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2010:房子的故事

川子：7万一平米的房子 我得还八个世纪      新闻频道



“幸福他在哪里，四万多一平米， 我每天赚钱很努力，花钱也很小心，可是要住进这幸福里，需要三个多世纪，我买不起”，2010年，一首名叫“幸福里”的民谣乐，在网上引发了广泛关注。“记录2010”采访了民谣歌手川子，以下为采访实录：
“四万多一平米的房子，我买不起。谁能买得起呢？我得问问温总理去。”　　问：《幸福里》这首歌在网上被称之为“史上最牛房奴之歌”，这首歌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川子：幸福里这首歌是2008年我去深圳酒吧演出期间创作的，当时“幸福里”的售楼经理找到我，要我帮忙创作一首楼盘的宣传歌曲。
当天我心里就特别兴奋，就买了一堆酒回宿舍，说今天晚上我得创作。我说这房子才四千块钱一平米，真便宜啊。同宿舍的人说，您怎么知道四千块钱一平米啊，我说有宣传单啊，中午还发到我手上呢，他说你再数数后面的零，我一数是四万，我说不会吧，这不靠谱，这个太贵了，他说四万在深圳也就算中等的售价。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着宣传单在那写，怎么琢磨也觉得太贵。太贵是因为我买不起，谁能买得起呢？我得问谁去呢？我问我妈我爸也不成，我得问问温总理去，脑子里总结逐渐成形这个东西，用琴把调找好以后，很快，差不多半个小时，整个歌的词和旋律就印在我的脑子里面了，把它写出来，把谱子弄出来，继续喝酒、感慨，想这个歌能交差吗，这个让经理听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二天中午打电话，我说写好了，他说阿川啊，你还是比较有效率啊，我要带我公司去的所有员工去给你捧场，一起去听幸福里这首歌，我说您看，我能不能单独给您唱一段，先跟您商量商量可不可以，他说你别客气了，我相信你的创作功力。我想跟他再多说几句，他说我很忙，晚上九点见。
我说这个麻烦了。人家准时赴约，到我上场了，坐了三、四十个人，刚换第二个曲目，下面说阿川唱幸福里，为什么呢？说粉丝团来了。我说幸福里是一个楼盘，离这个地方就五百米，我说大家对这个幸福里感兴趣的话，多打听一下，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字，贵。楼盘经理打断说，哎呀，阿川不要再说这些，唱歌呀，我说那我真唱了。“离幸福不远的地方我想就是这儿了”，鼓掌，“离幸福不远了，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幸福里，四万块钱一平米，我每天赚钱很努力，小心翼翼花钱”……我就这么唱，唱一半经理就觉得不对劲了，他端了一杯酒，冲到舞台上，大喊阿川停，我寻思我管你停不停，我就继续唱，他说停停停，别人就看出这个闹剧了，鼓掌，乱叫。
等他爬上来了，这个歌也将近唱完了，把话筒抢过来了，这个不是我们幸福里的意思，这是阿川个人的想法。
在今年“民谣在路上”我们去深圳演出的时候，周云蓬的《中国人的孩子》，还有川子的《幸福里》是被明令不可以唱的，市领导也去了，那么高雅的地方让我们去演奏自己写的东西。对我们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我非常颓，为什么不让我唱这个幸福里？这是很有针对性的一个话题，因为他们不敢面对现实，你可以造那么贵的房子，但是你要考虑民生，考虑老百姓，他们怎么过日子？
问：这首歌本来是约稿，是楼盘经理请你写的，结果却写成了反对高房价的歌？　 川子：当时我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个房，写一首违背自己良心，违背大众心声的狗屁歌，他们肯定会极力的去推。别人问谁写的？川子。“滚蛋，以后千万不能让他上台”，我什么都不是了，等于我搞了音乐三十年，最后一败涂地，毁了前半世的英明。我这么写出来也没觉得我有多豪气，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说了一些自己的小牢骚，跟温总理去对话去？那是不可能的。但朋友跟我开玩笑，说真没准哪一天说温总理会听到，他可能因为这个会有一些话要说。
问：你是民谣歌手，自己也经营一个酒吧，你乐队或者说身边的人买房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川子：作为乐手，和我身边这些朋友，说实话基本上没有什么钱，我们挣来的钱花销也大，因为毕竟是这么个圈子，一场演出，那些乐手可能给几百块钱，这几百块钱要打车，家里边要补贴，自己还要留点，再加上吃饭就没有了。能买得起北京楼房的，基本上老两口用他们将近一生的积蓄，一笔钱给孩子，说把房买下来吧，我们交一个首付，以后你自己慢慢还。
几乎全都是爹妈给的钱，他们有时候跟我聊，哎呦，川哥，什么时候演出去啊，多安排点演出，这个月还要还贷款呢，全都是这样。
“等你刚想买的时候，房价又上来了”　 问：你自己呢？　 川子：我母亲是北京王府井烤鸭店集团的老职工，以前单位分房，在朝阳门竹竿胡同分了一个八平米的小屋，那时候刚八几年，没有拆迁这一说。生活在这么一条胡同里边，我自己还买砖盖了一个厨房，津津有味的，每天都觉得特别美好，后来就拆迁了，画一个大白圈，弄一个拆字，就开始陆续，拆到我们家这一间的时候，人家说了，提前通知打电话，说如果你提前搬出去的话，会给你一些补贴，多给你几千块钱，拆了以后等通知，在原地回迁，我把房子就算买下来了。
问：那是哪一年？　 川子：2001年。说可以看新房了，拿了钥匙就去了，打开房间的门，里面还有粉刷过还没有散尽的味道，那已经叫精装修了。但那房子一天我都没住，正好赶上那时候我急需钱。打听了一个下家，我跟人绷着劲，五千块钱一平米，五千卖了它。我带那个人去了，他比较满意，说能不能便宜。这已经非常便宜了，其实我知道底线，我们拿的时候应该是两千七百块钱一平米。
我说我要卖五千可以赚将近一倍，我说四千块钱完全能够接受，心里打着小算盘，那个房子七十多平米，最后还是以四千块钱一平米成交，后来没过了几个月，六千了，八千了，一万二了，一直往上涨。
问：到现在是多少，现在北京房价那么高，你是否后悔把房子那么早卖了？　 川子：到现在那地儿差不多是六万吧。就是朝阳门地铁站那，我经常从那儿路过，后来我卖了以后就没关心过。当时我急需钱把房子卖，我就考虑了，我说以后房子升值的话，川子，我自己跟我自己说，你可别后悔，没有后悔药。还有一个，他卖了多少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那是人家家，另外那个房子对我一点情感都没有，我没住过一天，但是我对那个地方，老房子有深刻的意义，对我来说，每天起来刷牙在大家公用的水龙头上刷牙，李大爷，王大爷，人从一早上就沟通，就是那么温暖，那么亲切。
还有一次，我记得特深，因为是平房，里面是公共厕所，夜里想上厕所，得走到胡同边上。有次我大半夜的喝完啤酒想撒尿，拿一个空啤酒瓶子，尿完了搁门口，早上起来了再扔。街坊里一个老奶奶，起得早，她爱养花，人家谁告诉她说啤酒浇花，有好处。她就叫：“川子，窗台放的啤酒不喝了，我拿走浇花了”，最后那花死了，她说是不是我浇多了，我没敢说那是尿。全是乐趣，全是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完全可以人与人直接沟通，面对面。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我真正住在那个楼房，可能就是隔壁的街坊，出门连一句话都没有，其实就是近在咫尺，但像陌生人，冰冰冷冷的，如果说上下楼层谁跟谁串一回门，那就非常了不得的关系了。
问：敲门多半是因为有什么事。　 川子：楼上吵到楼下了，咚咚咚，噪音，或者是谁家的管子漏了，全是这些烂事。
我一直漂在那儿，有时候就住在自己酒吧里面，孩子慢慢长大，六岁，上学，住在学校。我家庭住宿上几乎没有负担，但是往后一想就存在，酒吧不是我买下来了，不是我一辈子的地方，它有一个合同，到日子了人家想租你就租你，不想租你你就滚蛋。
我不愿意当房奴，因为我知道其中的压力。你搞半天事业，你攒了一辈子的钱，你就是买了几十立方平米的空气，那不是你的，它也就是几十年，最后就是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只要住进去，压力随之而来，又是物业，又是孩子，又是自己，又是父母。
问：可能有人会认为，你从小在北京长大，买房子应该没有什么压力。　 川子：因为有人家有老宅基地，要拆迁，政府给赔偿金，从几百万到上千万，如果有一个四合院，我估计上了亿，那你说人家拿这个钱买什么不成。
但是像我们这样，家里边没根，又没有社会关系，只能靠自己辛辛苦苦的，真的是一点一滴的，给自己累得不行了，才敢想，打听打听这个房子多少钱了，等你刚想买的时候，房价又上来了，08年幸福里是四万，今年我再一打听这个房子多少钱了，他说川哥这个词你得改了，七万了，唱歌四万唱顺口了，唱七万，这个没法聊。
问：七万一平米的房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川子：要还八个世纪，以前是三个世纪，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这样的做法我认为是对孩子不负责任，现在拍板决定买房了，再过二十年我死了，我住天堂里边了，孩子怎么办？孩子辛苦，还要为了房子去奔波，得一代一代的为了这点事奔忙。从生下来，你考虑他花钱，等你将近老的时候，他考虑给你花钱，还得养着你，老百姓这些事啊，给自己弄得身心疲惫。
“我们过的是日子，不是房子” “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说找一个爱你的人”
问：现在好多人为了房子什么都没了。　 川子：对。人家住进去了，咱们住不进去。天高地阔，一个大男人，住哪儿不是住啊，最幸运的就是身边真的有一个爱你的人，能够跟你真正的过日子，过的是日子，不是房子。
问：像《郑钱花》，《幸福里》这些歌，反映的是教育问题、房子问题，而这些问题指向的是，国家繁荣背后人民的代价。这几年城市也变得很漂亮光鲜，但人活得很累，GDP增长中的人心损失，您是不是还会继续关注？　 川子：网上评论说这是一首历来最牛的歌，但是我不希望这样的歌以后还得到那么多的拥护、支持者，我希望这个社会在前进，让我们的日子更好点，不要那么奔波，我们还有时间外面旅游，我们还有时间陪着孩子，孝敬父母，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压力。
问：您现在租房比较多还是？
川子：我干酒吧干了十二年，一直在自己的店里活着，以店为家，盖造一个房子自己肯定留一间屋子自己住。
问：那孩子呢？　 川子：孩子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吃喝拉撒，给生活费。
本来我母亲身体挺好的，按说老太太应该说哎呀这回终于松一口气了，含辛茹苦拉她上学，应该好好享受了，结果得了脑血栓，雪加雪又来了。
从这次我就深深体会到中年男人这种心里边的苦、压力。跟谁说去，你跟这个说，那个也是那样。全都得面对，现在好多年轻人可能不懂，他觉得活着挺好，将来面对的事有什么过不去的，对，全都能过去，但是你必须有责任，面对的同时你要有责任心，是你在扛着，这是我个人的家庭特殊。
老头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又是独生子，我就想身边要是再有个兄弟该多好啊，能有人跟我分担。没有啊。
问：家庭、房子是大问题。包括您母亲病了，还有孩子要择校费，你用什么来分担生活压力？　 川子：没有过不去的，但是总有办法，你首先要有一个方向，有方向以后不要懈怠，咬着牙告诉自己，虽然现在难，现在很难，你肯定要去挣钱甚至借钱，花在自己身上的可能也就是一包烟，一盒饭的事，但是孩子、母亲、家庭都会好，他们好了，你说我还要什么？
家里人没事儿，我在外面说实话太轻松了，所以我唱歌心情都不一样，我上个礼拜，半个月前，我给我妈转院，我跟我妈特别说，我说妈您得这个病就怕激动，脑神经的事，她特别爱哭，我说老哭医生说对您恢复不好，我说您恢复好了，自己您走，您儿子就没有负担，我说您可好好的，儿子把钱给您挣来，您想吃什么儿子给您买什么，好好的享受。为我操劳一生，又把孩子拉扯大，老头老太太多难啊。
问：网友有很多人挺关心你的，但是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您家里的情况。　 川子：我也不是在诉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只有面对这个事，赶上了。
问：您对网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川子：我只能说祝这些所有的网友，因为咱们今天聊的话题就叫买房子，买房子要小心，否则的话日子过不好，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说找一个爱你的人，真正能跟你好好的过日子的，共同的好好生活，孝敬父母，养一个好孩子，你就会得到好报。现在手里面有点钱，挺着急的想买房子，你记住了，那就是水深火热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