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周作人《谈画梅画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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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间野老尤放恣
昨晚读得一句话，云：吴间野老尤放恣。其所以原来的诗句搜索不出来，只在周作人《谈画梅画竹》一文中看到，忽然就想起吴越之间的前朝野老倔强的容颜了，甚至乎，看到了老屋颓垣之间的老人家，在荒草间仔细的啜食一瓦锅里面的米粥一般，“子饭一盂,子啜一觞”，下贱凄凉，世所非议，常闻“嗟”字，而不改其志。何所谓迂腐，何所谓周粟之悲？此句所来既不可知，但观其志趣，总能感受到一股明末清初的气氛，遗老风气耳。
吴间，即苏州，无锡，常州之地，也就是江南之地界，士子尤多雅致慕洁之士多也。虽则，雅洁是在前朝的分崩离析之后的隐逸选择罢了，然而矛盾中的选择是苦难的，而落寞中的选择是痛彻心扉的。这些遗民老人们，在雅洁之后的“放恣”，所需要经过的痛苦，或许是走过了痛苦之后的无所谓痛苦了吧。
遗民之为士者，因训忠而愚志前朝故不改其行者，亦以忠为清行。所谓“放恣”者，恣意有傲态而行事也，其恣意行事者，是发放了余下的热量，尤然不为老态的。何以如此？忠前朝而鄙所寄身之时代也，此中恣意者，余热之散发，尚且令人敬佩，其才华在当世也还是震动着文辞骚客之间的空气吧！
而这种自娱于书画山水间，不曾屈于老态的心态，不正是真正的士者所当有的么？
昨天下午霏霏细雨中回家，在大门口遇一女孩儿卖花。有紫罗兰，香雪兰，吸引我的是一大把像是梅的花。一问，说是杏梅。花苞很多，暗红，有一、两朵开了，淡淡的粉色，单瓣。这花似曾相识，可能多年前买来插过。价没谈妥，太贵。再问为何没有红梅卖，也是说批发价就贵，不敢卖。我念念不忘的还是红梅。
那日天晴，去东湖看红梅，斜坡草地上十几二十株延绵开去。差不多每株红梅枝上都是密密缀满朵朵盛开的花，感觉再晚几天，恐怕花都看不到了。其实红梅早就开了，只因成都难得有晴天，早春里惯常阴冷，就懒得去寻梅了。红梅好看，我是一直很喜欢。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说到：“树木的花是梅花，不论是浓的淡的，红梅最好。”范成大的《梅谱》说红梅：“粉红色。标格犹是梅，而繁密则如杏，香亦类杏。诗人有：‘北人全未识，浑作杏花看’之句。与江梅同开，红白相映，园林初春绝景。梅圣俞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
前些天一直在读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其中讲姜夔。姜夔的词有不少写梅的。叶先生说，姜夔词中如果写到梅花，里面蕴藏着他对往事的怀念，对一位女子长久的思念。因为他们分手的时候，是正月梅花盛开的时候。那两首有名的咏梅词是《暗香》和《疏影》。前面说到范成大，姜夔的这两首词就是在范成大的家作的。有一年，姜夔在范成大家住了一个月，《暗香》序云：“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暗香〉、〈疏影〉。”《暗香》词：“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却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周作人先生有一篇《谈画梅画竹》，文中引了一个寻《梅谱》的故事，觉得颇有意思。此《梅谱》为刘世儒的《梅谱》：“吾友龙仲房闻雪湖有《梅谱》，游湖涉越而求之。至则雪湖死久矣。询于吴人曰，雪湖画梅有谱乎？吴人误听以为画眉也，对曰，然，有之，西湖李四娘画眉标新出异，为谱十种，三吴所共赏也。仲房大喜，即往西湖雪访李四娘，沿门遍叩，三日不见。忽见湖上竹门自启，有妪出迎曰，妾在是矣。及人问之，笑曰，妾乃官媒李四娘，有求媒者即与话媒。不知梅也。仲房丧志归家，岁云暮矣，闷坐中庭，值庭梅初放，雪月交映，梅影在地，幽特拗崛，清白简傲，横斜倒侧之态，宛然如画，坐卧其下，忽跃起大呼，伸纸振笔，一挥数幅，曰，得之矣。于是仲房之梅遂冠江右。”周先生在文中说，他觉得有趣的是仲房的话：“吾学画梅二十年矣，向者贸贸焉远而求之雪湖，因梅而失之眉，因眉而失媒，愈远愈年，不知雪湖之《梅谱》近在庭树间也。”
2006-2-27
昨晚读得一句话，云：吴间野老尤放恣。其所以原来的诗句搜索不出来，只在周作人《谈画梅画竹》一文中看到，忽然就想起吴越之间的前朝野老倔强的容颜了，甚至乎，看到了老屋颓垣之间的老人家，在荒草间仔细的啜食一瓦锅里面的米粥一般，“子饭一盂,子啜一觞”，下贱凄凉，世所非议，常闻“嗟”字，而不改其志。何所谓迂腐，何所谓周粟之悲？此句所来既不可知，但观其志趣，总能感受到一股明末清初的气氛，遗老风气耳。
吴间，即苏州，无锡，常州之地，也就是江南之地界，士子尤多雅致慕洁之士多也。虽则，雅洁是在前朝的分崩离析之后的隐逸选择罢了，然而矛盾中的选择是苦难的，而落寞中的选择是痛彻心扉的。这些遗民老人们，在雅洁之后的“放恣”，所需要经过的痛苦，或许是走过了痛苦之后的无所谓痛苦了吧。
遗民之为士者，因训忠而愚志前朝故不改其行者，亦以忠为清行。所谓“放恣”者，恣意有傲态而行事也，其恣意行事者，是发放了余下的热量，尤然不为老态的。何以如此？忠前朝而鄙所寄身之时代也，此中恣意者，余热之散发，尚且令人敬佩，其才华在当世也还是震动着文辞骚客之间的空气吧！
而这种自娱于书画山水间，不曾屈于老态的心态，不正是真正的士者所当有的么？
昨天下午霏霏细雨中回家，在大门口遇一女孩儿卖花。有紫罗兰，香雪兰，吸引我的是一大把像是梅的花。一问，说是杏梅。花苞很多，暗红，有一、两朵开了，淡淡的粉色，单瓣。这花似曾相识，可能多年前买来插过。价没谈妥，太贵。再问为何没有红梅卖，也是说批发价就贵，不敢卖。我念念不忘的还是红梅。
那日天晴，去东湖看红梅，斜坡草地上十几二十株延绵开去。差不多每株红梅枝上都是密密缀满朵朵盛开的花，感觉再晚几天，恐怕花都看不到了。其实红梅早就开了，只因成都难得有晴天，早春里惯常阴冷，就懒得去寻梅了。红梅好看，我是一直很喜欢。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说到：“树木的花是梅花，不论是浓的淡的，红梅最好。”范成大的《梅谱》说红梅：“粉红色。标格犹是梅，而繁密则如杏，香亦类杏。诗人有：‘北人全未识，浑作杏花看’之句。与江梅同开，红白相映，园林初春绝景。梅圣俞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
前些天一直在读叶嘉莹先生的《唐宋词十七讲》。其中讲姜夔。姜夔的词有不少写梅的。叶先生说，姜夔词中如果写到梅花，里面蕴藏着他对往事的怀念，对一位女子长久的思念。因为他们分手的时候，是正月梅花盛开的时候。那两首有名的咏梅词是《暗香》和《疏影》。前面说到范成大，姜夔的这两首词就是在范成大的家作的。有一年，姜夔在范成大家住了一个月，《暗香》序云：“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暗香〉、〈疏影〉。”《暗香》词：“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却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周作人先生有一篇《谈画梅画竹》，文中引了一个寻《梅谱》的故事，觉得颇有意思。此《梅谱》为刘世儒的《梅谱》：“吾友龙仲房闻雪湖有《梅谱》，游湖涉越而求之。至则雪湖死久矣。询于吴人曰，雪湖画梅有谱乎？吴人误听以为画眉也，对曰，然，有之，西湖李四娘画眉标新出异，为谱十种，三吴所共赏也。仲房大喜，即往西湖雪访李四娘，沿门遍叩，三日不见。忽见湖上竹门自启，有妪出迎曰，妾在是矣。及人问之，笑曰，妾乃官媒李四娘，有求媒者即与话媒。不知梅也。仲房丧志归家，岁云暮矣，闷坐中庭，值庭梅初放，雪月交映，梅影在地，幽特拗崛，清白简傲，横斜倒侧之态，宛然如画，坐卧其下，忽跃起大呼，伸纸振笔，一挥数幅，曰，得之矣。于是仲房之梅遂冠江右。”周先生在文中说，他觉得有趣的是仲房的话：“吾学画梅二十年矣，向者贸贸焉远而求之雪湖，因梅而失之眉，因眉而失媒，愈远愈年，不知雪湖之《梅谱》近在庭树间也。”
2006-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