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十年>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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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十年>第二十八章(1)
文章提交者:林正德 加帖在 会员阅读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自从八•一三进城的老区农民退走之后,革造会“还乡团”卷土重来,F市陷入了更加恐怖之中,由于这些造反派有陈伯达之流宠着,有恃无恐,更加肆无忌惮,八•一三之后,他们从解放军那里抢夺到大量枪支武器,这些“胡传魁们”仗着有人有枪,耀武扬威,横行霸道,那样满载着革造会武卫人员的大卡车、吉普车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那些驾车人员多是没有驾驶执照的造反派,而他们的驾车速度却跟外国人开赛车的速度有得比,每天他们都在街上表演着惊心动魄的“车技”,市人们一看见他们疯狂如飞的车子,就像避消防车一样纷纷避到边上去,尽管如此,枪支走火伤人、车祸仍不时发生。有一天晚上,一辆工人红九•二的车子,驾驶员还是一个有驾驶执照的归侨,他们一伙人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在大桥上发狂地开着车,夏夜大桥上有许多市人在那里乘凉,那个醉汉迷迷糊糊地竟把车子开到人行道上,结果,压死二人,撞伤多人,那辆失控的车子把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的桥栏杆撞毁了一大截,只差一点儿整辆吉普车就要翻到下面闽江去,那个驾驶员在醉生梦死中见上帝去了,车上的醉徒们也受伤多人。这件事作为饭后闲谈的资料,家家户户少说也谈了三天。
我们在这种恐怖——白色也罢,红色也罢——的气氛中,仍然顽强地坚持战斗着,我们的活动方式就跟当年搞地下工作的方式是差不多的,紧张的心理也是一模一样的。我家成了当年的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在这个活动点活动的几个同学办了一个地下小刊物《待来年》,我们只署名八•二九《待来年》编辑部编,而未署校名,我们在传单刊物中极力宣传我们的拥军观点,坚决反对把矛头指向中国人民解放军。此外,我个人还编了一个小刊物《文革动态》,把我到联司开会听到的情况,各种小报传单登载的消息以及我所耳闻的种种小道消息汇编在一起,我的一些材料还是比较尖端的,所以,大家都爱看。我的《文革动态》只用钢笔抄写一份,并且,仅限定在新革会内部传阅,有新革会的同学(主要是勤务组成员)上我家来,我就把《文革动态》拿出来给他们传阅,阅毕即刻收回,待几个勤务组的同学都看过之后,我就把它烧毁了,免得外传泄密。
这一天早上,钱建国、陈大宏照例上我家来,当我才把门关上,钱建国开口就问说:“李晟,有没有新的《文革动态》?给我看一看。”
“你这人就像爱看报纸的人一见到邮递员便问报纸来了没有,别这么馋眼的,我传单已经刻好了蜡版,你先帮忙印传单,干完活再看《文革动态》。”我笑着道。
“先给我看吧,根据运筹学,看完再干活效率更高一点。”钱建国露出一副嘻皮笑脸。
“你这人真真是‘计算机’,三句话离不开数学,离不开贝塞尔函数、拉普拉斯方程,没治的。”我说着,就走进里屋去,取出了上一期和新编好的一期《文革动态》,接着,又回到客厅里来。
我把新一期递给钱建国道:“喂,给你最新的《文革动态》,你这人很有眼福,这期《文革动态》你是第一个读者,You are really a lucky dog.(你真是一个幸运儿。)”
“‘lucky dog?’[笔者注——直译为幸运狗。]”钱建国先是一愣,又不禁地笑起来,“哈哈哈,That’s  wonderful.(真有趣啊。)”
“大宏,你好像上一期也还没看,给你。”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上一期的《文革动态》递给陈大宏。
“嗯,是的,我还没看。”陈大宏瞥了一眼传单,点点头说。
当他俩在看《文革动态》时,我把油印机、油墨、纸张等物都从里屋搬了出来,并且,还将刻好的蜡版装到了油印机上面,又在试墨着。以后,他俩阅罢《文革动态》,便开始动手印起第二期《待来年》的传单。
不久,徐雪真、黄明芳、谢凡娟几个女同学也来到我家,我把《文革动态》也给她们看,同时,又和她们谈起话来。
“那些传单你们都散发了没有?”我问。
“当然,早就发光了。”徐雪真道。
“这些传单你们是如何散发的呀?”我又问。
“我和明芳在晚上9点的时候一起出去散发,我们挨门逐户地发,有的从信箱塞进去,有的从门底下塞进去,我们把传单往墙上张贴,往水泥电线杆上贴,往商店的橱窗上贴,没多久功夫就把一书包的传单都散发光了。”徐雪真兴致勃勃地道。
“好啊,你们干得不错!”我不由地夸奖起这几位女将来。“你们散发传单时怕不怕呀?”
“不怕,我们又不是做坏事,有什么可怕的?革造会他们能把我怎么样,难道他们能把我吃了?”徐雪真无所畏惧地说。
“明芳,你呢?你怕不怕呀?”我又微笑着问黄明芳道。
“怎么说呢?说怕也怕,说不怕也不怕,反正我们是横下心,豁了出去。”黄明芳笑笑着说。
“你们几个人还是小心谨慎点好,虽说革造会是纸老虎,但也是真老虎,他们吃不了你们,也会张牙舞爪伤人的,你们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我告诫她们说。
过了会儿,郑光华和范晋明也来了,我家的客厅里显得很热闹。郑光华这人倒是颇勤快的,他一来就帮忙钱建国、陈大宏他们油印传单,而几个女同学则帮助折叠已经印好的传单。
我对范晋明说:“晋明呀,你也算是我们新革会的一支笔杆子,你会写要多写些文章。”
“就是,晋明是顶会写文章的,落笔生花、妙语联珠,不像我这个大老粗只会干粗活,只会印传单、贴大字报,别的什么都不会。”郑光华一边干着活,一边插话道。
“哪里,看你说的。”范晋明显得有些腼腆起来。接着,又问说,“你们要什么内容的文章?”
“只要是宣传我们观点的文章都可以,譬如,坚决反对抢夺解放军的武器,坚决反对武斗等等,革造会从四•二0开始,就在错误的轨道上越滑越远,他们终于揭掉了最后一块面纱,公开提出了‘打倒叶浩明’的口号,赤裸裸地暴露了他们反军乱军的狰狞面目,我们要在这方面给他们猛烈的抨击,无情的揭露。”我道。
  “好吧,我尽力而为。”范晋明爽快地点头应诺。
后来,传单印好了,那些同学便装满了一书包一书包的传单回去,准备晚上四出散发。
下午,林郁老师也来我家。最近,王元逸赴京参加两派谈判,师院干到底公社的担子就落到了林郁老师、牛西楚老师、许商老师等人的肩上。他通知我明天下午3时在市高中原来的教堂里召开南指的秘密会议。
晚上八九点钟,我只身一人装了满满两口袋的传单,还带了一小瓶浆糊,就在我家附近散发、张贴传单。
我家一带晚上是很幽静的,我装作散步的样子悠哉优哉慢慢地踱方步,而两只眼睛却警惕地观前又顾后,当我一看见前后无人时,便迅速地取出了浆糊和传单,在传单四边四角粘上浆糊,往墙上一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那里住家的大门一般都是紧闭着,备有信箱的,我就像邮递员一样免费赠送传单一份,没有被信箱的,则从大门底下或门缝里塞进传单一份。
当我看见有人走来时,我便更放慢了脚步,等人走过之后再行动,我差不多每隔七八米,就张贴传单一张,有的贴在大墙上,有的贴在水泥电线杆上。那些住家只要门口没人在那里,我都要塞一份传单到里头去,我想,等明天天一亮,出来开门时就会发现我们的传单的,就会发现我们八•二九人还在勇敢地战斗着,武力是征服不了人的心的,历史上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我们的观点就这样“飘”进了家家户户。
我走着走着,前面有一个门墙往里头凹,我正准备往门里塞传单,冷不丁地发现在那黑暗的角落里竟立着两个人,那一对情侣正在热烈地拥抱接吻着,真把我吓了一大跳,简直魂都要吓没了,而那两个青年男女也被我这个斜地里钻出来的冒失鬼吓怕了。他俩慌里慌张地停止了爱情的动作,那个女的害羞地把脸掉向墙壁,另一个男的则怀有戒心地目不转睛盯住我。
我连忙转身大步疾走而去,心里头仍扑腾扑腾地直乱跳,真像遇着鬼似的,而那一对恋人大概也被惊吓得魂不附体,人怕鬼,鬼怕人,也不知道谁怕谁。
即使在这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年代里,也拦不住青年男女彼此相爱,没个去处谈情说爱,任何黑暗的旮旯都变成了恋爱的天堂,要拥抱的还是悄悄地拥抱着,要接吻的还是偷偷地接吻着,爱情是人的天性,薄伽丘说:“在所有的自然的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决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扭转打消的。”
也许,黑夜是一块绝好的天然的幕布,将掩饰一切胆怯、畏惧、害羞的心理,黑夜将使人们的感情升华或者发生变态,使人变得无所顾忌,任何越轨的行为(包括罪恶的勾当在内)也多在黑夜中进行着,谈恋爱的谈恋爱,撒传单的撒传单,黑夜不一定就是可怕的,黑夜有时是美好的,令人神往、令人陶醉、令人难忘的。
我终于把所有的传单都散发、张贴完了,就在这同一时间里,我的伙伴们也在各处散发着传单,我们在这恐怖骇人的日子里,为了捍卫伟大长城仍然在顽强地战斗着。听说,金从栋、郑永铭他们在大桥一带也活动十分活跃,到处张贴标语、大字报和传单,那里是原子兵团、工人红九•二的巢穴地带,自然惹得他们暴跳如雷,恼怒异常,不过,他们却不知道这些神出鬼没的八•二九人在哪里,殊不知我们的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咧。
第二天下午3时,我准时来到了市高中。市高中的校址是原来教会英华学校的旧址,那幢三角顶的教堂破烂不堪,所有的玻璃几乎都破了,铁栏杆也都生了锈,在教堂外面的空地上堆满了小山似的废铜烂铁,蓬蒿野草长得足有没腰之高,散发着一种墓地特有的、腐败、荒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