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森与贝南克表面和谐下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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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7日，雷曼兄弟控股公司(Lehman Brothers Holdings Inc.)倒闭的那天下午，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Fed)主席贝南克(Ben Bernanke)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美国国际集团(AIG)接受了Fed的850亿美元注资，实质上等于被收归国有了。投资者纷纷撤出货币市场共同基金。信贷市场岌岌可危，股市动荡，银行破产的阴影也逐渐迫近。
贝南克给美国财政部长鲍尔森(Henry Paulson)打了个电话。曾为普林斯顿学者的贝南克嗓音偶尔有一丝颤抖，他朝办公室咖啡桌上的电话机倾着身子，以少有的直率与鲍尔森交流。很有主见的鲍尔森曾经是大学里的橄榄球员和华尔街高管。
贝南克说，Fed已经筋疲力尽，无法再做什么了。贝南克认为，虽然鲍尔森几个月来都反对，但财政部是时候向国会寻求资金和实施更大规模救助计划的授权了。鲍尔森当时没有答应，但第二天早上他就同意了。
在公开场合，贝南克和鲍尔森保持步调一致。而在幕后，两人以及各自的手下有时会起争端－－比如说在雷曼兄弟的命运、如何应对国会和Fed的权限等问题上。很多时候，两人都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诸多束缚，因此就敦促对方采取更积极的行动。两人之间的差异决定了政府应对危机的方式。
在重建信心是重中之重时，两人间的争论造成应对策略不连贯，有时会让人对美国政府的行动方法感到困惑，并引发了对美国两大顶级经济治疗师的批评。
当选总统奥巴马(Barack Obama)不久将宣布自己的新经济团队，这个团队的迫切任务会是平定市场，确定新总统就职后要对贝南克与鲍尔森所做的哪些决定予以认可，哪些要加以改变，以及如何处理财政部、白宫和Fed三者之间的关系。
鲍尔森将不再任财政部长，但任期到2010年的贝南克会留下。这里的一个关键人物会是盖纳(Timothy Geithner)，无论他会继续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行长还是接替鲍尔森。作为Fed重要的危机管理者，盖纳是奥巴马考虑的几个财长候选人之一。
Fed和财政部的运作风格都反映出其各自老板的特点。Fed总是进行类似学术研讨会的会议，贝南克主持讨论，但很少说自己的观点。财政部的运转方式是指挥和控制型，鲍尔森就是总司令，听取手下的汇报，迅速作出决定，常常会在命令发布后才过了几个小时就打电话检查执行情况。
两个人很少公开显露分歧。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Financial Services Committee)主席、马萨诸塞州民主党众议员弗兰克(Barney Frank)说，贝南克非常谨慎，我相信如果他有任何异议，他肯定也已经跟鲍尔森讨论过了。他不会直接面对我们。
他们的决定留下了许多问题。他们为什么任由雷曼兄弟破产，而在短短六个月前他们还决定绝不能让规模不如雷曼的贝尔斯登(Bear Stearns Cos.)倒闭？他们为什么没有更早向国会提出要求？而最终向国会提出要求时，鲍尔森为什么反对Fed所提出的向银行注资的行动，而几天后又表示同意？
以下是依据对政府官员、国会议员及其他人士的采访而总结出的9月和10月的关键时刻。
雷曼危机
9月9日，星期二，政府向抵押贷款巨头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注资才过了一天，雷曼也到了破产边缘。潜在买家跃跃欲试，但许多都期望政府出手相助。鲍尔森发出了信号，在电话会议上对几位首席执行长说，政府已经没钱了。一些人反驳说，政府不能让雷曼倒闭。鲍尔森不为所动。
一天以后，鲍尔森致电贝南克和盖纳，告知两人他不会支持动用国库资金救助雷曼。
Fed和财政部官员认为，他们的处境比3月份插手防止贝尔斯登破产时要好，可以应对一家投资银行崩溃的情况。Fed有了新的贷款工具，即便雷曼破产、信贷市场冻结，投资银行本身也可以利用Fed的贷款工具获得短期资金。
政府高官告诉记者，鲍尔森等于是划清了界限：政府不会出资救助雷曼。包括盖纳在内的一些Fed官员都对这一公开立场感到不安。盖纳的职业生涯大半都在应对金融市场的紧急情况。他的导师之一、克林顿政府的财政部长鲁宾(Robert Rubin)教给了他“保持选择权”的价值，也就是不要限定你自己的选择。一些官员认为，财政部违反了这一法则。
9月12日周五晚上，金融公司的首席执行长们聚集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盖纳警告他们说，政府无意救助。弗兰克说，他认为政府官员面对着很大的压力，让他们停止插手，看看市场自身能否起到调节作用。
鲍尔森的策略是给其它华尔街机构施压，让它们救助雷曼兄弟。鲍尔森向高管们表示，人人不能只顾自己。他说，他们需要一起想出一个办法来拯救雷曼兄弟，或为该公司有序地退出提供帮助。
政府官员在周末期间询问这些高管接收雷曼兄弟的条件。鲍尔森在雷曼兄弟破产一天之后说，他从未考虑用纳税人的钱来冒险。但那个周末，一些Fed官员曾认为鲍尔森准备那样做，尽管他在公开场合反对这点。Fed官员曾考虑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买家，他们也准备支持这项交易。
但雷曼兄弟的状况比Fed官员意识到的还要糟。竞争对手周末期间研究了雷曼兄弟的财务状况，得出的结论是其资产可能被高估了300多亿美元。雷曼兄弟的发言人回应说，Fed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的职员一直在密切监督该公司，并未向其高管质疑公司的资产价值。
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 Corp.)和英国的巴克莱集团(Barclays PLC)对雷曼感兴趣，但希望Fed自己接收雷曼兄弟的很多问题资产，而贝南克认为他无权这样做。Fed可提供紧急贷款，但只有在具有良好抵押品的情况下。
而美国银行选择了收购美林(Merrill Lynch & Co.)。英国监管机构不愿迅速批准同巴克莱的交易计划。要在周一开门营业，雷曼兄弟需要获得美国政府大规模的债务担保，而政府官员感觉他们做不到这点。贝南克和鲍尔森感觉无计可施了。
周日早上，阴郁的鲍尔森向聚集在一起的金融机构首席执行长们说，我们未能达成交易。
鲍尔森、贝南克和盖纳都明白市场即将剧烈震荡。盖纳同贝南克和鲍尔森谈到了“在道路上喷洒泡沫”以减轻雷曼兄弟崩溃的冲击。
在盖纳办公室的谈话转向了更广泛的救助。Fed和财政部职员一直在研究购买华尔街不良资产，直接向银行注入新资金的方案。
财政部长鲍尔森认为他难以说服国会批准支出巨额公共资金，除非危机急剧恶化。现在，随着雷曼兄弟行将崩溃，情况正在变得更糟。鲍尔森在9月14日（周日）晚间向手下说，我马上就需要一个方案。
Fed权限之辩
雷曼兄弟的崩溃和对美国国际集团(AIG)的救助让Fed的职能达到了极限。AIG并不在Fed的监管范围内。在9月17日致电鲍尔森之前，贝南克召集了高级助手开会，其中包括Fed副主席科恩(Donald Kohn)和Fed理事沃什(Kevin Warsh)，前者长期在Federal任职，而后者是贝南克与华尔街沟通的桥梁。盖纳通过电话参加了会议。
短期贷款市场正在冻结。Fed官员认为，解决这些问题已超过了央行的职责范围，即在动荡时期向健康的机构提供紧急贷款。Fed并不是为了救助即将崩溃的金融机构而设立的，这是财政部和国会要处理的问题。Fed官员认为，央行的紧急权力不允许其购买资产。其自身的资产状况也因其它救助行动而捉襟见肘。
另一方面，财政部官员表示，Fed拥有广泛的法律权限，可能会不经国会批准从银行接收问题资产。
鲍尔森、贝南克等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数周。鲍尔森希望避开国会。他参加完7月份的一次听证会后得出的印象是，国会不会给予任何新授权。他害怕要求议员授权购买数千亿美元资产可能引发恐慌，让美国陷入衰退。他担心国会会回绝政府的要求，从而让这个问题更加恶化。
Fed官员决定立即推动财政部向国会提出申请。贝南克9月17日致电鲍尔森称，他会公开支持此措施，使自己也身陷注定会演变为一场混乱政治之争的漩涡之中。鲍尔森并未立刻答应，他仍担心国会会拒绝该计划。不过他也在密切关注信贷市场的冻结和股市的暴跌。
次日早上，鲍尔森向贝南克称，他准备向国会申请政府资金，他想下午就这么做。
鲍尔森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去年底他就让工作人员开始起草应对危机的方案“以防万一”。两名助理部长卡西卡瑞(Neel Kashkari)和斯瓦格尔(Phillip Swagel)列出了各种选择，包括收购金融机构的问题资产、入股银行和为抵押贷款提供担保。卡西卡瑞曾是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 Group Inc.)资历很浅的投资银行家，后成为鲍尔森手下干将，斯瓦格尔则在财政部负责监管经济政策。
在布什政府内部，官员们把它称为他们的“最后一招”。他们并没有想到会付诸实施。
鲍尔森认为，如果银行能把抵押贷款担保证券等问题资产从帐面上剥离，它们就可以筹资并重新开始放贷。他对另外一种选择则心存警惕，也就是通过入股银行直接注资。他担心政府将被迫选择拯救哪些机构，放弃哪些，还担心银行可能会把资金握在手里而不是加以利用。他担心如果向国会要求入股银行的权利，私人投资者会担心股权被稀释而不愿投资银行。到4月份前，鲍尔森已经将选择缩减到了一种：收购资产。
Fed的工作人员也花了数月的时间研究可能的选择。贝南克赞成收购资产是个有用的办法。不过他也认为，财政部可能需要向银行直接投资；过去的金融危机中，瑞典、日本等国家就曾采取过这样的方式。
一石激起千层浪
9月20日周六午夜前后，财政部官员通过电子邮件向国会的办公室发了一份三页长的立法提案，要求政府斥资7,000亿美元收购金融机构的资产，而不要施加什么限制条件和监管。在这件事上，鲍尔森几乎没有事先与国会沟通，因为他担心如果走漏了风声，讨论可能的救助或许会适得其反。他的提案几乎立刻激起了强烈反对。
鲍尔森希望在利用救助资金方面有一定的灵活性，能够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进行。私下里，他对手下说可能需要入股银行。不过在公开场合，鲍尔森排除了这种可能，说这通常是政府为面临倒闭的机构采取的措施，而不是那些他希望帮助的有偿债能力的机构。
贝南克在国会证词中强调说，财政部在直接投资方面需要拥有灵活性，希望能在需要的时候改变战术。
听证会之后几天，国会否决了救助计划。不仅仅是共和党反对，一些私人经济学家也质疑这个方法是否正确以及该如何实施。对冲基金投资者、很多民主党议员的捐助者索罗斯(George Soros)敦促民主党议员坚决要求直接入股银行。
FDIC主席希拉•贝尔
在迷茫之际，政策制定者错失良机。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经济学家卡什雅普(Anil Kashyap)说，向公众解释救助计划如何实施的问题上，从一开始就搞砸了。在9月18日贝南克和鲍尔森第一次到国会去，到10月3日立法获得通过，这期间美国股市总市值约蒸发了1.5万亿美元。
与此同时，财政部官员越来越担心有些民主党人正试图让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主席希拉•贝尔在救助计划中挂帅。该公司为近8,500家银行的存款提供担保。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康涅狄格州民主党人士多德(Christopher Dodd)希望FDIC在救助计划的监管中被赋予重要角色。民主党还希望FDIC能管理政府收购的部分资产。财政部将这视为是利益冲突，经过斗争成功限制了FDIC的作用。
不过贝南克和鲍尔森还希望在另一个问题上获得FDIC的帮助：策划花旗集团(Citigroup Inc.)收购Wachovia Corp.，进而救后者于水火之中。贝尔不愿提供帮助，因为这样做可能会让FDIC面临Wachovia数千亿美元的损失。
直至9月28日周日深夜，贝南克还在努力游说贝尔。次日凌晨4点左右，FDIC官员同意达成和Fed提出的交易类似的协议，不过后来告吹了，因为富国银行(Wells Fargo & Co.)提出了一项无需政府救助的竞争要约。
一周多之后，贝南克和鲍尔森敦促贝尔提供更多帮助。当时欧洲已经扩大了对银行债券前所未有的担保规模。鲍尔森认为，如果美国不采取类似措施的话，美国的银行将处于不利地位。
10月8日周三下午，鲍尔森和贝南克与贝尔在鲍尔森的办公室会面，敦促她对银行债务提供全面担保。盖纳也大力敦促进行大规模担保。贝尔认为根据法律，自己无权这样做。
她没有作出任何承诺就离开了。次日，她向鲍尔森和贝南克发了一份备忘录，提出了一项让步方案。她提议，不是为银行债务提供100%的担保，而是为某些债券提供至多90%票面价值的担保。鲍尔森和贝南克说，这不会起作用的，不过他们同意允许FDIC为其担保设定一个上限，并收取费用。贝尔说，我们必须作出响应，FDIC实际上是唯一一个能为银行债券提供担保的合法机制。
从某种程度来说，美国比其他国家行动的要早。早在其他央行采取行动之前，Fed就已经降息了。专门研究大萧条的贝南克说，美国官员在其他方面也走在了前面。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和30年代的美国，政策制定者直到很多银行已经倒闭之后才开始修复银行体系。贝南克上个月在纽约发表演讲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并不是这样。他说，这次，修复银行的行动“迅速而果决”。
一些外部人士对此表示怀疑。曾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首席经济学家、现供职芝加哥大学的Raghuram Rajan说，尽量减少干预的政策让我们总是晚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