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张伟：站在革命反面的卫兵(中国青年报 201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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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也的确没有留下关于他的太多记录。在一个让他突然照亮史籍的夜晚之前和之后，人们不知道他的生平，不知道他的喜好，更别说是一张画像或是一本传记。如果不是生逢那个年代，他大概会像大多数宫廷卫兵那样毫无起色地老去。
但这是在1789年的法国，是“革命”曾经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最深记忆的时代。国王和王后声名扫地，在旧制度下困苦地生活了很久的群众，以及没有高贵血统，却希望功成名就的野心家们，急不可耐地想和这个不平等的政治制度说再见。巴士底狱被攻陷了，卫兵的脑袋被挑在长矛上游街；划时代的《人权宣言》已经颁布了，人们越来越愿意相信，人人应该平等，没有人该替他人纳税，也没有人该向别人俯首称臣。
而国王，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当成新时代的绊脚石。激进的人已经喊出“绞死国王”的口号，他们没有耐心进行一次平和的、缓慢的改革，他们希望一蹴而就，哪怕是动用暴力。
作为国王的卫兵，米奥芒德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历史舞台的。忠诚在这个时候并不是纯粹的美德，连拉法耶特这样的贵族也已经变得不顺从起来，而原本属于国王的军队，有很多已经掉转了枪口，变成危险的叛乱分子。
顺应这种形势看上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且有显而易见的好处。但米奥芒德尔却属于当时冥顽不灵的人当中的一个。人们现在并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盘算，总之，10月5日的深夜，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和一个同伴儿守在凡尔赛宫殿那雕着金色花纹的大门外，无意间迎来了让他名垂史册的一刻。
这一天，国王和王后险些名誉扫地。巴黎那些饥饿的民众误信了这样一种说辞：他们生活的贫困并不是因为法国的经济政策，而是因为王后的奢侈。一群连面包都吃不起的妇女打头，一群叛乱的军队随后，人们浩浩荡荡地涌向凡尔赛。他们占据了国民议会，吵嚷一番之后，其中一拨人终于决定攻击国王的住所。
许多回忆录和历史著作都证实了如下一幕：1789年10月5日晚上，攻打凡尔赛宫殿的人们来到米奥芒德尔守卫的门前，要求他开启宫门，好让他们把王后揪出来杀死。
一个小人物被放到历史的关口时，他有很多种选择。他可以顺从，甚至像他的许多同僚所做的那样，为自己捞一份革命者的光荣名声。他也可以逃跑，稳妥地保住自己。情势危急，留给他选择的时间并不多。结果，米奥芒德尔手持一把毛瑟枪，选择了站在革命者的对立面。
他轻声恳求众人离开，但回答他的是攻击。他推开宫门，向一个侍女大叫：去救王后。然后，他被打倒，流着血，怀表也被抢走。
好了，对我们的主人公来说，历史对他的注视只有这短短的一瞬间。然后他倒在地上，被人们越过。王后闻讯逃走了，革命者空手而归。在此后持续几年的动乱中，这一夜，只是个开端。
但对米奥芒德尔来说，这一夜是不可忘掉的。他没有死，并在伤愈后接受了王后的赏赐，离开了巴黎。离开之前，国王和王后约见了他，王后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她的感激，而一言不发的国王路易十六，满眼是泪。据说，国王想见一见这个具有最坚定的勇气和信仰的人。
心怀感激的国王和王后，不久就要被送上绞刑架。革命正不可抗拒地到来，它将以阴谋、流血和大战作为结局，并一方面因“革命”之名被广泛赞誉，一方面因其残暴而备受指责。米奥芒德尔则在那之后失去了消息，不知所终。
但他被很多人记住。在那个革命大潮汹涌、新思想丛生的年代，这个不识时务的皇家卫兵与许多风云人物一起，被人念念不忘。他是革命的反对者，是封建主的扈从。但他同时是勇敢的卫兵，是反对流血的保守者。即使他效忠的旧时代行将消亡，他却仍然忠于它，为它流了血。
时隔200多年，人们已逐渐开始清醒地反思那场革命的暴戾和激进。米奥芒德尔当时未必有如此眼光，他只是在历史突然降临时，遵从自己的人性。谁敢说那个为保护王后而被革命者击伤的卫兵，是一个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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