新的传播效应,而能说会道的一些大学教师则应一时之选。他们被媒体看好的前提,是专业与口才,讲什么、推广什么,必须以观众目前的市场需求为前提,供需关系非常明确,带有很大的被动性。
    文笔是过去学者介入媒体的基础,在学术底气的映照下,优美晓畅通达的文字带给读者的是思想和情趣;现在的学者进入电视和广播,首先需要讲解故事的能力、编排故事的技巧,“三分钟一个亮点,五分钟一个高潮”。有人将他们比作说书人也不无道理,因为只有好听的故事、精彩的情节才足以吸引听众或观众。过去的学者运用文字在媒体传播自己的观点和认知,灵性的表述、理性的潜质、尖锐的诘问、厚重的积淀、广博的见识、学贯中西的背景,令他们的思想感染了大量具有基本文化素养的读者。如今的学者需要熟稔专业内容,但无须博达通识;注重情节,而不必较真思想。他们针对的观众,即便是文化的白丁、思辨的弱者、知识储备的空囊也无妨。阅读、比较、思索是今天的弱项,盯住屏幕接受给予才是主流,而屏幕里最容易传播的是现成的结论、起伏的故事、引人入胜的情节、拍案惊奇的形象、且听下回分解的期待。
    时代不同,媒体人、学者、观众、环境截然不同,媒体与学术互相参与的结果自然也完全不一样。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思想换作故事,启蒙改为娱乐。现在的人们需要的是解闷、填空、打发,所以,学术与文化一样,必须具备大众文化市场需求的基本要素才可以进入媒体。——丧失学术独立,这就是准入证。
    而许多媒体参与学术,是用“眼球效应”替代社会效应,并将其放在了第一位。——学术价值从属于新闻价值,这也是通行证。
    今天,在电视里讲故事不能不说一口流畅的普通话,不然,编导和观众的兴致就会大打折扣。但我也奇怪,过去的那些学问大家,大多地方口音浓重,却依然可以四处设帐授徒,桃李满天下,是不是那时的人们更尊崇思想与文化,其他无足轻重;现在,是否一切都系于表演和口齿,别的或许只是一种附属装饰而已?文汇报2009年6月8日第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