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五日 感受“扁案”(《财经网》 2008-12-31)

台湾五日 感受“扁案”

30年前那个为民主运动慷慨陈词、不惜赴汤蹈火的热血青年陈水扁，30年后却因涉嫌诸多贪腐弊案而等待着司法的最终审判，这其中的教训令人唏嘘感叹

　　【《财经网》专稿/记者 吴鹏 发自台北】2008年12月中旬，《财经》记者赴台五日，虽然此行主要是观光、旅游，但期间正值台湾检方对陈水扁夫妇提起公诉并求处重刑，以及台湾地方法院裁定解除对陈水扁羁押、特侦组提出抗告，有关“扁案”的话题一路上难能回避——打开电视、翻开报纸，全充斥着“扁案”的消息，即使旅途中茶余饭后的谈笑，也时常提上一提“扁案”。
　　
　　（一）
　　2008年12月11日，记者抵台的第一天，也正是陈水扁被特侦组羁押整整一个月的日子。当天即有消息称，特侦组最快会于翌日对陈水扁涉及“机要费”等案侦查终结并提起公诉。
　　果然，12月12日下午，记者正在台北地标性建筑101大厦附近一家影城观看电影《海角七号》，即收到《财经》台北记者徐和谦从新闻现场发来的短信，告知台湾检察机构就陈水扁家族涉及的南港展览馆、龙潭购地、“国务机要费”及洗钱等四大案，于当天下午3时15分对外公布起诉结果，对陈水扁、吴淑珍等涉案人起诉并提请法院求处重刑。台湾“检察总长”陈聪明亲自主持新闻发布会，特别侦查组发言人陈云南向媒体介绍了侦查结果及长达200多页的起诉书基本内容，台湾检方依“贪污治罪条例”等罪将陈水扁等14人提起公诉。
　　晚上，与徐和谦见面后，赴台湾大学校园参观。台湾大学简称台大，是台湾最著名的大学，蒋经国之后的历任台湾领导人李登辉、陈水扁、马英九均毕业于此。台大以已故校长傅斯年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学风著称，校园亦为多次民主运动、学生运动的发源地。沿台大图书馆方向的椰林大道行去，至行政大楼前，可见路侧铁架上悬有一钟，即为纪念傅斯年而建的著名的“傅钟”，镌有傅斯年的名言“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40年前，1969年，陈水扁从台南一中毕业后考入台大商学系工商管理组，也许正是在这座“傅钟”下，思考人生志向后决定休学，一年后重新考入台湾大学法律系司法组。大学时代的陈水扁成绩优异，大学三年级时即以律师高考状元的成绩考取律师资格，成为当时全台湾最年轻的律师。1974年，他更以台大法律系第一名毕业，因天生右手肘外弯过大而免服兵役，投身职场，开始律师的工作。而当时的台大当以有这样的青年才俊为荣。
　　也是在大学期间，陈水扁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在一次同乡会中，陈与当时就读于中兴大学地政学系的吴淑珍开始熟识，后来两人发展成恋人关系。
　　有意思的是，陈水扁一家均与台大结缘，陈水扁的儿子陈致中也毕业于台大法律系，女儿陈幸妤2005年取得台大临床牙科医学研究所硕士学位，而女婿赵建铭更是毕业于台大医学系。但也正因此，扁家弊案亦令台大声誉蒙羞，台大现任校长李嗣涔也不得不出面为陈水扁父子涉案向公众公开道歉，强调台大将加强品德教育，希望未来三四年不要再有这种情形发生。
　　
　　（二）
　　从台大返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司机正在收听有关“扁案”的新闻。按他的观点，虽然特侦组要求法院对陈水扁求处重刑，但法院最后怎么判还是很难说，因为在他印象里，台湾以前的几起贪污弊案，涉案人在被起诉时都是被检方求处重刑，但法院最后判的都较轻，台湾对此过程有俗谚称：一审判、二审半、三审猪脚面线（闽南语，意指没事了可回家吃猪脚面线去晦气）。
　　当天在101大厦时，同行的台湾人士曾问记者一行是否看到大厦的董事长陈敏薰女士穿堂而过，然后告诉我们，“她现在麻烦大了。” 原来，这位年轻貌美的陈董事长也涉嫌“扁案”。
　　陈敏薰是名门闺秀，父亲是台湾上市公司理隆纤维公司的董事长。在她美国读书毕业归台后，历任理隆纤维工业公司投资事业部协理，中华开发银行常务董事。在中华开发银行董事长刘泰英因腐败案于2004年被法院羁押之后，陈敏薰受命于危难，担任中华开发银行的代理董事长。由于家族和民进党的关系，陈敏薰和民进党的关系亦非同一般。有外界传言，在刘泰英“犯事”后，陈仍能获得擢升，应该得益于她和陈水扁家族非同一般的关系。
　　据台湾媒体披露，陈敏薰之所以能做上101大厦董事长的宝座，完全是出于她与“扁妻”吴淑珍的亲密关系。而“立委”邱毅爆料称，2004年，中华开发银行和台湾中信合作改组为“中华开发金融控股公司”，陈敏薰和另一台湾望族辜家的“少主”辜仲谅为争取经营权，先后去见吴淑珍，辜付3亿新台币，陈出1亿新台币，结果辜家获取经营权。吴淑珍为了给陈敏薰“安慰奖”，要时任“财长”林全劝退只做了八个月的101大厦董事长焦佑伦，把位子让给陈敏薰。当时焦佑伦因任期未到不愿下台，林全就向焦佑伦施压，最后焦同意成全陈敏薰。
　　根据特侦组的起诉书，陈敏薰确曾于2004年交付吴淑珍价值1000万新台币的汇票。但陈敏薰强调，她是商人，与陈水扁家的往来是“正常政商关系”，并无不法，司法会还她清白。
　　《财经》记者回京一周后，即传来陈敏薰已决定辞职的消息。而她这届董事长的任期原可以到2009年3月。
　　在从101大厦前往另一地点的途中，记者乘车路过一栋公寓式建筑，同车的台湾人士称陈水扁的家就住在这儿，然后还开玩笑地说，他的家就住在对面的楼上，“能看到吴淑珍在家数钱。”把一车人逗得哈哈大笑。
　　12月13日清早，徐和谦又发来短信，说陈水扁被放了。这使我们很感诧异，后来了解到，特侦组依贪污、洗钱等罪起诉陈水扁等人后，案件移审法院，检方并向法院声请继续羁押陈水扁。但台北地院审理后于当日凌晨当庭释放陈水扁，而且不用具保，仅限制出境、出海、住居。
　　对于陈水扁的被放，同行的台湾人士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认为是正常的司法程序，“该问的都问清楚了，还押着他干吗，他也跑不了。”但媒体的评论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有评论称“放扁”即是放虎归山，有可能给他制造串供的空间，也让一些证人不敢说话。
　　媒体关注的焦点于是转向特侦组是否会提出抗告，或者以另外一个案子对阿扁再行声押。此后几日，围绕着检方是否要对法院的判决提出抗告，对陈水扁要不要重新羁押等问题，舆论攻势铺天盖地。直至记者回京后一周，这场检方与法院的“攻防大战”还在上演。

    （三）
　　也有的媒体则开始关注“阿扁”出来后的活动。陈水扁被释放当天，正是周六，有的媒体就拍到陈水扁午休后出门到美发厅理发、作按摩。还有的媒体报道，在南部老家官田的80多岁的“扁妈”，正准备北上到台北看儿子等。
　　当晚餐叙，一位台湾人士向记者提起两年前“红衫军”的事情。所谓“红衫军”即所谓“百万人民倒扁运动”，因参与者均着红色T恤而得名。2006年8月起，在媒体报道国务机要费可能滥用与吴淑珍大批珠宝来源可疑，以及女儿陈幸妤的管家支领公家薪水等丑闻后，民进党前主席施明德发动群众募款，于9月9日起，以和平静坐的方式在台北凯达格兰大道和台北车站发起“百万人民倒扁运动”，要求陈水扁下台。此后更展开环岛大游行，声势浩大，直至10月10日形成对“总统府”的“天下围攻”的壮观场景。而随着相关弊案转往司法审理，“倒扁运动”此后休兵，转为监督司法的执行。
　　2007年9月9日，在“倒扁运动”一周年之际，“红衫军”再次集聚凯达格兰大道，举办烛光晚会，利用30万支蜡烛排出一个“屁”字，寓意“阿扁放屁”。
　　同行的台湾人士认为，当年“红衫军”的主体很多是军公教的退职人员及其亲属，是台湾中产阶级的主力，他们参与“倒扁运动”反映了占社会主体的中产阶级对阿扁当局的强烈不满，对于两年后台湾政坛的政党轮替起了先声的作用。而且中产阶级一向克勤克俭、奉公守法，他们在示威过程中的表现张驰有度、表现出很强的理性和建设性，为台湾民主政治树立了很好的典范。虽然“红衫军”运动没有让阿扁当时下台，但此后的事态发展，“红衫军”所要求的还是都一步步实现了。
　　离开台北，记者的旅程一路往南，在从台中往高雄的高速公路上，同行的台湾人士曾指着一个标着“官田”的路标介绍说，往那里去就能到陈水扁的老家，他出生在那里，他的妈妈现在还在那里生活；实际上，每年，陈水扁都要回去，那里有很多“铁杆扁迷”，无论陈水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都支持他。记者回北京后不久，即看到被释放的陈水扁回家探母的消息，在家乡停留20多分钟，不少人特别前往为他加油打气，除鼓掌恭喜他无保获释，更有乡亲大喊“阿扁保重”、“你要加油！”
　　纵观陈水扁的从政履历，每当他遇到困难或处于人生的关键时刻，他都会回到家乡“寻求温暖”，两年前的9月9日，当台北百万“红衫军”发起“倒扁”运动之前几个小时，陈水扁也曾回到家乡——那里有支持他的静坐活动，虽然不过千人，但似乎仍给他心灵的莫大慰藉，媒体称，他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地喊道：“台湾不会倒，阿扁也不会倒！”
　　
　　（四）　　
　　有一位与阿扁相识的台湾教授曾向记者介绍说，陈水扁这个人其实是很顽强的，韧劲很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认输。“你想，一个三级贫户的农家子弟两次考上当时很难考上的台大，又当上律师，娶了富家小姐，从此出人头地；他还坐过国民党的大牢，妻子又因车祸终身残疾，可谓经历坎坷。他的身上是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的。”
　　在高雄，记者一行路过美丽岛捷运站，同行的台湾人士介绍说，这就是当年“美丽岛事件”的发生地。而陈水扁就是因帮助参与“美丽岛事件”的民主人士打官司而名声鹊起，自己也从此走上了政治道路。
　　“美丽岛事件”也称高雄事件，是发生在1979年12月10日国际人权日的一场重大官民冲突。当时，以“美丽岛”杂志社成员为核心的国民党党外人士，组织群众进行示威游行，诉求民主与自由。其间发生一些小冲突，但在民众长期积怨及国民党政府的高压姿态下愈演愈烈，演变成官民暴力相对，最后以国民党政府派遣军警全面镇压收场，是台湾自“二·二八事件”后规模最大的一场官民冲突。事件发生后，许多重要党外人士遭到逮捕与审判，甚至一度以叛乱罪问死，史称“美丽岛大审”。最后在各界压力下，皆以徒刑论处。
　　“美丽岛事件”是陈水扁踏入台湾政坛的契机。当时，为“美丽岛事件”被告延揽律师的张德铭找上陈水扁，希望陈水扁能挺身出面辩护。由于当时国民党政府一党专政，政治气氛十分紧张，陈水扁虽有意愿但不敢冒然应允。在询问妻子吴淑珍的想法后，吴淑珍支持陈水扁为人权发声，于是，陈水扁成为“美丽岛事件”被告辩护律师团的一员，负责为主犯之一、后为民进党主席的黄信介辩护。
　　“美丽岛事件”被告的辩护律师团共有15位律师，其中多人后来成为“党外运动”的要角，如张俊雄、江鹏坚、尤清、谢长廷、苏贞昌等等，陈水扁也从此开始积极参与“党外运动”，奔走于台湾民主政治势力中间。两年后，阿扁首次参选就以最高票当选台北市议员。
　　到2009年，“美丽岛事件”已过去整整30年，当年那个为民主运动慷慨陈词、不惜赴汤蹈火的热血青年陈水扁，如今却因涉嫌诸多贪腐弊案而等待着司法的最终审判，这其中的教训令人欷嘘感叹。
　　在看守所的日子里，陈水扁也曾忆起“美丽岛事件”，2008年12月10日，特侦组曾到台北看守所就讯陈水扁。这一天是国际人权日，也是将近30年前“美丽岛事件”发生的日子，据律师转述，陈水扁把自己涉及的诸多弊案，比喻为“美丽岛事件”，自认为以后会还他清白。
　　但台湾有多少人会像陈水扁一样，做如此联想呢？
　　“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台湾政治，你们知道是什么字吗？”在阿里山的一次午餐中，同席的台湾人士逗趣道，“就是一个骗字”，“你看，马英九的马，加上陈水扁的扁，合起来，不就是一个骗字吗？”举座哑然失笑。■

相关报道详见元月5日出版的2009年第1期《财经》杂志封面文章“清算陈水扁”。

《财经网》既往相关报道：
陈水扁再被收押
“扁案”主审法官换人
李登辉疑似洗钱亦被立案调查
陈水扁被当庭释放 限制居住　
陈水扁弊案侦结起诉
台前“调查局长”遭重判十年
陈水扁瑞士密账款项将汇回台湾　
收押陈水扁
从“扁案”看法治

举报人邱毅

国民党“立委”邱毅
作为一个揭弊者，最基本的两个条件就是要有足够的续航力，以及让人丝毫找不出污点把柄的轨迹

　　【《财经网》专稿/记者 徐和谦 发自台北】2008年12月29日，陈水扁被起诉后获释第17天，全台湾的媒体焦点，又聚焦到负责承审陈水扁弊案的台北地方法院，将会如何裁定检方第二度要求重新羁押陈水扁的抗告上。当天下午3时，在台湾“立法院”研究大楼的电梯口，以爆料、揭弊闻名的国民党“立委”邱毅，对着媒体镜头大谈陈水扁应该遭到收押的理由。“陈水扁要像个男人嘛！当年他把我关进去的时候，我有这样哭爹喊娘的吗？”“如果他以后入狱服刑，我一定会去看他。”
　　对阿扁来说，比他小五六岁的邱毅简直就是他的噩梦。从“夫人炒股”“SOGO礼券”“赵建铭内线交易案”，再到“国务机要费案”，每一次都是邱毅率先向媒体爆料，出示相关证据，可谓针针见血。
　　在2008年12月13日，陈水扁被无保释放后，又是邱毅率先向媒体抨击审理法官周占春是陈水扁的“暗桩”，并扬言要搜集周占春法官的不法事证，“把他拉下来”。
　　此后，台北地方法院决定“后案并前案”，将“扁案”的承审法官由周占春换为蔡守训。此议一出，邱毅又迅即公布了蔡守训过去三年内裁定的33件案子中，没有一件具保释放、全部延押的纪录，并称“蔡守训心中是自有一把尺的。我只是先把这个尺公布了，它应该也不会因为遇到陈水扁就转弯。”
　　果不其然，2008年12月30日，以审判长蔡守训为首的合议庭认为，陈水扁涉及的罪行，可判监五年以上，甚至无期徒刑，若不羁押，恐怕会影响后续案件侦办，裁定陈水扁当庭收押。陈水扁只自由了17天，就再次被送入台北土城看守所。
　　这就是邱毅——一位有着台湾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曾兼多所大学、学院教授，多次当选“立委”的学者，但却有着英雄或仇寇般的极端形象。
　　自2001年首次当选“立委”以来，邱毅辛辣而直接的言词风格，一度使他被视为典型的“蓝绿”势力焦土斗争中的“鹰派”。2004年3月20日，在“两颗子弹”事件影响下，连战、宋楚瑜在“大选”中以极其微弱的差距，败于陈水扁与吕秀莲的组合，连宋阵营随即宣布提起当选无效、选举无效之诉，对选举结果强烈不满的“蓝营”支持者亦开始在各地聚集。
　　选区在高雄市的邱毅，就带着群众涌到高雄地方法院前，甚至登上宣传车冲撞法院大门，强烈要求司法当局立刻封存所有选票。这一幕，是邱毅从政生涯中的重要定格，却也让他在2007年因“首谋聚众滋扰罪”入狱服刑七个月。
　　谈及2006年台湾蔚然成势的“红衫军倒扁运动”，邱毅感慨地说，“那是台湾历史上前所未见、非常重要的一场反贪腐、反特权的公民自觉运动。”运动高峰时参与人数甚至达到120万人。
　　在比较陈水扁卸任前与卸任后揭发弊案的历程与不同难度时，邱毅表示，“现在当然空间大多了”。
　　《财经》记者问到，如果目前台湾执政者是谢长廷而非马英九，扁家涉嫌弊案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被全面检视？
　　邱毅认为，凭借他揭弊的方法，假以时日还是能攻破，只是时程会拖得较久。回顾将近五年来和陈水扁集团纠缠的过程，他说，“这条路何止是孤独寂寞，根本是千惊万险。我这是挡人财路，人家也可以来断我活路啊。”作为一个揭弊者，邱毅认为，最基本的两个条件就是要有足够的续航力，以及让人丝毫找不出污点把柄的轨迹。“要是我有什么东西被人家捏在手上，我早就被阿扁搞死了，不是吗？”
　　“扁案”发展至今，邱毅认为，对台湾社会而言，最大的启示就是：第一，台湾的司法检调体系“黑洞”其实是可以被人民检视的；第二，即便曾贵为最高领导人，犯错受贿也一样要接受调查；第三，是在民间酝酿出了对权贵特权的普遍反制情绪。
　　在谈到民进党为何迄今仍无法与陈水扁明确切割的问题时，邱毅认为，理由也很简单，“就是钱在作怪”。他说，2008年8月陈水扁海外密账案爆发后，陈水扁女儿陈幸妤在情绪失控下所吼出的那句“你们民进党谁没拿过我爸的钱”，正是对全党一次莫大的恫吓。“原本陈幸妤说那句话之前，党内要角都要纷纷对阿扁拔枪了呢！结果她一吼，几乎没有人没有拿过阿扁的好处、更不知道阿扁还留下了哪些证据。结果全部闭嘴了。”
　　邱毅说，在台湾选举中，能不靠企业大手笔捐款撑腰，单凭个人魅力与口碑赢得支持的候选人实在太少。即便悲观，邱毅仍自负地认为，自己的事例可以给政坛后进们若干启示——“他们会知道以前有个邱毅，一个人把‘总统’拉垮；若民进党想要重回执政，那就要培养出类似的人才，来揭发国民党政权的弊端啊！”
　　前瞻检方仍在侦办中的“二次金改疑云”和“外交机密预算侵吞案”，邱毅认为，按目前民气高涨的态势，检方的侦办脚步不会慢下来。
　　2007年11月，在为冲撞法院案服刑期满出狱后，邱毅被国民党礼遇提名为不分区“立委”，并于2008年1月当选。他坦承，即便在党内处境比先前好得多、同僚对他亦有普遍的尊重和认同下，自己在党内也仍像只“孤鸟”。在深信权力完全有可能操作司法的经验下，邱毅说，“国民党现在是刚上台，还不会贪。甚至连该怎么贪都还搞不清楚。但一年、两年后，也有可能又开始了。”
　　“那到时候你也会揭发吗？”《财经》记者问。
　　“或许那时我就有两个选择，或者离开政治，或者和权力结构发生矛盾。”邱毅说。■

展望“后陈水扁”的台湾

不把手伸进去，让司法自己立起来

　　【《财经网》专稿/记者 徐和谦】走进2009年，台北看守所周遭仍然平静，原本驻守在看守所周围的新闻直播SNG车在百般等待后渐渐撤离。舆论围绕着胡锦涛对台六点方针的讨论方歇，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就发表文章称该党要破茧而出，继续“作一个令人惊奇的党”。正以被告身份遭到羁押的陈水扁和“扁案”相关话题，终于在占据了数个月的新闻版面后暂时冷却下来。台湾资深新闻工作者、2008大选时马英九的重要策士、现任台“文化总会”秘书长杨渡在新年伊始接受了《财经》记者的访问，畅谈一个“没有陈水扁以后”的台湾。
　　“现在是马英九最艰难的时刻。”杨渡如此说到。
　　曾经观察并纪录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国民党威权统治结构解体过程的杨渡不讳言，台湾的司法体系 “从来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忽然独立的”。在台湾实现二次政党轮替之后，国民党已经不能再像民进党首度取得政权时那样，将自己视作历史上“正义与胜利”的一方；相反的，掌握权力时更需要节制。
　　杨渡以陈水扁在任时竟能透过情治、检调单位等体制公器，掌握了一大批政敌及党内异已的“黑材料”为例，说明马英九在当前岗位上可能面临的“诱惑难题”。对于这些司法体系的沉痾以及各种可堪操作的缝隙，习法出身、更曾担任过台湾“法务部长”的马英九，自然不会陌生。但杨渡称，马英九现在只能选择一边尊重司法，一边等待司法体系内部自己去消化、改变这些问题。“他不能在此刻把权力的手伸进去，即便这很容易。只有你的手不伸进去，司法才会自己站起来。”
　　2008年底，台湾《天下》杂志发表了一份民意调查报告，调查显示在马英九上台后，有41.2%的民众认为司法正义退步了，认为进步的只有28.3%。在政治贪腐问题上，有38.3%的人认为有改善；但认为没有改善的仍占36.1%。此外，在政党认同支持度上，有六成民众宣称自己没有特定的支持政党，表态支持国民党的只有26.7%，而表态支持民进党的只剩下3.9%。此外，民众认为目前台湾所面对的前三大危机，政党恶斗和政治贪腐位列其二，首位则是经济衰退；对马英九当局的表现则有55%的民众不满意。
　　对此，曾担任国民党文宣部主任的杨渡比喻道，国民党的性格就像一群温顺的羊，始终在等待“明主”将它们引领到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即使有狼逼近，它们也不太打斗，只会全体围缩成一圈，继续吃草。而民进党人的性格则像一群狼，在2008年5月以前，即便大家都知道为首的那匹狼已经快撑不住了，仍没有一头敢贸然出头挑战它，因为除了要与旧的狼王斗争外，还可能遭到其它伺机而动的同侪围剿，成本太高。2008年5月陈水扁卸任后，迅速面对一连串的检调侦办和司法审判，涉犯的内容也逐一暴露在民众眼前。杨渡指出，案情发展至今，大多数的民进党人都已经羞于与陈水扁为伍。
　　“民进党现任党主席蔡英文，是作为各派系均可接受的人选而被拱出来的，她本来不是这个‘狼群’生态里固有的一份子。故而可以说民进党的旧核心已经倒下，但新的有力核心却还没有形成”。
　　除了预测曾任“行政院长”、并和谢长廷角逐过党内提名人的苏贞昌将成为下一个有力核心之外，杨渡也认为民进党内部势必会重新提出两岸互动的新论述，不再被少数死硬派的“急独”绑架。
　　2008年大选之后，杨渡逐渐淡出第一线的政治操作，转而出任由马英九本人担任会长的“文化总会”秘书长一职。“文化总会”的前身，是由蒋介石在1967年创立并自兼会长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具有较浓的官方背景。杨渡说，他上任后将会多加推动两岸文化界的交流。他也认为台湾独特的包容性，是全中国其它各地都难以寻觅的。而过去八年来，民进党政府把文化建设的重心放在台湾的闽南、客家传统，事实上也并没有脱逸出中华文化的范畴。
　　论及台湾的多元创造能力对中华文化内涵的丰富与推展，杨渡举了周杰伦、方文山、陈绮贞、张悬等音乐创作者为例，认为他们俱为两岸年轻人彼此、交往认识时很重要的媒介。“我们这一辈，是为了要追求反抗威权的叛逆，才激发出我们的创意。但现在两岸的年轻人，他们一生下来就成长在自由活泼的空气里，不再需要透过嘶吼、吶喊甚至否定别人，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而文化真正的使命，就是能让人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