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2:38:50
      梅目不识丁,花甲之年竟然看破红尘,出家了!乡邻大吃一惊——她不是夫主健在,儿女生孙吗,怎么去做了尼姑呢?
   
    梅是绝对没有什么“境界”追求的,这一点颇让人费解,但纵观其六十年的历程,远离俗世踏入空门却又合情,并不怪异。由此而引起人们思考的,更不简单。
   
    梅的丈夫是独子,爷爷奶奶捧为宝贝,千般宠爱于一身,从小就养成任性不拘的习性,但品貌温秀,心灵手巧,是村里少有的几个读书人之一。家境殷实,田宅有盈。梅是做童养媳在这个家庭长大的。
   
    童养媳,在解放前后依然盛行。不光是穷人家怕娶不起媳妇趁早养个女孩,富人家也多有带养,说是俩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大,婚姻根基牢固。却万事都有两面性,一、二十年的耳鬓厮磨也同时磨去了爱的新鲜感,由此失去了爱的向往和浓烈。梅正是这种礼制的受害者。
   
    村里另一富户娶儿媳,相亲时,担心儿貌不扬又不善言而相亲不中,便请了梅丈夫做“看头”。何为“看头”?代人相亲。这种旧社会的产物在这个落后的农村一直延续到解放后的六十年代。媒人串通,两相照面,一见定终身。
   
    新娶的媳妇叫丹凤,喜滋滋被送进了新房。洞房花烛夜,红盖头一掀——新郎乐不可支,新娘差点晕过去!看的和嫁的不是一个郎呀!丹凤坚决不从,非要找到那个顶替的“看头”论理不可:谁叫你骗我,误我终身!她恨不得把他撕碎,可是,“看头”吓得深藏不露。他也不知犯了“调包计”的错,又哪里知道这一错会“害死”两桩姻缘。
   
    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忙杵抱着走”的时代,丹凤还是和懦弱的老公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她极不情愿,她以为她不止配这样的老公。她看中的是另一个男人。她恨他已无济于事,渐渐地,恨就神奇地变成了爱,一发而不可收,他逐渐占领了她心里的全部,取代了她老公的实质位置,漫漫岁月四十年……
   
    四十年里,梅的丈夫和丹凤,从偷偷摸摸很快发展到了公开同居。梅管不了丈夫,就上门和丹凤论理,叫丹凤看在她夫妇儿女的份上,放丈夫回心家里,不然,这个家就没法过了。丹凤说:“我也没错,我当初看中的就是他呀”。梅就上门大吵,非但没有拉回丈夫的心,反而弄得没面子回头。梅的“本份”没守到,窝着一肚子闷气没处出,整天没头没脑地埋进了没完没了的家务劳作:种田种菜做饭养猪缝补洗浆带儿女……她做完了所有女人该做的活,也做够了该是丈夫做的活。一副强筋健骨的高大身板逐渐捣磨成瘦骨嶙峋的“老妪”,白发过早地取代了青丝。六十年的日夜,梅在需要爱的滋润期至少有三十年过着干涸的生活。而丈夫基本是吃在家里,睡在外头。看戏上街,从不见梅夫妇的影子,只常常有丈夫和丹凤的亲亲昵昵。别人的孩子跟自己的丈夫一个模印,招摇过市,每一见都戳着梅受伤的心,一层层剥脱着做女人本能的血淋淋的自尊。更有甚者,丹凤竟然把老公赶到另间房去,自己和梅的丈夫共住一间!老公想老婆,千声敲不开门,只有垂头叹气自回转。丹凤把全部的爱献给了别人。梅彻底失望了,忍气吞声地守着活寡,“少年夫妻”没了,“老来伴”又在哪里?
   
    直守到儿女大了。儿子结婚带着老婆成年累月远离家门打工去了,女儿也远嫁他乡为媳。梅这才感到空前的寂寞。劳碌一世,净为了别人,到头来,分的分,走的走,剩下孑然一身。梅去庵里进香,求菩萨保佑渡出苦海。她目睹尼姑无牵无挂,相谐相照;感受远离尘世的香烟袅袅,凝心诵经的无烦无忧;木鱼钟声,心清意静。她忽然觉得相见恨晚,这不正是最适合自己归宿的地方吗?
   
    于是,梅就从这个俗尘中永远地消失了,佛道中多了一个“妙心”。
   
    家人再去看她,妙心闭目惟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