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良:道传有心人---从读《李仲轩专栏》的体会谈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3:35:33
   笔者从去年九月号起,逐期研读了《武魂》上连载的《李仲轩解析象形拳法真诠》,获益良多。尤其令我兴奋不已的是,我习拳五十多年,有幸接触过众多武术名家,在向他们学拳、请益的过程中,耳闻目睹领悟的一些东西,没想到竞在研读中得到了印证,且还有所丰富和深化。
    文中李老谈到:“拳术之道,尤宜先立基础.故初学,以桩法为始”;又讲:“形意拳的三体式,就是形意拳、象形拳的根本桩法”;“三体式是天、地、人,头颈为天,腿脚为地,天地生人.所以练拳先要摆正头颈和腿脚.如此才能蕴养五脏。端正脊椎”。李老还谈到:“《象形拳法》的实修大纲:正身法、调息法、修身法。……正身法强调.无论行止坐卧,务要使脊柱正直无曲……道经云:‘尾闾中正神贯顶.气透三关入泥丸,。此姿势宜常保守,不但练时为然.无论何时何地.勿忘却此法”,因为“脊柱中正才能练精化气’,薛颠已重复过多少遍了,可见其重要”。
    以上这些话,让我想起l976年秋,我在随北京杨式太极拳名家汪永泉前辈学拳前,曾听说一位外地太极拳爱好者,练了二十多年拳,出差到北京拜访汪老,提出想跟汪老摸摸手,汪老未予答理。这段传闻让我当时产生一种想法,认为汪老是名家,跟他学点东西哪能那么容易呢?不久,我幸运地从学于汪老(授课点在建国门中国社会科学院汽车库前),一次我跟汪老提起外地人想跟他摸手而他不予搭理的事,汪老的回答,让我知道自己原来的想法,实在大谬不然。
    汪老说:“那人真爱!可练了二十多年拳,就是不摸门,连站都不会站,周身僵得像根棍儿,……他想摸摸手,能听出什么来啊!还不如多跟他谈谈练拳的基本道理,会更有益处”。老人家非常直白地讲了当时的感觉和善良的本意。接着他告诉我:“一个人会不会站,主要看他是不是周身松开,平踏实地”(“平踏实地”,就是汪老在《杨式太极拳述真》里讲的“涌泉穴与地吻接”)。接着他又补充说:“老谱上讲:‘五趾抓地上弯弓’那是练拳中的一个状态,指发力前的一瞬间而言的;因为‘力从脚心生啊”’。
    三十多年前汪老批评那个人“连站都不会站”,意思是说他在筑基练体时,不知道正确的训练方法,用李仲轩先生的话说,就是不知道“摆正头颈和腿脚……,端正脊椎”,所以尽管练拳多年,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仍然是既不沾边,也不摸门。
    对许多拳友这种“不摸门”的情况,太极拳名家冯志强老师在《陈式太极拳入门》的前言中也说:“近年来,太极拳日益普及,许多人喜爱这项运动,却不明白练习的步骤和深造的途径。虽然下了许多功夫,仍不得其门而入”。为帮助练习者尽快入门,冯老师在书中提出“练拳须从无极始,阴阳开合认真求:不入无极圈,难成太极图”,即学拳初期,要从无极入手,静站无极桩,是进入阴阳
  太极图的一把金钥匙。谈的也是“以桩法为始”。
    看来,“学拳须明理,明理得法,避免少走弯路”和“太极拳艺是在身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必须重视身法的锻炼”,这是前人在无数实践经验基础上总结出来的规律性认识。这一点,在笔者个人练拳的感受中也有体现。
    笔者同前面提到的那位外地爱好者相比很幸运,身边有名师指点(还不只一位),而自己似乎也按老师教的做了,但还是走了一段弯路,这个经历,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太极拳之道,道传有心人”;“道不远人,人自远道”。
    1965年秋,经徐致一前辈的介绍,笔者有幸跟他的师兄吴图南老先生学拳。吴老秉承吴、杨两家之学,深得其精髓。他传授的太极拳有练架和用架,用架即快架亦称小架子,师从杨少侯。通常,吴老一般传授的是练架。练架分定势和连势,受教于吴鉴泉,是吴鉴泉l928年南下前传授的架子。所谓定势,是吴家练习功力的拳法,是太极拳的基本功。是把每个势子分解成几个小动作,每一动不但要求姿势正确,中规中矩,而且姿势到位后,还要求坚持不变,停顿六个呼吸,如同站桩,名之日:“耗”。吴老每次只教两三动,一趟拳286个动作,学完整趟,一定就是个把小时,很吃功夫。起初,我不解其意,认为这样练太费力,进展也太慢,不如一开始就学连势来得痛快(连势是把定势中每个动作连结起来,株掉愣角,要求连绵不断,如行云流水),可吴老对我的急迫情绪并不理会,他说:“我宁愿把人都练跑了,也要按老辈儿传下来的方法教!”
    现在想来,吴老的言传身教,与李仲轩先生讲的“学拳以桩法为始……,先要摆正头颈和腿脚……,端正脊椎”处处恰合。谈到“头颈”,吴老本人随时随地都是顶劲虚领,脊柱正直无曲(美国太极拳基金会会长周宗桦先生.曾形容昊老的虚领顶劲如“一柱擎天,奇峰突起”,他盛赞吴老的长寿得益于他的太极拳和虚领顶劲)。吴老在教学中不知嘱咐过我们多少次,对《心会歌》中“腰脊为第一主宰,喉头为第二主宰”以及《周身大用论》中“三要喉头永不抛,问尽天下众英豪”等字句要用心揣摩,并提示,“喉头指的是人的头顶”。他认为,头占人体七分之一,头若不正,势必影响人体重心的稳定。因此,习拳之初,就必须注意下巴颏儿微收,目平视,头项百会处,似有绳系着微微上提,但切不可刻意上顶,以免用意大造成颈项强直的毛病。故日:“虚领”。能如是,头面也就自然中正,面容端庄,神凝于耳了。
    至于“腿脚”部分,在第一式太极势中,吴老要求松腰圆裆,松胯松膝,脚掌平铺于地,劲气松落涌泉(脚掌的感觉,好似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向四面自然散开)。练拳时他不但要求手上不要用力,脚上亦复如是。有人说:“手不擎风,脚不沾尘”,这种比喻十分确当。看吴老平时走路非常轻灵、飘逸,好像生怕把脚下的蚂蚁踩死似的。有一次闲聊,有人说,有位武术家,练功刻苦,一个月穿破两双鞋。吴老说,他一双鞋能穿两年,把大家都逗乐了。
    至于说到腹部的“气沉丹田”,吴老更是不厌其烦娓娓道来。他认为,“气沉丹田”这个“沉”字,容易使人误解,要努气从上往下压;若说气聚丹田,好处是让
    人想到不仅要从上往下,而且还要由下往上,上下两头都有往丹田聚拢之意,但前面强调了一个“气”字,又恐怕使人着意在气,易犯努气和意大的毛病。他比较倾向于意存丹田的提法,当然如说意气相守于丹田亦未尝不可。总之,吴老认为,虚领顶劲和气沉丹田有助于脊柱节节松沉,尾间中正神贯顶,形成上下两头对拉拔长一气二夺之势。这是太极拳身法中的重中之重,所以对习练者是无比重要的。
    按说,在这样一位明白之师的指点下,我的进步会很快、很大。确实,有一阵,我的自我感觉也非常良好。腿变粗了,本力增大了,对太极拳的理论也知道得多了,平时跟拳友们交谈、通信,也能侃侃而谈了,心中感觉自己似乎也算得上是个学得不错的“明白人”了,于是就对吴老教拳“按步就班,顺序渐进,筑基练体就是筑基练体,不到讲用的时候,决不讲这招怎么使,那招怎么用”的方式,有些不满足,不由得好高骛远,急于求成起来。我当时年轻气盛,受武侠小说影响很深,喜欢拍树、蹬墙、拧千斤棒,练侦察兵玩的那一套,为了学会用招,为了弄明白太极拳“用意不用力”的“意”究竟是什么,我曾找过好几位其他拳派的老师求教,而完全没有认真研究太极拳的个性特点。
    对于我这种对太极拳缺乏正确的认识,心浮气躁,思想不专的情况,吴老看在眼里。他说话比较含蓄,不爱强加于人,启发人像聊天似的:“天凉了要加衣服,加多少应根据天气的情况。学太极拳亦如是,要具有太极拳的思维方式,了解太极拳特点,深研太极拳的锻炼要领。只有按太极拳的规矩办事,才能弄明白太极拳练什么,怎么练。不能主观主义,用自己的主观认识来代替客观事物。”
    有一位师哥曾坦诚地对我这种“骑着马找马”提出批评,他说:“转益多师,固然好,但必须先精通一门,你现在太极拳只沾点边,还没入门……”对这些话我当时感到很委屈,苦恼了很长时间。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看了美国太极拳基金会会长周宗桦先生写的《太极拳之道,道传有心人》这篇文章。它给我的震动,好似醍醐灌顶。周先生认为“太极拳技近乎道”;“太极拳之所以式微,一是打太极拳的人对拳经拳论都耳熟能详,但身体力行,持之以恒,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人?!二是在传授过程中,只教架势,而失落了太极拳的万能钥匙”。
    我觉得,周先生“拳经拳论耳熟能详,但身体力行,持之以恒,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人”,说的就是我。回想这些年在习拳的过程中,我听老师讲,倒也很专心,甚至听到紧要处欣喜异常,可时过境迁,个人练时,往往又不能时时刻刻按老师所讲和拳经拳论上的要求,一丝不苟,严格以求。
    说到持之以恒,我联想起我的忘年之交、一起跟吴老学拳的吴老的嫡传徒孙李琏。看李琏练拳,每次他到拳场,不言不语,吴老怎么教,他就怎么练,思想单纯,练功专一。私下里闲聊,他心里装的就是吴老当年练功的艰苦情况:练定势时,一定就是个把小时,定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冬天鞋碗儿里能倒出水来:三伏天,人站的地方,下面就是一滩水……,正因为他是在吴老武术思想长期熏陶和精心调教下扎扎实实成长起来的,所以他功底深厚,功夫过人。
      记得吴老生前常告诫我们:“要想把太极拳学好,你必须有万夫不挡的勇气,百折不回的毅力,脱胎换骨的精神,否则是功败垂成”。可不是吗?太极拳融儒、释、道三家于一炉,涉及众多学科,它博大精深,道技并重,内外兼修,是一门难修难练难以致用的拳术。总想偷懒取巧、不上心不用脑、不肯下苦功夫的人,怎么可能窥其门径,悟真得道呢?!人常说“道不远人,人自远道”。因为,道是一种客观存在,它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不分亲疏远近,从不厚此薄彼,关键是看你对它持什么态度。
    现在,我把“道不远人,人自远道”和“太极拳之道,道传有心人”。这两句话,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不但牢记心头,而且把它作为自己平时练拳笔记的大标题,以示警钟常鸣!