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家人的生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0:53:02
你看是人间地狱,我看是菩萨道场;你眼里的茅屋,在我眼里是宫殿;丘陵坑坎,污秽臭浊,我看统统是净土。/来自中华网社区 club.china.com/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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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出家人的印象,是很古老的,敲木鱼撞钟,诵经念咒。直到十年前,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正宗的出家人,常辉法师。

    还是本地晚报的记者朋友骗去的:“去爬山玩。”

    去了才知道,爬山没错,玩得却不轻松:一个个山村走过去,资助特困家庭和孩子。

    这活动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发起组织者就是常辉法师。每月一二次,每次资助一二百名贫困学生,大部分是孤儿。

    县里报上来的孩子名单,常常要五六百人之多。所以资助前的后期工作之一,是在一大堆档案中做出筛选,把比较起来情况“不太惨”的孩子淘汰掉。我后来做过一次这工作,想到某个孩子因为自己的手,得不到资助,感到很残忍。

    那位记者朋友悄悄告诉:“常辉师父身世很苦,从小也是个孤儿,很年轻就出家了,出家的誓愿,就是救助天下所有失去父母的苦孩子。”

    当时听了,心里一热。

    天下有多少苦孩子?光太行山区的苦孩子就救不过来。河北太行山区因为地形特殊,土地贫瘠破碎,很多地方缺水。靠天吃饭,道路不通,造成贫病家庭多,孤儿智障精神疾患多。

    二、

    十年前的那次救助活动可以称作颠沛流离,终身难忘——

    雨雪交加山路泥泞中,走访一户户救助对象;身怀巨款,却要按常辉师父规定的住最便宜的十元以下的小旅馆;吃饭不能浪费,咸菜和半块馒头只好藏口袋里;因为没时间上厕所,不敢多喝水,每个人都是一嘴燎泡,说话就疼,走到哪里还不能当哑巴,还得问详细情况说个不停。

    午饭时,脚踩到一个软东西,拿起来黑褐色毛茸茸的,翻开还有一个破洞,让大家瞧,都摇头。

    常辉师父拿过来拍一拍,扣到光头上,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原来是师父的帽子!

    返回时发现记录资料的小本本丢到一个小学校,步行回去找,半路上被刚资助过的一户家庭的疯女人狂笑着追。有人“捡到”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穿得倒不薄,可是敞着怀,没扣子。

    常辉师父拿了一件军大衣把这个男孩从头到脚包起来,整个一团抱着放到面包车副驾座上。

    半个小时后,准备了钱衣物和吃的,送这个刚被捂暖和的小孩回家,小孩的母亲瘫在床上,背部都烂掉了。父亲半瞎,房顶将塌。

    回来路上,常辉师父问大家:“有什么体会?”

    有人默默落泪,有人感叹:“像到了人间地狱。”

    常辉师父微笑:“你看是人间地狱,我看是菩萨道场;你眼里的茅屋,我眼里是宫殿;丘陵坑坎,污秽臭浊,我看统统是净土。”

    心净,则国土净。

    三、

    常辉师父做慈善最早住的地方,是石家庄郊区的上京村,后来搬到小安舍村的一片荒地,被常辉师父精神感召的几位义工,帮忙盖了几间冬冷夏热的简易小屋。

    “要是说盖庙,很多人觉得功德无量,多少钱都有人捐;要是你让他拿钱帮助孤儿帮助穷人,就含糊了。”

    常辉师父对盖庙没兴趣,常辉师父的湖北老家庙宇兴盛,常辉师父却青睐河北贫困山区。一个人的因缘真是奇怪,也真是不可思议啊。

    常辉师父干的事,费力不讨好,有的教内人士认为他不好好修行,教外人士又觉得这个和尚疯疯颠颠。

    常辉师父用一句话遍复:“我与穷人历劫缘。”

    这句话被广为传诵,外地的爱心人士开始往石家庄这边跑,亲身体验常辉师父的“救苦救难修行方式”,参与支持常辉师父的慈善事业。

    一劫是多少亿万年?常辉师父不想去极乐世界,要生生世世和这些穷苦的人在一起。

    常辉师父的慈悲,从无任何条件:“无论什么原因,落到这种地步,都不要多问,先帮了他再说…….”

    常辉师父从佛经佛语里找到四个字,和他现在做的事很符合,这四个字就是“喜舍行愿。”

    很欢喜的舍,很欢喜的行,很欢喜的愿。舍,行,愿,每一字都包容另外两个字,都有一种爱的力量,加上喜字,就成了不求任何回报的爱的力量。

    清癯的脸,高瘦的典型的圣徒体型,深度眼镜,灰色海青长袍,冬天套个粗布棉坎肩,经常忘了刮的小胡子,为与他“历劫缘”的人呼吁奔走,来去匆匆。

    看似辛苦劳累的生活,其中却有无上醍醐甘露味。不在其中,谁能品到?

    四、

    今年四十三岁的常辉师父,以全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的身份,完全可以在一个条件好的寺院清修,享受信徒供养,过安闲日子。

    常辉师父却说,为穷人苦人服务,是他的生活方式。在这个服务过程中,他自然会“年年无量寿,月月琉璃光,日日观自在,时时妙吉祥。”

    光看常辉师父随口吟出的这首偈子,西方极乐世界不过如此。

    1995年常辉师父成立了慈善会。等于做善事有了专业资格。

    修桥,铺路,打井,和香港慈辉基金会联合,联系当地政府民政部门配合着一起做。钱是常辉师父负责募集,政绩是当地政府的,两头都欢喜。

    “钱是十方来,十方去。”常辉师父见人就“抓”,“特别需要爱心人士,去一村村考察,一户户落实,把钱花到最该用的地方。”

    我给常辉师父“抓”过一次,去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乡保定涞源山区考察。去时遇修路绕道,村民强索过路费,回来时前方车祸堵车五六个小时,半夜才回家,又冷又饿又伤心难过。

    几天下来考察见闻,县乡村三级报上来的申请救助对象情况属实,问题是太属实了,悲惨故事看听太多,心情大恶,噩梦不断,发高烧。

    烧退了,想起常辉师父一句话:“这个工作,慈悲又残忍。”

    神经太脆弱,是不行的。神经脆弱,坏事做不了,好事做不好。

    五、

    有一阵子不敢去了,慈善会贾主任电话:“也不帮帮忙,师父穷得要卖画呢。”

    很不理解,出家师父虽不讲究生活享受,也不会手头太拮据。何至于穷到卖画?不是有那么多捐款吗?

    小贾说:“师父说善款是专款专用,因果分明。必须尊重捐款人的意愿。譬如捐款人说明是打井的,就不能用来给孤儿看病。虽然都是善事……”

    听起来真新鲜,出家人做事,这么一板一眼。

    贾主任继续说:“咱们这儿的工作人员,有的经济条件好,纯义工;也有的没任何别的收入,却要没白没黑的加班。师父自己愿意当牛做马,也要让跟着他的人过得去是不是?就是不吃不喝生病了也要买药吧?所以居士们给师父个人的供养,师父就拿出来给没收入的工作人员发点生活补贴。”

    很同情这位师父,原来出家这么难这么苦啊,出家了还要绞尽脑汁换钱给别人发工资。

    贾主任埋怨:“估计是居士供养的钱用完了,这两天急了,也不顾胃疼了,半夜里点灯熬油的写字画画,说让居士们买来结缘呢。好多居士喜欢师父的字画平时捞不着,这下子可好,价钱又便宜,排着队来要……”

    我听了心里很不安,因为我也要过常辉师的字。常辉师父很大方,送我一幅字一幅画,那幅画描绘的是一幅人间净土,多半的工笔,一天的工夫是画不出来的。挂在客厅里,工作累了偶尔回头看上一眼,心里很是清凉。

    再见到常辉师父的时候,表示了这种不安。常辉师说:

    “那就办个孤儿院吧。”

    一时没听明白,让谁办孤儿院?

    “你,还有他,你们。”常辉师父指着在场的另几个来捐钱捐物的爱心人士。“你们每家养五六个孩子,没问题吧?钱不够我全包着。三四个也行,给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一个家,舍得吗?养一个也行啊,教育一下自家的小霸王,先试试?”

    没有一个人敢担当回应,大家只是互相瞅着苦笑。

    有一位中年女士说了实话:“对不起师父,我自己有孩子,拿点钱可以,我是不能全心全意的付出,去爱别人的孩子。”

    常辉师只是沉思着点点头。

    六、

    2004年下半年,常辉师建了弘德家园。宗旨是弘扬传统道德文化,培养文明圣贤的摇篮。

    “虽然是孤儿院,但咱们就是不叫孤儿院。家园是孩子们自己的家。”

    弘德家园分为石家庄家园,保定家园和廊坊家园。孩子从学前班到初高中都有。这些孩子成分复杂,有流浪儿,有大街上讨饭的,有弃儿,都是常辉师和工作人员一起,一个个亲自接来的。

    还有一种虽然有父母,但父母或疯傻或重病瘫痪,或父死母改嫁再不回来,常辉师说这样的孩子叫“事实孤儿”。

    要求来的孩子太多,一开始定的标准是,身体健康,学习好,品德优秀。

    因为山区很多老单身汉娶不起媳妇,就收养一个女婴准备养老,所以往往女孩还没长大,养父已经年老多病甚至死亡。女孩在颠沛流离的成长过程中,很容易受到人身侵犯。

    受过侵犯的女孩子,成年婚后的生活压力,和童年阴影互相影响,会形成隐性精神病,一旦遇到疾病灾难,隐性精神疾患就会暴露出来,糟糕的会彻底疯掉。

    在偏僻山村,这是很残酷的公开的事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常辉师父为此很痛心,反复叮嘱工作人员,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孩子一般,也要想办法接来。

    城市里开销大费用高,每个孩子的生活医疗学杂费加起来,一年至少需要5000块钱,将近三百个孩子,是个很不小的开支。很多人为常辉师发愁。

    常辉师说:“我好歹算个出家师父,出家师父吃十方,首先饿不着我吧?饿不着我,就饿不着他们。只要饿不着,再学点东西,就比在从前的家里强,比大街上流浪要饭好,将来他回忆起来,也算是曾经有过一个家!就是出去打工也能养活自己,不依赖于他人。不求他们学习多么一流,只希望他们做个人格健全对社会有用的好人。”

    家园就这样一天天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四年过去了,大点儿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还有的就业工作了,新的孩子被吸收进来,开始了良性循环。

    七、

    常辉师父三个嗜好,书画棋,据说年轻刚出家的时候,这三样哪一样看见了,都挪不开步。做慈善十几年,字画渐渐戒掉了,除了有两回闹穷,需要挥毫泼墨请财神爷帮忙。

    现在还有棋没有彻底戒掉,偶尔,周末晚饭后,常辉师父会从走到院子东头的弘德家园办公室,和孩子们下一盘技术不对等的棋。孩子们团团围着,有席地而坐的,有拽胳膊攀肩膀的,这个时刻是家园欢乐的高潮。

    师父总是故意出错相让,让到无可退让,有小孩子急得大叫:“师父,笨蛋!”,大孩子马上纠正:“你这笨蛋!不能说师父是笨蛋!师父里面没有一个是笨蛋!”

    家园除了几位管理老师,园长是孩子们自己选举产生,学习、卫生、纪律、财务支出等负责人也是孩子。大小事均投票决定。

    家园初期,闹过很多笑话。一个小孩子生病住院,常辉师给这个孩子在外面买了几回吃的,引起负责财务的女孩子惊怪,大声嚷嚷:“师父,您这个败家子!一个星期就花了一百多块!要是再这样乱花下去,我看咱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后来孩子们开始每天读诵《弟子规》,(《弟子规》是家园的“治家宪法”),和常辉师说话不再那么没大没小了。但是财务更严格分明,捐的物品先入库登记,再统一分发,连最小的四岁孩子小三儿,对满桌的好吃的,馋死了也能克制住不动手拿。

    “如果只有一粒糖,就放到锅里煮粥。这样所有人都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八、

    白天孩子们都上学走了,院子东头家园安静下来,西头慈善会开始热闹起来。每天,随时,都会有人来求助,,很多人是经“高人”指点找上门的。

    这些人一般情绪激动,却言辞不畅,来这儿之前,碰过很多壁,可以说是走投无路,求生欲望强烈,求助之心迫切。而且动不动就要跪下来叩头,扯着胳膊拉着手哭啼。最后一条,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不知道出家师父是不能动手拉扯的。常辉师父也没这些禁忌。

    这就是常辉师的慈悲道场。常辉师和工作人员说:“听到苦难的倾诉,就像聆听佛语经书;看别人脸上滚下来的泪珠,和念佛的珠子一个样;被拽胳膊扯袖子,岂不成了千手观音?电话铃声早晚都叮铃铃的响,是警醒咱们的晨钟暮鼓啊……

    有个被硫酸毁容的女孩子,做了很多手术才保住性命,外貌自然是很可怕的。常辉师父说:“她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来示现给我们看的,观音菩萨让我们救她的同时,也救了我们的慈悲心,不然,我们的慈悲心就死掉了。”

    还有一个女孩,生下来下巴就开始往回收缩着长,乃至于嘴巴也收缩,无法吃饭。手术后钢钉穿过两边腮骨,剧痛难忍。

    白血病,癌症,尿毒症,患儿,疯子傻子,打工发不了工资回不了家的人,迷路的失忆老人。在医院,看到的人还有钱还起码能借来钱住院;在慈善会,看到的多是哀告无助活活等死的人。

    你来找我,随时欢迎;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雪灾,地震,干旱,每有天灾人祸,慈善会就会接到好多电话,常辉师的日子也几乎被推着逼着往前走,慈善会的足迹也越来越远。

    常辉师说:“环境恶化,大病怪病越来越多,提醒我们,难道这里面就没有我们的责任?……”

    不止一个人,问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帮助那些绝症病人?为什么我们要费尽财力物力和精力,去呼吁求助网上募捐,去救一个也许活不过今夜的人?还有那些鳏寡孤独,定期的派发米面,只是延长了他们的痛苦而已。有何意义?

    常辉师说:“谁人不会死?我们生下来,哪个不是绝症?哪个不是将来肯定要死的人?

    “帮助绝症病人,让他在爱中死去,和无人照管在凄凉无助中死去,是不一样的。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死得像一个鬼。人应该是感恩的,鬼是充满怨恨的。

    “帮助病人的家属,使他不至于精神崩溃。”

    “最后帮助我们自己,成就我们的善行,完善我们的人格。让我们的心变得柔软,温度适宜,随时随地,洒下爱的种子,就能成活。”

    “至于那些鳏寡孤独,如果他是你的亲爹亲娘,你还认为帮助他们没有意义吗?”

    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少钱,一句温暖的安慰,一次陌生的探视,病魔控制的阴暗世界就会崩塌。

    九、

    莫忘世上苦人多。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知晓,甚至不相信这些苦难的人的存在,用妄心分别救助的对象,争执救助的意义高下。

    弘德网站,记录了一个出家师父的家事:出离自私自我的小家,担当起觉悟人生奉献人生的大家,把所有苦难的人当作自己的家人,在世间琐碎事中一路修行过去。

    常辉师的喜舍行愿,正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在这里,有信仰的和没信仰的,都欢喜的来,欢喜的舍,也欢喜的得到。

    爱心人士和救助对象之间的感人故事很多,很有必要整理记录,常辉法师曾问我能不能帮着做一下这项工作。“到水深火热中体验生活吧。”

    我做过编辑,深觉干这一行是苦差事,慈善活动偶尔参与一次可以,思想觉悟还没到完全投入的程度。就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很惭愧很内疚的话。我说:

    “师父,您请不起我。”

    真是想起一次,就难过一次。

    后来都是从别的义工那儿听说常辉师父最近在做什么。一位老义工,埋怨常辉师父不珍惜居士们供给他的东西,“走哪丢哪,很好的羽绒服,转手就送人;上千块钱的保暖内衣,出趟门就没有了,好像遭贼抢了一样,俺们也是省吃俭用,买多少也不够他送的,不买,又总是鞋儿破帽儿破,看着寒碜不庄严……”

    听得人直想笑。这个和尚,本性如此。身无长物,不喜攒东西,从无个人私蓄,贼抢的可能不大,八成是自愿主动送给“贼”的。

    常辉师父谆谆开示:“最头疼别人关心我吃穿生活细节,师父就一个肚子,能吃得了你送的那么多东西?有这份心,去给更需要的人,我会更高兴!岂不闻帮助别人,就是庄严自身!”

    一个人的美不美,真的不在他的外表,而在他所行的事。

    老义工又说:“谁找师父,什么时间找,都好像应该的。师父好像欠着所有人的!生活不规律,不按时吃饭,老病根儿犯了,吐血了,慈善会专门为这个病开会形成一个决议,研究怎么治疗,想把师父管住,师父怎么肯听?”

    这个消息令人难过,忍不住跑去。心想要是再不去,这辈子也就无颜再去了。久不见了,常辉师人群中蓦然回头,好像昨天刚见过似的,大声说:“好,写文章的老师来了,去给孩子们讲讲怎么写感恩信吧。不要写大话空话套话。多讲讲,赶紧讲。”

    十、

    都以为常辉师父没有烦恼,没有情绪波澜,但有人说曾听到过常辉师父走进办公室,以为没人,拍桌而叹:“愁死师父了,累死师父了。”静默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的人屏息,不敢搭腔。谁也替不了他,他硬要把众生的苦厄套到脖子上,像老牛般拉着往前走。

    有人问常辉师父:“师父,您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常辉师父说:“从白天到晚上。”

    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没有周末,没有假日,救助苦难,是世俗事,也是常辉师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