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定：2009年中国经济的挑战之年

　　中国证券报：目前中国经济的下滑已经成了一种共识，但是对于今年经济增长能否“保八”仍然存在分歧，8%是否是个适宜的经济增长水平？

　　余永定：首先，经济增长速度会降下来，应该承认经济的降温是不可避免的。过去11%、12%、13%的GDP增速肯定是太高了，是不可持续的。而GDP增速为9%左右是一个正常的经济发展速度，8%左右也可以接受。而在我国“十一五”发展规划中，确定的中国经济增长目标是7.5%左右。国内经济可以在GDP增速8%-9%这个区间从容不迫地进行各种各样结构调整。当然，我们也确实不应该让经济增速过度下降，特别是，如果这种下降将导致失业率的明显上升。

　　其次，我想特别强调的就是，结构调整是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根本保证。中国就业弹性的下降就是产业结构不合理的表现。在刺激增长的同时，应该强调经济结构的调整。如果重复甚至强化过去的经济发展模式，中国经济增长终究有一天会难以为继，那时候再调整就晚了。各方面的数据都说明中国的经济结构是有严重问题的，这些问题一度恶化趋势明显，直到最近才开始有些好转。现在，由于全球经济形势风云突变，政府对过去的从紧政策进行了调整，这是必要的。希望刺激内需的政策确保经济结构继续好转。

　　中国证券报：目前的政策判断，和97年相比仍然是积极的财政政策，但是货币政策提法变了，您如何解读这种转变？

　　余永定：首先，不能认为在当前国际环境下，宽松的货币政策是天然正确的。当前并非所有国家都执行了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例如，俄罗斯目前采取了提高利息率的政策，匈牙利也曾经如此。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可以有双松、双紧和一松一紧的配合，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中国目前情况下，提“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是有道理的，但应注意“适度”这个限制语。中国的商业银行并不缺乏流动性，这点从超额准备金率上可以看出来，关键是因为它们对宏观经济形势的预期不乐观，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就谨慎放贷，这是有其合理性的。惜贷行为和激励机制有关，这可能要从公司治理等多个角度下手，而不主要是货币政策问题。在经济刺激方案出台之后，对商业银行增加贷款的压力肯定会增长。如果商业银行出于政治考虑，勉强增发贷款，麻烦就会比较大。最近的数字显示，中国广义货币的增长速度其实已经相当快了，这是值得我们小心的。必须承认，我没有想到通货膨胀压力会消失得如此之快。但是，鉴于中国货币增长速度长期明显高于名义GDP增长速度，一旦形势有变，通货膨胀压力卷土重来的速度也会同样之快。

　　第二，利率市场化改革要加快。中国的利率到现在为止都不是真正的市场化利率，这就无法建立一种通过货币市场利率来影响资本市场利率的机制。这一机制关系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寻租空间的大小，我觉得这是现在需要马上做的改革，而这也不是货币政策的放松问题。

　　中国证券报：随着欧美经济在衰退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我国应如何规避外需减弱对中国经济产生的巨大冲击？您如何看待美国当前经济政策和救市手段？

　　余永定：在今后几年中，中国必须面对的重要挑战是：一方面维持必要的经济增速，另一方面减少贸易顺差。而保证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唯一途径是刺激内需，用内需代替外需。在此过程中，中国外汇储备对GDP的比例应该下降到一个比较合理的水平上来。

　　现在，中国外汇储备已达2万亿美元左右，而且还在以每年3000亿美元左右的速度增加。随着美国金融危机的恶化，中国外汇储备的收益与安全正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威胁。这首先要求我们控制外汇储备的增长。毫无疑问，中国必须坚持“十一五”规划中制定的尽快实现贸易平衡的方针。其次要求我们做好已有外汇储备的分散化，确保已有外汇储备(存量)的安全性、流动性和赢利性。

　　美国政府经济政策的要点不外两条：狂印钞票、狂发国债。为了激活因信用危机而陷于瘫痪的金融体系，美联储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尽管基础货币急剧增加，金融机构的去杠杆化还在持续，信用紧缩状况并无根本改变。为了刺激内需，奥巴马政府出台了8000亿美元以上的财政刺激计划。不少观察家认为，美国政府2009年可能要发行高达2万亿美元的国债。一些观察家甚至认为，美国的国债融资已经成为“金字塔”融资。

　　虽然现在美国没有通货膨胀危险，但从长期来看，美国经济存在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的两种可能性。如果美国的流动性不足，信贷紧缩进一步恶化，美国就会陷入日本式的通货紧缩。如果伯南克的政策取得成功，美国经济恢复增长，除非美国居民的消费倾向发生重大变化且美联储能够很快收回多余的货币，否则美国就有可能出现严重通货膨胀。目前美国国债价格并未出现暴跌，一度还有所上涨，但由于国债供应量急剧增加，一旦外国投资者决定减少美国国债的购买，美国投资者转向其他资产，美国国债的价格就会掉头下跌。即便美国未发生通货膨胀，国债价格并未下跌，美元依然坚挺，但由于美联储无限供应货币的超扩张性货币政策，中国所持美国国债的价值早已经被稀释。

　　中国证券报：请您谈谈利率与人民币汇率的市场化形成机制，市场化是否是一个改革的方向？在哪些方面我国需要做出一定限制？

　　余永定：我认为将来除了存款利率需要有所限制之外，其他的都应该市场化。存款利率有所限制主要是害怕银行出现高息揽储的现象，这可能导致不良资产的增加。但现在这方面的进展缓慢，所以我觉得真正要做的是理顺货币政策的传导机制，巩固和深化银行公司治理结构改革的成果。央行应该少干预外汇市场，除非汇率波动幅度太大。央行应根据实际情况和企业对于人民币汇率波动的适应能力，最终确定人民币汇率合理的波动范围。(2009年02月07日 中国证券报-中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