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理发与剪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1:24:35
理发与剪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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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了个发,爱人看了说是很丑;自己呢,对镜看看,除了依旧老气横秋不见改观之外,觉得还凑合;到公司里坐下开会之前互相搭讪几句,许多人就说这发型很帅。
帅吗?那自然不是,不过人家给我几分薄面,怕我在众人面前撑不起所谓的自尊。
嘿嘿,我这人挺自知:大鼻子小眼睛的,绷着脸配上一头如刺猬根根朝上的短发——各位,如果这也叫帅,那潘安就是没被行斩于闹市之中,也要被活活气死了!
男人帅不帅,还是由老婆定论,错不了!要听信了别人的鉴定,那就膨胀得不知自己列于仙班何位了。
当然了,我是说我,并不包括所有男人……
头发和胡子一样,对我来说都是负累。所不同的是,胡子带给我的烦恼是在差不多二十岁才开始的;而头发如一蓬荒地乱草,自略懂事体时就长在心田里,几十年来刈丯不止,始终菁菁葱葱,栉风沐雨,笑傲顶峰。
我从小比较“护头”——这是个专有词汇,就是不大愿理发。是个毛病,并不是个道得出堂皇理由的好习惯。每每被母亲像赶鸭子一样逼到架上来,自己那颗并不滚圆的头颅被别人把玩于掌腕剃刀之间,别扭和屈辱无以复加。因此常为了这些顶上毛发的事体破坏了一家人的心情,为此而挨一顿打也是常事。
小时候理发,多半由邻居邢妈代劳,虽然她是小学老师,但这顶上功夫肯定是师出无门而自成一派的。那把手动推子用起来吱吱咿咿,需时时注油,但仍很不幸地总是被它夹住头发,她也无奈就生生扯下,痛得我呲牙咧嘴,又不好叫出声来——邢妈并没有必须给我清理这些荒草的义务,对我来讲为家里省钱是硬道理,这个好歹还是知道的。
每月头发慢慢变长了,心情就随着走入灰暗,等着坐受苦刑的那一天。痛彻过后出一身淋漓的大汗,方能才长出一口气,摸摸自己那青皮小瓜,顿觉天高云淡。
后来稍大些,邢妈有时也确实很忙,加上审美观念见长了一点点,有时就到当街路边的摊子上去理,比如去找老魏或老马。
那时的他们摊子很简单,一顶白篷子,一把能放低收高的椅子,一块照人走形的镜子,一只煤火炉,一个洗脸盆,再就是装着谋生家伙的小木箱。我那时没胡子可刮,但对那长条形的宕刀布印象深刻:乌黑而油光可鉴,想不明白这块布怎么就能当磨刀石用。后来渐次明白那不过是吸收了剃刀上的体垢油污才成大器的,再看到时就禁不住要打几个冷颤。
邻居们与母亲欣赏过我的发型后,一致批评老魏的手艺不道地。后来很多年就认准了老马,头等大事,非他莫理。
老马那时并不老,人很高,紫膛脸,口不离烟。我总怕他那烟灰掉落下来会烧到别人的脖子,经观察多年发现我这个担忧纯属多余,如杞人忧天。我记得那时收费是一毛钱,后来涨到了两毛,看书不计;等老马的摊子变成理发店时,就变成了一块、两块的支出;再后来老马买了地皮盖起楼,前几年因肺癌驾鹤循烟而去,许多人很是怀念,我也身在此列。如今子承父业与时俱进,单笔支出还是在十元以下。比照大都市里动不动几十上百元的消费来讲,应该还是比较公道。
虽然理个发才花一毛,但能拥有一毛钱,对我来说很是奢侈——那时的米价不过一毛七分,我们并不是能顿顿吃上大米饭的。
一毛当然就是十分钱,一分钱就能买一个米花糖团,或是三颗鱼皮花生,要么是一颗水果糖,又或者可以看一本厚厚的小人书。想想看,一毛钱兑换成食物和书,就能够在口里心里甜甜美美好几天。所以在我二年级时得到一名女同学赠予且特别声明要我用于理发的一毛钱时,心情那是相当激动。
我那时读书成绩不错,藉此有些人气。可能这位同桌女生乐善好施,极具菩萨心肠。看我顶着一头乱发散着汗臭,也是瞒了父母从零花钱里挤出来周济我的。
说来还是怪我口风不紧,这事儿被邻居苏姑拨拉着我的头耻笑了好多天。大抵是说我思想不好,与小女生的关系有伤风化云云。我那时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只觉得颜面尽失,幼小心灵受伤匪浅,就号啕大哭了一次,以证清白。
那女生后来早就为人妻母,见了我已做状不识,哪记得这一毛钱的嗟来之食曾付于黄毛孺子的斑驳旧事?不过呢,我这个人受人一粟,得而常念,自然是心存感激没齿不忘。
学历史课时,读到“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时,对前一句深是认同,觉出前人和我一样对这“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的无奈情绪惺惺相惜。当然了,这后一句莫说是人头,就是鸡头断鸣我也不曾得见,就不评论了。
曾经疑惑那些和尚为什么就不生头发呢?想来是皈信佛门时,由白眉毛的长老念过法咒禁过。自己也就想了,我若得了这咒,就只念到一半,因为光头自然不甚雅观,我只保持它不再像韭菜一样见风就长便好。后来得知即便是受戒之后,那头发也是要经常剃度的,才断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荒唐念头。
后来读史,看到清初的嘉定三屠,死连二万余众,究其源头竟是由于剃发,才知大汉民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悌孝观念对做人事君的理念影响至深如此,也是体现了骨气与惨烈的。
中华民国初年的剪辫子却原来只是为了推陈布新,与国际文化接轨,并没有留辫不留命的说法。听说大剪刀喀嚓一声之后,同时就会盛一碗盖了二指厚猪肉块子的白米干饭递过,以示补偿。如此断了头发好过掉了脑袋,满清的遗民们的伤心程度想来也不是很高。
原来这理发净面,并不是为了给别人交待自己的面容长相,更是要用来体现自己的精神风貌。即便不能飒爽逼人气贯长虹,至少也要避免蓬头向人垢面朝天才是——说到底这也是个国体气节问题哩!
理发这个概念之于我,不过是剪短头发,并没有活络筋骨,享受按摩的内容在里面。所以我一般不找女师傅给我下刀,这让我心生别扭,容易重温儿时煎熬似的不妙感受。另一方面呢,如果她的手艺欠佳,我就会因为她是个女流而不能跟她计较。从消费公平的角度上来说,有可能我会惯坏了她,使她的审美观念不能得到长足的进步。
所以,我一般还是找男性师傅来提供服务。心情放得松些,且能找到一点做上帝的感觉,何乐而不为呢?
理发的频次呢多以一月一次为度,忙的话就两个月一次。十几年前独自闯荡深圳的落魄时节,身无分文,食不果腹,也曾有过三四个月才理一次的。未理之前发长盖耳,面颊瘦长,极具痞相。一个人在警笛呜呜作响的地带夜间游走,竟然黑白两道都不沾染,现在想来不知是有幸呢还是该伤心?
我读唐诗里的“夜雨剪春韭”时,总疑心这说的并不是田园乐事,极可能描绘的是晚间在理发店里的景象。你想啊:门外雨幕潺潺,头顶上刀剪如飞,炉内火势正旺,氤氲绕梁,飘着饭香。——当于此时,老杜怎能不写几句让人品味一番呢……
“谬论,谬论!……”
其实不消各位说,我也知道哩,不过是想借此一句诗化一下这俗世生活,谬与不谬,各自随心。
如此顶级大事,言多必失。我搔搔一头短发,就此打住,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