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毛泽东(6)]权杖与诗书:革命家诗人的绝妙好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6:55:11

曾经在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做过毛泽东秘书的茅盾在1931年与鲁迅聊起毛泽东时曾经感慨地说:“在广州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白面书生,谁料得到现在竟能指挥提千军万马!”1过了七十多年再来回顾毛泽东的生平和建树,我们又何尝不为他这样文武双全、书生剑客、革命家诗人、权杖与诗书并济的形象而感觉欣喜呢。一个纯粹的政治家,不论其是如何地改变了历史,如果性格呆板、涉猎狭窄,肯定不如一个多才多艺、爱好广泛、性格幽默且富于诗书气质的同行更能感染大众。在共和国的三大开国巨星中,如果我们搞一次无差别的民意调查,其排列极可能是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即使把所谓个人崇拜的因素抽象掉。原因无他,毛泽东多才多艺、周恩来知性与感性并重且交游广博,而刘少奇虽然在学习和思考方面有许多可敬仰之处,可他的人生也实在太过寡淡而使得在普通百姓尤其是文人中的魅力大减2

 

一手握紧权杖一手不舍诗书的毛泽东无时不呈现出他兼具文功武略的一面,这在意境上可能与一手把剑一手把玩了一只地球仪的拿破仑不差半分行色。在毛泽东的一些诗词中,理、气、韵具佳且能尽显其革命家本色的篇什随处可见。不管其中的“理”是说在讲某些文人所指的“帝王之道”3还是过于执着的“阶级斗争”之道,而其中的“气”是才气、霸气还是戾气4

 

笔者对诗词之道并不擅长。但作为一个喜欢古典诗词的读者,仍然怀了一种不明情由的评价标准。在毛泽东的近百首诗词中,我认为写得最好的是这样三首:写于长征中的《忆秦娥· 娄山关》、写于东征前的《沁园春· 雪》、写于文革准备期的《贺新郎·读史》。

 

我不由得同意章立凡所言“主席的词要好于诗”,说主席是一个诗人不如说他是一个词人的观点5。也许,毛泽东性格中的某种大开大合、汪洋恣肆更适合用跌宕起伏的词来表现。而我所认为最好的三首毛泽东诗词,也确实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词。

这三首词的写作时代在毛泽东的人生里,都算得相对关键的时期或正待做出重要决断的时期。关键的时期产生的是不同以往的激情和斗志,正待做出重要决断的时期酝酿的是壮怀激烈的诗心。在这样的背景下,极可能产生出伟大的作品。

 

毛泽东理、气、韵俱佳的第一诗篇当属《沁园春·雪》。这首既有怀古射今之意又合诗词章法的杰作,在重庆一发表出来就赢得了一个大毁大誉的满堂彩,可说是毛泽东诗词在其还没有正式出版的情况下赢得最高点击的超人气之作6

 

便是在毛公已经作古三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有许多基本上已经不大知道先生故事的年轻人,怀了读“大江东去”、“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热情吟咏这必将成为千古名篇的绝妙好词:

 

沁园春·雪


一九三六年二月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 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 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妖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 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 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 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还看今朝!

 

气韵双绝且产生了几多“警句”的忆秦娥·娄山关》 是在毛泽东在遵义会议后重掌大权而又在战场上大获胜利时写下的7。此番把写景与抒情完美地揉到一起的高妙手法,纵是专业词人也会拍案叫绝;而面对未来的那种既有踌躇满志又有备而来、不敢松懈的“待机”状态,活脱脱表现出作为政治家毛泽东的清醒和激越。如果说《沁园春·雪》反映的是毛泽东与古今巨手无差别的某种睥睨天下之志的话,则《忆秦娥·娄山关》表现的则是一个政治家准备迎接一切挑战的大无畏和“全无敌”8的气概。我不清楚当今的政治家们在吟诵这首词时会产生什么感觉,它至少在我这个已经自我浸润了几多恬然之心的书生心头,每每激发出“金戈铁马气氛吞万里如虎”的豪情。我愿意一次次地将这首词推荐给我的朋友或学生:

 

忆秦娥·娄山关


一九三五年二月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更重理和气的是《贺新郎·读史》。坚持“几千年的人类史就是一部阶级斗争的历史”9的毛泽东,把他因为性格和境遇而不断演绎着的“与人斗”的政治生涯贯注在他所读到的《中国通史》中,在他通常的某个观点中与阶级斗争并重的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再次老人家被抽象掉,整个历史便成了打打杀杀、压迫与反抗、“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的斗争史。作为在诸多方面的素质(尤其是政治斗争的环境感觉、火候及艺术)上远逊于毛泽东的后人,我们不必也无力评价“以阶级斗争为纲”是真理还是谬误。仅仅从文学作品来看,说《贺新郎·读史》是一篇极具哲理、潜思和奇志的名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此篇虽然不是那么“押韵”,其间的道理我也不是特别地“以为然”,我还是喜欢一次次地诵读和玩味这伟人独白:

 

贺新郎·读史


一九六四年春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 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

为问何时猜得 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 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 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

但记得斑斑点点 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 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足乔流誉后 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 东方白

身为一个毛泽东诗词的爱好者,“毛泽东最好的三首诗词”在最初仅仅是我的个人观感。虽然会不时地向人提起,却未曾动过就此写一篇小文的念头。是在读了毛泽东研究专家陈晋所著的《文人毛泽东》之后,我忽然发现他与我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认知。“英雄所见略同”的那份默契,确实让我大喜过望:看来,仅仅凭着一种尽可能的“理解与同情”,一个“票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专家”的感觉呢!

 

其实陈晋也并没有明说他认为的毛泽东最好的三首诗词是以上述及的三首,可他在这三篇诗词后的评价却较为明晰地指向了这一评价。

 

在《忆秦娥·娄山关》的介绍后,陈晋说:“这是毛泽东平生写得最好的三首词之一”10。看这样肯定的表述,似乎文学界或学术界已经有了定评。

 

在涉及《沁园春·雪》时,陈晋的评价是:“他收获了一首旷古未有的词作,写出了他一生当中成就最高的作品《沁园春·雪》”11。翁扬、余飘的文章《毛泽东诗词的艺术境界中》写道:这首词,上半阕写北方的雪景,结合长城、黄河、秦晋高原来写,大气包举,景象雄伟;在雄伟中写出祖国河山的壮丽:长城、大河,远近映衬,动静结合,错综生辉,描绘出一幅天低野阔、一望无际的壮美的雪景图。然而,这只是太阳不出来的时候的景色,待到雪止云开,阳光普照时,景色又推向更高的档次,“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里的红日白雪,交相辉映,美丽动人,画面开阔,气势磅礴,诗意盎然。下半阕以“江山如此多娇”的警句,既总括了前边雪景的美的境界,又引出了诗人要突出歌颂的理应主宰这美丽江山的“风流人物”。从祖国江山的壮丽写到历史上功业显赫的大人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从历史唯物主义高度,指出他们作为封建主义的政治家、军事家的阶级和时代的局限性。诗词造诣精湛的优秀诗人柳亚子高度评价这首词的美学价值,认为“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14)

 

对《贺新郎·读史》,陈晋的评价可能与我有一些分歧。我认为此词的妙处在于理和气,而他则“觉得”“这是毛泽东晚年写的艺术性最好的作品”12

 

本篇的题目本来可以是《在我看来最好的三首毛泽诗词》。因为有陈晋先生的认可,现在改成了《权杖与诗书:革命家诗人的绝妙好词》。我个人认为:是不是兼备了诗人与革命家的双重气质,涵盖了权杖与诗书的二元背景,挥洒了理、气、韵并重的诗境,也是品评毛泽东诗词意韵的标准之一。著名诗人贺敬之评述毛泽东诗词时曾这样说:“毛泽东诗词以其前无古人的崇高优美的革命感情、遒劲伟美的创造力量、超越奇美的艺术思想、豪华精美的韵调辞采,形成了中国悠久的诗史上风格绝殊的新形态的诗美,这种瑰奇的诗美熔铸了毛泽东的思想和实践、人格和个性。在漫长的岁月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风靡了整个革命诗坛,吸引并熏陶了几代中国人,而且传唱到了国外。”(13)这是专家之见,应该也算是对我这个品评标准的支持吧。

 

 

注释:

(1)陈晋著《文人毛泽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3页。

(4)气韵之说与毛泽东的诗词三阶段分别呈现的是才气(年轻时代)、霸气(中年时代)、戾气(老年时代)的观点,见之于章立凡。

(10)陈晋著《文人毛泽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7页。

(11)陈晋著《文人毛泽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29页。

(12)陈晋著《文人毛泽东》,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64页。

 

2006年3月21日、22日草稿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