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臆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1:22:29

《关雎》臆说

  摘 要: 文章对《关雎》存在的若干问题做了全新的解释。
  关键词:《关雎》 后妃之德 雎鸠 乐器
  
  这首诗表现的是后妃之德吗?汉儒解诗,突出诗教。好端端的《诗》,生生地称作《诗经》,成了经天纬地、指导政治实践的执政纲领。而政治自为政治,文学自为文学,虽有关联,却并非一事。说诗能兴观群怨可以,说它能“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可以,因为这些说法并没有将二者视为一事。如果硬将街巷田里的讴歌说成政治纲领,那非得生拉硬扯不可,非得穿凿附会不可。但生拉硬扯、穿凿附会的东西总是难以自圆、捉襟见肘的。
  汉儒说《关雎》就是如此:“《关雎》,后妃之德也。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称此诗为后妃之德,即谓此诗为后妃所作,彰显的是后妃的所谓德操。而其德操就是思得贤淑女子嫁给自己的老公周公,让那美丽动人的小老婆帮助周公实现贤人政治。在他看来,这既显示了后妃的深明大义和政治远见,又显示了她不嫉妒、不吃醋、心胸夷旷的风度,堪为国母的典范。汉唐竖儒多从其后,竞相构扇,似成铁案。其实,这种说法经不住三推两敲,马脚自露。
  其一,从《诗》的创作时代角度看,按诗的最后创作时间计算(约在公元前六世纪),汉之去周已经有四五百年的时间,年代不可谓不久。数百年之后的汉代人再以自己有了政治标准的眼光去看它,除去生硬地附会,恐怕再没有别的办法让它为自己的朝廷服务。
  其二,从情理的角度看,作为人妻的后妃硬要给自己的丈夫讨个小老婆,无异于给自己的私生活加上一撮酸溜溜、苦涩涩的爱情麻辣烫。这样的女人不是大傻瓜就是变态狂,非要看看西洋景、找点性刺激。正常人不是如此。人说“一天乱请客,一年乱盖房,一辈子乱找个小老婆”,这是针对男人说的。从反方向考虑,令男人乱一辈子的是什么?是小老婆,是小老婆和大老婆的关系。说到这里,有一则相关的故事可作注脚:晋代的权臣谢安想讨小老婆,他的夫人刘氏不高兴。谢安讽谕他的侄子劝劝婶母,他便以《关雎》宣扬妇人不妒为由说服她。刘氏问他《关雎》是谁写的,答曰:周公。刘氏说,周公是男人,他才如此说;若周姥作诗,绝非如此。刘氏说的是心里话。夫人嫉妒并不是恶德,它说明的是妻子对丈夫的真爱。
  其三,若妻子使丈夫再觅小妾而荒于政事,疲于筋骨,岂非居心不良?古语有之曰:“明眸皓齿,伐性之斧。”倘如此,则后妃哪里有什么美德值得歌颂,简直成了蛇蝎般女人。
  其四,从周公这方面考虑,周公向被儒者认作是聪明正直、广施仁德、了无瑕疵的圣人,何以竟如此贪恋女色,贪婪到使自己的老婆为自己再觅新欢的程度?若以此乃后妃自觉自愿的行为,则必是后妃由自身的行为缺失意识到了周公的某种暗示。倘如此,则此美后妃之德的诗岂不成了骂周公的诗?这正是汉儒打嘴处。
  其五,从诗的内容来看,作品写的是一个人对一个贤淑美丽少女的思恋,那种日思夜想、颠倒反侧、难以成眠的情态,似乎不是一个有了老公的贵妇人应有的举动。若是的话,那就是错位的爱情,而后妃就是一个带有明显男性特点的性变态女人。倘如此,则后妃哪里是被赞美的对象?
  《关雎》到底写的什么?面对这样一首没有创作时间、地点和具体作者的诗,我们所能凭借的只能是原作,而不能凭借那些汉唐人出于政治教化目的而做出的臆断和宋儒带着有色眼镜而做出的指责。譬如一幅古画,不知年代、作者,亦无题跋文字,鉴赏它靠的是什么?只能是画作。读《关雎》,我们所知道的是:一个男子(君子)在河畔游玩的时候,看到了河中小岛上有一对相互唱和的雎鸠鸟,当然那是一雌一雄的鸟。在他看来,那对小鸟正在用流啭的歌喉谈着恋爱。于是他心有所感,想到了自己这样一个君子也应该有一个年轻美丽而又心灵美好的女子与自己相互唱和。恰巧,那河边正有一个那样的人儿在水里采摘荇菜。那姑娘是一个劳动妇女,瞧她那双左右翻飞的小手儿,就足以知道她的能干。这是一个好姑娘,漂亮、贤淑、勤劳,集中了所有劳动者的美质。而这正是我们的先民的求偶观。于是,他着了迷,堕入了自己编织的情网里了。从那天开始,他似乎进入了痴迷的状态。无论白天黑夜,他一直在暗暗地恋着那姑娘,甚至那原本长度一定的黑夜也似乎在与他为难而变得悠长,他像是一张烙在热锅里的大饼,翻来覆去地直到天亮。无论白天黑夜,那双左右翻飞的纤纤玉手,那妩媚窈窕的身影,那只可意会的美好心灵,总是闪现在他的脑海,幻觉般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妄想着用弹琴瑟的方式向她表白心曲、倾述衷肠,先与她结为异性的朋友;他妄想终有一天,锣鼓喧天地迎她过来,成为他的新娘。
  顺便要交代的是,这是一首叙事的诗呢?还是一首抒情的诗?若说它是叙事的诗,则其过程就是:由鸟生情——见人成思——因思成病——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这样解释似乎未尝不可。但从全篇的材料安排来考虑,友之和乐之的情节与前头的思量情节显得不相称:头重脚轻。如果说他是抒情的诗,则其结构就是:由鸟生情——见人成思——思的痛苦——思的幻觉(友之与乐之),也就是上边那段的意思。这种解释与上种解释相比,似乎更合理些。说白了,这诗写的是一个男子犯了可怕的单相思。两种解释可以任选一种,也可以两种并存。这也正是好诗成其为好诗的重要因素——内容含量丰富。
  诗开篇先说雎鸠和鸣,再引起君子思得好逑,这是为什么呢?要弄清这个问题,首先得弄清“雎鸠”是什么鸟。《毛诗正义》曰:“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诗集传》曰:“雎鸠,水鸟,一名王雎,状类凫翳,今江淮间有之。生有定耦,而不相乱。耦常并游而不相狎,故毛传以为挚而有别。”朱说显然是对《毛传》的发挥,意在指认雎鸠是一种贞鸟。这种思路无疑是有道理的。但雎鸠到底是什么鸟,仍然是个谜。所以后世学者仍然作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认为是鱼鹰。因为鱼鹰生活在水边,且以捕食鱼类为食,又因鱼隐喻了求偶之象,故而被用来比男子求女。乍看这种解释是有理的,可首句的“关关”就讲不通了。“关关”是和鸣,是雌雄为求偶而发出的和鸣,因而将雎鸠视为鱼鹰不对。有人认为是雁,雁是一种水鸟,终生只有一个配偶,向来被认作是贞鸟,甚至被当作贞洁的化身。古人的婚仪中就有“奠雁”一节,指男方在确定婚姻关系后送给女方一对雁,用以表示与对方的关系终生不变、白头到老。金代诗人元好问有词《迈坡塘》,首句即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讲的就是雁的这一特征。郑樵《通志•昆虫草木略序》云:“凡雁鹜之属,其喙扁者,则其声关关。”则从物性角度证明了这一看法。因而,雎鸠可能就是大雁,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且大雁是候鸟,南北方均有,不必非江淮间所独有。
  既然我们认为“雎鸠”是大雁,则诗中男子以“关关雎鸠”起兴就有了根据。《诗经》最常用的表现手法是赋比兴,其中比和兴又是比较难以分辨的手法。比就是“以彼物比此物”,比和被比的事物往往同时出现并显而易见;兴则比较复杂一些,它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的手法,它可以是一种专门起头的手法,也可以是一种兴中兼有比的手法。兴中有比的兴,乍看似乎无深意,细想则有隐情。看这首诗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两句,就是这样的用法。鸟儿和鸣似乎与男子求女无关,细思则有牵连:贞鸟大雁关关相和,那是鸟儿在求终生的伴侣;君子睹物生情,有了追求佳偶的想法。俗语有之曰:“宁作水中之双凫,不愿云中之别鹤。”他的想法与雁们有相同的地方。这就是此诗拥有恒久魅力的原因之一:委婉多情,兴中有比。
  《诗经》是乐歌总集,乐歌要唱,反复就成了必然。《关雎》分为四章,后三章有重章的地方。除去增强乐感、深化主题的作用外,还有些耐人琢磨的东西。一是采摘“荇菜”的动作:首则曰“左右流之”,次则曰“左右采之”,再则曰“左右芼之”。三个动词所体现的动作有细微的差别。“流”是远观的动作,“采”和“芼”是近观的动作,“采”比“流”的动作要具体,而“芼”比“采”的动作要细致。这都是那个男子因念之深而幻想出的自认为真切的情景;二是男子对待那女子的具体表现:首则曰“寤寐求之”,次则曰“琴瑟友之”,再则曰“钟鼓乐之”。三个动词的变化反映了事件的进程感,它符合事态由发生到发展再到成熟的规律。“求”是选定目标后的努力;“友”是增进交往的必备环节,正所谓“要想恋爱先交谈”,朋友是谈出来的,现在我们依然把恋爱初阶称做“谈朋友”;“乐”则是所有努力要达到的终极目的,乾坤定位、阴阳结合是年轻人的至乐。但需要注意的是,这后面的两种情形是因思成幻,是单恋的迷狂。
  附带说一说“琴瑟”和“钟鼓”这四种乐器。前两种属弹拔的弦乐器,后两种属打击乐器。古代的音乐分为细乐和正乐。细乐往往用于欢快热闹的场面,似乎不是那么正规;正乐常常用于庄严肃穆和典雅隆重的场面,非正规场合不可。比如《九歌》里的《东皇太一》和《东君》两篇,与《礼魂》的“成礼兮会鼓”,就体现了这一特点。细乐多由丝竹管弦构成,繁复热烈;正乐多由钟鼓等音节铿锵、节奏徐缓的乐器来表现,庄重典雅。因此,那个“君子”要讨得女子的欢心,就动用了热烈欢快的“琴瑟”。要展示结婚的隆重,就使用了庄严的钟鼓以衬大典。尤其值得珍视的是,“琴瑟”一词自此便受到了文人们的青睐,被定格为谈情说爱的代称了,如“琴瑟在御”、司马相如弹琴夜挑等等,致使弹琴成了“谈情”的婉语。至于那种以“琴瑟”、“钟鼓”非平民所应有而指认此诗主人公为贵族的说法,我看大可不必拘泥而胶柱鼓瑟,因为那是他幻想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